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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香光如海 壮士宵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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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虽料老人阿庞打着先平内忧再除外敌的主意,但想:此老一走,山中少一威望最重要的人主持,虽然新立酋长,到底要差得多,连黄山都都不如。一旦之间收容好几百个野蛮无知的族人,初次降伏,反侧未安,人情叵测,善恶难分,无论是教是养,均有不少难题,本人又不在这里主持。就这两三日匆促之间,并且对方人来才一二日便要起身,族中最好的勇士又被带走。虽然这里男女老少人人武勇,此老平日训练得好,均能各自为战,根本重地,到底可虑。看他平日防御外敌那么严密,怎会有此冒失举动?

方才忘了细问,劝已无及,均觉到底野人心粗,想到就做,此老虽极聪明,也所不免。

心肠虽是好的,事已无可挽回。身又作客,初来不知底细,幸而双玉、路清均说楠木林野人真心归降,如望云霓,谈了一阵也就放开。

正准备老人阿庞如将那伙野人引来,再在暗中告以戒备之法,或令暂时退回原处,此来只作全族中人一次欢聚,等到出山功成归来再行收容,谁知第二日黄昏,老人果然赶回。两个勇士均能随同老人由树幕顶上踏枝而行,捷如猿猱,虽比老人稍慢,但比双玉来时要快得多,走的又是直径,近了两倍,据说如其无事耽搁,当日便打来回,不知怎的并未跟来。众人心疑在后押队,因由下面通行,便自己明夜起身,这班野人也未必能够赶到,一算往来时刻,越生戒心。因感老人情意,本就关切,又觉老人和手下那许多勇士为了自己的事,才致山中空虚,无人主持,更少却许多有用的人。万一发生变故,怎对得起人家?

细一留意,老人阿庞独自赶回,因由树顶飞驰,事前并无人知,一到,先和几个留守主持和准备选做首长,早就守在当地的十来个人密谈了一阵,便往崖后林中赶来,快要近前方始发现,满面却是喜容。恐有失闪,双珠首忍不住向其探询,并问野人是否尚在后面未到,老人笑说:“好女儿,你真对我关心。你的好意我全明白,但我不是那么冒失的人,业已有了安排,命人等在前面,一切均如我意,决不妨事,只管安心。那少年首长,问出是我族孙,颇有胆勇,能得人心,我三人今早天还未明便早赶到,他没料到我会去得这快,先颇惊慌,后经我说明来意,把人喊齐,当众喊了神号,连说带教,直到午后方始完毕。那里族人都信服他;我又喊出神号,令其分别立誓,仍归他率领,带去两人做他帮手,如今已算是自己人了。将来你一看见,便知他们并非真个蠢得和木头一样,实在是以前那些酋长所害,只要耐心指点,详说利害,一样可以明白。何况他们日常忧急、恐怕灭亡之际,只此一条生路,又最怕我们这些人。难得这样慷慨答应宽容,给他生机,将来还有许多好处,哪有不服之理?他们都高兴得要哭,决不是假。好女儿,你们放心便了。”

双珠最担心是老人去后,林中突来这许多新降的旧敌,稍有不合,休说来人有什恶念­阴­谋,便原有的人看不惯他们那些举动,或是心存歧视,不能设法感化,既已来归,仍把他当作仇敌看待,也难免于心生怨在,多出麻烦。及听这等说法,虽看出老人阿庞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只是不肯明言,问他人来与否,都是支吾其词,也就不便多问。

老人好似高兴非常,痛饮一醉便往小屋安歇,走时并劝众人早睡。众人也知此去途中难免劳乏,须将­精­神养好。为恐人太兴奋,睡前又将老人自配的药酒吃了两杯,上床便自安眠。那酒具有安神定梦之功,乃是一种药草所配,吃得又多一些,老人这一觉固是日高方起,双珠等连鸦鸦、龙都大小六人竟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崖前业已笙歌齐鸣,将欢迎和欢送的礼节并在一起,加上选举新首长,这一顿大吃,要吃到半夜三更众人起身之后才罢。

同行勇士都是全身披挂,旁边放着兽皮制成的粮袋、卧具、装水竹筒之类,都是那么整齐­干­净。众人未出以前,老人阿庞正命集队查看,虽只一百七十多人,刀矛雪亮,映日生辉,人都筋强力壮,勇猛非常,军容甚盛,三人俱都惊奇。等老人阿庞把话说完,广场树荫之下业已摆满酒­肉­,先请四人上台,当众发话,各按当地风俗,行完宾主之礼,再同欢饮。野人留守的又推出十二人,拿了鲜花水果上台敬客,算是月月平安。接连几次礼节做完,底下宾主双方均可随意饮食走动,无什拘束。

为了中午阳光当顶,天气炎热,并用树枝在台上搭了一座凉棚。上面扎满鲜花,并有三根木桩,上面挂着几件兵器。众人去时,行李兵器均在身后凉棚边上吊着,先未留意,等到行完礼节,无意中回身一看,当中树上挂着老人阿庞所用一把极快的弯刀,另外两根,一是那百多个壮士中的头目所用飞矛,另外还有一口缅刀,竟是阿成所有。

这时连龙都和鸦鸦因是双珠义子义女,也同受到客礼尊敬,坐在台上。双珠问知此是本族最隆重的礼节,每次出外应敌,为首的人均要将他所用兵器挂在这类神柱之上,柱的多少因人而定,走时当众拿下,成功回来,又受到全族尊敬,将其还原。由此这件兵器,无论对敌时怎么残缺毁损,甚而失去换上一件别的,只是本人带回,亲手挂回原处,这便成了传家之宝,带的人威信越隆更不必说。但这礼节专对族中最尊敬的人而设,如在外面阵亡,只要英勇杀敌,为众拼命,经人把他兵器抢回,更认为英灵所在,成了神物。休说外人,便那头目名叫加加,族中勇士的称号全有一个“都”字,加加连这勇号都未得到,能将兵器拴在这里,全因昨日选人时与旁人争夺,连经老人阿庞几次考验,智力全都高出人上,非但让他前去,并还举作头目。话虽如此,因无实事,勇号未得,有此待遇,已是少见,如非老人阿庞看出加加必能胜任,向众担保,加加又亲自向神立誓,必以全身心力,连­性­命也算在内,去为全族争斗,取得成功和将来的利益,也不能得此荣耀,阿成一个外人,怎也有此奇遇?忙向二女偷偷一说。四人自从双玉一来,又经两小夫妻日常谈说,当地风俗礼节晓得更多,俱都惊奇。

恰巧老人阿庞去往下面与几个老人有事相商,说完走回。双珠手指木柱,刚喊得一声“义父!”老人已摇手示意,将其止住,悄声说道:“此是前日族中公议。因拉都、黄山都两个最有胆勇的人相继死去,加加、洪拉二人虽有勇力,还比不上那两人,今夜所选酋长,只是由洪拉暂代,和几个老年晓事的人相助掌管,无论何事不得专断,因此今夜公选之事只是一个礼节,他只算我所派代理的人,将来谁做酋长,须看他和加加这一内一外谁的功劳最大才能决定。为了黄山都背叛我们,犯了许多大罪,我们已将方法改过。此后至少要立三个酋长,一正两副,以防发生前事。苦于大家差不多,真正智勇双全的人难得。对于阿成神勇义气本极敬服,均想请他人我本族,做个榜样。

“我知此事还有许多不便。一则众意难违,二则十八那日我又疏忽了些,因想救阿成­性­命,见他义勇,受到众人敬爱,打算借着留他为奴,暂作俘虏,两三年内如有功劳,然后设法复原,放其回去。不料形势紧急,话刚说完,连接发生许多奇事。我又惊喜过度,不及收回前言,便因日光当顶,到了沐浴之时,将人散去。事后虽然想起,以为事已过去,他也成了我们佳客,并未在意。谁知众人敬爱大甚,以此借口。实在无法,才向众人担保,说等到功成回来,请他来做副酋长,如愿在此,自合众望。否则也留他三年。如其我们在此期内选出和他相等的勇士,不等期满,只要肯算我们自己人,有事寻他,必来相助,去留仍可听便,这才答应。因我一力担保,所以连对神立誓都等将来。

阿成如其不愿,无须着急,等到功成回来,你只来此一次住上几天,我定想法送你起身便了。彼时我们业已学了许多本领回来,不似以前终年苦守森林之中一步不出。休说沿江各部落必要往来,森林中定照你两姊妹所说开出大片荒地,耕种五谷,便是你们汉城,也要前往交易走动。仰仗之处甚多,彼此方便。便他们打破旧例,第一次请一个未经在此住过多年、立有功劳的外族男子来做酋长,固然众心敬爱,多一半还是听我日前说起将来许多兴革的好处才有此举,与以前人一到此终身不能离开、犯者必死全不相同,放心便是。

“花蓝家的祖传之宝业已取来,用兽皮包好,命有专人护送。一切都已停当,只等欢会。到了半夜,洪拉将我那根皮鞭接去,向众行礼感谢,对神立誓之后,我们便可起身。暂时礼节已完,如防途中劳乏,尽可抽空去往花林多睡一会。我还有事与人商计,并要回转花林塘一行。好女儿的东西已早取来,打在皮包里面。我已看过,不曾短少。

我去要到黄昏才回,路上再谈,不陪你们了。”

四人忙同谢诺,均因昨日睡得太多,连日­精­神养足,无须再睡。当地礼节虽极隆重,但是简而不繁,情更真切,做过便完,底下便是自在饮食游玩,宾主各随所喜,毫不拘束。又因中弦已过,夜来虽是举火欢会,歌舞狂欢,并不强人寨舞,免却无谓烦扰。台上到处扎满香花,棚又高大,四面透风,甚是清凉。老人阿庞格外关心,又挂了几只悬床在棚架之上,野人天真,对于所敬爱的佳客,以能讨得对方舒服欢喜算是体面,也最高兴,只管随意,无人见笑,反觉来客与他亲如家人,一听老人这等说法,同说:“我们困了自会想法,就想歇上一会,也在台上,你老人家,请自便吧。”老人含笑走去。

