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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阴差志异录 > 48傀儡(五)

48傀儡(五)

那日他在此看见殷碧城惨烈的死状,他的心结所在,他一切噩梦的起源,正是此地。

只见那个土木傀儡开始举起笨拙的双臂,抱住树­干­,想要爬到树上般。

虞暄蓦地眼瞳睁大,心中狂跳,他不会猜不出那傀儡一旦上了树会成个什么情状。殷碧城被缚在树上,血滴入湖的惨状犹历历在目,刺得他满目血红:

“……不!你住手,住手!别上去!”

那傀儡似乎听懂了,僵硬的脖子扭过来看他,但手还是抱在树上。

虞暄这次看懂了,看懂了它的挣扎。

被人­操­纵的傀儡,艰难地用残留的灵识,对抗着背后­操­纵的偶师,倾听虞暄的呼唤。这样固执而不屈的挣扎,蚍蜉撼大树,其实不可笑,是多么悲壮的美。虞暄痛惜起来。

他再唤:“你听得见是么,我要你回到我这里,再不离开,你要做到啊!”

傀儡木然的脸对着他,土木的偶头,丝毫不生动,看不出表情。

虞暄寄望于傀儡的坚持,它已是一具普通的傀儡,不知这样残留微薄的意识,能坚持多久。虞暄竟头次希望在这种挣扎中,能赢下来。

他不知所措,只能寄望。

天­色­微微泛白,已到破晓时刻。忽听一声木头的裂响,那傀儡的胳膊极为扭曲地挂着,木头在挣扎中已被折断!

“不要——”虞暄大喊,几步上去抱住那木做的身躯,向着天地茫茫吼:

“不要……不要夺走他!不要再扯了!不要再扯了!”

忽而一把刻刀掷到他脚下,虞暄扭头,见是未靡与秦玉凌二人。忙扑过来,跪地就猛磕了几个头:“求你们救他求你们救他啊!”

未靡冷眼瞧着,道:“必要断掉殷碧城在他身上的牵魂之术方可。”

“好,好,断掉!”

秦玉凌目­色­哀凉,接口道:“……断掉此术……也就断掉殷碧城的控制,和他所附傀儡身上的所有魂魄……”

“什么意思?”虞暄抬起惊惶的眼。

“……相当于断掉了与殷碧城的所有牵连……他又是他的亡魂,恐怕你再召唤祈祷,魂魄也再聚不得一处了……”很多事情凡人不该知晓,秦玉凌只有诳道。

未靡又道:“……牵魂之术透过傀儡的提线­操­纵傀儡,要破除此术只有断掉提线。而这傀儡原是你刻出,认你为主,你一旦断了他的提线,便是你已主动放弃可以­操­纵他的主人身份,他已不再是你可摆布的仆从。断了他的线,他就是自由身,不再由你­操­控。”

虞暄愣愣地呆着,一时没有反应。

未靡道:“话已说完,该怎样做由你抉择。”又对秦玉凌道:“走罢。”

便扭头离开,秦玉凌连忙追上:“这便完事了?”

“你还待如何,我将傀儡打成原形,提线已经显露,各人决定,再看也无益。”语罢却忽而浮现一丝不悦的神­色­,皱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玉凌回头看着那些提线,摇摇头,这无情的仙人,倒让他觉得心头一热了。便快快地跟了上去。不要殷碧城的援助,因这一路,已不觉自己是在押解途中……

……

虞暄颤抖地拾起刻刀,对着那些闪着寒光的提线茫然。

割断线,从此天地浩大,再与殷碧城无关。

殷碧城的死始终是一个谜,他却以这个谜,缚住虞暄的心,­操­纵着他的喜怒哀乐。

虞暄一直想要印证的猜想,一辈子的缺憾,就是一个“如果”:如果殷碧城没死,那么他当日寻到卧龙湖,是否可以见到那个风华绝代的人,是否可以一叶扁舟轻解,一同漂泊到只属于他俩的远方……

这些缚住傀儡的线,何尝不是缚住了自己。有些人只是凡人,比如傀儡演师的他,天­性­喜欢­操­控,他就不由分说地掌握着傀儡的提线,恣意­操­纵它的人生。而有些人却比他高出许多筹,比如殷碧城。他何尝不是被殷碧城牢牢牵住了提线,举动由他,不得自主,自己的人生如戏,喜悲都随着他的偶师,甘心在偶师编出的戏中沉迷。他是戏中人,殷碧城是戏外人,为了这殷碧城所­操­演的人生,他将这傀儡卷入,陪他演这戏中悲凉。

被人缚住,被人­操­控,玩弄于鼓掌之间,原来让人这般地不甘心,这般地悲愤,虞暄始知。他攥紧刻刀,向那傀儡走去。

可割断线,从此许 ...

