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早有此意,略一商谈便停了下来。仗着饮食现成,随意可以取用,那片崖顶是个宽平的斜坡,通体皆石,草木不生,坐卧均可。吃饱休息了一阵,精神也都恢复。只是云雾浓密,便有灯火,也只对面能够见人。身上衣服均被云气湿透,通体湿润润的,闷得难受。
路清、双珠早就觉着云起以前崖势逐渐低下,中间虽也有高起之时,都是崖顶肢陀,每次越过,均和梯子一样,降下好些。早就疑心快到尽头,离地已低,几次商量,想往前面探路,均因云雾太密,老人性太刚烈,方才抢先开路,业己两次受伤,好容易劝他休息下来,一经提议,必又前进,天色又看不出。估计黎明还有些时,如其赶错时候,遇到险难,岂不冤枉?双玉也在一旁低声劝止,说:“老人此时正向同来的人逐个慰问:
有无受伤?是否饥渴疲劳?始终不曾停脚。眼看人快问完,可以休息片刻。我们一说,必要向前拼命,如何对他得起?”
二人说过也就拉倒,阿成因和毒虫恶斗,用力太猛,伤虽不重,痛也止住,周身仍是酸胀无力,几次想要上前,均被双珠和众人劝住,这时正由旁边寻来,龙都也随在他身旁。忽然悄告三人,说:“人颇疲倦,想和龙都去往那旁觅地卧上些时,互相照应,免得挤在人群里面,老公公又在走来走去,互相挤撞,不能人梦。”
双珠知他刚勇好胜,这等说法必是疲倦难支,又听说那卧处是一突起的平石,可卧两人,相隔人群也只两三丈,走时一喊便可起身,因云雾大密,众人均照老人所说,一二十人做一圈,将面向外席地坐卧,另用一根长索,两头分人握住,以作联系呼应之用。
当中放着两盏皮灯和一些未点燃的火把火球,手里拿着兵器,万一有警,互相把绳一拉,当时便可警觉。只双珠等长幼六人和头目加加另做一起。老人再挨个慰问过去,野人日里十九睡足,正在说笑,附近人都坐满。因阿成说“伤痛已止,未再流血,无须上药”,双珠便未跟去。
鸦鸦想和龙都同行,双珠恐其年幼无知,胆子又大,容易涉险,将其止住。云雾始终不曾消散,跟着,老人走回,问知阿成|人倦欲眠,同了龙都卧向一旁,欲往慰问,又被路清劝住。大家都是心焦,由此不曾在意。双珠对于阿成虽是关切,因在途中留意,阿成至多有些脱力,并无大害,也就放开。
处此危险疑虑之境,身上又被云雾湿气浸透,自然难耐。无奈那云始终不退,如何走法?又隔了些时,老人估计天色就不亮透也差不多,不禁着起急来,准备再等半顿饭时,云雾不退,重又冒险,摸索前进。路清方觉这等走法不妥,并将未了一段崖势逐渐降低,也许快到崖脚,离口不远的话告知,老人正在惊问:“方才你怎不说?”一面忙着起立,待要传令,被双珠拉住,还未开口,忽然一阵风过。路清笑说:“我们且慢,只要一有风,云雾便留不住。索性再等片刻,云雾退后,看清再说。”跟着山风大作。
转眼之间,众人觉着眼前灯光已可看出,云雾好似稀了许多,隔不多时,又是一阵大风吹过,眼前倏地一亮,那大小成团的云雾立被吹散。大大小小,一团接一团,宛如一些轻棉飞絮满空飞舞,随风扬去,当时清光大来,头上现出大片青天,四面山峦花树也都相继涌现。远近山崖树梢上未散完的云雾,也宛如刚刚开锅的蒸笼和一条条的鲛绢轻纨,在山风中起伏摇动。风力时大时小,云也有稀有密,大小不等,都似欲沉还浮,袅动不停,待要随风-去。风力稍劲,便化作大小云团云片,随风飞舞上下入起落浮沉于万树繁花之间,转眼由合而分,再化成缕缕轻烟,随风消散。
当初发现时、眼前坡下展开大片平野花林,奇石古松,到处都有云团云片簇拥。花光甚繁,又多白色,吃两三阵大风一吹,未散完的云团云带纷纷散裂,随同万树繁花因风起伏,急切问也分不出是花是云。等到浮云被风吹散,便见花明如雪,满地落英,香光似海,碧苔肥润,分外显得鲜明,初升起来的朝阳,再由平面上斜射过来,上面是半天红霞与万里碧空相映,下面是山高地阔,芳菲满眼,与白石清泉、乔松修竹浮光泛影,掩映流辉。这等壮丽清奇之景,比起月儿湖、花林塘又有过之。而那大片花海的尽头,不是峭壁参天,高岭排云,便是涧谷幽深,隐约可见。花海之中奇石森立,疏密相间,松风簌簌,流水潺潺,天然美景,使人耳目应接不暇,多么好的丹青妙手也休想画它出来。众人才知天已大亮,因被眼前美景所眩,多半看得眼花缭乱。四面景物又是那么安静,互相欢喜赞妙,竟将前途危机忘个干净。
二女、路清正在指点观赏,双珠先觉着鸦鸦脱手挣去,知其往寻龙都。天已大明,又无变故发生,也未在意。忽见老人由左近高崖上纵落奔来,喜呼道:“真个运气!昨夜我们无意中竟停留在谷口左近,非但由云雾中冲出险地,并将山人所说谷口一带由黑暗中冒着奇险绕将过来,到得正是时候。途向虽然偏在侧面,离他所说出口还有好几里路,方才登高眺望,不由崖顶通行决难到此。怪不得他要我们天明前出口,原来这里果有大群猛兽按时往来,此时便有象群由那一带经过。只是山人所说道路,中间隔着两条大壑广溪,难于飞渡。他们往来不走我们这条路,必是上下艰险之故。如今形势我已看出几分,好在天色已明,花林过去是那接连不断的森林,沿途峰崖又多,就有警兆,这比来路到处漆黑不见天光总好一点。如其不能越壑过去,绕往前面,我想也能寻到路径。
难得象群不与我们同路,等它过完便可起身。你们快些吃饱,将水饮足,赶到前面添上山泉就起身吧。”
话未说完,双珠回顾身后崖坡甚是宽广,地上坐卧的野人已全起立,正在准备起身,阿成、龙都却未见到。正在仔细查看,觉着二人不应此时还未惊醒,忽见鸦鸦飞驰而来。
二人不知去向,鸦鸦神态又如此惊惶,一望而知有事发生,心中惊疑,忙迎上去。还未近前,便听鸦鸦急呼:“好娘娘快些寻找!阿成叔叔和龙哥都不见了!”老人得信,忙令众人分途寻找。双珠姊妹自是忧急,边寻边向鸦鸦询问。
原来鸦鸦年幼好胜,老想龙都得一勇士称呼,自一上路,便常用话鼓励激将。龙都虽然爱极鸦鸦,言听计从,到底还未成年,天真好强,童心未退,先是点头笑诺,力言此去必代鸦鸦争气,决不落于人后。不料第二日遇到一处奇险,龙都初次经历,略现难色,被鸦鸦看出,讥笑了两次。龙都有点负气。他和阿成本极投机,鸦鸦又喜依恋双珠,寸步不离,龙都本也跟在身旁,这一赌气,便和阿成做了一起。后遇毒虫石螭,阿成受伤之后,龙都借口照料,更是紧随阿成身旁。双珠姊妹因要赶往前面开路,这长幼二人便落在后面,难得会在一起。鸦鸦先当龙都和她赌气,暗中好笑,表面也装不理。走了一半,见龙都已有一日夜不曾和她亲热,从来未有之事,心中难过,又不愿迁就赔话。
正打主意,忽然云雾大作,前面形势越险,不能辨路,众人稍停商计。
鸦鸦忽在暗影中听出龙都同了阿成由后赶来,低声密语,亲热非常,仿佛商计什事,但未听清。跟着便听阿成呼喊双珠等三人,要和龙都朝前开路,被老人和双珠姊妹止住,未得如愿,二人好似不大高兴。想起龙都昨日负气时所说早晚必要一显身手之言,心方一动,老人业已传令起身,由云雾中摸索前进。连间龙都两次,辞色均颇冷淡,就此岔开。后来停在崖坡之上,阿成也由后面赶来会合,刚吃了些干粮,便和龙都同往觅地安眠。
鸦鸦心细机警,知这两人昨日睡足,又知龙都天性好动,此时决不会睡,业已有些疑心,仍当二人情厚,龙都去往作伴。后来回忆前情,越想越不对,又觉二人即使要睡,崖坡平坦,有的是地方,如何要走这远?疑心二人有什故事。一则双珠见她年幼不令走开,二则云雾浓密不能辨路,中间又隔着不少的人,许多不便,只得罢了。最后想起左近地上坐满同来壮士,先前二人过去,明往人堆里通过,如何未听招呼让路之声?义母、姨父均说“崖势低下,下面许是尽头谷口”,阿成走前并有“照我算计,天已不早,莫要云雾太密误了出山时候,天色已明还不知道,最好此时有人往探”之言,二人又各拿着一根长的树枝,莫要被他们由横里改直,同往下面探路,万一遇险,岂不是我害了龙哥?正想告知双珠,命人查问,忽然风起云散,天色大明。不等云雾消尽,眼前美景也无心观看,忽匆匆寻了过去。四外一看,哪有二人踪影?连问同行壮士,均说始终不曾理会到这两人。崖坡平斜,上面无什草木,一览无遗。急喊了两声未应,心中惊慌,忙往回跑。
双珠姊妹和路清听完前言,自是愁急,正在到处查探,同了众人大声呼喊。老人忽由前面跑回,还未到达,便发号令,将众人止住,匆匆嘱咐:“这里决非善地!我已发现许多大蟒蟠过之迹,少说也有半抱多粗,为数还不在少。我料这片石崖离开蟒窟甚近,大小毒蟒多半来此晒鳞,太阳起后便要出现。如非昨夜云雾大重,满地水湿,也许崖上还有不少蟒迹。我已看出这是一种凶猛多力、连老虎都吞得下的大蟒,其行如风。我们遇上便极危险,就能将其杀死,人也不免伤亡,蟒再一多,更是可虑。阿成、龙都深夜云雾之中,又不认路,如何去法?一个不巧,就许昨夜无意中被大蟒吞吃了去。此时形势危险,关系许多人的性命,不能再顾他两人,且等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好在阿成不会再走回路,这里地势十分明显,一望即知,他如真个去往前面探路,更易寻找。如其不死,这两人均极机警,我不寻他,他也寻我。这里却是万留不得!”
