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想了一想,答道:“此话还不尽然,我已想起赵乙对于大姊确是可疑。像姊姊那样女中英雄,只是年轻男子,稍微自信,不惭形秽的,也必不舍放过。何况近水楼台,双方均未婚嫁,向其求爱原是人情。就因为色所迷,一心专注,做得过分了些,也不能算是他的过恶。不过照我临走所见,话真难说,只恐随后跟来大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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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繁花明远树 天开奇境 喜谒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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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原认定赵乙决无这等胆力敢于随后跟来,再说事实上也办不到。及听路清一说,老大不以为然,方说:“我看不会。就他这半年来勉强学去的那点武功,这么危险的黑森林如何通行?何况又是孤身一人。”忽听左近似有响动,声虽轻微,仿佛甚乱。
二人藏身之处,三面都是好几抱的巨木骈生环绕,当中空出大半环两丈方圆的地面。
树下立着两块一人来高的怪石,还有一段树根伸出地上,恰巧横在山石之后,人便坐在上面,皮袋更藏在斜对面树腹之中。缺口一带却是一片草地,约有半人多高,如有敌人经过,决看不出内里藏得有人。其他三面除来路外,离开树围不过三丈,均是丛林密莽,无法通行。即便敌人寻来,不等近前,已早警觉。缺口前面十余丈,上面树幕还坍塌了一大片,阳光下照,由内望外,看得逼真。树幕中心藏伏之处虽较黑暗,仗着练就目力,又在森林中走了几天,业已看惯,比较起来,已算是极好所在。不用灯火,彼此动静也能看出。为防万一,又恐树上和左近灌木丛草中伏有蛇虫之类,事前曾经仔细搜索,看出当地实是绝好藏身之所,以前决无人迹往来,否则缺口外面的草不会那么整齐,余下两面又是无路可通。就有野人由左近经过,也必在那透光之处一片浅草和沙石地里,只要来的人数不多,窥探出他的习性,便可现身上前,与之相见。忽听周围有了动静,心中一惊,忙即起立。
手握宝剑,探头往外一看,面前果然来了一伙身材高大、貌相狞恶的野人,已快走近缺口,前后约有十六八个,相隔不过三四丈左右,眼看拥到。料知不妙,仗着事前防到,留有两条退路,均在身侧骈生的树缝之中,内中一处虽然较宽,但要纵身而上方能越过,离地约有丈许。又见来的那伙野人虽然刀矛并举,似还不曾晓得内里有人,能不惊动自然更妙。
路清心想:野人太多,急切问也许不可理喻,打算借着山石隐僻,掩往另一个较窄的树缝中,侧身而过,由此出去,贴着丛莽边界,施展轻功一路飞驰,便可逃往小山一带,虽然也是一条难走的路,并有许多顾虑,缓过一步终较稳妥。谁知目光到处,侧面暗影中已现出许多刀矛影子,料被野人看破,暗道“不好”。人困里面,野人刀矛梭镖又极厉害,被他们包围,掷将进来,如何能当?忙将双玉一推,同往身侧不远的高树缝中纵将上去。
路清在后,百忙中刚看出缺口外面的野人停步不进,业已发现自己,忽听双玉呼喝之声。心里一急,连忙纵将上去一看,这一面的野人来得更多,同时瞥见前途漏光之处还有许多野人,都是刀矛并举,悄没声潮涌而来,分明四面均被包围。这一惊真非小可!
树缝深达七八尺,人在上面,进退无路,二人全都情急。
双玉见野人来势猛恶,单眼前见到的已有八九十,另外两面黑暗影里还不知有多少!
最难是双方言语不通,骤出意料,端的软也不好硬也不好。软了被人看轻,稍有失闪固是凶多吉少。如其动手,又难免于伤亡,一经成仇,追踪不舍,无论逃到哪里,总有筋疲力竭之时,稍一疏忽便遭惨杀。就不动手,一有误会便难分解。心里一急,忽然想起前在花蓝家月下舞剑示威之事。猛生急智,意欲上来先将对方镇住,再与讲理。
恰巧这一面虽是森林当顶,上面结有极厚的树幕;因是前侧两面相隔不远均有透光所在,由黑地里走向明处比较清楚,树的行列又比其他两面较稀,野人来路附近更有七八丈方圆一片空地。时机瞬息,危险万分,双玉不顾再与路清商量,也不知野人是否通晓所说土语,口中大喝:“你们不许妄动!我非敌人,还有要紧话问!”
说时迟那时快!话未说完,人已施展轻功,抢往树缝外面。到了边上,身子微微往上一起,纵高了两三尺,紧跟着双脚并拢,横转过来,照准右侧骈生的树干上面猛力一蹬,人便和箭一般向上斜飞出去三四丈高远,接连越过好几十个野人,再就空中一个转折,随手把宝剑舞起一道寒光,腰间弩筒就势拔出,由一个“黄鹄摩空”变为“鱼鹰入水”,调头往下纵落,脚上头下离地丈许,再将手中宝剑舞起一片剑花,人也轻盈盈落向地上。路清见她一言不发突然纵起,不及拦阻,心里一急,惟恐受到野人包围,寡不敌众,也忙跟踪随同纵去。
二人一先一后,相差不过丈许光景,身还不曾落地,耳听众声吼啸,心中一惊,疑是野人就要合围抢上,方觉不妙,百忙中瞥见众野人多一半吓得往后倒退,相隔较远的全将手中刀矛一同挥舞,一齐吼啸起来。后退的野人退了几步,也是如此。方觉不像动手为敌,仿佛欢啸神气,耳听远远转来清啸之声,好似哪里听过。还未听真,人已相继落地。再看众野人,忽然肃静无声,人却不进不退,立在当地。另外两面的野人也都蜂拥而来,做一圈将二人围在当中,相隔最近的也有两丈,四外大树间的空隙均被填满。
只管花面狰狞,形态猛恶,两三百对凶睛一齐注定在自己的身上,握紧刀矛作出应敌之势,但无一人近前。
路清初次身经,还在惊疑。双玉从小便听父亲说过,见此形势,就是对方怀有敌意,只不当时动手便有商量,心便定了许多,忙将宝剑还匣,一面暗告路清留意。一面朝着那群野人把手一拍,表示没有敌意。再将平日所会的各种土语连生带熟说了出来。说完不得回音,又换一种,大意是说此来作客,寻访两人,决不久在当地停留,不会抢夺他的牲畜子女,做他不愿的事,并还能够医病。要对方推出一个酋长或是通晓语言的人出来,细谈来意;如蒙相助,彼此都好,还有一点小礼物送他酋长等语。哪知连说了好几遍,把平日所学的各族语言全都说完,对方老是呆立不动,非但没有回音,泥塑木雕也似,丝毫表情都无。
路清在旁见野人越来越多,最妙是后来的人面都未见,也未往前探头张望,只立在前面一圈人的身后,由此不言不动,不消片刻,便围成一圈又紧又密的人城,除却树便是人,更不见丝毫空隙。脸上全都画得花花绿绿,凶丑怖人。因其从小生长森林之中,习于劳苦,终年与毒蛇猛兽、寒暑险阻搏斗,一个个都是筋骨健强,身轻力大,形态威猛,比同来八十壮士仿佛还要强健多力。这多的人四面包围过来,凭自己的耳目,事前竟会不知,直到近前,方始警觉到极轻微的声息,一望而知不是易与。如此越来越多,不进不退,心疑林中野人都有奇怪风俗,必是他那头领还没有来,想等人到以后请命处置。看他们这样戒备森严,多半把人当作网中之鱼,决不像有好意。最着急是,爱妻想尽方法口说手比,对方老是那么形貌冷酷,丝毫不加理睬。如有商量,怎会这等神气!