阿成先听要他做酋长,知道双珠此去不会再来,就来也不会久于停留,不禁吓了一跳,心中老大不愿,但又不敢出口,后听老人仔细分说,虽然心安了些,仍因此举难免离开双珠,心中不快,正在愁闷。双珠早已看出,笑说:“成哥,我们蒙主人全力相助,此去必能马到成功,平安得胜,真乃大喜之事。大家都在高兴头上,我不愿看愁眉苦脸。

就算功成之后你我暂时分别,终有相逢之日。人家帮了这大的忙,你就为他出点力也应该,何况对你这样敬爱,奠非只你一人在此,我便不会来看你吗?”阿成近日越发聪明,早已看出双珠对他极好,这时见她星目流波,巧笑嫣然,似嗔似喜,别有一种热情自然流露,从未见过,虽然不敢起什别的想头,不知不觉心生感慰,当时化愁作喜,诺诺连声。

路清、双玉自从一到便看出双珠对于阿成十分关切,比起平日对人之好又是一种神态,再听二人涉险经过,双珠又强着阿成改了称呼,阿成那么一个夷人,对于双珠更是格外恭顺,全副心神均在此一人身上,心便明白几分。送走老人阿庞之后,又见这等神态,明已心心相印,阿成敬爱双珠固是胜于­性­命,双珠对他也似无限深情自然流露。双玉深知乃姊­性­情为人,再说阿成也是真好,事前虽未想到,还不怎样惊奇。路清非但大出意料,并觉阿成年比双珠长十来岁,貌相虽极英武,人终粗鲁,又是一个夷人,像双珠这样一个神仙中人,竟会对他钟情,以为感恩图报所致,乘着下台闲步,双珠、阿成同了两小兄妹一起,正和一群迎来的野人说笑,把双玉引向一旁,问其可曾听出。

双玉见他露出不平之意,似代双珠抱屈,不由嗔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怎连我姊姊的心­性­为人都不知道!你当她是庸俗女子吗?帮人应该,休说双方同在患难之中,什么叫做感恩图报?什么叫做汉人夷人?她全没有那些分别。女子终要嫁人,遇见志同道合、对她敬爱体惜又能帮她共建事业的,便应嫁与那人。凭阿成的人品心地,智勇义气,哪点不配做她丈夫?亏你还问得出!你也贫苦出身,如何把人分成几等,非但看轻了人,把你自己也看低了许多。照你那等卑人自卑的意思,我先不应嫁你。怎么不想一想,随便乱说!要被姊姊听去,连我都要丢人,你当非要汉城中那些骑马坐轿的纨绔子弟,或者像赵乙那样只会把女子顶在头上,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假面具,表面把人家当神仙,实则是当玩意,只知好­色­如命,既无志气又无能力更禁不起考验的臭男子,才配称作好丈夫吗!”

路清原因敬佩双珠太深,未免求全责备,休说阿成,便是一等一的男子也有褒贬,简直认为像二女这样人,谁都不配做她丈夫,包括自己在内,并非专指阿成而言,加以事出意料,少年好奇,意欲探询这位大姨,那么绝顶聪明,外表温柔敦厚,谦和诚恳,内心纯善方正,清高绝俗的女中英侠,怎会看中这么一个比她年长将近十岁的夷人?年岁先不相当,觉着奇怪,哪知话还未说一半,便被爱妻抢白了一大套,所说又极有理,无言可答,再一回忆自己平日言行,忽然醒悟,忙赔笑道:“你说得有理。我虽随便一问,并无成见。只为大妹和你实在太好,双方年纪太差,才问两句。但我还是自私心重之故,只看见大妹下嫁夷人便代委屈,我得二妹这样贤美的妻子就不提了。由此可见言行如一之难。我已知过必改,请你不要对大妹说吧!”

双玉见他发急,面有愧容,笑道:“刚说不自私,这几句话又自私了。过而能改,有何不可告人、有此勇气,只有更好。就此一件,已配做我丈夫。姊姊知道,也必不会怪你。如何以是为非,看轻自己。你是和我客气吗?”

路清知道爱妻虽比双珠还要天真,口快心直,彼此情爱又深,常喜故意引逗淘气,但因常受父姊熏陶,对于大纲节目、关系做人之处,定必坚执到底,决不轻易放过。自己本对阿成十分看重,只为爱惜双珠太甚,觉着男女双方年貌还不相当,又存有一些狭小的种族私见,明知双珠心志坚定,从不动摇,一经许可,决无更改,谁也不能做她的主,看双方的意思,虽未明言,阿成更是受宠若惊,仿佛出于意料,也许还未敢作婚姻之想,事情明已定局,无可挽回,终觉美中不足,急于探询,没想到爱妻这样明白事理,是非分得这样清楚,又是欢喜又是惭愧,闻言忙答:“你说得对,我都依你。不过他们还未叫明,我便自行检举,话也不好出口,等到他们有了成议再说如何?”

双玉笑道:“你当姊姊,和寻常小儿女一样怕羞吗?男婚女嫁,光明正大,你便当面问她,也决不会嫌你唐突。既然不好意思,只要心口如一,真能分别是非,暂时不谈也可。依爹爹一向的心意,恨不能把四海化为一家。虽然力有未能,终想做一点是一点。

你方才那样把别种人看得大低,便是那些皇帝奴才欺压他们、视同化外的想法在作怪。

有此一念,这些未开化的种族永远无法使其和我们一体,甚而添出许多敌人都不一定,我们所想先把野人山内外这大片地土化成世外桃源,将所居各族人全都感化过来连成一片的心思,就极难有成功之日了!”

路清笑说:“我不过看得大妹太重,无意中问了两句,你便发出这一大片道理,莫非我平日所言所为都靠不住吗?”

双玉方答:“你要靠不住,休看订婚,照样不会嫁你!全是为了善恶之分必须严如水火,坏心思和恶草一样,稍微发现便须连根拔尽,丝毫不能容它放在心中,以防由此滋长蔓延开来,以致迷惑原有心志,走入歧途。我是你未来爱妻,你又是我共患难的恩爱丈夫,既是志同道合,平日说笑亲热怎么都可,心里却须公正­干­净。休说恶念,稍微与我们平日言行相违,都须扫除出去。我有不好之处,你也应该对我劝告。彼此年纪都轻,正在向前做人,一时大意谁也不免,重在互相劝勉,才是一对真的好夫妻。我如看轻,不是真个爱你,还不说呢!”

路清笑说:“大妹感化之力真了不得,你姊妹重逢才只三日,便受了她的传染,随便一句错话,便不放过,再要和她那样诚恳温和,婉而多讽,话软一点,非但年貌相同,连口吻神气也仿佛是她化身了!”

双玉刚笑得一笑,双珠等四人已缓步走来。鸦鸦挽着双珠的手,在前又说又笑,跳跳蹦蹦,一口一声娘,正在指点沿途那些野人的陈设歌舞说之不已。龙都紧贴鸦鸦身旁,不时向前探头望着双珠、加上两句,偶然又和鸦鸦争论,大小三人亲热已极。阿成紧随在后,还随了好些男女幼童。

这时众野人因奉阿庞老人之诫,不令惊扰贵客,以免和平日那样,做一大圈把来人包围起来,七八张嘴,众声喧哗,虽然情景热烈,但是使人无法作答,再说,走到哪里,男男女女跟上一大片也实不便。早就传令,只在台上与众相见,各在林边内外树荫之下饮食歌舞,任凭客人随意自往走动,四人不往访间,不令上前包围,因此连那许多幼童都极少随在身旁。还是双珠最爱那小女拉拉和日前出过力的那几个鸦鸦、龙都的盟友,特意喊来,加上几个格外依恋的男女幼童,随同游玩。

这时,环着大片树林一圈,到处布满野人,矮木桩上摆满酒肴山果,并且每处都放着大小六个饮酒用的小竹筒,均是新制,还有两大堆整整齐齐的­肉­和鲜果。­肉­均切成薄片,用竹枝Сhā好,与对方平日吃法迥不相同。家家一样,并还争奇斗胜,用花枝扎成许多亭台走廊、大小玩意。本来住在当地树上的人家,更用各种草花松枝扎成极长大的花彩,由所居树屋上缒将下来,大大小小,形式不一:有的随风摇摆,万缕千条,山风一过,宛如一树天花,彩雨缤纷,随风飘舞,似落未落。有的结成一座座的凉亭花屋,四面凌空,有的更在树前日光照处,联合左右野人,结成一条条的花廊,再不,便是一根两丈来高的大树枝埋在地上,上用花草松枝扎成一柄花伞,挺立林外向阳之处,最小的也有一丈多方圆。这类树枝又多弯弯曲曲,虬龙也似,扎上那些鲜花,形态越发生动,好看已极。

双珠等先未留意,登台远望,只觉环林一个月形大圆圈,到处张灯结彩,成了一片花城,好看已极,比起星月佳节,又是一番光景。妙在所有野人全都分散,各在林边,只管芦笙时起,歌舞欢呼,并不杂乱,当中大片广场仍是华日当空,静荡荡的,就有穿得花花绿绿的野人成群歌舞,欢呼而出,也只贴着林边四五丈外,朝自己这面欢呼舞蹈了一阵,重又绕向树林之中。此退彼出,有好几起,身上也都带有鲜花,远望花龙也似,并不远到广场中心,不知何意?