众人先还不曾留意,及听老人一说,果然到处都有腥气,贴地一闻,更是奇腥。再经老人指点,四外细看,靠里一面的高地上,到处都有大蟒蟠过的痕迹,并有两堆蟒涎,其腥刺鼻,闻之欲呕。据老人阿庞和有经验的野人说:“这东西最小也是白美人之类的毒蟒。如是大巴头之类,虽然不毒,但是又长又大,走动起来风一般快,性更猛烈,无论多粗多大的树,吃它猛冲过去,或是蟒尾一扫一绞,不断即碎。遇敌之际,专一用那比铁还坚的前头角包猛撞,多么硬的崖石,撞上就要崩落一大片。有时凶威暴发,任何生物,不被残杀精光决不停止。这东西虽是喜睡,不到饿极不醒,遇上一条休想活命。
因其皮鳞坚厚,力大无穷,来势那等神速,决非人力所能抵御。”众人还是耳闻,老人却曾亲眼见到过两次,深知厉害,因此心慌起来。
双珠虽因阿成、龙都失踪,心中愁急,无奈老人说得大蟒那么凶恶,并还不止一条,休说人力难当,就能用毒弩将其除去,也必死伤多人,还要真不怕死、拼舍几条性命才能成功。当地业已寻遍,并无二人踪影,再留无益,只得强忍悲急,一同起身。
还未走到坡下,便听道旁一株仅有的大枯树上尖声尖气喊道:“你们还不快走,想等死吗!”众人懂得汉语的不多,就是能通,多半也是几句普通的话,语声又尖,自听不出,又当心慌忙乱之际,都未留意。只路清、双珠听出那是汉语,心中惊奇,循声一看,那是一株两三抱粗细、枯死多年的古木,老干槎-,姿态奇古。一些枯死的枝叶,早因年久,被风吹落。朝阳斜照中,疏影交加,一目分明。上面空无所有,哪里来的人影?
老人断后,相隔还有好几丈,先未留意,后听鸦鸦奔去一说,赶来询问。上下一看,那是山中特产一种不知名的巨木,质甚坚细,树身虽枯,仍是实心,连个小洞都没有。
回忆方才喊声离地甚高,极似有人在空中发话,不像是在树上,否则断无不见之理。老人平日虽然不信神鬼,样样都要看见才算,但知路清、双珠不会说谎,鸦鸦也说曾经听到头上有人说话,只是说得又尖又急,没听出说些什么,回忆昨日出林入谷,沿途所见景象许多可疑,如非附近有极猛恶凶毒之物盘踞,怎会连个飞鸟都未见到?别的野兽更不必说,单是方才登高遥望所见大象之多便是惊人,由不得又添了忧疑。
略一盘算,觉着山人所说可以休息的那片花树,虽然要小得多,中间还有沟壑隔断,似与前面花林尽头相连。山人曾由当地往来多次,如有危险,不会每次都在当地停当。
自己带有绳桥飞索,多宽沟壑也能设法越过,还是赶到那里再寻阿成、龙都下落比较稳妥,便向众人发令:朝侧面大片花林中进发。空中人语虽非好兆,但未看出他的踪迹。
事已至此,只得沉稳心神,多加戒备,往前走去。
双珠近日和阿成情义越深,虽因事关多人安危,不便强留,又料空中警告,必有原因,当地又都看到,并无影迹,留也无用,一面跟着人走,心中却是难过已极。鸦鸦也因龙都失踪,急得眼花乱转,正拉着双珠的手随众前行,忽然惊道:“那是什么?”随将双珠的手挣落,往旁赶去。双珠跟往一看,乃是一根断了的树枝,旁边地上还有血迹。
二人一看,便认出那是阿成昨日削来探路之用的一根,跟着又发现沙泥地里有几处脚印,也是二人所留。
老人阿庞闻声折转,伏在地上仔细查看,又朝附近浅草地里闻嗅,惊喜道:“乖女儿,你放心,他二人并未被蟒吞吃。还是鸦鸦先料的对,定是昨夜看出我们快要出谷,为云雾所阻,欲往探路,恐我们拦阻,假装觅地睡眠,拿了树枝,由黑暗中穿云而下,走到这里,无意中被树根绊了一跤,手中树枝也被折断,手也撞破,起来再走。只不知已是天明云散,如何还未回来?事虽可虑,人必未死。也许贪功心盛,走出较远,归途迷了方向,呼喊不应,一不小心,二次跌伤,困在前面。据我观察,人决赶在前面,不在这里。可惜草多,脚印共只几处,不易跟踪。我们且朝脚尖方向寻去,不问好坏,终可寻见他们下落。如非这里形势可怕,这好天气,连飞鸟影子都未见到一只,不敢出声乱喊,只要大家分途寻去,同声呼啸,必有回应无疑。”
忽听鸦鸦笑指道:“老公公,那不是两只鸟儿?”众人抬头一看,果是两只飞鸟,约有喜鹊般大,通体翠绿,一双红眼好看已极,在众人头上飞舞盘旋,也未看出何处飞来,飞得甚快,离地约有三四丈,灵活已极。鸦鸦取出两支无毒的竹弩,待要朝上射去,吃双玉一把拉住,埋怨道:“这两只翠鸟真个好看,我还不曾见过。这类活得好好的东西,又不害人,无故伤它作什?”鸦鸦刚把弩箭收好。内中一只翠乌,忽似箭一般做一弧形,凌空飞落,似由众人头上越过,离地不过丈许,飞得甚低。
双珠姊妹方觉那鸟胆大,下面这多的人,刀矛映日,一点不怕,那鸟已贴着人头三四尺,电也似急往斜刺里花林中飞去,鸦鸦终是童心,见鸟飞甚低,离头不远,更往下降,纵身想抓,忽然“啊呀”一声惊呼。原来那鸟双爪抓有沙土,过时就势打下,打得鸦鸦满头满脸都是,疼痛非常,总算眼未打伤。急怒交加,忙取弩箭想要射去,鸟已飞往花林之中,不见踪迹。
那片花林又高又大,满树繁花,玉雪也似,老远便闻到一股清香,枝叶繁茂,树身笔直,疏密相间,亭亭如盖。地上浅草成茵,落英缤纷。哪一株都荫蔽亩许以上,一眼望过去,花海也似,少说也有好几千株。鸟便投往花林深处,如何追它得上?双珠见乌专打鸦鸦,急得鸦鸦口中咒骂,双脚乱跳,笑说:“那鸟不打别人,专和你开玩笑,可见是你自己不好,无故想要伤它。也许此鸟能通人言,特意给你吃点苦头呢!”
