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福临感慨不已的是,董鄂妃从无丝毫嫉妒,这是和他的第一位皇后形成鲜明对照的又一个德性。其他妃嫔有优长处,她总是最先向福临禀奏称道;而有了过错她又替她们遮掩,不使福临知道。但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她越是不嫉妒、越是向福临推荐其他妃嫔,福临反倒越是对她一往情深,用情专一,使她处于宠冠后宫的特殊地位,并把后宫的所有事务都委托给她。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侍奉皇太后。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当初庄太后阻挠董鄂氏进宫的态度可知,她不喜欢董鄂氏。福临专宠董鄂妃,威胁了太后的侄孙女即当今皇后的地位,实际上也就是威胁了后宫蒙古博尔济锦氏的一统天下,她对董鄂妃自然戒心很深。人们常开玩笑地说,婆婆与媳妇是天敌,可知关系之难处。皇家也是一样,何况预先就存有偏见、存有戒心的皇太后对皇贵妃?
董鄂妃没有畏惧退缩,不管她心里多么觳觫,她还是婉静谦恭、落落大方地来到太后身旁。她秀美温柔、端庄文雅,娴熟于宫中各种繁复的礼节,所以进退有序、应对得体,太后竟挑不出她的毛病。庄太后毕竟不是寻常宫廷贵妇,她的政治家素质使她必然具有爱才的特点,纵然心存芥蒂,面对这个如花似玉、聪颖灵秀的儿媳妇,也不能不生出几分怜爱来。
皇太后雅性修洁,就是日常起居细节,也都严肃认真,一点规矩不能错的。福临是亲生儿子,又是讲孝治天下的皇帝,孝养亲娘原应无微不至,但终究身为男子,有许多需要避嫌的不便处;而所有这些方面,董鄂妃都替福临做到了。每日晨省昏定,侍奉非常周到,承欢伺颜,左右奔走,太后想到的事,无论多困难,她都毫不迟延地办好;太后没想到的事,只要能讨得老人高兴,她也费尽心力地去办,比亲生儿女还要尽心,比贴身使女还要劳累。连太后本人也感到惊异,说:“董鄂妃侍奉我真比皇帝还要殷勤努力啊!”
董鄂妃更有一个其他妃嫔不具备的长处,就是她的汉学和书法。这又正是庄太后的擅长和爱好。兴趣相投最容易使人接近,使人互相理解,使人彼此产生好感。至于后来,婆媳俩都跟着顺治帝一起敬佛修禅,她们的共同语言就更多了。就这样,芥蒂渐渐地消除,隔阂渐渐地融化。
最令皇太后感动的,还是媳妇对生病婆婆殚心竭虑的扶持,从来都是寝食俱废、昼夜侍奉,以致太后每病一回,董鄂妃在太后病愈后也要大病一场。这样的媳妇到哪里去找?她的亲侄孙女皇后姐妹,还有博尔济锦氏家族的那些格格们,谁能这么尽心尽意?
皇太后终于接纳了董鄂妃,喜爱董鄂妃,凡出入游宴到南苑去温泉,一定要董鄂妃陪同;宫中大小事务,一定与董鄂妃筹商,后来竟到了非董鄂妃在侧则不乐的程度。
皇帝对董鄂妃如此,皇太后对董鄂妃也如此,各宫妃嫔表面上也得对董鄂妃笑脸相迎,但她们心中谁没有醋意和不平呢?尤其是人多势众的蒙古博尔济锦氏的格格们,对她们的老祖宗孝庄太后的“倒戈”大为不满,宫廷里又酝酿出一场差一点引起政治地震的大变故。
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冬,皇太后在南苑行宫得了重病,高烧昏迷,好几天没有起色,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福临和董鄂妃。福临焦急万分,一次又一次地冒着刺骨的寒风大雪从南苑赶回宫中,往上帝坛祭祀,祈祷母病痊愈。董鄂妃更是全力侍奉婆母,白天料理药饵饮食,夜间守候在病榻边守夜熬更,以致憔悴消瘦、形销骨立,在太后病愈之时,她就又病倒了。皇后姐儿俩和宫中的蒙古博尔济锦氏的妃嫔们,似乎采取了一致行动来表达她们的不满情绪:既不到南苑看望太后,也没有遣使者问候,甚至连询问的话也没有一句!
这可让早就对皇后不满,想用董鄂妃取代皇后的福临找到了借口。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正月初三日,福临因皇太后病愈,颁诏大赦天下,豁免钱粮;四天以后,便对皇后大兴问罪之师,说皇太后病中皇后有失定省之仪,礼节疏缺,有违孝道,下令停进皇后的中宫笺表,并谕命议政王贝勒大臣们议罪,摆出了再度废后的架式!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六宫,使本来就威严肃静的紫禁城气氛更加冷酷、紧张,人人惶恐不安,仿佛要有大祸临头。
福临的脾气是可怕的,其固执程度也是人所共知的。第二次废皇后,似乎已是不可逆转的必然了。因为,这次废后的理由比上次更充分,而且还存在着一个上次所没有的候补皇后——宠冠后宫、才德兼备的董鄂皇贵妃!
董鄂妃正在病中,福临此举并没有跟她商量。但她得知消息后,竟在病榻上长跪叩首,再三请求说:“陛下责备皇后固然有道理,但以妾心测度,皇后怎么可能不为皇太后焦劳忧念呢?只不过忧念过甚,反而一时顾虑不到,故而有失询问罢了。陛下若遽废皇后,妾妃决不敢偷生!请陛下千万垂察体谅皇后的本心。要是陛下还肯开恩,让妾妃仍然留在世上侍奉陛下,就求陛下万万不可废皇后!”
历代多少宫闱惨变,莫不起于夺嫡。像董鄂氏身处这种境地,又这样处理和对待此事的,真还没见过。不要说福临觉得意外并感慨不已,皇太后也会放心点头的。当然,最受感动的还应该是皇后本人。福临按照心爱的皇贵妃的心愿,打消了废皇后的念头,一度风声鹤唳、气氛紧张的大内,又一次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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