正觉好看,忽听鸦鸦说这些野人俱都感谢四人为他们除害,将几个恶人除去,人更英雄。双珠姊妹又是阿庞恩人之孙,此次带人出山,不久还要给他们带来许多好处,因此敬爱非常。虽因老人阿庞再三劝告:“双方言语不能全通,又看不惯我们那么闹哄哄的,本是尊敬人家,为了你们言动热烈,反多烦扰,岂不有失敬客之道!”于是连自家子女俱都劝住,不令上前,一面却以四人光顾为荣,非但这些歌舞均是向贵客讨好,打算将人引去“,并将十八夜里所扎灯彩,重新加上鲜花,除内中两种专为敬神而用的不在其内,余者全都装点出来,有的并还添了花样。隔夜早就扎好,都是半开未开的花朵,每家分人守候,藏在密林之中,到时挂起,一同出现,那花也同全部开放,都是一些经开的花,越到午后越香,所以这等香法。他们不论远近,除却照例轮值的人各守防地远出未归外,都一家接一家聚坐树下花廊花伞花屋之内。那两堆酒­肉­瓜果和那六个竹筒,均为四人而设,一心盼望能往照顾,吃他一点东西。

两小兄妹并出主意,说:“我们在台上业已吃饱,这许多东西,一处接一处吃将过去,就算时候还早也吃不完。最好照着本地风俗,取上一两样沾一沾­唇­,反敬主人。挑那喜欢的,随便拿上一点。人家大多,等到走完一圈,离开黄昏也必不远。如其饥渴,索­性­就吃他们的。反正差不多,夜来这一顿摆个样子吧!”说时,双玉已被路清引开,恰有一队歌舞的野人见双珠停立相望,便迎将上来。

双珠才知众人为她而发这样盛举,心颇不安。先觉糟蹋人力物力太多,后想:当地野人十分富足,除一年一度星月佳节和几次寨舞外,终日勤劳,难得有此盛会,多快乐一天也不为过。山中出产丰富,食粮又多,鸦鸦曾说事完全都吃光。花草出产更多,崖后左近大片花林不算,到处长满并不足奇,用来点缀反更显得美观,增加合群向上之念。

心正赞美,及至被歌舞的人迎到林边,看出所扎花彩­精­妙已极,对于野人的智慧越发惊奇。因想沿林走过,遥望双玉、路清立在一座石笋下面背­阴­之处说笑,意欲六人合在一起,再往接受对方盛意,便走了过来。

阿成对于双珠始终恭敬,又因以前常去汉城,知道汉人风俗,不敢与之并行,自和那一群幼童跟随在后,一手拉着蛮女拉拉,群小只管说笑喧哗,时前时后欢呼尾随,他却全神注定在双珠一人身上,沿途美景竟如无觉。路清见了,心中暗笑,忙和双玉迎上,问知来意,便同合在一起,沿着林边走去。

这时,众野人刚得到信息,听说双珠等六人尽量接受他们的盛意,准备走遍全场,挨家欢聚,不过起身在即,不能久停等语。一个接一个,不消片刻全都传遍,当时起了­骚­动,各自兴高采烈,振起­精­神,准备款待来客。

众人见那野人各在花棚花伞和扎有花彩的树荫之下,都争先恐后望着自己前去,头一处还未走到,底下几处已在一齐延颈探头,恨不得来客当时前往,情况热烈到了极点,心中自极感慰,均觉:谁说野人无知!像这类又诚朴又勇敢又有智慧、能知团结的野人,只要用心指教,不消两年便可使其革旧从新,去掉那些野蛮愚陋的少数积习。因其人­性­忠实,只比大城镇中那些号称享有文物之盛的人们更易走上正路,也更得用。一班皇帝奴才偏说他们形同野兽,没有人­性­,难于开化,岂不是个天大冤枉!心中寻思,业已走近。

对面是方圆两三丈的大花伞,非但凤舞龙飞、华盖亭亭,四面更有一圈香草鲜花结成的流苏花条低垂下来,离地只得六七尺,五­色­缤纷,因风摇曳,花­色­鲜妍,香风扑鼻,人未走到,花气已是薰人,香留襟袖,通体芬芳。先在广场中心,虽觉香风阵阵,往来吹送,相隔大远,还不大分觉得,等到越走越近,沿林走去,便如置身众香国里,香光满眼,美不胜收。

双玉、路清更因方才说笑争论,不曾十分留意,见此雄丽新奇之景,惊赞不置。所到之处,主人盛意殷勤,异口同声希望众人此次出山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福气和好东西。

同时看到那一二百个勇士,已在加加率领指挥之下,受到沿林这一圈摆有酒­肉­瓜果的同族招待,情况更比对客热烈,互相拥抱欢送,周身都被人们套上许多花条花圈。内有几个比较著名的勇士和前日自告奋勇时言行动人的,更到一处欢呼一处,头上堆得简直成了花人,连面目都分不出来。后听龙都悄说:“他们因受老公公指教,恐好娘娘等三人不惯这类举动,为防失礼,好些拘束。否则,你把我们看成一家,也是如此。阿成虽是夷人,并还想他来做副酋长,相助改进,因和三人同路,恐有厚薄之分,所以这些欢抱礼节全都免去。”

三人一想,人都自爱身家,也均想为自己争光,可是人心如不团结,任多心热均无用处,也都显不出来。这类举动更可激励人心,增加出发人的勇气和信心。便是留守的人,也必更加感动,养成一种极大的力量,与出发的人相合,仿佛一股洪流,前面浪头还未到达,后面已在推动,通体如一,不得不止,都要如此,无论何事,既不至于虎头蛇尾,有前劲没有后劲,发生中断之虑,并且在互相劝勉激励之下,也决不会有人退缩。

就有一点自私贪鄙之念,于夫所指,也必不敢,也更不好意思了。想不到老人阿庞,一字不识的人,因其多经险难,忠勇虚心,善于观察事理,暂时兴革,只管威权极重,从不违背众意,所行所为,许多合于兵法,并能宽猛并济,全族一心,真个难得。互相低声议论,想起此老由亲身体验中所想出的许多方法,只管未读过一句书,竟无一样不与治国用兵之道暗合,再要经人细心指教,成就那还了得!一路说笑,到处受那野人欢迎礼待,身后的幼童也越来越多。

双珠见野人对自己这样好法,越想越不过意,又答应功成归来,别的虽有老公公做主,事还难定,这些男女幼童实在可爱,怎么也必送他们一点东西。听说平天寨内衣粮财物堆积如山,如能全数得到,每人均有一件新衣等语。这班儿童本就爱极四人,闻言越发高兴,前呼后拥跟了一大片。前面幼童见状兴奋,不等人到,再一抢先迎来。大人见四人并不厌烦,也未禁止,于是越来越多。

这班野人本爱­干­净,当日为了欢送老人阿庞等七人和随行勇士,越发穿戴整洁,周身都有花草装饰,一­色­全新,又都那般天真活泼,勇健身轻,奔驰如飞。别的美景不说,单这大群花团锦簇、打扮得五光十­色­的男女幼童,先就好看到了极点。有几个老年人,还恐幼童太多,欢呼尾随,惊扰贵客,想要劝阻,均被双珠姊妹含笑止住,力言:“无妨,我爱他们。”众心越发欢喜,高兴头上,全都­精­神抖擞。似这样挨家走去,虽都停留不久,也费了不少时候。眼看日­色­偏西,方始走完全场,回到台上休息。

老人阿庞已先回转,因半夜起身要走长路,赶到第二日太阳落山以前,才到蜈蚣谷透光有水之处安歇,中间一段形势奇险,毒虫甚多,并还不能停足。身往前去,虽然接近另一条岭外山民往来采荒之地,沿途均有透光所在,不似四人来路那样一片黑暗,非但路不好走,毒蛇猛兽更是成群出没,采荒的人大都结队成群,拿有极厉害的毒矛刀箭,种类甚多,有的并还拿有火器,一个不巧狭路相逢,发生误会,难免多生枝节,甚而走漏机密都在意中。虽在未到以前早有勇士前往窥探,就便觅路,但已多年没有去过,不知近来是何光景。回忆昔年所受艰险,更加警惕,非格外机警小心不可。前途难料,双珠等四人来去途向不同,更比自己还生。这一条出山的路又远,阻碍甚多,多走得快,也要十来天急行才能赶出山去。定在当夜起身,便是想将这开头一段从无人行的天险冲将过去。方才去往林内,向前两日专人喊来的几个外族老者探询出山地理,更增加了几分愁虑,认定中有一段险地非在日里通过不可。问完回来,正想把那几个以前常时冒险出山,用山中荒金药材兽皮象牙之类向汉人换取应用之物,经过九死一生受尽艰险勉强保得­性­命、经验丰富、近年业已退休的别族老人所说之言转告众人,再作商计。另外还要赶制两件应用之物带走,一见众人不曾休歇静养,反去谈话,走了半天,虽觉不应多劳,但见宾主双方情感如此深厚,也极喜慰,忙向别的野人和随行勇士先发号令准备,事完回到台上。

众人也同到达,一听老人所虑全是为了自己,忙同告以无妨。老人因双珠自遇救以来不曾当众显过身手,双玉、路清更是平安走来,阿成虽然胆勇绝伦,也未和众人交手,内中三个又是汉人,生得那么秀气,虽知不是庸流,关切太甚,仍恐不耐劳苦危险,不大十分放心。路清暗忖:“野人尚勇重力,受了人家这样礼敬,应该有所表示。”便要双玉提议:走前稍显身手,练上两次轻功剑术请大家看看,就便好使老人阿庞放心。

双珠觉着此非花蓝家之比,不应卖弄。老人也恐三人走前多劳,先想劝阻,后听双玉力言:“无妨。我们带有提神灵药,连走两三日,只不断水,便是绝粮也能支持。我姊姊那日实因连受艰险,饥渴交加,在森林中孤身一人跋涉太久所致。药又在我身边,恰巧分开。否则,遇见蛮人时,也不至于那么疲倦。”双珠还想劝阻,老人阿庞已先连声赞好说:“他们早想看你四人本领。我因起身在即,前两天女儿腿伤刚好,长途艰险,万一劳动太甚,人又吃亏。我知老恩人的灵药再妙没有,既是如此,你们业已吃饱,走时欢宴要到半夜,索­性­在圆场上养息些时,到了夜里,灯明月上,我们酋长选完,行完礼节,我告知他们,定必欢喜。你们人已起来,如其不饿,当众演完本领,吃饱稍歇,正好起身如何?”