鸦鸦气道:“二姑专一气我!我说的是汉话,连山中的人都听不懂,它怎晓得?好在我们寻人走的也是这一路,早晚被我遇上,不打它个半死,才奇怪呢!”说时,双珠等已照老人所说,把人分散开来,各自小心戒备,照方才阿成所留脚印去路花林一面搜索过去,双玉看出双珠心急,已和路清抢往前面,忙和鸦鸦随后追上。
方才崖上远望,花林就在眼前,相隔不远,密层层都是酒杯大小的白花,中间略有起伏之处。因树甚高,看不出别的,只觉是片平野。及至走进,入林不远,才知林中藏有溪谷,那树也只前面一片较密,后半便是稀多密少。走着走着,地势忽然低降,现出一个极大的谷口,其形如叉。谷口就是叉头,成一浅平斜坡,低下去约有数十丈。谷径到此,忽分为三个叉尖,朝前伸去,风景奇秀,更胜于前。
开始到达的是加加为首一队,跟着,路清和双珠姊妹另外两队也由侧面寻来。看出这条三岔谷,形势奇特、风景清丽还不去说它,最难得是那么整齐干净,仿佛长期有人打扫一样。前面谷径曲曲弯弯,分三面斜射出去,与老人所说花林并不相连。内里似有几处可以通行,因是谷中地低,花林到此又往谷旁崖上长去,外观大片花林,只前面微微有点高低,实则尽头一面正是下面山谷左右的危崖。
双珠、鸦鸦随了众人已快赶到谷底三岔路口,忽然发现地上现出许多蹄印,最大的竟有小树粗细,心方一惊;老人已由后面带了未一群野人飞驰追来,口中急呼:“我们无意之中又入险地!如今后面无数大象业已追来,下面谷中恐还藏有别的猛兽,象群又快掩到,后退无路。你们快随我来,看准哪条谷口好走,能否去往崖上暂避,再作打算。”边说,人已一路纵跃飞驰赶到前面,贴着地皮,朝三岔谷口匆匆查看了一遍,便令众人往左边一条赶去,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催众快走。
双珠姊妹,方觉这等走法离开去路越远,意欲赶往前面探询,忽听兽蹄踏地之声震山撼野,隐隐传来,知道象最灵巧,虽然身子庞大,走起路来并无多大声息,如非被人激怒,或是受惊遇敌,大群飞驰不会发出这大响声。心中一惊,忙即随众向前飞驰。赶进左边谷日也只里许来路,便听前面传来信号。抬头一看,前队的人业朝谷中心一座广约三亩、上丰下锐的平顶孤峰之上攀援上去,兽蹄踏地之声也越来越近。耳听老人急呼“快来”,赶到一看,老人拿着他那一柄蛮刀,立在峰旁一株石笋之上,正在指挥发令,催众速上,先上的人已将绳梯飞索纷纷缒下。
那峰形似一朵白云,轮园蟠曲而起,到顶方始展开,姿态灵秀,石白如玉,好看已极。又当谷中间盆地之上,地势宽大。四面和两崖上下长满花草香兰、修竹乔松之类,干净得不见丝毫灰尘。离地虽然不高,只三四丈,因见中腰往里凹进,石质坚滑,蛇兽决难援上。绝好避害之地,但是四面孤立,如被包围,想要脱身却是艰难。
路清见此形势,方一迟疑,见二女和众野人已照老人所说分头抢上。回顾来路,无数大象宛如一条极长大的灰龙,由谷口来路那面潮水也似蜿蜒飞驰而来,相隔已近,此外更无道路。从小生长边荒,深知这东西的习性凶猛无比,又最合群,招惹不得,老人又在厉声催促,非要等人上完才肯上去,便往崖顶援上。老人也到了上面,忽然“噫”
了一声。
众人见那象群来势宛如狂涛怒涌,万马奔腾,惊天动地,猛恶已极,以为踪迹被它发现,朝人攻到。人少象多,似此猛兽,非到万不得已,不宜与之拼命,只得守避。眼看越追越近,方想要被围困,谁知那象群由上冲下,赶到三岔路口忽然转折,往右面谷中涌去,由此和走马灯一般,蜿蜒出没于另外两条山谷的花林之中。隔着几处缺口,看得逼真。
双玉、鸦鸦默数象数,已过去少说也有好几百只。因为生得高大,为首两只老象,一对长牙已快低垂及地,不时昂首仰鼻,向空吼啸,走起来又多单行,看去声势更觉惊人。
众人看出当地乃是象群盘踞之所,新由谷外回转,并非有意为敌。老人阿庞又在百忙中查看出象群往来之路,事前避开。照此形势,只要看清地理,等到象群过完,轻悄悄由它后面逃将过去,便可无害,心也定了许多。
双珠姊妹正告路清和老人,说:“这类野象真个心灵,看它走得那么整齐,始终一毫不乱,真和受过驯练一样。”忽听空中又在笑骂道:“你们这些野人快要死了!”这时人们惊魂乍定,笑语喧哗,语声来处又高,连双珠姊妹也未听清。只鸦鸦一人听到,偏又不在二女身侧。等二女、路清得知,仰望业已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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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笑语响空山 崖石嶕峣人不见 异声嘈野地 孤峰兀立象成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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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鸦听出空中语声与方才崖坡上所闻怪人口音相同,可是看那发声之处,乃是离峰较近的一片峭壁。下余两面相隔均远。上面都生着大片香草野花,崖石也是五色斑斓,映日生辉,其净如染。惟独这一面相隔两三丈,似是一片通体完整的峭壁,从上到下草木不生,却长着极厚的苍苔,绿油油肥鲜欲滴,离地又高。据鸦鸦耳闻语声来处,便离峰顶也有好几丈。这样险滑的峭壁,休说是人,大一点的蛇虫也无法在上停留。崖又高陡,阳光正照其上,发话之处似在崖腰上面,又决不会在顶上。如其是人,怎么也能看出一点影迹,竟会空无所有。由老人起均料不是好兆,双珠姊妹又关心阿成、龙都的生死下落,大家都是愁急非常。正打算象群过完,溜往谷外逃走,忽见头目加加由斜对面崖缝中亡命一般飞驰而来。
众人先未留意到他,看出又有变故,忙放飞索将人援上。见面一问,才知加加忠勇机警,听老人一说,看出危机,因觉来路被象群涌到,后退无路,惟恐谷中是条死路,故意掩在众人后面,冷不防闪往当中谷径,一路攀援纵跃,掩身前行。本意大家都是初来,不知地理容易吃亏,左边谷径是否平安还拿不准,打算另寻一路,拼冒奇险,查明有无出路,归告众人,好作准备。哪知入口不远,便发现这片山谷乃是低沉地底的大片盆地,中间涌起许多大小峰崖,将它隔成三叉形的山谷。下余两面是山,一面大片森林包围,黑压压的,和来路黑森林一样繁茂,相隔却远,仿佛偏在来去两路之旁,不知能否穿过?谷中虽有两列大小峰崖断续相间夹成的三条叉形谷径,许多地方全都相通,左右两谷各自偏向一旁,看去又深又长不能到底,当中一路谷径却短。登高远望,相隔只三四里便是那大片盆地,到处疏林高秀,繁花如锦,溪流映带,美景天然,匆促之间不曾看清。刚看出通往左谷的一条天然小径,由崖缺中可以望见众人立处峰顶,忽然发现森林那面花草地里,有许多长大黑影在阳光之下朝前猛蹿,前头各有碧光闪动,定睛一看,正是昨夜所遇恶虫石螭,为数更多,潮涌而来。另一面大队象群也由前面缺口折转,似要往自己这面绕到。同时又听头上有一山人发话警告,急呼“快逃”,四顾却无人影。
跟着又听汉语急呼:“你们快没命了,还不回去!”加加平日有点怕鬼,听那两次怪声均在头上,人却不见,心疑山精鬼怪,不由吓了一大跳,慌不迭便朝众人赶来。
老人到了峰顶,业已看清四外形势,见众人纷纷议论,满面惊疑,大怒喝道:“我们为了全族人的好处,死都不怕,还怕鬼吗!快放安静一点,包你没事。任它多么凶毒之物,凭我们的胆勇和手中的兵器,也能将其打退。如今什么东西都未遇见,先就惊慌作什!至多这里藏有一两个妖巫之类,仗着地理装神闹鬼,藏在一旁鬼叫吓人,他真要有本领,早出来了。”话未说完,又听崖上接口笑骂:“这老野人乱说,不知好歹,随他去吧!”