惊险紧张头上,非但把方才啸声忘记,反而越想越觉可虑。见双玉方法业已想尽,终无应声,有心往前试他一试,无论怎么逼近,对方始终一步不让,也不动手,看样子决不会把路让开,放人过去。如其硬冲,又恐本来无事,激出变故。
左右两难,正和双玉低声商计,如其酋长到来,发现危机,仍用前法,施展轻功声东击西,看准空处,冷不防一翻身,径由人头上面飞越过去。及至四外一看,一面来路尽是密林丛莽阻隔,Сhā翅难飞。另外两面,就这一会,非但人圈越来越厚,哪一面都有不少,并且外围树干上面也都到处伏有野人。另外那一面都有数十个,往来飞驰,不曾近前,男女老少都有。因是赤脚,又在林中跑惯,端的捷如猿猱,轻得声息皆无,不是隔近一点也听不出来。断定形势严重,无论走哪一面都有埋伏。如由人上飞越过去,休说眼前这一大片决不放松,便那树上地上这些野人的刀矛镖弩也是难当。一时情急,勾动前念,忍不住挺身向前,厉声大喝:“我们来寻烈凡都!如其在此,快些请来相见,否则也请指点地方。我们决不侵犯你们!”
路清土语更是有限,为防对方不能明白,说得颇慢。又因野人未必通晓,“烈凡都”
三字说得分外有力。平日语声又极洪亮,这几句话还未说完,那些恶鬼一般的野人,本和木偶一样立定不动,闻声忽然起了骚动,纷纷惊顾。有的并在交头接耳,低声急呼,面现惊疑之容。
这一来,连双玉都当有了用处,想起烈凡都乃野人最敬佩的老酋长,刚一说这三字便有反应,看神气,也许无意之间将他寻到。心中惊喜,便照平日所闻野人对所最尊敬的人所用称呼礼节,二次忙立向前,双手交叉一挥,再将宝剑拔出,朝空一扬,大呼一声:“烈凡都!”
路清以为双玉比他更能明白野人风俗,又见四外野人互相惊顾骚动神气,也想学样。
第三次“烈凡都”三字还未出口,忽听一声暴噪,四外野人纷纷纵起,互相撞挤,抢着狂奔,仿佛有什么大的灾害将临,争先逃命一般往来路驰去。
这些野人跑起来又是极快,转眼之间人都逃光。同时看出人数之多少说也有二三百个。自己只得两人。这类凶悍无比、遇见仇敌连死活都不顾的野人,不知何故,听到烈凡都三字,竟会如此胆小害怕,实在不解。路清不由心宽胆大起来,断定对方如此胆怯,烈凡都必是他们酋长无疑,还想追上前去,令其引路,前往求见。双玉连忙一把抓住,急呼:“你去不得!”
路清见她面有愁急之容,忙问何故。双玉答说:“烈凡都如其是他们酋长,至多当我们贵客看待,怎会吓得逃走?如非是他们最怕的人,便有别的原因。爹爹来信原说先到楠木林寻见异人再去,内里必有文章。野人风俗奇特,我们方才冒冒失失喊了出来,莫要无意中犯了他们大忌,那才糟呢!真要肯当我们是客,如何一听就逃,比见了活鬼还要害怕?往好的说,他们就此不敢再见,那是便宜。否则,他们酋长现还未到,此去也许还要引来强仇大敌。这还是误会到底,怎么分解都无用处。我们不想方法往相反一面赶紧逃走,如何还要追他,自投罗网呢?”
路清闻言大惊,越想越觉所说有理,方答:“我虽常听岳父闲谈,相从年浅,所知不多,你说的话果然可虑。无论如何,我要见人,也应乘他未来以前,打点好了退路再作计较。我看别的东西均在其次,食粮最关紧要。我们先将随身粮袋装满,别的能带则带,不能带,随时在途中丢掉。遇上敌人还可用作疑兵,将其引上歧路,你看如何?”
双玉方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忽听野人去路上又传来声清啸,比方才近了一些,同时,又听众野人喧哗骚乱之声,双玉忙道:“他们果然去而复转,还不快逃!”
路清忙道:“这啸声似与以前所闻相似,你可听出?”双玉也是想起,方答:“我方才也曾听见,据我意料,决非野人所发。你今早曾见两个前朝装束的男女汉人走去,所行也是这一面,莫要前面就是楠木林吧?”
路清闻言,心方一动,啸声已由远而近,来势绝快。知道就有敌人寻来,逃也无及,又听出野人喧哗之声由近而远,与之相反,来人啸声也只有两个,心想:这啸声许是今早所见两人去而复转,莫要为我而来?反正无法避免,就往回路逃退,像这类身轻力健、为数又多的野人,早晚必被寻到,转不如对面相见,相机应付,比较有望。互一商量,决计等在当地,掩身窥探,只要来人不多,没有敌意,索性与之明言,省得迟疑不决,老担心事。
刚刚抢往来路旁边大树之后,探头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原来前面来的果是两个汉人,一男一女,本来前朝打扮,想因行路方便,长衣业已撩起,束向腰间,露出半段腿脚,所穿是双藤鞋,步行如飞。自己踪迹似乎被人发现,啸声已止,相隔数丈,晃眼驰到。
二人看出来人肩上虽然Сhā有宝剑,貌相均极英俊,未到以前,面上先有笑容,脚步也似放慢了些,看年纪至多也只二十左右,脚程却是快极,忙同迎上前去,刚一对面,来人已先立定。
男女两人同声笑问:“二位佳客是来寻我师父的吗?请恕我们一时荒疏,又因查看火势归来,急于复命,不曾惊醒你们。只听人说你们要往楠木林看望家师,有要事相求,因家师日内要往别处访友,不知是否见客,而你们所卧小山一带,以前毒蛇猛兽最多,虽被地震惊走,恐其仍恋旧巢,去而复转,附近又有野人部落,惟恐无心相遇,双方言语不通,以致冒犯,不等交谈,便即赶回。方才听说二位似已受到虚惊。他们原因他们酋长和我们匆匆相见,命人传言,话未听清,只当叫他们搜索来客,遇见将人留住,以免走往别处森林之中迷路,或是走往那有浮沙泥沼之中,遇到危险。双方言语又不通晓,以致逼得二位喊出烈凡都三字,几乎发生误会。就这样,他们还是不敢一同来迎。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前面不远,便是通往楠木林的一条险径,就在落魂崖的北面。因当地曲折回环,隔着一条绝壑,加以密林丛莽阻隔,不知底细的人决难通过,但比正面前往少去许多绕越和转折之劳,路要近出两三倍。好在这些野人虽仍将信将疑,只要师父和那少年酋长一说,便可无事。我已叫他们去往楠木林中等候,我们路上再谈如何?”