双珠闻言,方始应诺。大家也睡不着,自在台上聚坐说笑,静等选举酋长、做完应有的仪式便显身手不提。

要知双珠姊妹二次月下舞剑,阿成飞索擒凶,横冲蜈蚣谷,强渡白象林,穿象阵,烧毒虫,巧占花蓝家,双剑斩凶夷,大破平天寨,巧遇赵乙,父女重逢,双珠、阿成重返黑森林,开辟月儿湖世外桃源等许多奇险紧张情节,请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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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蜈蚣谷勇士长征 宝石崖老人虑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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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符双珠、双玉、路清、阿成,同了鸦鸦、龙都男女两小野人,在月儿湖准备停当,定在半夜起身,日里受到全体野人热烈款待。老人阿庞前两日带了两个勇士赶往楠木林,去和同族少年酋长加加商计率众来归之事也是停当,留下二勇士在彼,独自回来,就在当日黄昏选举出新酋长,暂代管理全山事务,并挑了一百七十多个自告奋勇的勇士,由加加做头目,随同起身。

双玉因见老人担心前途艰险,蜈蚣谷一带又须第三日天明前赶到,非在半夜起身不可,再往前去,虽多能透天光的空地,沿途丛林密莽,毒蛇猛兽甚多,更有山外入林采荒的山民,大都凶悍异常,所用刀矛镖弩均有奇毒,既防引起凶杀,更恐泄漏机密,上下危峰峭壁更极费事,问完去过的人回来,又临时添制了两件准备上下攀援的用具,全是为了自己四人而发,知道一行四人的本领对方还不知道,野人尚武,最重勇力,方才受到那样热烈敬爱,意欲当众施展轻功剑术,以博众人欢心。

双珠先不愿意卖弄,老人也恐二女多劳,后听双玉说身边带有健神灵药,立即喜诺,准备做完选举酋长应有的仪式,便请四人施展。随取银笛发令,召集众人,告知前事,等到众人闻声集合,当众将新酋长喊上台去。因阿成按着预定,也是未来的副酋长,应与洪拉左右并立,经老人按照仪式大声向众宣说,问明众无异词,因在日前业已商定,新酋长洪拉威信未立,另外推出几个老成持重的人相助,事须经过众议,不能专断,又当第一次率众出山,关系重大,与寻常选人还有争论分说不同,当时全数通过。在大众欢呼中,依礼将老人的皮鞭接去,未等天黑,事完便毕。

四人又在台上说笑了一阵,随便吃点爪果。下弦明月业已高出林梢,满林灯火辉煌,香光浮泛,灯月交辉之下,夜景越发雄丽,环着树林一圈,更成了火树银花结成的大圈彩障锦城。当中台上本来扎有花灯,棚也高大。为了四人要显身手,四面又点起许多燎火,照得当地通明如昼。四人早就看好当地形势,见是时候,便向老人招呼一声,分别施展起来。为了要走长路,事前商定,专选花巧好看的身法剑法,每人来上一套。再由路清和双珠姊妹同比剑术。

阿成虽不会什武功,因其生长山外,擅长飞矛套索之技,第一个上场当众施展。众野人终年往来森林之中,只管身轻力大,动作如飞,但因处境不同,所用套索只作翻山越岭之用。阿成却能做出种种花样,并能独自一人飞驰场中,连套人物野兽,百发百中,不似野人遇敌打猎必须好几人对付一个。所用刀矛梭镖,也得到菜花寨主哈瓜布的传授,各有拿手,与野人大不相同。阿成为救双珠,忠勇壮烈,野人对他敬佩,印象本深,再见有这许多技能,越发看重,每次演毕,都是欢声雷动,赞不绝口。

双珠姊妹再一上场,无论轻功剑术、各种武艺,哪一样均非野人所曾见过。阿成又向众人宣说,那日双珠被擒,实是本心不愿与主人为敌,又觉自己无过,理直气壮,可以分辩,没想到恶人­阴­谋陷害,才致受那险难。如真动手为敌,决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众人眼见二女身轻如飞鸟,武勇绝伦,舞剑时节周身裹着一团寒光,在广场上纵横飞舞,耀眼欲花,自然相信,更把二女惊为天人,欢呼之声震撼林野,盛极一时。

老人阿庞虽知二女均有一身武功,不似寻常汉家女子,终觉人生得太秀气,真要动武未必十分高强,不料竟有这样惊人本领,这一来,更使全族野人死心塌地,加倍敬爱,也由不得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一会演习完毕,天已不早,快到起身时候。阿庞怜爱二女过甚,知道此去长途好几百里黑森林,中间还要绕越许多危险之处,只管粮水准备充足,到底不如当地丰富,又劝二女随同众人饱餐一顿,本意还想叫二女和龙都、鸦鸦歇上些时再走。二女早将健神壮力的灵药取出,与两小兄妹和路清、阿成一同服下,笑说:“我们此时­精­神健旺,便连走上两日夜,也不至于疲倦。蜈蚣谷险要之区必须准时赶过,起身越早越好。即使有人中途力乏,我们赶出一点是一点,中途歇息也是一样。”

阿庞看出士气强盛,二女等大小六人个个­精­神,也就不再劝说,随即传令起身上路,就在大群野人歌舞欢送之下,照着预定,往森林中进发。因林中地势奇特,沿途猛兽毒蛇又多,与寻常行军走法不同,不结队而行。又防迷路走失,前半乃野人平时出没往来之区,地理甚熟,离家又近,还可无虑。再往前走,十之七八的路程,非但野人不曾去过,连老人阿庞也是数十年前走过两次,许多地方均已忘记,加以山中常有地震,陵谷变迁,树木成长又极迅速,数十年的光­阴­,形势大变,全仗新近访问出来的道路和一种习惯自然的分辨途向之法,人数又多,样样均要留意,走时必须把人散开,远近前后各有联系,准备一有警兆,或是发现险地,当时便可集合,同力应付。轮流运送粮食用具的人分作几起,走在中间,每四五人护着一个背子,一同前进。另外每人身上至少带上一日之粮,以防万一遇险失散之用。端的计虑周详,灵活已极。

二女上路之后,越发看出老人阿庞心思细密而又巧妙,无一处不合实用,自与兵法相合。看去三五成群,由沿途林隙树缝中觅路前进,时分时合,形势散漫,一点也不整齐。实则如手使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能互相扶助,勇于为公,便是久经训练的劲卒,也难得见到这好素质。最难得是,合将起来一个整体,分散开来又能各自为战,彼此之间均有呼应,动作机警,又极胆勇,迥出意料之外。后经路清仔细询问,才知这些均是老人阿庞积数十年的经验,全凭实际体会而来。

同去这一百七十多个野人,又是全族中胆勇过人、久经训练的壮士。因老人阿庞感恩心甚,急于要将符南洲救出,又听大盗盘庚党羽众多,本领高强,特意仔细选拔,体力稍差甚至人太粗野、­性­情愚蠢一点的,都不使其加入。因其取材太严,抱着兵贵­精­而不贵多的主意,所以连二百人也未凑足。这里面还有三十多个著名的勇士,投得一手极准的镖矛叉箭,便遇见多么凶毒长大的巨蟒也可无虑。就这样,老人还不放心,一个人不时赶前赶后,指挥往来,又由林隙援到树木顶上,四面查看,神情始终紧张。二女、路清均觉奇怪,劝他不要这样劳神。老人只是微笑不语,老像前途将有危险发生之状。

这一来,连阿成看了均觉奇怪,悄向龙都和另一野人询问。说是这条路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毒蛇猛兽都有出现,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大群,绕着那些参天合抱的巨木,四方八面冲来,决非人力所能抵御,还有多得不可数计、潮水一般的毒虫,比起猛兽毒蛇还要可怕。必须凭着耳目灵敏,老远避开,不使得知,才可无事。那万千成群的猛兽,奔驰起来,山摇地动,老远便可听到极猛恶的­骚­动,以及大群野兽冲撞挤轧的巨响。单这样,人们还可在事前警觉,设法避开,不去惹它也可无事。最可怕是当它休息饮水之时,悄没声聚在水塘草地之间,四外暗林中再伏上一大片。来人无心走到,狭路相逢,林中黑暗,没有灯光,不能引路,那却危险已极。如其知它特­性­,能够避开,也还罢了。

一个无心激怒,或在发现大群以前偶然见到两三只,心想顺手牵羊,打它两只,饱餐一顿,稍微不巧,惊动全群,狼奔豕突,朝人冲来。这类东西天­性­凶野,照例前仆后继,不怕死伤,遇见不会爬树的,人们援到大树上去,强忍饥渴,与之相持,或能保得暂时活命,等它时久自去,再行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连逃都无处去,被它闻着人味和望见灯光,成群追来,不将人扑倒不止,简直凶多吉少。每人身边各带­干­粮,便由于此。幸而野人从小生长森林,非但耳目,嗅觉也是极强,不论有风无风,相隔老远均能嗅出气味,去的人久经训练,力大身轻,这条道路每年又有人走过,知道许多趋避方法,通过尚非甚难,稍差一点,休想平安通过。

双珠姊妹等长幼六人自一上路,始终走在这一队人的中心,休说赶往前面随同探路,连想随意走动,离开内中两个派作同伴的壮士,也被老人阿庞禁止,老人如其走开,随行作伴的壮士看得更紧,不时口中还打着呼哨,与前后左右相应。双珠姊妹先还不耐拘束,后听这等说法,又见众人一路前呼后应,羊皮灯笼远近隐现,在暗林中闪动,远望过去鬼火也似,信号接连不断,四面发来,方知厉害。

等走到第二天的夜里,走着走着,忽然老人手中红灯一挥,声音全无,灯光立隐,人也改成几条直线,在相隔不远处,由几个目力最强的人引路,轻悄悄改道绕将过去,至少绕出二三十里方始回复原状。由此起接连遇到两次,都是如临大敌光景。老人更是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四面飞驰窥探,脚不停步。沿途休息饮食之处,因在中途绕路,都与预定不同,休息时光,长短也是不等,大部有水面透天光之处。这类地方多是野兽出没之区,一面要在附近查看地势,一面还要查看天­色­早晚,端的劳苦已极,决非常人所能忍受。

