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历史课老师却给了水月当头一棒,打碎了她学习的热情和兴趣。老师讲社会发展史,老师说社会是永远发展不会停止的。这永远发展的社会共分为几个阶段: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水月就问老师,共产主义社会以后是什么社会?老师说共产主义社会以后就没有社会了。水月大胆地质问,那么社会就不发展了?同学们哄一下笑了,笑恼了老师。恼羞成怒的老师用力把黑板擦拍响在讲桌上,像古戏里县官对犯人拍响了惊堂木。他批评水月捣乱,把水月批评得哭起来。
虽然老师没回答这个问题,却塞给学生们一个态度。那个惊堂木般的黑板擦拍响讲桌,让学生感受并接受一个事实,老师教什么,你就学什么,老师端什么,你就吃什么。不准乱问乱说,不然就是违反纪律,就是不尊重老师,就是捣乱。这个老师用粗暴的方式,维护了我们的教育在本质上的腐朽。
水月本来由于天真无邪,没有思想负担,才把追问指向了本质。老师没有能力回答她,却批评她,给了她思想负担。好像受教育就是接受思想负担一样。这就使水月变得忧郁和孤独。
“文化大革命”是在水月初中一年级期末考试以后开始的,农村比城市要晚。学校里成立了几十个造反组织,水月都参加不进去,因为妈妈在村里挨批斗戴高帽子游街,消息传到学校,水月受到了株连。同学们才发现她是大地主曲书仙小老婆生的孩子,看不起她。她犯了生的错误,无法改正。
当时风行以出身定论的做法,这样就把每个人的命运预先规定下来。出身成了列好的方程式,个人命运只能当成因数被套进去演算,丧失了追求和意义。
学校里许多派别,水月哪派也站不进去。无处存放自己,又熄灭不掉革命的激|情,还要参加文化大革命斗争,结果哪派游行,她都要去参加,跟着这派喊打倒那派,跟着那派又喊打倒这派,跟来跟去,一天要游好几趟。终于像吃多大肉呕吐一样,她开始厌恶游行。后来干脆回家,不再去上学了。
有一天在家里没事,她忽然对妈妈的高帽子产生了兴趣。纸糊的帽子那么高,那么有趣,她忍不住就把它戴在头上,去照镜子。这时候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快乐。她即兴对着镜子做了几个动作,通过联想将妈妈表演。
如果我们抓住这个细节不放,就发现这个文化大革命在水月戴高帽子玩这个时刻,进入了儿戏和滑稽。
水月把高帽子往头上一戴对着镜子这么一看,苦恼没有了,因为没有了真诚。情趣产生了,因为严肃被表演出来,就失去了沉重,只剩下轻松。就像演员在武打中拼命,因为没有生命危险,就产生了愉快和欢乐。开玩笑的话,就可以说,水月戴高帽子玩这个细节,就概括了文化大革命的真实和全部风景。
这使我们可以把“文化大革命”看成全民族一场集体演出,人们在终场后挣脱了个人迷信的愚弄,冲出集体无意识的牢宠,开始学习着认识自我,开始背叛我们自己的过去,像演员走下舞台那样回到真实的生活中。
本来心灵的专政,是最高的专政。由于发展到疯狂和极限,使这种专政走进了表演,就消解了本质和意义。也许这场运动最伟大的成果,就是人们对这场运动普遍的最终的背叛和逆反。
水月就是这样,文化大革命使她对一切都产生了逆反心理和背叛意识,这使她与众格格不入。别人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别人不喜欢的,她都喜欢。也许她只是喜欢别人的不喜欢。 演出革命样板戏《沙家浜》时,谁都不愿意扮演被土匪刁小三调戏的少女,水月愿意扮演。每次演出时,只要刁小三追着要抢她,她都快乐得全身发抖,只要大喊大叫救命呀,她就走进了角色。只是她不是害怕,她是激动,她盼着这么叫喊,并没有人来救她,就让刁小三把她抢走,那该多么好呀。
这种心理现象很独特很典型,这说明她在那时就渴望有人强Jian她。渴望强Jian,在水月心里开放了一朵病态意识的恶之花。
后来郭满德要强Jian她,她就答应了他的求婚,接下了见面礼,高高兴兴让妈妈陪着来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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