二人见那男的说话最多,滔滔不断。听完谢诺,请问姓名。边谈边走,才知楠木林异人乃是两夫妻,男名木难,女名冷霜娥,这两人一是他的爱女木芸子,一是他得意门人凌汉,隐居山中已有多年。凌汉和芸子又是一对小夫妻,刚成婚不久。
当日原因馒头山火山爆发,此事早在二老意料之中,火口震裂之后,知道地火已泄,地震必要停止,同时看出不久就要变天,便命两小夫妻前往查看。途中发现两个皮袋,先只当是采荒的人结队入山,无意中遇此灾变,震势猛烈,将所带东西全部震散,远出数十里外,落向树幕之上。凌氏夫妻为防万一,本由树幕上面踏枝飞驰,见这两袋东西通体完好,并未毁损,觉着有用,同时又想归途要等野人传话。恰巧旁边有一裂孔,便纵将下来。先想寻人,代他送将回去,后见人都逃光,随手取了一根树干将它挂好,二次往前进发。跟着遇见大雨,正要回转,人已走到火山左近陆沉地面。
电光照处,瞥见前面有一群人在狼狈飞驰,当中还隔着一条极大的裂缝,深不可测,知道那一伙人慌不择路,林中地形已变,未必能逃出去。想起这些人多半空手,就有也是刀矛弓箭之类,不像带有食物,沿途曾见树幕上面挂着七八个皮袋,有些虽已破碎,没有初见之时那样完整,内中却有两袋食物。忙即把人分开,仗着师传本领,一个去往回路寻找,一个追上前去将其喊住,冒着雷风暴雨,越过裂缝,将人寻到,交回皮袋,果是所失之物。后又问出奉命护送三个汉人,往楠木林寻找师父。因在地震以前发现前古龟壳灵药之类,人都离开,地震之后争先逃命,业已无法回去,估计人已送命,回去寨主也许还要见怪,全都愁急,但已无计可施。凌汉告以这三人只要不死便可无虑,随同赶回。因不知这三人的来历,又见飞泉崖一带正当火山边界,震塌了一大片,照土著所说,十九无幸。偏生这班人只知来者两女一男,又说不出个道理。
归途想起还有两个皮袋挂在小山上面,打算顺便取走,并向师父禀告。回到小山,天早大明,刚刚纵落,便见几个野人掩掩藏藏往小山这面走来,山上还卧着一男一女,正与土著所说相同。知道这群野人性甚凶悍,近年虽被他师徒制服,像这类从未见过的外人,难免怀有敌意,自己又不知这三人的来历,师父是否肯与相见,恐有误会,引起伤亡,忙即上前喝止。那几个野人虽因近年对他师徒怀德畏威,并不一定想要伤人,到底看想人家东西,不是好意,见被凌氏夫妇看破,全着了慌,连先拾到的一袋东西都不顾再拿,吓得如飞逃去。
二人看出他们作贼心虚,也有了气,不顾将人喊醒,忙即追去。迎面遇到大群野人,因在林中发现一些由裂缝中坠落的食用之物,起了贪心,刚刚大举寻来,被二人迎头喊住。众野人最怕这两小夫妻,又都愚蠢。二人懒得和他们多说,只令随同往寻酋长,偏又不曾在彼。又走出一段,刚将野人止住,令在当地等信,不许去往小山一带走动,走出不远,恰巧那少年酋长得信追来。
二人知他聪明晓事,正说之间,忽然想起当地以前蛇兽出没,最是危险,惟恐小山上的少年男女不知途向,为毒蛇猛兽所伤,或是走往落魂崖旁浮沙泥沼里去,送了性命。
便命酋长传令,命众野人去将二人留住,不令走开,等他见完师父再定去留。那少年酋长,妻子为毒蛇所咬,刚问木老求得灵药回去,中途听说二人寻他,重又折转,急于回去。走不几步,恰巧内一野人为了心虚太甚,逃时跌了一跤。凌氏夫妇恨他平日凶狡,不肯给药。酋长是他兄弟,恰巧路遇,给了点药,命代传话,有许多话不曾说明。
等到酋长送完了药走来,遇见逃回的人,说来人竟是烈凡都所差。因这一群野人与月儿湖老人阿庞原是同族,当初为了同室操戈,硬将对方威逼出去。不料逃的一伙同族心还不愤,冤苦太甚,早将祖传几件号称附有祖神的遗物偷偷送去,按照昔年祖神烈凡都预言,本有许多禁忌,依势行凶这一族,人又好狡凶暴,事后发现许多祖传遗物全都不见,虽因人大凶狡,无人敢于质问,死时天良发现,却极后悔。这班野人最是迷信鬼神,死前又得了一种奇病,以为此是祖神降罚,神志昏迷中说了许多呓话。大意是附有祖神灵器的遗物业已飞走,此后所有的人均须做那逃走人的奴隶,如其不能将这些人请回,子孙决难安宁。偏巧接他位的酋长又是一个凶人,非但没有照办,反而妄想将逃的人杀光,将那些认为祖传之宝的枯木朽骨、破铜烂铁强夺回来。不料对方历经艰难辛苦,经过二三十年的生聚教训,比逃出时强大得多,人更多出不少,上来便被对方杀得惨败,由此互相报复了许多年。
到老人阿庞做了酋长,威势越盛,而这一面始而循环报复,后见每年必败,灾害丛生,人是越来越少,一班老人想起前言,正在再三哭诉,互相劝告,想要讲和。老人阿庞因知此是未来大害,非将他们制服不可,竟乘其人心离散、胆怯忧疑之际,突然大举而来。总算不曾赶尽杀绝,虽未多伤人命,也不要这班人投降为奴,只将众人最信奉的祖神遗物带去与众观看,说奉祖神之命而来:此后不许互相报复,并将月儿湖种种规条方法告知,如能学样,将来查看明白真个悔悟,仍可合而为一。否则,你们虽未正式为奴,业已降顺,再如生心背叛,立时祭告祖神,奉了真灵遗物,来将众人消灭。这班野人本就情虚胆怯,又经折箭为誓,由此只一听到烈凡都三字,便即心寒胆落,恍如大祸将临,害怕到了极点。
总算相隔太远,老人阿庞虽恨他们常向别族抢掠残杀,只顾眼前抢夺,不知树敌结怨,留下后患,更有许多凶残暴虐的风俗,不愿与之合流,心仍想到此是自家同族,如能感化过来,结为一体,岂不甚好?因此每隔些年,必要带上些人前来窥探。接连几次,看出这班族人多年习性难于更改,自己年纪渐老,也就灰心,对方既不来犯,便也不再顾问,已有八九年不通信息,可是每次前往,均想用严威将其镇压,又拿有祖神遗物。
这班野人越发害怕,只一见到便望影而逃,偏是始终不知舍旧从新,真心改悔。直到发现楠木林住有汉人,翻山越崖前往侵害,才被木氏夫妻管教过来。所以方才一听烈凡都三字,吓得头都不肯回转。
路清、双玉听完好笑,又问出烈凡都的下落和当地种种风俗。凌汉又最通晓野人言语风俗,可以代作通事,并还答应,代为寻访双珠下落,只人尚在,决可引来相见,照那走法,只要逃得稍快,便不至于波及。二人无意之中有此奇遇,不由喜出望外,再三称谢。
凌汉夫妇又说曾冒大雨赶往灾区查看,环着陆沉的所在走了半圈,飞泉崖一带虽因中间夹着极宽裂缝,路不好走,上下相隔最深的竟达好几十丈,低洼之处业已成了一片片的湖荡,将路隔断,深不可测,虽有一身本领,难于飞渡。同时发现林中奔驰的土著,赶往查看,飞泉崖那面不曾走到,但照所说,全部山崖虽已陷入地底,电光照处,只剩一座孤峰挺立在那刚陷落的深崖之内,方圆却不甚大,照双珠脚程和走时途向,应该在那陷落以前逃出险地,蹿往前面未陆沉的森林里面。虽然将路走错,偏向一旁,离开楠木林越走越远,不会走到,暂时人却不至送命,何况又有那好武功,事情才隔一日,人如出险,必能寻到,可惜事前不知,否则昨夜入林搜索,到了半夜雨住便可发现踪迹,等到捕木林见完师父,立往寻找等语。
双玉闻言,和路清互一计算双方分手初离险地时几次大震相隔时刻,以及双珠所走途向和平日的脚程,怎么也应越过那片陆沉之区,愁怀不由减了许多。哪知事情凑巧,双珠就在二人初醒之时,由大群马熊丛中冒险逃出,蹿往森林里面。事前又受危崖阻隔、山崩地裂之险,未等火口崩裂,人已陷身孤峰之上,后来才冒奇险由峰顶攀落,幸而下面到处都是缺口和中空之地,水积不住,在峰脚崖洞中卧到半夜方始惊醒上路。此时人还不曾走出多远,那一带林木密茂,本难寻觅,凌汉夫妻又误认为有此一日夜工夫,就没有超过路清、双玉所行的路,决差不了许多,又奉师命另有要事,上来先往前方搜索,竟将入口一带疏忽过去,后来遍寻无踪,才分一人往归途搜索过来,双珠偏又遇见毒蟒,避往一旁,将路走错。