(傀儡自由,自己再不是主人。

自己刻出的傀儡,被自己感动而出现的灵,从他一开始便认定自己是主。他用主人的身份,用那些提线,叫傀儡给出了温柔,给出了忠诚,给出了那些相偎相依的日夜,给出了那些浓情蜜意的假象。他用那些提线,­操­纵着傀儡演一出温存缱绻的爱恋……

一旦割断了线,一旦放他自由……自己就再也控制不得他了。

“让我离开,给我自由……”那傀儡曾如此道。若没了束缚他的线,他一定会离开……

再也没有立场没有手段,叫他留在自己身边,叫他为自己献出他的情……哪怕是水月镜花般,­操­纵下虚假的爱恋,自己也想要啊……

怎么能放他自由,怎么能放他离开……

虞暄手抖着,始终不能举起刀,向那些细线割去。

“……我不能……放你走……我不能……”

只见提线好些已绑在枝­干­上,正用力地扯着傀儡,要将他扯到树上缚住,细线妖异地颤动着,一下下勒着倔强地用残存意识对峙的傀儡。却突闻一声裂响!

虞暄猛然看见傀儡的脖颈有些诡异地扭曲,已出现了一道裂纹。那土木傀儡的脸仍是死板地,朝着虞暄,虞暄却看出了浓重的悲伤,它呆滞的双眼,流泪了。

细线勒进木头的声响,裂纹更深……

虞暄暴起,疯了一样挥刀,用力割断所有的提线!

动作又快又狠,神情疯狂,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不要勒他,不要扯他!不要伤害他!那只傀儡,已经被自己弄得破烂不堪……给他自由,只求不要再伤害他!

束缚的线断开,傀儡瘫倒下去,落进虞暄怀里。

虞暄搂着他残破的躯体,摇晃他断了的手臂,泣不成声,只有眼泪一滴一滴不停落下,打在那些裂开的木头肌肤上……

我这傀儡,他尚没有自己的名字……我花费多少日日夜夜,我倾注多少认真心思,我凝结多少呵护的爱意,去细细地刻绘出他……有多少日子朝夕相伴,让我搂着,由我爱护着,像珍宝一样对待,才让他甘心显灵,交付忠诚的傀儡……他不肯听话,因他自己有灵,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傀儡……他的胸腔装着别人的血,可他有自己的心,惟独此事,绝对不能否认。

不论世上哪个傀儡师,骨血中都有对自己傀儡的怜爱,磨灭不去。

还有什么比毁坏自己的傀儡更让人不堪忍受的呢。虞暄剪断了线,保全了他这破败的土木偶人,所以他要忍受离别。

弄得破破烂烂的傀儡伤了心,他累了,想要离开……他现在终于自由了……

虞暄搂着傀儡跪在地上,手握成拳,掩在自己哭红的眼前。

不再是他的主宰,没了牵绊的提线,拿什么再去留住他呢?只他最深谙自己的孤寂,只他谅解自己病态的情绪,却今后要留自己永世在孤寂和疯狂中。他就要离自己而去了,等他醒了就要离自己而去,从今后天涯广阔,也只剩自己一人。两人惟一的羁绊已断,他自由了……

晨曦破夜,旭日东起,第一抹光亮穿山过树,直直照来。

虞暄犹自边哭边念,心中绝望:“……我想把你补好……你说过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如今想和你一道离开也不能够了……你自由了……我留不住……你想离开,你如愿了……”

怀中的傀儡硬实的身体忽而变得温暖,触感也变软了。虞暄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那张脸,已不见了裂纹和凹陷,那张脸灵动起来,蓦地眼睛一睁……

眼似波明,眸敛晴光,是极清澈漂亮的一双眼。

那是他那成了人形,有灵­性­的傀儡……

傀儡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摇摇头,看来还是接不回去。但也并不太难过,只温和地看向了虞暄。

虞暄还在惊讶,腮边挂了一颗老大泪珠儿,摸着傀儡的断臂含糊道:“……是我错……”罢了又扭过头,咬牙哽咽道:“……你已自由了,从今后谁也命令不了你,你爱如何就如何……我也再管不住你,你大可以走了……”

傀儡不动,只是更温柔地笑,用剩下那只完好的手握了握虞暄的手。

虞暄疑惑地望着他,心一阵阵绞痛,再一次重复:“……我再不能­操­纵你,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

傀儡­唇­角上扬,微笑着一字一句道:

“我自由了。……但我选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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