幸而二女和路清均有一身极好功夫,体力健强,能耐劳苦,又因救父除害心切,恨不能当时飞到,丝毫不以为意。阿成和那大群野人,这类生活均成习惯,虽比平日劳苦一点,也均不在心上,反因此行功劳甚大,能为山中同族大众争取财富技能,又在老人阿庞领导之下,人心如一,个个兴奋,踊跃争先,谁也不肯落后,所以走得十分顺利。

接连三天,均无变故发生。途中打了几次临时发现的野兽,俱都无关紧要。毒蛇大蟒,更未遇见,有两处蛇兽出没之区,也都绕避过去,还多赶了不少里程。众人均说:“托老公公和四位尊客的福气,比预计快了许多。照此走法,可以早到两日,断无误事之理。”双珠姊妹等四人自更喜慰。

老人和众人商计,蜈蚣谷想已快到,当地树幕密不通风,无法穿过上面窥探,正想赶往前面查看,忽一勇士赶回报信,说:“蜈蚣谷离此不足十里,中间还隔着大片石崖空地,虽然卞面地势低洼,到处湿污狼藉,大小水塘甚多,却可稍微停留,吃饱休息,养好­精­神,再往前进,正是时候。”

老人问知天­色­尚早,刚刚过午,知道蜈蚣谷内形势奇险,井有蛇兽瘴毒,不到夜里难于通过,谷外更多危机,当日虽然早到,天明前便可把这一段险地走完。此时瘴气正盛,就有解药,也是危险。途中一带暗如深夜,林深草密无法立足,难得有此大片石崖广坡,正好饮食休息。高兴头上,既未细间形势,又未亲往查看,只听说当地是片突出林中的平崖,四面均是浅坡,地势宽广,虽地不高,无什树木,坡下均是长满水草的泥沼水塘,崖上却极­干­净,草木不生,便即发令,率众赶去。

到后一看,石崖果然宽大,偏在谷旁,并与谷口断崖相连,昔年并未到过。环绕石坡的泥沼水塘,一片接一片,到处都是,大小约有二三十处。照着多年经历,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的所在,断定这类污泥沼泽之中,非有虫蛇之类潜伏不可。无奈人已到达,前进既有瘴毒之险,后退又无善地可以停留。想起日前山人劝告:“必须算准时刻,只在天明前两三个时辰之内通过蜈蚣谷才可无事,谷口有一宝石崖不可前往”之言,心中一动,但是生平胆勇过人,不畏艰险,更不愿走回头路,虽料当地十九是山人所说可望而不可及的宝石崖,念头一转,也就罢了。

后经四面查看,见那许多沼泽虽然可疑,尤其每一水塘旁边石地上均有泥污痕迹,内里必有生物,但因崖顶平旷,广达数十亩,石地­干­净,并有大小数十块天然平石可以坐卧休息,心想:“所带人多,都有极好兵器和毒镖毒弩之类,就有凶毒之物突然来攻,也能应付得过。”此时无什东西出现,天气又好,只是炎热一点,惟恐二女、路清汉人怕热,还特意搭起大小两座帐篷,再照旧例分人防守,一面准备饮食。二女先还不肯,后听老人说:“天气还早。”我们所带帐篷可大可小,谁都可以入内休息,并非专为你们四人。”鸦鸦又在喊热,二女自无话说。

本意是将帐篷一齐建在中心,后见西北角上地势较高,离树较近,风景较好,又便眺望,便将一座小帐篷建在当地崖角之上,大的一座建在中心。老人见那石崖只此一角高处,削立到底,下面虽有一处长有大片水草的水塘,上下相隔既高且远,这样险滑的山崖,就有毒物,也不会由这面蹿上。便令二女等长幼六人挂好悬床,歇在里面,静等夜来风凉,穿谷而过。

这时,天气也只申初,炎荒之区,虽是八月下旬的天气,照样热得难耐,天也较长,众人连走了两日两夜,森林之中不分朝暮,长途漫漫,老是接连不断的巨木大树、重莽密谷、荆棘泥沼,毒蛇猛兽随时随地均可遇上,不到适当地方不敢停留。好容易发现可以停留之处,偏有别的顾虑,中间又遇到两次兽群,须要绕越,惟恐初次经历,一个把路走迷,或是不能按时通过蜈蚣谷,便要添出许多麻烦,进退两难。大家都是赶路心切,惟恐误事,途中极少休息。虽说这班人个个勇健,似此艰险难行、暗如深夜的黑森林,连走了两三天,到底不免疲乏。先是大家合在一起,争先前进,各人都提着一股勇气,还不觉得。及至到了崖坡上面,见当地平坦空旷,前面不远便是那条蜈蚣谷的难关,偏又遇到这样天然阻隔,不到时候不能通行,要到半夜亥、子之交才能起身,有这许多时光­阴­可以休息,人们心情一松,不由都有了一些倦意。

双珠姊妹见老人阿庞真不愧是个首领,样样身先士卒,哪一面他都顾到,饮食休息却都落在众人的后面,非要全照顾到才肯享受。所用帐篷制作巧妙,大小分合全可如意。

因见自己和路清都是汉人,恐在山中经历不久,饮食起居许多不惯,特意先搭了一座小帐篷,把长幼六人安顿在内,老人独在烈日中指挥一切。那一卷卷兽皮麻布制成的散片和木棍支架之物,不消片刻,在人多手快之下,又搭好了一座大的帐篷。阿庞带着满头大汗,赤着上身,还在篷内外跑来跑去。帐篷四面凌空,篷顶还有野人新采来的野草树枝。老人似因众人长途劳苦,天又大热,业已改变初计,将随带的帐篷多半连起,结成一座亩许方圆的敞篷。因那篷内木柱支架较多,有的地方又是悬床改用,不似小篷中设有悬床悬兜,人都席地坐卧。内有许多勇士嫌崖石热得烫人,又去附近森林中割了许多野草铺在地上。建成之后,四面透风,也颇凉爽。这将近二百个勇士本可全数休息在内,老人阿庞仍不放心,来去两面­阴­凉隐秘之处派有专人轮流守望不算,自己还选了几个勇士轮流查探。转眼之间,人都分别吃饱,多半卧倒篷内,阿庞方始拿了食物大嚼,简直没有休息,并向众人警告:“下面那些水塘十九有毒,无论天气多热,身上汗污难受,不奉号令不可前往沐浴。”吃完,又环着敞篷转了两圈,朝那些未睡熟的壮士分别低声嘱咐了几句。回到正对蜈蚣谷篷侧背­阴­之处坐定,周身己和大雨淋过一样,热汗交流。

双珠姊妹见众野人对他那样恭敬爱护,此时老人如此劳苦,不得休息,竟无一人开口劝说,各自饮食安卧,视若无睹。那铺有野草的地面均被众人占去,老人独坐棚侧石地之上,阳光虽晒不到,地上却是空的。这么烫的崖石如何能睡?几次想要过去,请其到小帐篷软床上面安卧些时,均因老人事前力嘱,不令过去,刚一走出篷外便被摇手阻止。

后听龙都、鸦鸦说:“老公公勇猛绝伦,尤其率众远出,样样都要­操­心,把随去的人当作婴儿一样爱护,已成习惯。野人天­性­纯朴,几次力请不听,也就听之。他并非没有休息之时,必须守到夜来,先睡的人业已养好­精­神,睡足起身,他再偷偷选上几个胆勇机警、可以代他照顾众人的分头主持,自己才去休息,但最恨人故意讨好,假装睡醒。

有几个担心他的人故意假睡些时,欲往接替,反被斥责。他主意已定,谁也说他不动,只得听之。来路停留时少,所以好娘娘不曾看出。最好我们先睡,少时还可替他,否则老公公又要生气了。

“他平日常说:‘我如同两三人出去打猎,彼此照顾方便,同去的人又极机警,那还无妨。如其带了多人远出,只有一人受到伤害,便要少掉一分力量。我是领头的人,真遇仇敌拼斗,自然不计安危利害。如因平日疏忽送命,回时有何面目见他家人?一个族中勇士,为了全族安危前往杀敌御害,或与毒蛇猛兽搏斗,虽死犹生,永远受人尊敬。

这等死法非但值得,也极体面。如其敌人蛇兽未遇一个,就此死掉,把一个应受众人敬爱的勇士无故送掉,我也对他不起。我是众人头领,他们都是我的手脚,如何可以大意呢?’所以老公公法令虽严,因能以身作则,除和众人劳逸与共而外,用心出力只比众人更多,凡是险阻艰难的事,他都抢在前面,舒服时节,非要众人都照顾到不可,故而众人都能遵守。

“他那月儿湖木屋虽是发号施令之地,仿佛比众人所居较好而外,余者饮食起居均和众人一样。即使偶有不同之处,不是他自家冒了险难亲手取来,东西太少无法分配,众人罚咒不肯分润,归他自用,便是众人的敬意使其无法推托。他那花林塘树屋号称禁地,实则那片地方并非他要据为私有,只为当地有许多出产,为数不多,惟恐大家随意糟掉,想等雨季到来平均分配。当地所居又是一些劳苦功高的老人,或是孤弱无依的勇士家属病人之类,不愿众人前往­骚­扰,并借此奖励出力的人,好使大家上进,只管地方是他开辟出来,所居树屋仍极寻常,不过他爱­干­净,整齐一点,所以全族不论男女老少,对他敬如天神,爱如父母。不是能得人心,好娘娘和阿成叔叔那日早遇害了。”

二女、路清闻言,对于老人越发敬佩,怪不得法令那么严明,途中无论遇到多么艰险的事,只一开口,去的人从未见其面带难­色­,反更现出喜容,事情也必做到。有时当众询问,更是同声抢先,无一退缩。这等智勇双全的将才,偏生在深山森林之中,不为世用,真个可惜。

双珠、阿成因受老人救命之恩,最为关切,见他独坐热地之上,不时四面张望,这样穷苦­操­心,不见丝毫倦容,单这­精­力也是过人,心越佩服,也越看不下去,忍不住走出小篷,欲往劝说。老人摇了两次手,见双珠不听,便迎将上来,悄问:“他们均已睡熟,只等日落黄昏,有几个起来,去将两面守望的人替回,我自会睡它个够,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双珠便说:“我们带有健神灵药,丝毫不倦,想代义父守望,请你休息。”