又说两小夫妻原是对友义气,这样大一片森林,不知对方所走途向,只管平日练就轻功目力,并有特制的照明之物,到底无法将其走遍。途中又发现大群猛兽聚在当地,神态悠闲,不像有人经过情景,以为双珠孤身一人,多大本领,遇见大群猛兽也必避道而行,没想到越过兽群再往前两三里便可发现踪迹,断定人已走远。恰巧木芸子往回路搜索不见人迹,也未发现遗物,赶来相会,夫妻二人竟将那群猛兽避过,又分途搜索了一阵,再到约定之处会合,把事办完,由林中绕路赶回。非但人未寻到,连双珠所杀死蟒和所遗留的残余干粮,均未发现。惟恐二人伤心,又因林中广大,恐有遗漏,又发动野人前往搜索。正想过上几天野人复命再说,到第四日,路清、双玉正在愁急,忽然得到人已平安到达月儿湖的信息,此是后话不提。
当时二人有此奇遇,俱都兴高采烈,喜出望外。宾主四人一会走入险径,越过一条绝壑,由蛇兽伏窜的密林丛莽中走了两三里,再越过一条深涧,到了楠木林一看,越发惊喜交集,木芸子已先朝前飞驰而去。
原来当地乃是一片高原,当初也是一个大火山的喷口,沿途所经森林,都是参天蔽日,草莽纵横,巨木骈生,难于绕越,地下不是荆棘密布,崎岖难行,便是落叶腐草,污泥浮沙,稍一疏忽固是不死即伤,便是时刻戒备,也是危机四伏,步步皆难。惟独这一片高原隐藏在森林中心地带,方圆约有四五里,四面都是一片绿油油的树海,只这中心一片,非但佳木繁荫,万花如绣,白石清泉到处都是,西北角上更有大片湖荡,碧|乳溶溶,清深可以鉴底,波澜壮阔,天水相涵。那么深的湖水,离岸最低的一面才只尺许,山风过处,映着日光,闪动起亿万片金鳞。沿湖又多满树繁花,五色缤纷,大小不一,千叶重台,与繁英细蕊相与掩映,尽态极妍,清艳无伦。
因是一座死火山,那湖便是前古遗留的火口,沙石甚多,土地却少。这些挺生在石缝土隙之中的千百年古木,十九行列疏秀,凤舞龙飞,华盖撑空,朵云自起,异态殊形,各有各的奇妙之处,极少聚在一起。繁枝怒发,荫蔽又宽,离地既高,越显雄伟,山风一吹,万籁皆鸣。偶然见到两株形态相同,高低如一,互相对立,树身也特高大的,远望过去,宛如两个通体翠绿的巨灵魔鬼正在飞舞搏斗,似合还分,更成奇绝。耳目所及,无一不是雄伟绮丽,气象万千,使人应接不暇。因是最高之处石多土少,只管天风泠泠,清吹四作,依旧青冥沓霜,白云流空,日丽波明,点尘不起,无一处不是整洁如洗,真令人有人间天上之感。
二人随着凌汉沿湖走去,直似入了仙境,心怀皆爽,尘虑全消。正指点云影花光,烟岚泉石,互相惊叹,赞不绝口,忽见前面一座似峰非峰似崖非崖,宛如朵云出地层叠而起,通体其白如玉,从上到下却又疏密相间,生出许多幽兰香草的奇石孤峰挡住去路。
那峰下面只得两丈方圆,高也不过三丈,放在这大一片疏林平野、大片猢荡之间,刚一入目已觉美极,还未走近,先就闻到一股异香扑鼻,使人神志为清,与来路所闻各种不知名的花香均不相同。
双玉从小随父学医,最知药性,心已惊奇,走近一看,见那香草竟是父亲物色多年、寻常最难见到的灵药香玉还魂草,心方狂喜,人已转过峰去,目光到处,面前又现奇景。
原来对面乃是一片楠木林,粗均两三抱以上,行列甚稀,枝柯却极繁密,无一株不是荫蔽两三亩以上,自然结成一片树幕,但又不多,共只四五十株。因其又高又大,里面虽是一片浓荫,看去却极畅朗。
刚看出内有一所房舍,四外种着许多花草菜蔬,忽见木芸子飞驰而来,见面笑说:
“家父家母正做功课,野人酋长已走。请二位兄妹去往飞云顶上小坐相待,今夜就请住在上面。少时事完,便来相见。”
二人已早看出那座孤立的小石峰上,建有一座高而不大的凉亭,靠后一面还有石级可以上下,一面临树,人登其上,非但捕木林一带,连四外森林树海,全山景物均可齐收眼底。双玉担心乃姊安危,不知木老夫妻还有多少耽搁,一面谢诺,设词探询。
自来惺惺相惜,这两对少年夫妻本是一见如故,谈了一路,越发投机。芸子人更天真义气,知道二入关心双珠安危,忙道:“听爹爹说令姊决可无事,单她那样为人,也不应遭惨祸。二位只管放心。我们今日黄昏本来有事,奉命要往别处。方才已和家父言明,先去寻找令姊下落,一面发动野人前往搜索。只等安顿二位之后便自起身,姊姊请放宽心好了。”
二人闻言,连声感谢。随同到了峰顶一看,那亭乃是四根两尺方圆的大捕木挺立地上,离地两丈,再用山中特产香草搭成一个穹顶,不借雕漆,也无栏杆。石峰奇秀,顶又平坦,宽达两丈,宛如一朵白云蜿蜒上升,到顶展开,再往湖荡一面平伸出去。非但近顶一带幽兰香草最多,不知用什方法,连那亭顶上面的香草也都清鲜如活,上面并还垂下许多垂丝兰,沿着亭边随风飘拂,别有一种古朴清丽之趣,眼界更是雄旷无比。亭内外用具多半整块楠木所制,全是实心,共有一张矮桌、四个香草织成的蒲团、一个大木桩,另外还有大小两个木榻放在亭内。左角放着一个小泥炉和几件陶木所制茶具、两束极整齐的松柴和一些木炭,全都清洁异常,床榻用具尤为古雅合用,似是主人闲来到此坐卧,看山望云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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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款佳宾 登盘荐春笋 联同气 连夜走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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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到后,先在亭外蒲团上坐定,并将皮袋打开,把悬床挂在亭柱之上。芸子又忙着代将食物取出,升火烧水,笑说:“我们这里无什好东西待客,又忙着往寻大姊,也许不等家父家母前来就要起身。二位兄姊请各自便。我党悬床比较舒服。休看这里四面空旷,山风颇大,但是此山高而不寒,尤其西北面来的寒风均被离此二百里的绝顶高峰挡住,山风最大时,不过现在这样,并且极少下雨。此时正是温暖季节,就到冬天也不甚冷。我和凌兄常时野宿,尚且不畏寒冷,二位兄姊均有一身好功夫,夜来比较风凉,想不放在心上。如其不惯,请勿客气,等我二人事完回来再想法吧。”
双玉,路清一心盼望对方能够早去寻找双珠,本来还想跟去,后来听出事情绝非容易,相隔比来路又远出了两倍,凌氏夫妻又由树幕上面飞驰,走的虽是直线,路虽近了许多,凭自己的功力决迫不上,跟去反而误事。又听说木老夫妻少时相见还有话说,不令同往,心想:这两小主人年纪最轻,从小便得异人传授,往来森林之中,上下飞驰如履平地,并有许多防身应用之物,比自己高强得多,多此跋涉,无益有害,也就打消前念。闻言忙答:“多谢姊姊盛意,感激不尽。饮食现成,以后还要叨扰,千万不要客气。”边说边将所带食物取出,宾主同享。
凌汉、芸子也未客套,每样吃了一些,笑说:“这些东西我们虽都吃过,但有两样难得遇到。也许前夜震落的还有发现,我们能寻一点回来呢。”双玉见她所说,乃是自家由小江楼起身时,赵乙想要讨好,强劝三人带来的一些熏腊和风鸡脯,一直无心煮吃,哈瓜布送的东西又多,简直不曾动过。到了飞泉崖,路清想起前途要和同行壮士分手,再往前去,铁锅不便携带,抽空将其煮熟,再用火烤去水气,无意中塞了一半在自己粮袋之中,不曾吃完。见他夫妻最爱吃那鸡脯,便不再用,笑说:“我们蒙菜花寨主厚待,所带食物甚多,只这各种干肉乃小妹家制,还有三四斤重一包,意欲献与伯父,不知可好?”芸子接过笑说:“爹娘做完功课、这东西正得着。我去去就来,顺便向爹爹借那宝钩,以防万一遇见毒蟒之类阻路。”说罢转身就走。