路清等男女四人早就留意,听得逼真,见那语声来处碧苔甚厚,仍是一无所有,又听出那声音不类常人,甚是奇怪,想用暗器,试它一下。老人暗中摇手止住,仍装不知,接口说道:“只要是人,多么厉害,讲理和他说理,结为朋友,稍一侵害我们,便是仇敌。他好我们更好,各不相犯。就算误入他的境界,也可说明来意,退将出去。我早料到这里必有凶毒猛恶之物成群潜伏,阿成、龙都又失踪得奇怪,许多可虑。方才想起这类大象性猛灵巧,又爱干净,怎会和大群凶毒之物同栖在此?令人难解。且喜加加胆勇,探出谷中地势广大,前面还有大片盆地。照此说法,又似它们各有栖息之地,互不相犯。
这类东西来势十分厉害,此峰虽非善地,四面凌空,却可自保。新来毒虫石螭,未必便是昨夜所见,是否与我为敌也是难料。你们可照昨日所说小心戒备,便是出谷逃走,也须象群过完,看清形势之后才能上路。中间如有恶物围攻,我们人少,除非对方业已扑到,快要蹿上峰来,仗着这里天然形势,最好不可由我发难。真要动手,便须手无虚发,以免来势太多,杀不胜杀。我们所带梭镖矛弩有限,稍微浪费便无法接济。”
路清、二女见老人始终那么胆勇镇静,号令一完,众野人立时肃静无声,各自拿起刀矛镖弩和残余的火把火球之类,将人围成好几圈,一齐向外而立。前面象群一到谷中便自走慢,前段业已走出老远,后面还未过完,又有大群毒虫拥来的消息,老人还是那么气盛,若无其事。方在暗中赞佩,忽听鸦鸦低声惊呼。定睛朝下一看,不知由何处掩来两只大象,都是长牙低垂,巨如刀锯,稍一昂鼻抬头,便是一丈多高,雄壮威猛,比以前所见几乎大了一倍。内中一只白象更是第一次见到,那么长大的东西,不知由何处轻轻悄悄掩来。上面的人因左近无事,目光俱注定前侧两面谷口崖径,竟无一人发现,连自己也未警觉。方料这是两只为首的大象,这一出现,后面必有大群拥来,想要出谷逃走更非容易,心中一惊,又听众人纷纷低呼,目光到处,原来那两只大象到了峰下,各将面朝离峰最远的加加来路旁边立定不动,正在昂鼻向空吼啸。就这转眼之间,大队象群已由中部几处缺口崖径上相继出现,围绕过来。
众壮士自然如临大敌,全神贯注下面,但又不敢随便激怒。二女初次见到这多猛恶雄壮的大象,先还不免惊慌,继一想:“这东西到底生得蠢大,真要不行,便由象背上施展轻功冲杀出去,也不至于为其所伤,只是上面还有大群野人,不能弃之而去。”正和路清商量,到了万一之际如何应付?忽见下面象群越来越多,始而昂着个头,环峰走上一圈,朝上面的人望上两眼,因是形态威猛,声势自更惊人,上下相隔甚高,固不至于受害,长此围困下去难于脱身,岂不是糟?只管人都胆勇,到底不免心慌。
后来看出,每一大象未到以前,必要先往相隔二十来丈的侧面竹林之中绕上一圈,向林中小池塘内饮足了水再来。到了当地,环峰一转,便各将面向外,由离峰脚三四丈起,做一弧形,将峰包围在内,转眼之间,成了一弯月牙形的象城,两边俱都紧贴方才怪人发话的崖壁下面。最奇是那象均似受过驯练,非但动作如一,它那排法也极整齐。
每象相隔约有丈许,刚够一只大象的转侧,后面一排象群,每只恰又正当中空之处,仿佛强敌将临,严阵以待。
这一弯象阵长达二三十丈,共有六七层之多。后面的还来之不已,都是将面朝外立定不动,鼻孔全都朝上卷起,蛇头也似,鼻孔不住翕动,隐闻呼噜之声。来路共分三面。
加加来那一面是片崖缺,偏在侧面,旁边一列土堆和一些杂树,看去又像一道一两丈来高的土墙,离峰约有数十丈。崖外却是大片野地,地势宽广,上面都是浅草野花,一望平坦。象阵排好之后,底下再来的象便不再往竹林饮水,各做一队聚立两旁,斜对前面崖缺,队形虽欠整齐,却是象城外面两个堡垒,作出犄角之势,暂时均无别的动作。
众人登高遥望,对面崖缺之外,还有一群大象立在草地花林之间,全都将头朝里,只有两只最大的昂首向外注视,不曾掉头。越看越不像有恶意,二女忙和众人说了。老人虽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形象,时候一久也自明白,忙发号令告知众人:“看大象神气,好似保护我们。如有变故发生,千万留意,不可伤它。”话未说完,忽听寨寨饵饵之声由崖后那面狂潮怒涌一般由远而近冲将过来,料知来了大群猛恶之物,已快赶到。
正在发令戒备,忽听轰隆大震和树木折断之声,残枝碎叶挟着大量沙土,雪崩也似纷纷惊飞,声势甚是惊人。原来外面一队象群业已惊窜回来。崖缺口那列土崖连一些杂树灌木,业被象群冲开三四丈宽一片缺口。巨鼻起处,灌木小树带着沙土满空飞舞,尘雾立时涌起老高,顿成奇观。方想崖外象群这样惊慌,来的东西定必厉害,不料前队象群一过缺口便往两旁分散,与另两队合拢,也各将身向外,立定不动,那一弯象城,更似钉在地上一样,目注前面,一动不动。异声越来越近,因对面草树甚多,又有一片高地挡住,暂时还看不出。
老人知道双方恶斗快要开始,象虽猛恶,不去惹它不会伤人,见此形势,由不得生出好感。正命众人小心戒备,忽然远望那面来的恶物,与昨夜所见石螭一般无二,为数更多,中间还有一小群花花绿绿,形似蜈蚣,长约数尺之物,看那来势甚是散漫,分好几群漫山遍野而来,相隔缺口外面土坡约有七八丈方始合拢。大群石螭在前,那形似蜈蚣的恶虫本来自成一队随同乱窜,及至上了口外崖坡,便夹在大群石螭当中,两面各空出一条,形成一个“个”字,又像一柄颠倒的叉尖,只两翼稍微往里收缩,由当头五六个大石螭率领,迎面蹿来。
这时外面象群冲破土崖惊退回来,分向两旁小队之中,业已立定,崖前一带涌起来的沙尘也快停歇,看得逼真。众人见那刚冲塌的裂口也有好几丈宽一条,离开前端象群约有十丈光景。大量毒虫本似潮水一般涌到,正对口外宽约十多丈长达好几十丈的大片崖坡平野全被布满,看去墨绿绿的,除却当中形似蜈蚣的恶虫,四边一圈空隙,真看不出一点地面。那东西又像蜈蚣又像穿山甲,通体五色斑斓,萤光闪闪,映日生辉,看去比石螭要小一半不止,长只数尺,但那形态更加狞恶,动作之间也更刚劲凶猛。大群石螭,似都怕它凶威,并还受制,只管随同前进,将它这一群夹在当中,一个也不敢挨近。
石蝎最长的约有一丈左右,比昨夜所遇短小一点,奔驰起来,寨寨饵饵之声震得山摇地动,仿佛一个箭头形的狂潮,转眼就要射到。
众人看出厉害,下面象群虽已列阵相待,但是这类恶虫凶毒无比,非但口喷毒气,多么高的崖壁,只要稍有依附,便和壁虎一般可以沿上,来数这多,那形似蜈蚣穿山甲的,看去更比石螭厉害,一个不巧,被它蹿峰来,如何能当!老人阿庞正下密令,命众人先在峰顶点燃几支火把,将昨夜所剩火把火球分持手内,以防万一。前面大群石螭业已涌到缺口外面,离口还有数尺。当头几只最大的,似知对头已有准备,早就连声怒啸,走得也慢了下来。
这东西真个奇怪!为首恶虫只叫得几声,后面的便相继应和,一路叫将过去,来势立缓,忽然停住,全数不动,当中蜈蚣形的恶虫也停了下来。相持了一会,尘沙歇处,远望过去,宛如一个十多丈长、两头尖的枣形阵势,四边一片墨绿,更无杂色,当中凌空嵌着一条五色斑斓的大枣核,密层层将那一带地面遮住。恶虫的凶睛蓝晶晶的,又大又亮,开合不已,仿佛一片椭圆形的墨云,上面嵌着千百点深蓝色的繁星,一齐闪动放光,映着朝阳,更成未有之奇。
众人均知象和毒虫必有一场惊险无比的恶斗。起初大队象群立在地上,虽未转动,偶然头尾还在摇晃,自从恶虫涌近口外不再前进。成了相持之势以后,所有象群直和泥雕木塑一般,呆立当地,备将长鼻做一圈昂首卷起,丝毫不见动转。双方都似知道仇敌厉害,谁也不肯当先发难。这么声势浩大的猛恶场面,竟会悄无声息。大家心情均极紧张,各以全神注定下面,方想:“这两起猛兽毒虫拼斗,想必不止一次,否则不会这等神气,直和受过驯练一般。”忽听前面石螭群中又在——乱响。
定睛一看,原来当中丈许宽一片,由为首几只最大的石螭起,不知怎的,忽然周身抖颤起来。跟着,后面的石螭便缓缓掩盖上去,压在前面的石螭身上,叠将起来,移动颇缓,抖得也更厉害。和叠宝塔一般,不消片刻,叠起一个半圆形的穹顶虫堆,叠过四五层以后,底层为首大璃方始停止抖颤,后叠上来的却似胆怯异常,凶威尽敛,周身皮鳞一齐颤动,缓缓上爬,口都不张。有的连凶睛也都闭上,各夹在身下两螃之上,抖个不停,直等身上又有同类压到,加了两三层,方始恢复原状。后来的更似迫于无奈,没有爬到前头,便是俯首停住,不再前进,渐渐成了一条三四丈长的斜坡。
众人先还不知何意,看出方才凶睛怒凸、巨吻高张,那么猛恶的形态,这时全都垂首丧气伏在同类身上,恨不能把整个身子压到地里面去,没有一条稍微欠身。两边恶虫也都现出抖颤胆怯神情,越是上面未压有同类的抖得越凶,只离开当中虫堆较远的石螭还是原状,可是额上凶睛不朝前看,多半斜顾当中和身后一面,但无一虫回头。心正不解,微闻寨饵烦喧中,另有一种嘘嘘之声。
