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之时,天色已黄昏。
三日的时间,相安无事。阿汉临走时与主人道别,里面依旧静默无声。小僮抿嘴道:“小哥去吧,山不转水转,自有见面的机会。”阿汉诺了一声。猛走了十多步,一回头马车仍停在原地,小僮朝他挥手,一脸关怀之色:“小哥保重。”
这些日子恍惚像做了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如今到了梦醒时,回首看到活生生的人,生动的表情,心中蓦然间觉得无比轻松。
他亦挥了挥手,扭头钻入了林木的浓荫里面。
这会儿,村子里头该是户户炊烟了吧?
丈夫归家,妻子摆好碗筷,小娃子在外头撒着泥巴,村长家的那条大黄狗,该馋兮兮地围着主人的裤管打转了罢?
阿秀……她的怨气不知道可消些了没有?
这次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再也不任性妄为,做出让她生气的事了。
他只是一个凡人,阿秀,桑椿,才是他实实在在能抓住的、相伴一生的人。
半路,阿汉疑惑地停了下来。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大火烧后的赤黑土地,四周原本茂密的林子,此时也仅存几根碳黑孤零的树干,苟延残喘地显示它曾经活过的证据。阿汉的一颗心,就那样,“咚”的一声掉了下去。
昔日的村子,已化为一片灰烬。
月亮升了起来,阿汉的影子渐渐被拉长,清晰。淡白的颜色,映得一切如发生在地狱。而他,是唯一的生灵。
他拨足狂奔,围着四周,把能叫得出口的名字都喊了出来,空山幽深寂寂,回应他的,唯有一声夜枭受惊扑翅,沉闷的声响。最后,他颓然地坐倒在一片灰烬之中。
阿汉没有哭,只有猝不及防的,一种放空了的茫然与疲惫。
这样的感觉,就像他失忆的那会儿,每天面对着眼前鲜活的一切,会动的活人,翠绿的叶子与甜美的空气,却总觉得是在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是谁放了这场火?阿秀呢?桑椿呢?村民们呢?还是——他们先搬走了?阿汉蓦地站了起来,就在此时,肩膀给轻轻拍了一下。
那一下的力气轻如鬼魅,在空旷的废墟中别有惊悚的效果。阿汉惊了一跳,猛一回头,看到一张烧伤可怖,面目狰狞的脸,木然望着他。
“桑椿?”阿汉惊嘻得有些结巴。
那人沉默地点了下头。阿汉鼻头泛酸,惊喜地抱住了他。“阿秀呢?这里是怎么回事?其他的人呢?”
桑椿说:“都死了。我等你好久了。”说着抓住阿汉的手腕,道:“跟我走吧。”
阿汉像给人敲了一记重锤,一时间无法移动。桑椿拖了他二步,突然一声冷冰冰的声音懒懒地响起:
“想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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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黄雀在后的游戏。
凰艳从稠密的林荫里钻了出来。莺卫行动如鬼魅,迅速地围成了包围圈。
他拢了拢披风,轻轻唤了一声阿汉,道:“你先过来,好不好?”
阿汉呆呆地看着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神色迷惘。
“你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莺卫与桑椿短兵交接的撞击声。
桑椿显然看出来情况不对,想逃出去,可是已经迟了。
他与莺卫缠斗了十几招,神色突然狰狞了起来,原本木木的眼光变得凶狠,招式若狂,势同拼命。
阿汉给缠斗的莺卫拔出了圈外,刚想出手相助,凰艳一个纵跃间已到他的面前,双手向他抓来,阿汉扬手格开,凰艳虚晃一招,人转了个身,以极亲密的姿势贴上他的后背,轻易地制住了阿汉的要害。
长久在夜晚林荫里站得久了,凰艳的声音有些伤风的低哑,擦过他的耳垂,极力安抚。“你不要着急,我只是下令捉捕,没有要伤他的意思。往后只要是你想护着的人,我都不会动一分毫的。”
“那你要抓桑椿做什么?”
“只是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问而以。”
说时凰艳敛下了睫羽,月色将他的面容精雕成没有半丝情绪的水晶面罩一般。阿汉咬了咬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短促的,似笛非笛的声响。
那种声音听起来极不舒服,带着长指甲生生抠过门板的那种刺耳感。
已经给莺卫反手搏住的桑椿突然发出一声像野兽吼叫的惨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天地间一阵爆破的血雾。
桑椿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爆炸成无数的碎末。腥气的血浆,溅了所有人一脸一身。
阿汉啊的一声,抱头失控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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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神智稍稍回笼时,自已已经给凰艳抱到溪边,身上衣物给褪下,凰艳正为他清洗脸上的血腥之物。
阿汉心力交瘁,草木皆兵,见他靠过来,下意识便将人狠狠地推开了。
身下的青石布着青苔滑脚,一推之下,阿汉人后抑,听到对方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叫,随之落水,冰凉的溪水真没五官。
耳边一阵哗啦啦的水声,随着腰身一紧,凰艳的手臂绕到阿汉的身上,含了一口气,在水底直接渡给了他。
求生的本能让阿汉下意识承接了那口气,神智清醒了一分,但是骤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怨忿,让他臂生蛮力,狠狠地扼住了凰艳没有防备的颈项。
二人的身躯在水底纠缠,扑腾出白色的水花。凰艳开始时出于本能挣了一下,随之放松了身体,任阿汉发力地掐住了喉咙,没半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