路清闻言,心中一动,想起第一次所闻清啸和双珠路遇毒蟒白美人死里逃生情景,便朝凌汉探询。凌汉答说:“先并不知,今日发现二位兄姊,赶回探询家岳父,才听说起,你们入林第一夜凶犀包围时,他正由山外回来,忽然发现大群凶犀,还不知有你三人在内。恰巧遇到一位隐居本山的好友。他收养有一群本山特产、形似狒狒的通灵猛兽,土名嘤嘤,实是一种最猛恶的灵猿。这东西已差不多绝迹,远在三十年前,先被他无意中救了雌雄两只,都受有极重伤毒,眼看快死,将其带回医愈。这东西并还知恩感德,去后不久引来十来只。这位老前辈外号胡卢子,和家岳父是师兄弟,也是夫妻二人,没有子女,隐居本山多年。不知由何处来了一条奇毒无比的怪蟒,双方拼斗多年。毒蟒虽然周身是伤,它们也只剩下十几个,没奈何暂时避开。谁知隔不几天,毒蟒伤便养好,到处跟纵追逐,遇上必死。正急得无处逃避,看出两老夫妻剑术高强,特地前往投奔,彼时人兽言语不通,还不知它用意。二老就想好好训练,留为异日之用。第二日,群猿悲啸怒吼,赶往查看,见一小猿亡命飞驰而来,林中群猿也同迎上。胡卢子便知来了凶毒之物,忙即飞身上前,夫妻合力将毒蟒杀死。由此群猿均被收服,非但指挥如意,亲热非常,便岳父、岳母、小弟、芸妹四人,也是令出必行。
“这时恰在途中相遇,岳父老远望见,便发啸声将其叫来,令将同类召集上一些,照着所说行事。等到时候差不多,再发号令,将那犀群放走。中途群猿追来,连叫带比,才知内中还有三个汉人,重又返身查探,无意中发现树上蟠有一条毒蟒白美人,飞身将其杀死。因见同行人多,自己事也未完,为想查看你们三人心志,借以磨练,同时又接胡伯父灵猿传书,得知经过。正打算和他商量,回来再作计较,刚一到家便即发生地震。
岳父命我夫妻冒险往探便由于此。因知芸妹人最心热,山居寂寞,知有两位与她性情相同、年轻有本领的姊妹正在灾区一带遇险,定必前往搜索。彼时地震还未停止,恐其冒失,故未明言。方才听说人已寻到,只大姊一人走失。曾说符氏父女为人好到极点,断无遭此惨祸之理,早晚必能姊妹重逢,要我夫妻转告二位兄姊,只管放心,芸妹一到,我们就往你们来路林中去搜索了。”
二人正在连声称谢,芸子已飞驰而来,连峰顶都未上,便喊凌汉下去。三人忙同赶下,芸子业已带来一口宝剑。一支宝钩,连同原有的兵刃暗器、腰间革囊分别带好,向路清、双玉笑说:“至多两三日内必有好音。二老再有半个多时辰便来,请自安心。我们走了。”
两小夫妻走后,双玉、路清在亭内谈了些时,先候二老夫妻未来,又不敢去往林中惊动,越看当地风景越好,便去峰下游玩,因恐相左,也不敢走远,就在近湖林边散步游玩。闲眺一阵,忽见两个古衣冠的中年男女,貌相均极清秀,男的手扶一枝筑杖,缓步走来,都穿着一身黄|色葛衣,通体整洁,净无纤尘,飘然有出尘之致,从容缓步于碧水青山、疏林花树之间,真和画图中人一样,好看已极。
二人知是木氏夫妇,这两位老人虽不知他真实岁数,大概年己不小,看去为何这样年轻?对面两人业已走近,忙即上前拜见。木氏夫妇含笑礼见,伸手唤起。这一对面,越觉二老神清骨秀,年纪至多只看三四十岁,女的更似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虽不甚美,别有一种秀丽容光。男的虽然稍长,但未留须,都是头上不见一根白发,动作轻健而又安详。当地相隔楠木林,也有数十步之遥,并未见其快走,刚见林中走出,转眼便是临近,心中惊奇,不敢怠慢,正要细说来意。
木难已先笑道:“你们未到以前,我已知个大概,只惜变生非常,偶因访友他出,不及先往接引,以致受此虚惊。底下的事已听芸儿说起,不必谈了。近年我夫妻功课越多,闲来还要种花种药,林中房舍起居不便,就在上面亭中小住几天,等探明令姊下落再作行计如何?”
二人躬身应诺。木难随道:“令尊令岳真乃今之义士,他那被困经过,日前出山我已听说,现在正受盘庚软禁。虽难脱身,盘贼因见他的医道如神,欲用软功劝说,非但不曾加害,连小江楼也未前往骚扰,只在暗中派出许多党羽,到处查探你三人的下落,连江侧面的山寨村落,除葡萄一区是他敌人,虽未正式派人查问,也都派有奸细窥探而外,因其党羽众多,花蓝家又是新结纳的死党,派人容易,在他分头查访之下,几无一处不曾去到。只土著哈瓜布为人机警,全寨一心,表面他那墟集无论何人均可前往交易,容易混进,实则一句话也问不出。至今敌人拿不准你们所去之地,虽对葡萄墟诸人有些怀疑,但他早就买通两个山民在彼窥探虚实,为首诸人十分机警,明知那是奸细,表面却装糊涂,故意造些假话让他带回,再说你们并未前往。盘贼虽然恨毒这班人,没有你们在彼,早晚也必生事,日前还曾支使同党试过一次,大败而归,深知时机未至,这班人不好惹,暂时仍不敢于妄动,只不过你们不在那里,稍微少去一点忌恨,能使凶谋稍缓发动,比较要好得多而已。休说令尊决无危险,我料令姊至多也只受点虚惊。以她本领和那为人,决不至于有什大的凶险,只管宽心。有的话此时还难作准,且等小婿夫妇回来再谈吧。”二人知是两位世外高人,所说决无虚语,心中又是一宽。
到了第三日一早,凌汉、木芸子方始回转,双珠却未寻回;说森林地方广大,另外还有要事,只在来去途中就便搜索,地方不过去了十之一二。看神气必是走错了路,现正吩咐野人四外搜索,林中毒蛇猛兽均已逃光,决不至于遇险,请放宽心,日内必能寻回等语。二人闻言,业已失望,又见芸子答话勉强,面有愁容,正在暗中愁急。隔了两个时辰,芸子见完父母,由林中跑回,笑说:“令姊决可无事,放心好了!”
二人问故。芸子答说:“实不相瞒,此行因未见人和令姊走过的痕迹,本来也在愁虑。方才去向爹娘请问,恰巧野人来报,说在一旷野深谷之中,发现许多死尸和烧毁的茅棚,还有一条大蟒皮也被连树烧焦,后来看出,死的都是一伙食人蛮,外族人却不见一个,同时寻到一件经过水湿、业已残破污秽霉臭不堪的女衣,听那形式,正是汉人所穿,衣色也与姊姊相同。
“我早知林中藏有食人蛮,一则相隔太远,二则他们形踪诡秘,难得遇见。我们以前来往都在树幕顶上,由下面走时极少,彼时野人不曾收服,虽知他们曾经有人遇害失踪,并还杀死过两个女蛮,等到野人激怒,全族出发,来敌已不知逃往何方,一个也未遇见。林中地方广大,暗无天日,起初不知他的藏处,我们功课甚忙,又想这班蛮族野性难驯,全数灭亡又觉大狠。前月爹爹谈起,打算和制服野人一样,几时抽空一试,偏又有事出山,爹爹吩咐不要妄动,加以野人传说不曾眼见,爹爹还是近来野人请其除害方始动念。虽知一点蛮族下落,因觉地方不对,并未前往。后寻令姊不见,曾想,地震多半能免于难,只林中大群猛兽和这许多食人蛮实在可虑,没想到竟会被人杀光,又留下一件女衣。分明令姊逃到当地,遇见蛮族围攻,将其除去。只有一件奇怪:动手的决不止她一人,帮手甚多,并且还是这里野人同类,令姊孤身一人初来此地,当地离开另一族野人部落月儿湖不近,如其穿林而过,非但相隔颇远,并有许多险地,到处密林丛莽阻隔,须要绕越,便这里野人以前为了报仇,以为言语形貌相同,想混进去窥探虚实,明知当地较近,也都不敢冒失穿过。如走直径,虽只数十里之遥,非由树幕顶上飞驰不可,他们谁也无此本领。再说令姊孤身一人初次到达,怎会与之相识?