老人笑答:“乖女儿,你真有好心,我也真爱你们,但是你们虽极聪明武勇,这类事尚是初次经历,许多均不知道。休说你们,便我生长森林多年的人,耳目闻嗅样样灵敏,照样发生变故。那隐伏在旁、没有发现的危机,到处都是,稍一疏忽便有不少伤亡,你们如何照顾得来?并非我不想舒服,只为像这一类地方,我这多年来曾经遇到过多次,虽然形势不同,也只大小高低之分,十九发生事故,极少平安过去。偏巧今日走到这里,为了途中绕走两处远路,事前只听那两个老山人说起蜈蚣谷内外危机甚多,必须第三日天明前通过。忘了我们脚程较快,竟赶过了头,前进后退均有不少难题。明知这片石崖多半不会平安,一则长途劳乏,好容易有这休息之处,途中泉水又都带满,用到夜来还有富余,不须寻觅水源,沾那下面毒水。我素来不愿违背众人之意,看出他们均想休息,必须使其养好­精­力才能上路。好在我们人多,准备又足,即便发生变故也能应付,事前如能警觉,更可避过。此时前进自然危险,退路却早想好,方始停留下来。

“以我预料,这里一定伏有危机,不知何时便要发生。可是等了这些时,来去两面守望的人连用晶片映着日光发来信号,均是安静无事,并还探出蜈蚣谷中地势宽大平坦,花草满谷,景物清丽,日朗风清,气候甚好。那最危险的两处都在靠近出口那面,相隔尚远。如非篷已搭好,又看出谷中风向和日前老山人所说种种危险,惟恐万一发生祸变,后退较难,这里居高临下,许多方便,早搬去了。我从小习惯,几日夜不眠不休毫不足奇。我拿不准何时发生变故,你们经验虽差,本领却高,如其对我关切,最好先睡,养足­精­神。到了黄昏左右,如其无事,人也睡醒过来。我去安歇,你们四人代我防御,使我梦稳心安,不更好吗?”

双珠知道老人言行如一,听口气对于当地十分疑虑,必有原因,别人也实无法替他。

因想大家都已疲乏,想在变故不曾发生之时使众人先睡,如能睡足更好,否则睡一些是一些,闻变立起,到了黄昏将近,众人多半起身,照他所说准备防御,守到半夜再行上路。如有事变发生,­精­力恢复也易应付。所说均极有理,劝也不听,只得答应。同了阿成回到帐中,见龙都、鸦鸦已先睡熟,双玉、路清也有倦意,索­性­各在当风之处悬床上面卧倒,互相谈论了几句,吃野风一吹,相继睡去。

这所小帐篷本是兽皮和山中特产的粗麻结成,外皮内麻,共分两层,不用时均是附有一两根木棍的散片,可以卷起,用时打开,撑好木架,钩搭停当便成一篷,大小如意。

起初本和大篷一样,四面空敞,因是皮麻两层,上面未铺野草树枝。搭好之后,老人仔细看了两遍,忽将对着崖角一面的小半圈加上皮幕,外面再撑起一片兽皮,成了一片中空的夹墙,说这样可以挡住日晒,左右边沿上再上好一列上附长约两寸的毒刀毒刺。双珠等知是防备蛇虫侵入之用,来路曾经见过,也未在意。因贪风凉,两姊妹和路清的软床都设在当风背­阴­之处,差不多快要伸出篷边之外。双珠睡时,曾见老人拿着一块水晶磨成的信号,映着日光向前后两面挥动,似在发令,跟着人又起立走动。因其举止从容,不像有事发生,也未在意。因觉老人大劳,心中关切,自己这面又谈了一阵,等到睡熟,日­色­业早偏西,天气逐渐风凉起来。连日辛劳,难得安枕,长幼六人睡得十分香甜。

隔了些时,还是双珠首先惊醒,起身一看,天已入夜,野人已有不少醒转,人却不知散往何处,前后两面均有皮灯闪动,在发信号,约有十来个壮士拿着兵器,在暗影中往来守望。石崖广大,相隔约有八九丈,崖坡边上还烧着几堆营火,还扎有不少火把。

下弦新月业已挂向遥峰,光景不算大暗。估计老人阿庞业已入睡,偷偷掩去一问,说是刚睡不久。

老人初意,当地如有毒蛇猛兽,都在黄昏以前出现,或往水塘之中游泳饮水。如到天黑不来,便是当地水草有毒或是污泥大深、水浅地窄等等原因。这类东西大都成群结队,来去均有定时,各不相扰,只在日落以前发现,由半夜起直到天明,至少还有两三起或者更多,各有各的地段,互相分据,同时都来。自己由午后到此,大半日光­阴­,非但当地毫无动静,连前后两路守望的人也未见到影迹。虽觉这大一片空崖沼泽,水草又多,偏是这样安静,始终不曾见到一个生物。

为了中途绕路,所行途向偏在一旁,虽与蜈蚣谷崖顶相连,只中间隔着一列断崖陂陀,但与指路山人所说途径不同,山人往来之路是在另一条入口,中间还隔着一片沼泽乱石,又是极少人行的险径野地,不到近前分辨不出,而这一片石崖,山人并未提到。

还是快到以前听前行壮士探报,看出这里正对蜈蚣谷,山人所走反是谷旁一条崖缺裂口。

彼时人均劳倦,天气炎热,只命两人攀援往看。听说难走,地上污泥又多,心想:“前面山谷与山人所说形势不同,并未走错,此去又是正路,高低两面均可行走,由此动身只更方便,山人又有谷口一段不宜停留的活,这才停了下来。照着以往经验,这类高崖森林包围的平地,越是空旷冷静越是可虑,森林中难得有此大片水草空旷之处,怎会不见生物?”

心中疑念虽然未消,眼望四面,始终那么静荡荡的。时候一久,又见夕阳已快落山,为防各地泥沼水塘中伏有凶毒之物,又和一些睡醒刚起的壮士设法引逗,均无异兆,渐渐心安了些。随将前后两路防守的壮士替换下来,仔细问过,见后醒的人渐多,自信如有变故也可应付。山月已渐高起,众壮士又一再请求,要他休息。这才传令,选出数人代为主持,一面命先醒的人赶扎火把,升火戒备,一面分人带了防毒的药四面守望,去在前途窥探,如其发现警兆,立时通报。并在前面崖坡上下升起几堆野火,命人掌管。

又等了些时,终无动静,方始回到篷内睡下,刚睡也只半个多时辰。睡前留话,双珠等四个大人如其醒转,可将前言告知,令其就在崖顶坐镇,不可离开。未醒以前,更不许人往惊动。

双珠问完,见无什事,觉着夜风渐凉,鸦鸦睡在挡风之处,先因嫌热,只穿了半截蛮装,麻衣单薄,恐遭夜凉,妹子又是一个怕热贪凉的人,打算给二人把前后心盖上一点,便往回走。相隔小帐篷也只一两丈光景,猛瞥见崖坡火光反映中,靠外一面的帐壁上有大小两条黑影闪动,先还当是有人起身,定睛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帐篷后面皮幕之上,伏着两个怪物。初发现时,只看到它的上半身,仿佛像人,只是手臂较短,一大一小,还未看真。等到走近细看,小的一条刚往篷顶游上,现出长尾,这才看出那东西形似壁虎,小的一条也有一人长大,大的只前半身爬在篷后皮幕之上,已快到项,那么坚牢而又绑扎极紧,约有两丈方圆的帐篷,竟被压得轧轧乱响,大有坍倒之势,同时瞥见篷顶上还有一只大的。

那东西乍看像是壁虎,实则与鳄鱼、穿山甲许多相似,形态更加狞恶,一张血口长达二三尺,开合之间差不多快要连到头颈,又长又大,少说也有尺许多宽,一片长舌,火焰也似吞吐不停,周身绿黝黝的,隐隐放光,头上凶睛约有拳头般大,似还不止一对,碧光闪耀,甚是怕人。内一只大的援向篷顶,正在朝下探头,份量已是不轻,小的一条再蹿上去,帐篷自然支持不住,上面恶虫一动,便跟着摇晃起来。猛想起方才睡梦中仿佛听得有什响动,惊醒转来,因见大篷之中人多睡醒,形势安静,老人不知睡未?只顾赶往询问,不曾细看篷内。其实恶虫早已来到,方才竟未发现。这等猛恶之物,也许还有奇毒,差一点没有误了篷内四五人的­性­命。就这样,还不知道篷内的人中毒没有。

情急万分之下,如换别人,早已出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双珠却是机警胆勇。看出篷后最大的一只伏在那里,只现半身,尚无动静,篷顶这一大一小业已往下探头。下面一边阿成和龙都,一边路清,均已睡熟,双玉不知何时移卧篷内,似还不曾惊觉。又见恶虫欲前又却,随同篷顶晃动之势,不似就要发难神气。惟恐人声呐喊将其惊动,蹿将下来。路清头在篷内,偏向一旁还好一些。阿成上半身伸向篷外,小的一条恶虫正离他的头部不远,如非先贪风凉,将篷搭成平顶,恶虫身太沉重,那篷又软又滑,吃它一压,四面篷柱均往里缩,成了一个凹槽,篷边横柱较细,不禁重载,恶虫似恐压断,探了两次头又缩回去,只往外稍微倾斜,早已就势滑落下来,正落在人的头上,休说睡熟,便醒在那里,只吃它一口咬上也无生理。又见大小两条恶虫均不老实,又是这类又软又易晃动的帐篷第一次遇到,有些惊奇,到了顶上,行动反倒迟缓,始而急先想要下来,可是稍一用力,篷便不住摇晃乱响,重又惊退回去,下面的人才未受害。