再细往前一看,原来大群石螭本是一个枣形圆阵,当中一小群形似蜈蚣、穿山甲的恶虫,为数共只二三十条,不及石螭十分之一,独居中央,仿佛三军主帅一般,本来四边空出一圈,这时,前端石螭往前叠成一条斜坡,地面已有不少空出,嘘嘘之声便是这类恶虫所发。两旁和身后的石螭还是原样,恶虫前面这一群却似恐怖已极,纷纷往前面同类身上爬去,看神气好似迫于无奈,非但通身抖颤,动作也慢,有的中途似想停歇,看那意思,顶好被压在同类下面,无奈起得较迟,已被捷足先登,闻得身后嘘声,又不敢停,动作越慢,越发爬向上层,结果,前面像个圆形矮墙,由顶往后,成了三四丈长一条斜坡。当中恶虫,还在嘘嘘怒啸不已。再看象群,也似全身都在用力。双方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双珠心细,早就联合了双玉、路清和十几个勇士,拿了火球毒弩毒镖之类比准下面,只等看清形势相机而发,见那当中那群恶虫周身皮鳞坚厚,头有极锋利的触角,腹下生有两排短爪,上还有钩可以伸缩,比触角还要锋利,分明这类恶虫比石螭要凶得多。正代象群愁急,前面嘘声止处,当中那群恶虫本是昂首怒啸,声低而急,听去刺耳,腹下两排利爪齐向外翻,一条条伏在地上,忽将前半身往里一缩,前面十来双短足立时密层层缩紧一起。刚看出那东西身后长尾仿佛是个累赘,猛瞥见日光之下花花绿绿二三十条彩影,顺着那片石螭搭成的斜坡,飕飕连声,对面蹿来,势子又猛又急,同时又听石螭惨啸之声。
因其来势太猛,众人方觉不妙,心中一紧,还未看清,忽听霹雳连声,眼前白光连闪,宛如千百条银虹乱箭也似,映着日光,在峰下面满地交织,朝前猛射,跟着一阵大乱,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原来当头二三十条恶虫,就这晃眼之间,已由石螭所搭虫堆上,箭一般照准前面象群迎头蹿到。本意是借这条石螭搭成的坡道,比准象头斜冲过来,因吃了身后长尾的亏,全仗前半身一伸一缩的弹力,腹下两排利爪锋利非常,力大无比,所过之处,随同两排利爪猛力拨动,往前急蹿。上层石螭那么坚厚的皮鳞,全被利爪抓裂,皮开肉绽,腥血四流,越是前面的石螭受伤越甚。内有几只,只管双爪抱紧下面同类,因恶虫力大无比,又是一个直劲,竟被连身抓起,往后倒翻,来势端的猛恶已极。
眼看窜离象群不过两丈光景,前面大象各将巨鼻一扬,鼻孔内立有一股极强烈的水箭猛射出去。恶虫除长尾是它的缺点而外,无形中又吃了相隔太远的亏,本身不能跳高,只这猛力一冲,已成强弩之末。这群久经高人驯练的大象早就蓄好全力,鼻中所吸的水又有专一克制毒虫的药草在内,好几百股水箭宛如惊虹电射,恶虫怎禁得住!
后面大群石螭以前原吃过亏,性又凶狡,虽然复仇心重,又受恶虫逼迫,成群来此报复,无奈对头所喷水箭是它克星,上来停在口外,相隔这远不敢再近,便因嗅到药味之故,只为同来毒虫凶恶,又因天性强悍,不知厉害。石螭又最怕它,平日虽同栖息,稍一触怒,吃它用头上尖角顶住咽喉要害,腹下两排利爪钩紧胸前那条细缝,猛力一分,立时撕裂,腹破肠流。恶虫不退,不敢回身,只得停在那里,进退两难。
相持了一阵,后面恶虫凶威暴发,因其不能跳高,只知照着惯例,强迫石螭搭成一条斜坡,使其进攻,以免象身高大,不能冲击对方咽喉要害。没想到相隔大远,对方又有准备,当时打翻在地。一阵极浓烈的药香,随同千百股水箭飞舞中,将峰前大片地面全数笼罩。前头石漓,有的还被水箭打中,当时周身绵软,昏醉在地。这一面却又上风,所有石螭全都闻到药味,又见恶虫横在地上,本有一半昏醉。两旁群象再一拥齐上,纷纷践踏,有的用鼻卷起恶虫,后面长尾朝前甩去,一抛就是好几丈高远。
恶虫最要紧的所在便是尾中心一段,稍微用力一夹,凶威全失,便未为药力所昏醉,也禁不住。内有好些巨象,均知制它之法和恶虫的短处,牙齿又长又大,比刀还快,上来照准它的头颈和尾上痒包,用象牙猛扎。那么凶毒之物转眼死光,大群石螭如何还敢停留!纷纷掉头乱窜。象群也同发动,一齐随后追去。有那被象追上的还想反抗拼命,不料当头追的大象,鼻孔里的药水多半不曾喷完,长鼻一挥,水花飞溅中,石螭头上只被喷中一点,逃出不远便四肢无力,窜伏地上。象群追到,长牙巨蹄同时并用,一阵乱踏乱扎,全数弄死。
峰上众人全都看出了神,正在呐喊欢呼。峰下象群本做月牙形,城墙也似将小峰围在当中,左右各有两群,仿佛犄角之势。山中猛兽竟有这类动作,宛如行军列阵一样,已是奇怪,这一追赶恶虫,更看出是受有驯练的大象。原来象群追到口外便往两面展开,成为一个反弧形的阵势,由大而小包围过去,眼看越缩越小。大群石螭业已退到来路森林里面,象群追势也越来越慢,但却追随不舍,遇见走单落后的石螭螭是踏死,再往前进,到了林外停住。另外还有一群好似刚刚赶到,全都扬着长鼻,由斜刺里驰来,抢到前面,在森林边界上到处喷水,喷完,各自昂首呼啸了几声,忽同四散分开,往来路这面退回了一段,走过当中一片无草的石坡,停立下来。有的昂首朝前张望,不时扬鼻向空闻嗅。有的随意游行坐卧,悠然自得。正想:林中藏有这多猛恶的毒虫,就不由此通过,前途也难免于遇上,猛瞥见先那两只翠绿色的山鸟忽由头上飞过。
鸦鸦想起前事,方指空中咒骂,忽见前面树林中起了一股黑烟。老人方喊:“林中火起!”跟着又有五六处火烟冒上,转眼列焰腾空,满林火发。最奇是那片树林虽不似来路森林那么繁密阴森,上面没有极厚的树幕,看去也颇茂盛,虽未看出什么树木,生得也极茂盛。照例这类充满生意、枝叶碧绿的树木,就是遇到火山爆发,除却整片坍塌,也要隔上些时被火烤干,才能全部点燃,火势不应发得太快,应由枯木死树先行烧起,上来烟多火少,决无转眼全红之理,不知怎的,当日这场火却是特别。上来先是一处冒起浓烟,跟着又起了八九处同样的火焰。共总不过顿饭光景,火势越来越旺,转眼满林全燃,烈焰上腾,全部燃烧起来,火势之快,简直出奇。林中早就起了骚动,隐闻各种野兽毒虫吼啸之声远远传来,但未见有一个生物逃出林外。后来整片树林均在烈火浓烟笼罩之下,火势业已高起十余丈,满空火蛇飞舞。
众人正恐那火越烧越宽,蔓延开去,忽然看出前面树林地方并不甚大,大体宽约数十丈,深只三数十丈。再往前去,好似一片洼地,三面均是石山包围。当地因在高原之上,有这一片树林挡住,起初没有看出,直到烧过一阵,方始发现整片树林上面的枝叶已快烧光,下面树干还在烧之不已,火光照处,仿佛那是一片袋形坡谷。前面两山对列处的树林便是袋口,袋底深藏在树林里面,地势到此,形成一个又宽又大的深沟。另外虽有不少树林,相隔较远,中间仿佛隔着一段,当日风又不大,所以这么猛烈的火势只烧前面一片,再往前去,并未波及,形势甚奇。两边崖上虽有一些灌木野草,有的被火引燃,有的一烧就光,乘着后面崖坡烧将下去,火势并未起来,只见一些黑烟在崖后面微微飘动。
众人正说:“只要没有大风,不致闯出烧山大祸。”忽见口外崖上,那千百只大象一同昂首,向天长啸。双珠姊妹方疑又有变故,忽见相隔火场较远、斜偏上风一面的危崖上,驰来十多只大象。当头一只白象,上坐一人,身材似比常人高大得多,胸前还抱着一个幼童,身后还有两只大象,也各坐有一人,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方自惊喜交集,耳听众野人惊呼之声嘈成一片。原来当头白象上的小人正是龙都,因身后所坐壮汉身材高大,相隔又远,看去显得人小。后面两个骑象的,有一个正是阿成。料知这多象群均是当头大汉手下,阿成、龙都多半昨夜私往前途探路,与对方相遇。看二人骑象同行,精神甚好,分明对方并无恶意,不禁惊喜交集。
双珠姊妹和路清均想迎上前去,老人阿庞连忙拦道:“女儿们且慢,事情还拿不定。
这些大象猛恶非常,稍微激怒便是祸事。可恨未来时我向他们问路的两个老山人,我平日对他极好,交情甚深。只说蜈蚣谷出口内外一带最是危险,必须算准时刻,照他走法,才可平安无事,左近有一白象林住有山神,养有大群神象,遇上必死,所以这一带必须避开,有许多话和详细情形均未明言。我活了这多年,从未见过一个真的天神,向不肯信这些鬼话,又因他一面叫我过时小心,不要冒犯附近山神,惹出杀身之祸,并说山神虽只两个,发起怒来,随手一挥,无论带有多少人都被杀光,一个也难活命,一面却又可在所说花林之中歇上些时再走。许多话均不近情理,因此不曾追问。就是到此以前,听到头上说话不见人影,也只当是妖巫闹鬼,没想到别的。
“你看阿成、龙都神气,虽不像吃过苦头,事情到底难料。象背上共只两人,这许多大象均似听他吩咐,说好便罢,稍有误会便难应付,我们这些人死上一个也是冤枉。
我料老由此经过,先后有好几次,所说山神便是象背大人,他们也必见过,不知何故不肯明言,累我们耽搁这一天,有无变故还不知道,真个可恨!如早晓得此事,来路我必准备,只需在日落以前由崖顶穿过蜈蚣谷,索性天明前出口,守在旁边,等候象群过去,连那花林也不再进,拼着多受一点辛苦,赶出三四十里,避开所说白象林这一带再行歇息,哪有这些枝节!