“话还不曾谈完,又有两个野人拿了令姊所发暗器赶来报信。来人心思较细,据他们猜测,令姊非但与月儿湖野人做了一路,并与老酋长阿庞成了好友,否则不会有阿庞所用石梭在彼。你们来意我还不曾全知,爹爹却是早知底细,第二次野人未来以前,便断定令姊巧遇阿庞,并将人骨锁钥取出。这东西虽是一块枯骨,在野人族中却具无上威力,只一喊出他祖神烈凡都的神号,无论何事全都听命。否则,这班野人也颇厉害,所用矛弩石镖,均有奇毒,如非阿庞率众相助,决不会杀得那么干净。我先还拿他不定,等到见了暗器石梭,断定无差。恰巧这里野人急于求和,想与月儿湖合为一体,当时命人回来报信,酋长自己带了两个勇士已往窥探。他虽不敢深入,但照昔年约定,只不入境,有事也可去往月儿湖边境,寻那防守的人探询。后日夜里便是月儿湖星月佳节祭告祖神之期,照例守望严密,比平常要远得多,就是对方怀疑,逃回也极容易。他们昨日业已起身,平日走惯森林,往返甚快。如其料得不差,今夜便可得到信息了。”
二人闻言,又接过暗器一看,果是双珠所有。心虽惊喜,觉着有了生机,不得实信,终是悬念。哪知喜信接连而至,隔了不多时候,便听林中清啸。凌汉惊喜道:“爹爹发出啸声,必是大姊踪迹业已寻到无疑。因楠木林后有一捷径,相隔野人部落最近,自从爹爹为他们开出一条道路,往返极便。来时我因当地瘴气太多,又夹着一片污秽之区,未经过的人闻之欲呕,恐二位兄姊走不惯,另一面走虽较绕远,地方干净,这一带风景又好,前日来时并未由他们那里穿过。野人照例由岭后翻山缒崖而来,所以看他不出,包有好音无疑。”说时,芸子已当先飞驰而去。
宾主四人本同散步在湖边花林之中,夕阳还未落山,斜日返照,湖面上到处金碧辉煌,红紫万状,清风阵阵,晚景佳绝,望后大半轮明月,仿佛一片冰轮,被什烟雾遮蔽少许,挂在湖西苍波平林、天水相含之间,双丸对照,更增雄丽。
正谈说间,隔了一会,芸子飞驰而来,笑说:“恭喜路兄玉姊!令姊双珠果在月儿湖作客。同时又有一位老前辈来访,谈起此事。爹爹不能分身面谈,命我转告,并令凌兄作陪,连夜起身,赶到月儿湖正好后日天明。和令姊见面之后,阿庞昔年受过令祖救命之恩,又有他祖传人骨信符,无论何事必以全力相助,决无不成之理。不过,事机紧急,便那大队野人走此长路森林,也须有点准备,去得越早越好。
“妹子本觉此行劳苦,想留二位明早再走。据那位老前辈意料,令姊此时和你二人分散,必多怀疑,急于相见。阿庞也必答应相助,心疑你们多半在此,必要寻来探询下落,就便向我爹爹请教机宜,只为对方星月佳节,比汉人过年祭神更重得多,因此留在那里。万一差这一夜光阴,你们到时他们恰巧起身,因来路有好几条,野人都是朝前乱窜,林中树木太多,形势多半相同,他们又不知留什标记,另有一种走法和记认途向之法,双方即能路遇,已不免于耽搁。再要中途相左,这一往返,至少也要多晚出两三天。
“地震之后,陵谷变迁,出山路上业已多出两片湖荡洼地,危崖浮沙尚不在内,再要遇上受惊逃窜、聚在路上的大群蛇蟒猛兽,你们走将起来更是艰险。并且你们归路已断,事情又要隐秘,必须突出不意,由花蓝家那里绕山,一举便将逆酋花古拉除去,再将祖传三宝取出,公选一新曹,当时便可去掉盘贼一条臂膀。如其下手时做得巧妙,还可不致泄漏,多出好些妙用。但这一路越发路远难走,出口又在花蓝寨危崖之后妖巫所居后洞。
“准备另立的新酋长原是花古拉之兄,因其人较机警,假装懦弱,又被妖巫看中,迫做面首,日常住在寨后竹林之中,表面老实,心中狠毒,你们先出不意,将他擒往无人之处再与明言,定必惊喜欲狂。此人名叫格旺多,平日颇得人心,最有胆勇,只为失宠老酋,花古拉势盛凶暴,自知不敌,忍气吞声。老酋死后,弟兄姊妹数十人,竟被逆酋残杀了一多半。因他武勇多力,以前当众角力,花古拉曾败在他的手下。只为老酋昏愚无知,宠信爱妾,听了谗言,头一场比力不胜,硬说双方年岁相差,花古拉如到格旺多年纪,武力更大。他看出不好,底下两场虽然假败,但他平日射箭飞矛均是百发百中,仍被众人看出,心都不平,震于老酋凶威,不敢争论,暗中颇多愤慨。他对人又好,因此众心归向,花古拉也最对他忌恨。无奈逆酋乃妖巫所立,妖巫又曾一力担保,才得无事。就这样,为防逆酋暗算,终日隐居寨后竹林之中不敢出来。
“你们下手极易,和他商定,乘夜发难,仗着凶酋所居正寨高居崖腰,别的夷人分散在崖前崖坡树林之中,相隔均远。寨中虽有数十个轮值的勇士,俱都不堪一击。你两姊妹又曾显过身手,夷人全都畏威怀德,只将为首妖巫逆酋和寨中几个死党除去,便可成功。下手详情,爹爹正写柬帖,照此行事,十九如愿,路却比你来路更远更险也更难走。
“森林之中难干预料,你们起身越早越好。如能在后日天明前后赶到月儿湖,连休息带准备,至多在月儿湖住上四五日便可起身。等将逆酋除去,如再能将他手下死党全数诱来分别囚禁,还可作为逆首有病,由格旺多代为掌管,在你们指教之下,照旧和盘贼信使往来,非但下手更易,也更从容。就被知道,只你三人不当众出面,也可作为他们弟兄火并,争权夺位,不致生疑。万一全都泄漏,一则大江阻隔,要紧关头盘贼无暇及此,甚而还要多出顾虑,延缓凶谋都在意中。如其发难太快,你们已与葡萄墟诸人联合,就此照着预定,连明带暗杀过江去,里外夹攻,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也可一举成功,永绝后患。
“小妹本要一同送行,偏因爹爹有一要事,也在明早要我往办,只能送上一段,仍要分手。我那事情更急,意欲提前起身,以免延误,也就不客气了。爹娘平日疏简,久隐空山,极少与人往来,近日事情又忙,我二人又在客来之后他出,休说无什待承,连水酒也未准备一杯。吃的都是二位自家所带,我们还要叨扰,真个笑话。幸而今日回来尚早,家母恰巧新制本山特产的松云菌和香笋,刚刚制好,另外还有两样虽是山肴野簌,城市中人却未尝过。我们可到亭上再谈片刻,也该准备了。我因爹爹柬帖还未写好,急于来此报喜。凌兄陪客稍候,我去取那柬帖,就便把家母所制酒菜取来,吃完就走吧!”