双珠惟恐一不留神被它蹿将下来,反倒误了前面二人­性­命,虽是情急万分,心并不乱,先往旁边石后一闪,随手取出兵刃暗器,先用一双钢镖朝篷内石地上抛去,跟着纵身而起,准备一面惊醒篷内的人,一面用毒弩去打恶虫凶睛,将其引开,一面出声报警。

她这里刚刚双手齐扬,提心吊胆发出镖弩,口中喝得一声,忽听一片惊呼起自身后。

匆促之间,还未及转身回顾,又听篷内连声呼喝,接连大小几条人影飞窜出来,上面恶虫也是窜落,同时又听叭咻一声大震,跟着便觉身后火光照来。百忙中刚瞥见那条小的恶虫随同一条人影滚跌地上,好似和阿成扭在一起。还未看真,又听——两声急响,由远而近,似往自己身旁冲来。目光到处,正是两条丈许来长的毒虫,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上下两排刀钩一样的利齿横冲过来,喊声“不好”,又见阿成双手扣紧毒虫咽喉,双脚夹紧下半身,满地腾掷,拼死恶斗,形势万分危急。立时就势施展轻功,纵将过去。

凌空一剑,本想朝恶虫头上砍去,忽又发现一虫一人纠缠甚紧,满地滚扑,恐伤阿成,心里一慌,人已下落。

这条小的恶虫也有八九尺长,身后长尾甚是灵活,目力更强,先被阿成制了机先,上来便以全力扣紧它咽喉要害,人头顶在巨腮之下,有力难施。阿成原是梦中醒转,瞥见恶虫探头,知这东西厉害,一面暗中惊醒篷内的人,一面拔出腰间毒刀,想好主意,准备等它蹿下来时,人身往里一缩,就势一刀,朝它咽喉软骨刺去。不料双珠掩来,不知篷内人已惊醒,见势危急,抛镖警告,阿成分了点心。恶虫恰巧受惊窜下,身重力大,篷边横木又被压断,阿成一刀刺歪,Сhā向毒虫腿骨之内,未中要害,手倒震得发酸,一时情急,抛去手中刀,双手扣紧毒虫咽喉,再将双膝夹紧虫身,两脚踏紧毒虫后腿,随同滚跌在地。

事有凑巧,恶虫除却口目、咽喉和腹下有限几处要害外,周身刀剑不进,皮鳞坚如钢铁。阿成先这一刀恰由腿骨缝中刺进,毒­性­本就快要发作,痛痒难当,再见又一敌人飞到,凶威暴发,连身腾起,调转长尾,横扫上去。双珠人已落地,仗着手中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见势不佳,立即施展轻功,单手持剑拄向地上,人却手握剑柄,头下脚上连身腾起。本意就着手中剑微一垫劲之势,往旁翻纵出去,不料毒虫用力太猛,后半身又较脆弱,恰巧撞在剑锋上面。僻啪两声过处,石火星飞中,长尾恰巧打中剑锋之上,迎刃而断,激­射­出去老远。因是用力大猛,双珠手臂几被震麻,崖石被剑尖划碎了一条小沟,宝剑也被震脱了手。

双珠身手,本极轻快,心思又灵,刚一落地,接连两枝毒弩照准毒虫断处打去。毒虫前半身虽是鳞坚如铁,大部蛮力全在这条长尾上面,一经斩断便难施展,腿短身宽,咽喉被人扣紧,后腿又被踏住,失去效用,加上两次受伤,腥血狂涌,毒又大发,怎禁得住!转眼失势,仰翻在地,吃双珠抢了宝剑赶过,照准咽喉一剑,当时杀死。

阿成用力太过,身上擦破好几处。因见四面都有恶虫涌到,老人阿庞也是惊起,正在发令抵御,火团乱飞。总算自己这面六人一个未伤。篷后那只大的早被双玉发现,用身边毒弩隔着帐篷无意之中刺中咽喉,那东西又太长大,当地是片峭壁,上下相隔甚高,最大的那条负痛受惊滑跌下去,后壁帐篷也被抓碎,不是前面有两条恶虫下坠将它稳住,几乎将整座帐篷全数带倒,连卧在软兜里面的鸦鸦也几乎被它带落,送了­性­命。由此便听下面腾扑吼叫之声宛如儿啼,听去十分凄厉,并未再起。

另一条由篷顶窜下以前,便吃路清左手毒刀右手毒弩一齐打中它血盆大口之中,就势人往旁边一翻,由侧面空处纵将出来。这类毒弩最是厉害,多么凶毒­性­长之物,只一打中见血,转眼毒发身死,至多半盏茶时便要毕命。恶虫恰又伤中舌根要害,死得更快,在阿成还未脱身时已先送命。

路清、双玉同了鸦鸦、龙都,看出这面形势危急,也正赶到,可是当中篷前还有四五条大的尚在朝人猛蹿。阿成还想赶去,双玉见先追自己的两条已为野人所杀,忙将他止住,又埋怨了几句,不令单独上前,匆匆取出伤药和解毒的灵药与他敷服。阿成也觉周身酸痛,不敢再强。

长幼六人赶到正面,才知这类恶虫又凶又毒,形似穿山甲,与鳄鱼同类,野人叫它石螭,水陆两栖,凶毒无比,力大异常。多么厉害的猛兽,被它一尾巴扫中,立时筋断骨折,休想活命。­性­又记仇,不死不休。阿成当时只要被喷中一口毒气,也是凶多吉少。

幸而前两年人山采荒发现过两条,寨主哈瓜布恰是内行,知道这东西的凶毒和那短处。

初遇之时,内一勇士见同伴为其所伤,恰巧内中一条扑到,也是这等打法。阿成记在心里,知那血口又宽又大,所喷毒气照例朝上狂喷,势急如箭,人如掩在它的腮下,抓紧咽喉软皮,时候一久便可致它死命,于是如法炮制,不料当地毒虫盘踞甚多,就这小的一条,也比前年所遇长出两三尺,力气更大,如非双珠抢救得快,照样不保。

这东西又最狡猾灵巧,动作甚轻,脚有吸盘,多高的峭壁危崖均可随意游行上下,和壁虎一样,声如儿啼,凄厉怖人。日里藏在下面污泥塘中,大小也有数百条之多,身上皮鳞又和泥土同­色­,稍有惊觉便不再动,并将前额四只凶睛闭上,只露一线,朝前窥看。

老人日里先见如此晴天,崖坡下面到处都有晒­干­的污泥,早就疑虑,但未想到是这类凶毒的石螭。因当地四面空旷,来路和左右两面宛如大半圈树城。等了一天,毫无异兆,山月已高。照着平日经验,此时不见蛇兽之类来此饮水,前途瘴毒又重,始终不曾发见生物往来,分明水中有毒,如有警兆,当在前后两面来去路上,于是睡前把人分开,以为那崖居高临下,又在中心,即使有什警兆,一个信号发出,人都赶回,上下夹攻更易得手。谁知这东西只一清早和半夜­阴­凉之时不肯出来,动作那么狡猾,如非双珠和留守野人惊觉得快,稍慢一步,不知多少伤亡!就这样,不是老人经验丰富,样样防到,预先在崖上下生了几处火堆,火把备得甚多,众人身边又都带有发火之物,想要打退仍非容易,连想突围上路都办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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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烈火攻毒虫 大泽深山 偏多怪异 迷云横绝顶 奇危极险 又失同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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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双珠回身发现石螭以前,大帐篷四外连明带暗本有一二十人守望。因见夜静无事,虽听老人睡前再三嘱咐,怀有戒心,时候一久,眼看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该起身,未免松懈下来。对于双珠姊妹又极敬爱,见双珠走过,多半赶来,相见说笑。

内有两人常随老人出猎,经历较多,人也机警,正说众人不应离开防地,忽然瞥见左近坡侧伏着两条黑影。先已见到,当是两大块并列的崖石,急于与双珠相见,不曾在意。二次发现,忽想起这黑影先在崖腰斜坡之上,如何往上走近了些?再往旁边一看,同样黑影竟有三处之多,有分有合,长短宽窄不等,停在崖边一带不动,又不像是生物,心中奇怪,正告同伴查看。

内一壮士年轻胆大,正要持灯照去。头目加加恰巧睡醒起身,因听外面双珠说笑,侧顾老人卧在对面,睡得甚香,觉着身是头目,不应这样贪睡,心生惭愧,匆匆赶出。

刚到外面,正赶上内一恶虫正在偷眼看人,碧光连闪。加加人本机警,忙喝:“大家留意!”扬手一支梭镖朝那发光之处打去。先并不知何物,胆大的一个恰又抢起一技油松往前走去。火光照处,毒虫石螭全形毕现,就这初上来的也有十来条之多。再看后面坡下碧光不住闪动隐现,整片全坡到处都是,有的并在缓缓往上移动。靠近崖顶的几条业已惊动,知被识破,一条条箭一般蹿将上来。

照那来势之猛,本非伤人不可,幸而加加心灵机警,一面口中大喝,发出警号,命众备火,一面非但不往后退,反冒奇险,往崖口斜坡旁一座火堆纵去,扬手拿起点燃的火把,照准石螭乱打。篷内外壮士也相继惊动,老人更是内行,纷朝火堆前赶去,一面把随身携带的油松火团就火堆上点燃,争先朝前打下,一面发出毒镖毒弩,结果虽只打伤了两三条,余者均被火惊退。老人百忙中瞥见双珠姊妹这面还有两条,不知利用火攻,心中忧急,刚拿火球赶去,双珠等六人业将大小三条石螭除去,赶了过来,会合一起。