“来的决非什么山神,山人所说虽是鬼活,像这样身材高大的人到底不曾见过,气力多大我们也都不怕,最可虑是他有这多象群,不是人力所能抵敌。这类猛兽非但性灵,又极忠心,最是记仇,附近是否还有也不知道,我们只要和来人稍微不合,有了敌意,那就麻烦已极。一旦动手,必有伤亡。就算我们能够杀将出去,只要伤它几只大象,它便成群连明带暗跟踪掩来,休看它们身子蠢重,动作却极灵巧,往往掩到你的身旁还未警觉,又最合群,仇恨一结,追逐不止。我们多高本领,其实不能不饮不食,永无休息,它却力大性长,成群来攻,随时都要防备吃它的亏,岂不讨厌?并且象群那多,也决不容你走近它的身旁。不必忙此一时,以防你们汉人言语不通,万一引起疑心,多生枝节,反而不美。”
说时,双珠等三人虽已看出对方决无恶意,龙都见了自己还在扬手招呼,阿成却无动作,也觉老人所说有理,又被拦住,不便不听,刚刚停住,老人话也说完。忽见方才飞去的那两只翠鸟飞将回来,正由峰旁飞过,到了众人头上飞翔了两转,忽然朝下笑骂道:“老野人,你晓得什么呢?只有你们的话才不好懂。你们人多,想欺他们好人,少时我叫大象用鼻子卷你。”另外一只又骂:“鸦鸦小鬼不是好人,转眼叫你知道利害。”
二鸟相对飞鸣,所说竞与人语相似,并且还是汉人口音,众人才知先前几次所闻均是这两只能说人言的翠鸟,并非山精野怪。
双珠暗忖:“此鸟既通人言,所说又是汉语,可见大汉也是汉人无疑。心中一动,再一回忆方才象群与毒虫石螭恶斗经过,越料来人不会存有敌意,即使有什误会,也说得明白。只是阿成和大汉一路骑象而来,走得颇缓,那千百只大象见了主人,再一迎上前去,大汉好似群象有功,欲加慰勉,每遇一只将头和鼻伸过,均要伸手抚摸两下,四面均被包围,更多耽搁。阿成随在大汉身旁,目光虽然望着自己这面,丝毫没有表示,手都不曾抬起。另外象背上那人紧随阿成之侧,又似防守神气。眼望前面大火虽未往外蔓延,火势仍极猛烈,风却不大。先后经过已多半日,日色早已偏西。众人心情紧张,全都忘了饥渴。
双珠等三人方觉骑象大汉心意还是难测,照这样群象围拥,沿途抚摸象头耽搁,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幸而老人阿庞料得不差,否则自己等三人如其迎上前去,隔着这大一片象群,也无法走到阿成身旁。这类野象性均猛恶,如用轻身功夫由象背上飞越过去,难免发生误会。象鼻又长,见了生人再一群起来攻,就算闪避灵巧,不去伤它,看它动作那么轻灵,也难应付。
又等了一会,双珠忍不住朝阿成挥手招呼,一面和双玉、路清商计,各料对方心意,均说来者只是汉人便可无虑。那两只翠鸟忽又由崖上飞起,朝大汉箭一般投去,口中叫了几声,象群欢啸声中,也未听清叫些什么。双珠暗忖:此鸟真个灵慧,比鹦鹉还通人言,十分可爱。”鸦鸦早经二女止住,不令再骂,本心也是喜爱那鸟,正在指点,说二鸟是大汉所养。双方相隔仍有一二十丈。来人离开口外斜坡虽不甚远,但是四外象群包围,仿佛每一只都想主人加以抚摸,还未挤近身前,一条长鼻已朝大汉伸去。和阿成并骑同行的一个,身材只比大汉稍矮,也是如此。来这两个大汉,也似爱极那象,恨不能每一个都要摸到才罢。一时前后好几十条长大象鼻做一圆圈,此去彼来,伸向两大汉的身旁,密层层挤作一团,拥挤不动,越走越慢。为首大汉不时哈哈大笑,偶朝峰上众人看上两眼,似未十分在意。
众人因奉老人阿庞之命,决汁静以观变,除双珠姊妹等三人刚刚挥手朝阿成打招呼外,俱都注视前面,无一言动。等到那两只翠鸟飞向大汉肩头落下,叫了几声,忽听洪钟也似一声巨吼,大汉身旁的象群,立似浪花一般纷纷四散,缺口一面转眼空出,尘土还未停歇,当头一白两灰,三只大象载了大小四人已飞驰而来,疾如奔马,转眼便到峰下,两大汉便在象背上立将起来,动作轻快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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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患难失同怀 幸脱波臣联美眷 恩情深异类 送来灵药饷奇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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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那两个大汉乃是一男一女,都穿着一样的装束,各披老一蓬短发,上身一件兽良制的短装,背心也似,两膀全落在外,下面一条皮裙,短只齐膝,另外加上细藤野麻织成的长布,斜绕肩胁之间,肩Сhā长弓长箭和两三支梭镖,腰间挂着一条寸许粗的长索,也是麻制。这一立起,越发显得身材高大,比最长的野人也要高出两头。看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全部生得浓眉大眼,阔口隆鼻,体格粗壮,皮肤略带红色,手脚更是粗大,露出在外的腿臂筋肉,均和蛇盘一样隆起,一望而知力大非常,人虽生得威猛,五官却颇端正,不带凶横之相,对众野人虽未露出敌意,却似微现轻视。先立在象的头颈上,朝着众人看了几眼,忽指路清问道:“你是汉人吗?怎会和野人一起?是否入山采荒被他们掳去?这两个汉家女子是你何人?有丈夫没有?要说实话,不必胆怯。有我兄妹在此,他们决不敢于加害。这伙野人可通汉语?也要明言。”
路情等三人一听,便知来意不恶。又见阿成坐在象背上,似正好笑,不敢露出,目光注定双珠身上,一言不发,仿佛盼望什么神气。越知遇见汉族中人,听那口气,分明误会三人被野人掳去,意欲解救,越发心定。路清侧顾老人阿庞面现怒容,恐其不快,当先开口生出枝节,忙答:“我名路清,此是我妻符双玉,另一个是她姊妹。”
双珠见大汉听到末句斜顾阿成,忙接口道:“二位山主不必多疑。那象背上人名叫阿成,乃是我久共患难的未婚丈夫。这位老人是我姊妹义父,他们所居离此极远,与寻常野人不同,非但最通情理,人更义气,智勇双全,决不怕死,此次误入宝山,便为护送我夫妻四人和新收的两个子女出山之故,不过说来话长,如不见弃,请容我们下峰一谈如何?”
大汉闻言,意似惊奇,出于意料,先将手朝后一挥。女的一个便朝阿成笑说:“果然是真,不管你了。”阿成笑答:“我早知二位山主不会怪我,他们就要下来,我在下面等候吧。”说罢,大汉一拍象颈,叫了两声便同纵下。三只大象全往口外缓步走去。
大汉到时,口外千百只大象,有的分而复合,和早来一样,排成好几层,一齐昂首向内,大有准备待机,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要冲进神气。有的两旁闪开,不知何往。等到大汉吼了两声,纵落地上,外面象群也各转身后退,缓缓走开。
双珠姊妹忙向老人阿庞低语:“请义父率众在上稍待,等把来意说明再下,以免对方轻视。”说完,转身向外,正朝路清暗使眼色,意欲就势施展轻功,表示自己本领高强,不是好欺。待要纵起,忽然觉着口外象群好似少了多半,再往两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大汉虽只男女二人入内答话,实则暗中早有准备,除口外象群正面列阵相待,稍有不合便即进攻而外,另外还分出多半由谷中两面掩来,已快走进,相隔最近的不过六七丈,刚刚得到号令退去。那么长大蠢重之物,来势却极轻巧,善于掩藏,贴着崖壁和谷中树木遮避,悄悄掩来,直到大群后退方始发现。这么猛恶的大象,驯练得如此灵巧,不知用了多少心思!难怪以前走过的山人当它天神看待。如非眼见,耳闻决不会信,心中惊奇。
因这两个男女巨人对众野人便无恶感也颇轻视,双珠惟恐相形之下使老人和同行壮士难堪,有意卖弄,先朝对方把手一拱,笑说:“二位山主不要见笑,我们人小,此峰太高,说不得只好献丑了。”说时,初意这两个大人不过身材高大,勇猛多力,决不会什武功,欲使看重,便好说话。不料对方竟知她的用意,男的微笑未答,女的已开口道:
“我已看出你们三位必有本领,正想见识呢!”