二人大喜谢诺,因木老夫妻不大出林见客,来此共只见到一面,又有好友来访,听两小夫妻口气,好似不愿见客,也就不再勉强,只托把话说到致意便罢。芸子笑诺走去,隔了一会,凌汉又往探看,各拿了一个竹篮,笑语走来,先将柬帖递过。二人一看,才知事关重大,心情越发紧张。谢完主人,天已不早,便同人座。见酒菜不多,荤素才得六样。荤只两种,只有一色风野鸡和烟熏腊鱼,但是味美无比,从未尝过。那四色素菜更是隽美丰腴,清鲜悦目,看去都好。另外还有一竹篮的干粮鲜果,都是色香味俱全之物,问知都是两小兄妹山居无事,由林中四处种植的笋菌菜蔬之类。乃母为了二人远来作客,自身无暇,两小兄妹两日未归,意欲稍尽地主之谊,才做了几样,刚准备待客,芸子便回,听说二人所带山粮虽多,因在途中遇雨,业已发霉,特意又添了一些。二人见主人盛意殷勤,连声称谢,只有两夜一天便可到达,用不着那许多,前途又有大群野人作伴同行,想将途中所得的两袋东西留下,只打两个轻便小包上路。
芸子力劝:“不可。出林路险,你们大队出发要走好些天,日期难定,又不比野人生长山中,见惯无奇。别的不提,悬床非但不可缺少,野人那里先后得了三副,已代你们讨还了一副在此,少时路上便会送来。如非阿庞不曾见面,前去酋长所遇守望人,乃新酋长黄山都手下。他说阿庞虽然退休,仍有极大威权,痛恨这里野人,入境必死。黄山都力劝不听,觉着双方本是一家,将来也许派人前往相见,想什方法去向阿庞求说,如再不听,只可等他老死之后,双方才能合而为一,此时万来不得等语。酋长心生畏惧,不敢再去。否则他也跟去,连行李都不用你们自己拿了。”
四人吃完,路清、双玉又向芸子殷勤握别,俱都依依不舍。双王正想开口订约来访,芸子忽然笑道:“我真爱你。听你说令姊和你长得一样,人还要好,我更想见非常。且请上路,也许不久就可重逢呢!”双玉心中一动。林中清啸又起,芸子忙道:“二位兄姊请自登程,家父又在呼唤,想是知我不等明日便要起身,还有什么话说,恕不远送了。”双玉知道这类世外高人言动真诚,无什做作,刚刚谦谢,芸子已含笑走去,脚底甚急。
二人第一次看到这样轻快的脚程,神态仍是那么安详,其行如飞,仿佛凌波而驰,晃眼老远,却看不出奔跑形迹,想起木老夫妻也是这样,动作还要安详,丝毫看不出来,大为惊奇,赞佩了两句便随凌汉上路。走过绝壑不远,少年酋长带了一群野人已等在那里,见了二人,欢呼拜倒,七八张嘴说之不已。
双玉问知这伙野人为了当地近年毒蛇猛兽出没越多,又多瘴气,猎取食物十分艰难,人是越来越少。楠木林地势虽好,木老夫妻也愿野人入居,并允告以耕种之法,一则对于二老敬畏大甚,加以降服不久,心中仍有顾虑。近来虽好得多,无奈山高路险,绝壑阻路,另外那条绝径又须由危崖之上缒落,出入费事。肉食已惯,急切间改不过来,两小夫妻所种蔬粮,先未想到野人要来,为数不多。野人性暴而急,一听上来只吃山粮,须等开荒之后耕种出来,所畜牲禽也都长大方有得吃。虽是越过越好,中间一段却甚难耐,就在外面猎到蛇兽,无论走哪一条路都难运送回去,不惯之处甚多。
酋长虽然年轻,比较聪明,想起祖先老人之言,看出危机,又知月儿湖十分富强,出产甚多。本是同族,只能消除误会,一允投降,立登乐土。木老夫妻又看出他们多年恶习,污秽凶暴,野性难驯,性多愚蠢,使其舍旧从新躬耕而食反觉拘束,难于教化。
如使双方合流,非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连阿庞一族也同感化,使其比前更加明白事理,免得这许多可怜人每日在黑暗森林之中与毒蛇猛兽、种种天灾搏斗苦熬,自生自灭。将来并可利用他们,将这片亘古无人黑森林开出大片桃源乐土,使山外许多穷苦无告或受贪官恶霸危害的良民,多一逃亡安居的所在。再进一步将山内外大小数十百种的山民也全数感召过来,合成一片,专以力耕畜牧、采荒采猎为生,将那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恶习改掉,不致互相仇视,掳抢凶杀,岂不更好?因此不曾勉强令其入居。
及至地震之后,林中大群猛兽毒蛇纷纷离开旧巢,四下惊窜,昨日业已发现踪迹,虽然相隔只有二十来里,早晚必要惊动。众野人越发恐慌,如非有楠木林可作退步,业已大群逃亡。因在当地住了许多年,另觅安生之所并非容易,不知要经多少危险艰难,伤害多少人命才能办到。就寻到有水草透光的所在,单建那许多树屋悬巢便是苦极。向例又喜偷懒,不到腹中饥饿不肯成群出猎,三两人做一路,往往东西不曾猎到,反为蛇兽所伤,而觅到之后人已饿极,连生带熟大吃一顿,全是吃得不能再吃才罢,一饱便倒,懒得再动,极少余粮。虽能耐饥出猎,常因无食受到苦痛,始终不知改善。
虽和月儿湖同一种族,但因对方起初为首的人都经灾难危害,人心团结,首领聪明,养成耐劳合群之心,因其习于劳作,无形中生出许多智慧。后起的人逐渐改善,起初还以采荒打猎为生,近年阿庞又发明了耕稼,虽因限于地势不知开荒之法,已能将那野生山粮和青稞之类种植起来,又善存放粮肉,崖后花林一面还开出小片稻田,量虽不多,种法也不完美,常与野草并生,但照此劳作改进,十九自能发展。人都知道积蓄,看去地势虽低,到了雨季便难行动,仗着前人会想方法,从来没有绝食之忧。大雨一过,无论大小空地,全都长满雨前所种的食粮,旧的还未吃完,新的又来,反倒多了收获,一年之中必有一次大丰收,无须出猎拼命便可坐吃,做些别的有益之事,还可换上几个月的口味,人性更不似楠木林前这群野人那样愚蠢蛮野。同是一类种族,只为是在辛苦艰难之中成长,能用劳力,不肯偷懒,人心合一,善于自卫,以致强弱贫富甚至智力无不相差天远。
这少年酋长名叫夏乌古,其父先在月儿湖做了俘虏,业已娶妻生子,安居多年。老来回忆旧时子女,自觉衰病将死,自己享福,另外许多自己人尚在原地受苦受难,冒了艰险,借着出猎逃回送信,本意向众苦口劝告,令其归附,不料快到以前竟受重伤。正在一步一步连滚带爬向前挣扎,被少年酋长闻得呼声赶去一看,正是他的父亲。来意还未说完,人已奄奄一息,跟着死去。酋长深知族人多疑,乃父不死,也难免于受到拷问,这些话如何能说?藏在心里,虽未吐露,每一看到族人伤亡越多,人数越少,便自愁急。
好容易费了许多心力,仗着年轻胆勇,取得人心。先那一个最凶暴的酋长,又因强Jian他的爱女,双方拼斗,被他活活甩死。野人尚勇,当时选他做了酋长,日久威信越重,只是恶习难改,连他也在其内。后经木老夫妻制服,越发比众明白。因双玉、路清喊过神号,他想起平日心事,意欲率众请求二人代向阿庞、黄山都说情,许其率众往投。
双玉、路清问明经过,看出这群野人共有五六百个,虽极野蛮,个个强健凶猛,听凌汉所说意思,并非没有人性。不知前日往探月儿湖所遇守望野人,正是黄山都的死党,并还受过戛老麻的指教,意欲勾引这班同族,将来暗算阿庞,以便黄山都一人独掌大权,戛老麻再设法篡位,连所遇那人也只当是真事,照话传说,并不知道这两个凶逆怀有毒念,夏乌古却是信以为真。双玉又知这类野蛮种族仇恨甚深,阿庞虽受过祖父恩惠,双珠业已被待若上宾,终恐对方记仇心盛,不肯容纳。方想婉言相告,只为尽力,不作决定,免使失望,凌汉已一口答应。二人言语不通,不知说些什么。等到问明,虽觉不应把话说满,业已出口,又见众野人欢呼拜倒,酋长更是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心颇感动,暗忖:“世无不可感化之人,这里也有好几百个人类,小的幼童尚还未算在内。如能将这一族野人引到月儿湖,使其解除仇恨,合为一体,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只得含笑点头,安慰了野人几句便同起身。
酋长抢上前要接二人包裹,二人不肯,说:“事情尚未办到。再说,我们向来自己的事不愿别人代做,从小便听父亲指教,不能违背。还望凌兄代为辞谢。”凌汉和二人虽颇投机,但没有芸子那样亲切,有话都是芸子抢着先说,所有热情均由平淡之中露出,言语无多,从未十分表示。二人均觉他人比芸子较为冷静,辞色虽极谦和,另有一种强毅独立之概。不料话才出口,凌汉先将酋长止住,说了几句,满面喜容道:“我此时方始深知路兄、玉姊的品格为人,果然芸妹看得不差。我已止住他们,不令远送。不过三人同路,我是你们的朋友,理应稍微效劳,这另外一个悬床由我代拿总可以吧?”