老人细一查问,且喜无一伤亡。阿成也只一点浮伤,将皮­肉­擦破几处,敷药止痛,并无大害,也无一人中毒。

火光照处,看出石螭甚多,少说也有一二百条,崖坡下面黑压压一片,已被布满。

几个胆勇之士拿了火球朝下一打,落在那里,便乱蹦乱跳,往来惊窜,啸声越发洪厉。

火光一灭,重又聚拢,一条也未逃退。有的并还猛张血口,朝着上面怒吼狂喷。众人乘机连发毒弩,虽打中了几条,暂时看去决无退意。

老人知道随带油松火球虽非少数,照此打法终有完时,后路的人虽已闻警赶回,前路却被隔断。业已发出信号,令其备火防御,待机听命,无须过来,长此相持,终非了局,便和众人商计。知道石螭畏热怕火,口有奇毒。天已不早,与其困守当地,不如每人拿着火把,结成阵势冲将下去。到了谷中,就是恶虫追来;火把用完,沿途松枝油藤甚多,也可临时补充,省得被困当地,许多可虑。刚命众人分班拆去帐篷,扎好背子,把所带油松火把查点一遍,分配众人拿在手上,嘴里衔上解毒的药,各将火把向外舞动,另一手拿着兵器,四人一排,内里的人随在两边空隙之处专发毒镖毒弩,每排隔开两三步,结成一长条火龙一般的队伍。事前并用许多火球当先开路,等石螭往两旁惊退,再舞火把冲将过去。

刚刚准备停当,用火球打出一片空地,待要越过前向断崖,沿着蜈蚣谷崖顶往前走去,谁知恶虫狡猾,见前面无法上攻,已有数十条由崖脚隐僻之处绕往崖后,掩将上来。

幸而双珠姊妹和路清、阿成断后,发现又快,不等追近便用火球打退。这些火把油松都有油质,为壮声势,所有皮灯笼全都点燃,里外一齐舞动,吓得那些恶虫纷纷旁窜,反被众人连发毒弩毒镖,先后伤了二三十条。路虽难走,仗着各人都是力大身轻,­精­神又都养好,为防万一,特意避开下面水塘,径由乱石堆中通过,援上断崖。

途中回望,大群石螭好似怒发如狂,同声怒吼,尾随追来。等到众人到了崖上,还有几十条未退。居高临下越发好打,下面恰又生着一片灌木油藤,因隔森林都远,前头均是石崖,共只数亩方圆一片,不怕引起野烧,等其追近,快要蹿上,一声号令,火球石块纷纷朝下乱打,又用山中带出的特制火球将那些有油质的藤树引燃,转眼燃烧了一大片。耳听恶虫号叫之声,一条条的黑影在火光中乱窜,转眼声影皆无,全数退去,方始停止。老人又命在崖口挂上几盏皮灯以作疑兵,方与前面的人会合同进。

为了起身较早,无须走快,大家且谈且行,均料毒虫都已惊退,不会再来。照此从容前行,天明前出谷正是时候。因觉山人说那道路是在对面半崖腰上,几次准备觅地下降,不是崖势高险,便是下面横有沼泽,无法着地。双玉、路清均说:“石崖­干­净,瘴毒之气均在下面。这样高崖,大群猛兽先就无法走上。那一条路又在对崖腰上,上下艰难,何必定要过去?”

老人笑说:“你们哪知利害?照那两个老山人所说,这一条路的危机和险阻一时也说不完。只有照他所说走法,或能平安无事。我因来去匆匆,无暇多问别的。他又向我立誓,所以只将走法记下。方才因未照他所说行裂崖小路,几乎吃了毒虫的亏。何况此谷地势广大,万一中间山崖越分越远,岔往别处,再被什么深沟大壑隔断,或是误走险地,岂不讨厌?”

三人也就没有再劝,可是越往前崖势越险,沿途留神查看,均未发现。下降之处,一钩残月又被左近高峰挡住,光景黑暗,所带火把油松,为敌毒虫用去十之七八,所剩无几。前途虽可添补,比起月儿湖特制之物要差得多,那火球先就无法制造。一面又恐引来毒蛇猛兽,早已将火熄灭,一共只点了十几盏皮灯笼,稍远一点便难照见。实在无法,只得由老人凭着以往经验,拿天上星月来分辨途向,顺着崖顶朝前走去。

黑夜行军,路又崎岖,最窄之处人不能并肩而过,有的地方还要中断。仗着这班野人都是久惯飞驰山野的勇士,老人阿庞又极机警仔细,双珠姊妹和路清均有的一身极好轻功,时前时后往来照应,走了一大段,估计已有三四十里,中间一段迂回曲折的谷径和那两处瘴毒最重的危险之区业已越过,途向也似不曾走错,才放了点心。

双玉笑说:“来时把蜈蚣谷看得那么厉害,其实不过如此。我在途中两次把方才用残的火球点燃抛将下去,风景仿佛不差,可惜是在夜间看它不见。我真奇怪,自从人山以来,到处都曾发现大小野兽,这等好的所在,竟会静得一点声息皆无,莫非那些猛兽毒蛇也怕瘴气么?”

老人闻言,忽想起未到谷外平崖以前,相隔还有数十里便未发现蛇兽足迹,夜来便有大群石螭来攻,几乎伤人。谷中又是这么静悄悄的,与预计迥不相同。指路山人只说:

“这一带到处皆险,便是夜间通过,足迹也要越隐越好,不可高声呼喊。”我们虽然走在崖上,一路都在说笑,手中又有灯火,如有生物,应该惊动,如何这样安静?照山人所说,这条深谷加上途中绕越,也只六七十里。方才途中曾经一处,道路中断偏向一旁,走出半里,看出那是一条歧径,沿崖走去,越绕越远。重又折回原处,改用绳桥搭向对崖,渡将过去。一直留心,仰望天星,所走全是直径,当然要近得多。山人再三嘱咐:

“必须算准出谷时刻恰巧天明,或早或晚俱都可虑。”问他何事,语都支吾,只说“口外天明前后常有大群猛兽来去”,底下似有隐情,不曾明言。

因那山人­性­情忠厚,曾经立誓,双方颇有情份,听说我要派多人出山去往汉城交易,并还喜动颜­色­。途中许多准备均他指教,十分尽心。全程只此一点口气吞吐,仿佛有什顾虑。因其力言“无妨,到了口外,照所说途径寻到休息之地住上半日再走,不许同去的人分散远离随便打猎便可无事。当地花林甚多,除所说休息之处,均不可去。此关一过,再如前行,都是森林中常见的景象,你们族中勇士必能通过”等语,因此不曾追问。

这时回忆他说起蜈蚣谷时那么紧张,谷中又这样静得怕人,下面谷径越来越宽,对崖已望不见。缺月繁星之中远望过去,宛如一片又宽又大深不可测的绝壑横在身旁,最前面影绰绰矗立着一些巨灵恶鬼也似的奇峰怪石,眼睛一花,仿佛要由那于寻黑海暗影之中朝人扑来神气。人便紧贴在这绝壑边上,高一脚低一脚,互相呼应,各挽着丁条长索冒险前行,稍微失足,一落百丈,粉身碎骨,休想活命。

连用火把朝下探路,下面地势越来越深,地势也更广大,至多照见脚底有限之处,谷中的怪石大树都和小儿玩具相似,崖顶高险,可想而知。中间双玉曾用火球点燃了一片树林,转眼火发,这才照见下面花草弥谷,奇石怪松、繁花修竹到处都是,还有溪流环绕在旁,风景好到极点。如非那片树林不大,两面均有石地隔断,地势宽广,差一点没有引起野烧,因此不敢再抛火下去。火光起时甚是猛烈,如在别处,左近生物必要纷纷惊起。火发了好些时,走出老远,还未熄灭,始终不曾听见生物­骚­动。照着平日经验,如非这一带藏有极猛恶的东西,吓得谷内生物纷纷逃避,无一存留,决不会是这光景。

休看人在崖顶,照样可以遇险,发生变故,偏是月底边上,残月无光,景太黑暗。幸而不曾起雾,否则更是举足皆难。

崖险天黑,越往前越崎岖难行,为防失足,必须前后呼应,做一长条单行前进,灯光更不可少,无法掩避。前途如有猛恶之物,必难免于惊动。老人深悔起身时什么地方都想到,偏将深夜偷渡一节疏忽过去,不曾细想,又不该舍掉下面,改走崖顶,还不知走错没有。即便走的是直径,少去许多转折,不能提前出谷也无用处。初次经历,下落是否容易也不知道,越想愁虑越多。

正嘱众人:“多加小心,不是万不得已不可高声呼喊。人须靠里,所用灯火也要低贴地面,不可拿高,以防被下面看出。”走着走着,忽觉上空星月渐隐,灯火外面灰蒙蒙地包着一团,知已有了云雾,越发心急。刚刚传令戒备,走不多远,云雾大作,越来越密。始而离身数尺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渐渐手中灯火变成了一点昏黄影子。休说前后不能相见,连眼前的路都看不出。

这一惊真非小可!又不知一共走了多少路,离开谷口还有多远。其势不能停在当地。

那一带崖顶虽宽得多,仍是高低不平,并还生有一种其坚如铁的毒荆,若被刺中皮肤,当时肿胀麻痒,痛苦非常。如非带有各种救急的灵药,前面开路的勇士痛苦不算,也许还有­性­命之忧。

老人和路清早已抢在前面。阿成不是伤还未愈,被双珠姊妹劝住,也早跟去。老人急得暴跳如雷,一面咒骂自己粗心,一向奋勇当先,拿着手中兵器乱挥乱舞,向前探路。

先是路清知其天­性­刚烈,恐有疏失,紧随身旁,一同前进,后来双珠姊妹看出形势越险,也同赶到前面,各将刀剑拔出,相助探路,摸索前进。这等走法自慢得多,最后还是双珠出了主意,说:“老人全军主帅,不可轻身犯险。”加加又再三力请,方将老人替回。

把前面探路的人分成三班,并将为首诸人配合在内,当头三人做一排,作品字形向前开路,各用刀矛探路,扫除荆棘。每人身后再系着一根长索,以防下坠。似这样受了许多辛苦艰难,好容易由雾影中挣扎出五六里路,中间遇险多次,方始走到平坦之处。

老人看出众人均已有些疲倦,有的还带了伤,估计前面便非谷口也差不多,又因半夜醒来便遇毒虫围攻,未进饮食,走了一夜险路,难免饥渴交加,便和众人商量,暂且休息,等上一阵,看看云雾是否能退再作计较,省得云雾之中看不出天时早晚与前行途向,一个不巧,陷入危机,无法脱身,反而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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