双珠闻言,心方一动,不料双玉心急,业已当先纵起,路清紧随在后,只得施展师传轻功,双足在崖石上一点,特意纵得又高又远。三人都是一个“黄鹄冲霄”,起向空中,然后两手一分,头下脚上,盘空而下,改作“飞鹰掠兔”之势,离地还有丈许,两个“风飘落花”,一个“惊龙掉首”,三人相继纵落,轻巧巧并立在男女大人的身前,相去约有数尺。
女的已赶过来,一手一个,拉着双珠姊妹笑道:“你们姓的是哪一个符?如何会有这高本领?”双珠把姓说了。男的也凑过来,惊问道:“我听那夷人说你家世代行医,又是姓符,那在江对面万花谷行医的,是你一家吗?”三人闻言越发惊奇,刚呆得一呆,男的接口又道:“你们不必多疑,如与万花谷符老太公是一家,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我祖母便姓符,是那位老太公的妹子,你知道吗?”
双珠姊妹闻言,猛想起祖父当初逃难时节本是兄妹二人,因防仇敌追踪杀害,女扮男装,同往野人山内外山民墟寨中以行医为业。彼时尚未成年,有一次遇见山洪暴发,祖姑滑跌水中,眼看顺流而下,被山洪卷入大壑之中。由此往来寻访多次,连尸首也未寻见。当地又在野人山的深处,无心迷路,误走到那里,寻了几天,见无踪影,独个儿经历艰险,方始觅路走出。以后几次入山,原路已迷,只当人死水中,每一想起便自悲痛。不料竟在山中嫁人,留有子孙,只不知对方怎会晓得万花谷后来隐居的事,当时惊喜,出于意外,忙即告以前事。
大人兄妹一听果是一家,越发欢喜,亲热非常,忙请三人坐在旁边山石树桩之上,互谈前事。双珠姊妹断定无妨,料知众人饥渴交加,当日反正是走不成,先告对方说老人如何好法,不可轻视。再请老人发令,先命众人饮食起来。大人兄妹,一听众人腹饥,便说他那里食物甚多,请众同往。双玉笑说:“我们谈话要紧,并且赶路心急,没有多少时候耽搁,就在这里边吃边谈吧。”大人兄妹也未再说。女的忽然起立,朝象群叫了几声,立有八九只大象顺谷径往前驰去。三人也未在意。龙都早被大人放落。鸦鸦也是援绳而下,一同凑将过来。双珠也将阿成喊来,与大人兄妹相见,一面互问经过。
原来双珠姊妹的祖姑符绿梅,因随兄长往来山墟,误走野人山深处,路遇山洪暴发,被急流冲走,卷到一条大壑里面。当时风狂雨暴,水流甚急,转瞬漂出老远,决非人力所能救起。符绿梅虽是家传武功,但不甚高,水性尤为平常,只在逃到南疆以后,随同兄长往来大江两岸,学了一点,这样猛的急流怎禁得住!满拟必死,在洪涛中一路翻滚,浮沉了许多次。眼看越漂越远,人已不支,忽然捞着一根刚刚折断的树干,又漂流了一段,忽被一少年救起。
那人姓文,乃宋末忠臣文天祥的子孙,上辈因避元兵搜杀,又怀亡国之痛,辗转逃亡,隐入野人山深处一条幽谷之中。先以打猎为生,勉强挨命,受尽辛苦艰难,最后开出一些田地,又偷偷去往山外运来耕具,由此安居下来。因奉祖先遗命,无论多么困苦,不许出山谋生,去做仇敌臣民,偏是子女极少,谷中又只二三十亩可耕之地,出产不多。
后又来了一家因避元朝暴政逃荒入山的义士,姓常。从此两家子女互相婚配,文家固是人口稀少,常家也是如此。
似这样过了好几百年,平日除耕猎谋生外,便教子女读书习武,所说均是汉语。中间探出林中种族部落甚多,凶野异常,先颇忧虑,仗着所居地势隐秘,相隔众山民的部落甚远,防御尤为周密,本领又高,自从两家同隐以来,竟未发生什么大的变故。这年因觉林中山人迁移不定,附近常有踪迹,心中忧疑,两家男女老少合在一起不满十人,多高本领也敌不过人多,有些胆怯。正在日夜防备,打不起主意,忽然山洪暴发,附近野人全都逃光。
少年名叫文永,本是出来窥探踪迹,发现水中有人漂来。先还当是前见野人,后来觉着装束不似,救起一看,竟是汉人,喜出望外,便将绿梅救到山中。恰巧文家这一辈只生了一个男子,父母正为儿子婚姻发愁,另一面绿梅见他少年英俊,彼此情投意合,便结了夫妇。文、常两家虽因世代隐居山中,身强力健,习于劳苦,都有家传武功,体格仍和常人一样。绿梅不久接连生下三子,两家父母均觉此后人口可以增加,正在高兴,突然发生地震,共只逃出两小夫妻和一个周岁的婴儿。
绿梅思念兄长,以前几次强着丈夫一同查探乃兄下落,均未如愿。等到儿子长到十来岁上,正和丈夫商量,同往山内外山墟之中访问下落。先是文永误中瘴毒死去,只剩下呣子二人,又不认得出山道路,如何往寻?在另一山谷崖腰石洞之内苦挨了些年,连经艰险苦难,人已衰弱不堪,再想出山寻人越发无望。幸而爱子文烈,生来力大体健,纵跃如飞,差一点的猛兽均非其敌,绿梅又是文武双全,常时教导,劫灰中寻出的兵刃暗器又多,还有两支无意中寻到的火枪和一袋火药,林中兽蛇均难侵害,这才保得无事。
绿梅年老越发思兄心切,又因爱子年长,将来难于寻觅妻室,照自己的估计,平日兄妹情厚,乃兄为避异族侵害,必借行医隐迹野人山内外山墟之中,就他误认妹子己死,不再设法搜寻,按理自己也能寻到,可是前些年接连几次远出查访不是所去山寨以前不曾到过,便是对方人多凶野,只能暗中窥探,无法近前,守了多日不见踪影,还几乎被蛮人发现,送了性命,只得逃将回来。似这样呣子二人常守林中终非了局。丈夫死前遗嘱,又有无论如何不许出山的话。
正在日夜愁思,井将心事常和爱子商计,文烈忽有奇遇。先救了一个少女,年只十四,乃是相隔当地数百里的白夷之女,父母双亡,被山中土人掳去为奴,受苦不过,乘人睡熟,挣断身上锁链,日夜乱窜,逃到当地业已饥渴交加精疲力尽。附近毒蛇猛兽又多,成群出没,先已遇到两次奇险,幸得逃生,再往前走,业已不能支持,昏倒在地。
旁边一只野猪正奔过来,总算文烈来得凑巧,将野猪杀死。喂了一些饮食,虽然缓了口气,还是无力行动。同时林中还有不少毒蛇猛兽相继惊动,分两三面扑来。文烈见势不佳,仗着力大身轻,机警绝伦,忙将少女抱起,逃了回来。
这一带虽然林木较稀,透光之处甚多,并有溪流温泉,但是偏在黑森林的深处,四面均有危峰绝壑隔断,比以前祖上所居山谷还要幽险,休说山外来此采荒的人,便是林中潜伏的各种野人,也从无一人走到。呣子二人住的山洞,又是离地三四丈的一片峭壁,便文烈也用草索攀援上下,多猛恶的蛇兽也无法侵害,照样种着十来亩山粮。绿梅又善耕织,加上打猎所得,非但吃穿不尽,因是林中险阻太多,共只两人,虽积有大量兽皮、兽骨、珍贵药材,无法运往山外交易,俱都堆在那里。绿梅每日都为爱子人已成长,无处娶妻,兄长不知存亡,娘婆二家只此一点骨血,想起发急,平日多病,一半也由于此。
及将少女救回,本就动念,又见夷女早熟,人甚灵巧,又善力作,因感救命之恩,对于文烈十分情厚,爱子也颇爱她。过了一年,问明双方心意,使其结为夫妇。