二人闻言,忽然醒悟,知道凌汉先还当自己人品虽好,心中还有人我高下之分,所以芸子先说令酋长代背行李时,他一言不发,也未客套代为分带。悬床比较累赘,自己业已各带了一个大皮袋和两个随身包裹,再加一个悬床皮袋便须挑走,虽也无妨,走起来却慢得多。既是新交良友,又同一路,业已承情,也就不作客套。三人随在野人欢送中往前急驰。
这次凌汉送行,虽然人只一个,因这两个小夫妻心思细密,本领高强,准备的东西无多,但比八十壮士所备更加灵巧合用。所赠灯筒更是光明,穿行暗林之中,照出老远。
内中所点干油,均经二老特制,细才如指,放在灯筒里面,另有机关引火,一晃就燃。
三面均是玻璃,内里贴着一层水银,形如梅花,前三面突出,后面附着一个尺许长的铁制灯柄,中藏干油所制火绳,连同囊中所带,可供三月之用,精巧异常。彼此脚。底都快,凌汉久居在此,善于分辨途向,所取多半直径。遇到绕越之处,必先由林隙中纵往上面树幕,一看星月便可辨明。中间又取两粒丹药相赠,比自己所带提神健体的药还有灵效。中间只在进食时稍微休息了几次。虽因带有行李不能急驰,路更难走,从没走过弯路。一路之上又学会许多野人的风俗言语和各种礼节禁忌。不等天明,便已赶到月儿湖的边界。
由凌汉做通事,向守望野人说明来意。先还不知前日酋长往探的夜里,双珠便因凶酋黄山都被杀,为众野人擒去,受了一夜活罪,直到昨日中午方始得救,转危为安。后听守望野人一说,二人才知底细,不禁大惊,惟恐人已受伤,等了一会,正在愁急。凌汉力言:“无妨,就有一点伤痛,也可医治。”阿成、龙都业已带人迎来,稍谈经过便即起身。凌汉说:“我另有要事,由此还要出山。好在阿庞这样优礼相待。大破平天寨除害救人之事均已有了成算,照此做去,断无不成之理。”说罢别去,因此不曾同来。
双珠等听完经过,越发喜慰。老人阿庞起身之后,大家把话一说,非但全数照办,连柄木林那群野人也允收容,但在事前要见一面。众人方觉耽搁时机,阿庞力言:“照木老先生意思,本令我先作准备,三日之后再行起身。现定第三日夜里上路。本来今夜大举欢宴,为了要走,此时我便发令,将欢迎改作欢送。你们风俗饮食本多不同,言语又不十分通晓,我率众出山更是从来未有之事。仗着连日天气晴美,花月又好,如不愿回花林塘树屋,便请此地安歇。我命他们少来惊扰,让你们自在安暇养上两天精神。就此机会,我往准备,就在欢送会上选一酋长,暂代掌管,由今夜起我还有一点事,最快也到明日黄昏才能相见,包不误事便了。”说罢,匆匆往前崖走去。跟着便听崖前广场上笙歌并作,和众人欢呼之声。
龙都自从决定起身,更和鸦鸦一样,守定三人寸步不离,闻声往看,隔了一会归报:
老人阿庞已向众人明言,要随两位小恩人出山除一恶人,以免将来人山侵犯。此去关系重大,非但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珍奇之物,并还可以取回许多农具和各种精巧的铁器,以及刀矛弓矢、衣服针线等等平时梦想难得的东西,将来的好处说它不完。谁愿同去,可先立向一旁,以便挑选。人数并不要多,但须胆勇机警、力大身轻、不畏艰险劳苦的人才能胜任。一面故意说得前途如何凶险,非但饥渴疲劳,甚至会遇到毒蛇猛兽和比自己多出好些倍的仇敌,一个不巧便有性命之忧,但是事为大众安宁与将来的无穷享受,实是天大喜事和英雄所为。如其成功归来,享福之外,还要受到全族尊敬,更不必说。利害业已说明,去否听便。众人立时欢声雷动,除却一般老弱妇孺,异口同声全都愿去。
阿庞看出众人意态激昂,个个勇敢,其势不能都去,重又婉言劝告,说留守的人一样重要,只看出你们心志如一,等去的人成功回来,同心合力共起改善,凡是出力的人,一样受到尊敬。兵贵精而不贵多,无须都去。又费了许多唇舌,经过众人互相争论公议,方选出一百六十几个勇士。最后因有十几个体力虽然较弱,但是意志坚决,非去不可,死也不退,结果又添了十几个才算停当。
果然天一入夜,老人连酒都不顾得吃,匆匆赶回林内。看众人正在饮食,略谈几句,便各拿了兵器,抓上一点干粮干肉,胡乱吃一些。再用皮囊带着粮水,各自起身,加急往楠木林走去。
林外已有两个勇士相待,一同起身。众人均不知他何以把捕木林野人之事看得如此重要。龙都便说:“老公公虽然提起这班同族就恨,心中仍是关切,常说几时能将他们感化过来,大家都好。他们偏不争气,都是那么愚蠢凶残,毫无人性。最可恨是好吃懒做,只有当日之粮,便梦稳神安,不再出猎,要他再想别的方法谋取衣食,简直不能。
近年虽不敢寻仇为害,想要改变过来,难如登天。都是一样的人,并还同种同族,为何这样愚蠢?本已绝望,三年前忽然发现当初擒来的两个俘虏,因已年久,解去奴隶之罚,受了众人熏陶,始而是不出力便不得吃,后来看见别人常因多出劳力受到众人敬仰,于是感动,非但和众人一样抢着下手,争功讨好,人也聪明起来,未了并还想出许多于人有益的主意。内中有一个老的更是得用,受了尊敬,不知怎的孤身出猎忽然失踪。众人谈起还在可惜。因而想到另外那大群人必也和他一样。无奈对方恶习甚深,愚昧无知,一向欺软怕硬,连经几次重创,见了月儿湖的人,立时望影而逃。就能全数掳来,开头几年无论如何恩威并用,想要改变他们人性,均是极难之事。自己年老,业已退位,只管威权尚在,这等大群出发恶斗,难免伤亡,万一死人太多,也大不值,平日镇压管教更非容易,始终顾虑不决。
“曾告黄山都,说对方这样下去,早晚力穷势竭,日趋灭亡。我年已老,恐难救他们。你们年轻力壮,理应看在同种和祖先面上解救他们。事情虽不急此一时,却须随时留意,稍有可乘之机立即下手。我在更有商量,我如不在,也不可忘记此事。不过你要记准,最好使其自行归降,将那几个首恶除去。我们只可引其来归,或是逼使降服,用计为上,切不可带了族中勇士大群前往,本意救人,却使双方发生伤亡,而几个专和我们为敌的首恶,在他们还未全数明白之下,甚而被其看出不妙,偷偷溜走。漏网两个虽然不足为害,岂不冤枉?我不肯轻举妄动,静等时机到来才肯发动,便由于此等语。
“这类话也常和我们提起,神情十分愤慨,并说,‘为首作恶,和我们为仇到底的,共只有限几人。最可恶的便是那个狡猾的酋长和身边几个党羽。这厮非但以前连明带暗想法暗算我们的人,并还常时勾引外贼一同来犯,每次均被我们打退消灭。虽然胆寒不敢再举,心却狠毒。这厮虽然快老,性格凶暴,又最倔强,胆勇多力,是我们的死对头,谁都恨他,偏是狡诈非常。楠木林那班人畏如毒蛇猛兽,受他暴力压制,巧语蛊惑,明知早晚灭亡,还是徘徊观望,人心不一,不能将这几个首恶除去,甘受他的虐待,不敢反抗。’自从那年他们未一次惨败,许久无人敢来窥探。
“老公公认为这是一个毒疮,不能收服,便要将他除去。上月提起,已打算过了星月佳节,先命人往窥探虚实。今日定是听二娘娘说凶酋已被人打死,他们自悔前非,想要率众来归,自合心意。想在我们未往山外杀敌除害以前,先将自家这一支愚蠢的同族收服过来,合为一体,加以教训,先把内里弄好,再往外去,所以去得这样急法。如非看准他们已真心悔祸,虽说老公公的威名最大,也不会只带两个勇士同去。老公公料事如神,必有好音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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