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公子有些局促:“这里山清水秀,我们想在这里游玩几天,可惜不认识路,阿汉大哥如果方便,想麻烦你带我们四处走走。”
阿汉一甩头,很干脆地说:“我没空。”
楼公子哦了一声,满眼失望。阿汉骤然倾身,伸出手。楼公子下意识缩了一下,但阿汉又迅速退开了,一翻手,上面静静躺着一片枯叶。
阿汉笑得有些轻浮,随手丢开,略一示意,径直去了。
画面似乎定格在那一刻。
二位风华绝代的青年掩在夜色间,瞪着一个阿汉的背影。不同的是一个咬牙带着恨意,一个眼色迷离,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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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里虫声促促。
此起彼伏的声响,是彼此的依傍。在这么澄静幽深的夜空下,脉脉唱诉的是各自的心声,狐独的日子。
阿汉卧在竹榻之间,常整夜整夜无法成眠。没有缘由的,内心一片空白,荒芜成灾。
这个秘密,是他无法触及的心事,就算是对枕边人阿秀也从未提起。可是这人,永远无法欺瞒自己。
在他的胸口,那儿有一道巴掌大的疤痕,是三年前失足跌伤的后遗症。丑陋的伤口,不仅仅是肉体上残缺,埋藏的,还有一段他生命中的重要记忆。
他依旧有手有脚,有一个爱他至深的妻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还会有可爱的儿女,可是一颗心却空落没有依着。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
如何让他安然接受一个,由他人口中叙说的人生?
眼前所掌握的一切,会不会在某天,如指间的流沙,再次失去?阿汉常觉得恐慌,就象一个飘泊的旅人,回头寻不到回家的路。
外头轻轻响动了一下,阿汉立刻警觉。
这是外院的声音,只有一个桑椿在那里。自晚上回来,他份外奇怪,似乎是针对那位“李公子”。桑椿不是一个无聊到会对一名素昧平生的人产生兴趣的人。这让阿汉有一种奇异的直觉,不由得起身披衣,放轻了脚步尾随在后。
这是凤凰花开的季节,夜风中散着花气,白日里锦簇的花团在黯夜中成了斑驳的墨影。阿汉随着桑椿进了那片凤凰花林子,迎面而来的暖昧境象却让他僵住脚步。
细碎的月影中,依稀可辨纠缠的二人正是那位楼公子与李公子。李公子将楼公子抵在凤凰花冠之间,勾着他的腰肢激烈亲吻。
极静的夜,唇舌相交的碰撞声亲晰而荡人心魄。
那样交缠的姿态,炽热而狂野。阿汉象误开了一扇隐晦的门,在毫无准备下直面男子与男子之间,游走礼教之外,赤 祼的情 欲。一时间受到的巨大冲击,已经不是那些夜里男人落在他后颈落下的那些片面而迷悯的吻可以形容。
阿汉汗毛直竖,所有的感官感应在这夜里苏醒。
男子之间,也是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
脑间一刹混乱,描绘出的是男人鲜润薄薄讥诮的红唇。
那种陌生的感觉让阿汉有游走悬崖边缘的恐惧。他当机立断就要撤退,骤然出现的声音却使他顿住。
“真是恶心。”
人影迅速分开。
“口口声声对他念念不忘,却放任自己沉迷在这个下贱的戏倌身上,连我都替你感到龌龊!”
二人没有应声。李公子双肩垂下,紧紧握住双拳;楼公子抱住自己的头缓缓滑坐在地上,口里逸出低低的啜泣声音。
阿汉定睛望去,黑暗里站了一个黑衣人,面门教一方黑布掩去。
诧异之下,气息便一岔。蒙面人立刻喝:“是谁?滚出来!”
桑椿的身影掩在浓墨之中,连半寸移动的迹象也没有。阿汉叹息了一口气,认命地站了出来。
有点儿尴尬。
“是你。”三个声音一同发出。
楼公子惊疑;李公子是咬牙切齿;还有一声自黑衣蒙面人口中发出,却是一片冷森。
前二者的反应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蒙面人的反应。
铮的一声,刀刃极快地出鞘,架在阿汉颈项之中。
楼公子惊呼道:“不要,是相熟的人。”
“相熟的人,会跟那个该下地狱的蛆渣混在一块?不是他,这一次我们已经得手了!”
阿汉立刻便听明白了,这黑衣蒙面人正是竹林中袭击男人的那一伙!事情不太妙哪——阿汉微微侧身,已准备随时反击。
“你别误会,我也是身不由己的,那男人挟持了我。”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让你将他推开,背着他走?”
“我也不明白你们有什么恩怨,只是此等偷袭暗杀的行径实在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我帮他,实在是没看出他没有什么十恶不赦之处,相反的,我倒认为他不过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蒙面人不怒反笑,尖锐的声音在暗夜中说不出的冷森可怖。他扣紧了匕首,仿似下一刻就会将那刀刃刺入阿汉肌肤。“多么可笑,他居然配得上这个称呼?你这个无知的村夫,你懂什么?他作下的事,让他死上十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旁的楼公子也握紧了手。
阿汉一时哑然。
那确实是要切骨的仇恨,才使人发出那样悲愤狰狞的眼光。
“信不信由你,我确实与那人没什么瓜隔,只不过他……他觉得我象他一个朋友。”一个正常男人教一个喜欢男风的男人纠缠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阿汉颇有些无奈。
蒙面人的声音又失控了。
“就你?这该死有病的老天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二个,不是那腌臜男倌,就是你这丑得让人倒胃口的村夫,也妄想与他攀比?”
一个人总给拿与一个影子对比,无论是谁,都不会感觉舒服的。阿汉身同心受,心里不由同情身边的李公子来。
楼公子的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话。阿汉却在此时出其不意地动了。
一侧头,一旋身,脚刮起一阵风扫向蒙面人腿骨。
匕首在空中转了个弯,已经反架在他的主人颈中,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之力。林中几名蒙面客窜出想相助,已经来不及改变情势。
阿汉手一搭上他黏湿的肩头,便低啐了一口,皱眉道:“大哥,你都受了伤了,还这么凶悍,不太好吧?”
蒙面人抬眼,却呆住。
在晕厥之前,他看到的那一道眸光,竟是那一阙生死骊歌过后,他以为在这世间再无法捕捉的清亮。
虚幻是什么?而什么才是真实的?
自过去与现在,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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