绿梅的病,十九由于悲苦愁闷而起,经此一来,心事去掉多半。夷女人又聪明能干,无论说话做事,一学就会。小夫妻又有孝心,成婚之后,觉着母亲多年劳苦,一身的病,再三劝告,稍微费点劳力的事都被劝住,不令下手。绿梅心里一宽,病本逐渐养好许多,后又发现两种有补益的药草,采服之后,越发一天比一天强健起来。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好几年。两夫妻常听母亲说起自身来历和国破家亡之痛,悲愤已极,曾想出山探寻母舅下落。这时绿梅年老,反多顾忌,越看事情越难,想起丈夫在日,为访兄长下落,几次涉险,几乎送命,爱子性又刚猛,恐其无知,还未出山便为大群蛮人所伤,再三禁止,令其随时留心,不必远出犯险,一面力嘱:非但本来语言文字不可忘记,将来生有子女,也须教以汉语和自身来历。因两小夫妻成婚多年并未生养,正在盼望,夷女忽然怀孕,经过一年多,眼看肚皮越来越大,早已过期,不曾生产。绿梅呣子均通医理,并还识得许多药性,一看脉象,却又极好,正想不出那是什么原故,怎会怀孕一年多,没有动静?这日文烈无意中忽又救了几只大象。
原来左近林中,近来不知由何处迁来不少大象。文烈生长山中,曾听父母之教,深知兽性,这类野象力大无比,猛恶非常,心却灵巧,除却遇到走单的疯象,寻常不去惹它轻不害人。先是避道而行,不去犯它。后听母亲说那象牙珍贵有用,可制不少器具。
又知大象脱牙时大部走往隐僻之处,掘地掩埋。看出内中两只快到脱牙时期,意欲掩在那象背后,等它埋好走开,下手偷取。刚刚掩往象群聚集之处,便听群象悲啸,形态有异。掩往附近树上一看,好几十只大象聚在一起,隐闻林中骚动,另有数十只大象低头跑来,到了当地树下俱都不动,有的目中还在流泪。忽然声息全无,仿佛有什事情发生,带出恐怖神情,为首几只大象并由象群中缓步走往左侧一株浓荫密布、又高又大的巨树之下,跪伏在地,内中两只大白象并还似在发抖。
文烈因爱妻肚皮越大,乃母恐动胎气,不令同出打猎,又因此举危险非常,偷象牙时如被野象发现,反身来攻,追逐不舍,从此成仇,遇上便须一拼。日前乃母再三告诫,出时只说出去打山鸡野鹿,故意还把猎枪带上,肩上挂着弓箭,腰间Сhā有刀和梭镖,胆子又大,见此情势虽然奇怪,并未在意。看了一会,见那象群都是垂头丧气挤在一起,与平日满林乱窜、自在游行迥不相同,前面几只大象又是跪伏在地,一动不动,仿佛有什管头。心方奇怪,猛觉大象跪伏的大树上,枝叶无风自动,接连两次,阳光恰巧斜照树上。定睛一看,树枝里面毛茸茸地伏着两团黄影,先前林中骚动之声又起。刚听出不是后来象群走动声息,也未见有一象再来,照着平日经历,料知方才听错,象群来路那面必有猛恶之物,心中一惊,忙将火枪端在手里,响声忽止。
又隔了一会,日色已早偏西,黄昏渐近,心正不耐,忽听两声丁零零的清啸,甚是震耳,由侧面树上发出,生平从未听过。跟着便见树上纵落两条黄影,看去形似猩猩,身子不大,通体金黄,脑披长发,目光如电,身后竖着一根铁钩也似的长尾,尾梢上还生着一丛长毛,钢针也似,动作快到极点。当头一只高还不满三尺,刚朝旁边大象头上纵落。那象宛如待死的羔丰,并无丝毫抗拒之意。形如猩猩的怪兽刚把那比身还长、刚劲如铁的臂膀抬起,猛伸利爪待要抓下,又是丁零零一声极清越的急啸,第二条黄影本由树上跟踪飞落,待朝另一只大自象头上纵扑过去,忽和飞乌一般凌空斜飞,箭也似急改朝自己对面草树丛中扑去。前一只怪兽的利爪业已抓向大象头上,那么坚韧的象皮竟被抓穿,鲜血四流。那象坐听仇敌残杀,痛得周身乱抖,丝毫不动。
文烈见那老象快要脱牙,早就看中,由不得生出同情,再见怪兽那么凶恶,越发激动义愤。自恃身带刀箭均经毒草炼过,多么厉害的蛇蟒猛兽,刺中必死,怪兽只得两个,人又性暴胆大,正准备先给怪兽一个下马威,将其镇住,再放毒箭毒镖,免得这东西动作太快,吃它的亏,这样猛恶的大象俱都怕它,想必厉害,便是一枪打它不中,也可吓它一跳。谁知枪还不曾发出,眼前黄影连闪中,先那一只也长啸而起,同朝对面飞扑过去。目光到处,刚看出草树骚动中,飞也似驰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生得又高又大,獠牙狰狞,目射碧光,又像大人熊又像恶鬼,忽又听远远传来一声清啸,像是人在叫喊。
这两小一大三个从未见过的怪兽,来去之势都急,眼看撞在一起。
文烈那枝火枪,本是采荒的人死后所留,十分灵巧,一扳就燃,并有两个弹筒,为了枪中火药不知制法,平日十分宝贵,只管装在里面,专备万一防身之用,轻易不肯发出。这时因见后来那个似人非人、似怪非怪、比人高大得多的怪兽,比先见形似猩猩之物分外显得狞恶凶猛,手中火枪又早准备停当,同时瞥见后来怪兽凶睛怒凸,约有鹅蛋大小,正对自己这面,踪迹似被看破,以为后来这个厉害得多,心慌情急,动作又极机警神速,更不怠慢,把枪筒往对面一偏,立时发将出去。那火枪原是外洋特制,火力甚强,声息又大,叭叭两声大震,接连两股火烟迅雷也似电射而出。
来的那个人形怪兽,乃是林中特产快要绝踪的食人巨猩,力大无穷,先那两个,便是双珠姊妹等初入森林、半夜被犀群包围时所见屠杀凶犀的异兽山狨。文烈生长山中,无人指点,初次见到,自不知它来历。无意之中这一枪,恰巧打中在巨猩的身上。那东西初次受此重创,因未伤到要害,暂时不曾倒地,反更激怒,凶威暴发,震天价一声怒吼,待要纵起,当头一只山狨恰巧赶到,一下扑向巨猩的头上。说也奇怪,双方大小相差那多,照理决非对手,山狨偏是灵巧非常,别有打法。中途虽听枪响火发吓了一跳,身已凌空,去势又急,无法收住,口中丁零零急啸,身仍往前扑去。巨猩前胸近肩之处中了一枪,半边头脸也被火药烧伤,痛极神昏,正在厉声怒吼,张牙舞爪,想要朝前扑去,不知怎的一下抓空。山狨也未正面和它拼斗,竟由肩头上飞过。耳听巨猩怒吼连声,跟着便手舞足蹈,乱纵乱跳,互相扭结往来路飞驰而去。
原来山狨灵巧无比,随同前扑之处,避开仇敌巨掌,身子往旁一偏,一面由巨猩肩头飞过,那条长尾却就势环绕过来,把巨猩的头颈套了两转,铁箍也似紧紧束住。过时顺手一抓,又将巨猩的凶睛抓了一下,看意思似已抓瞎。这一来,比先中火枪的伤还要疼痛,巨猩怎禁得住!山狨的尾坚硬如铁,比它本身长出一半,不怕受伤,上面缠紧仇敌咽喉,身却倒垂下去,用那一只利爪满处乱抓。巨猩便是铁打也是难当,仗着力大性长,凶野无比,一路厉声吼啸,震得山鸣谷应,星丸跳掷,飞驰在前面草树丛中,略微隐现便无踪影。
这里文烈知这两样东西无一好惹,前面怪物逃路又有啸声传来,声清而长,半晌不绝,从未听过,也不知是人是怪,一时心慌太甚,见另一只小怪兽起势较后,没有扑中那只大的,刚落地上,似被火枪惊动,业已回过头来。想起这东西的猛恶和动作之快,慌不迭装上子药又是一枪,一面将身边梭镖发将出去。哪知这东西灵警非常,一枪不曾打中,竟被避开,一溜火光擦身而过,枪声才停,梭镖随手发出,还未打到,已吓得朝那啸声来路星驰而去,隐闻前面树折木断,骚动之声一路响将过去。大的一只怪兽本来连声怒吼,不曾停歇,忽然一声惨嗥,底下便不再有声息。下面象群,连那跪在地上的,全都争先往树下围将过来,一同昂首伸鼻望着自己。
先还疑虑,恐受象群围攻,不敢冒失下去。后见象群都是摇头摆尾,作出亲热神态,不似有什恶意,想起母亲常说这类东西最是灵巧忠心,恩怨分明,也许因见自己代它除害,心生感激。又见那只大白象头上鲜血淋漓,血虽不再涌出,伤势颇重,皮已翻起了两三条裂缝。身边本来带有伤药,同时瞥见当头两只大象人立起来,一条长鼻伸向脚底,离身只得三四尺,鼻孔不住伸缩颤动。暗忖:“象群如有恶意,定必猛力将树撞倒,不会这样纯善。”试探着伸手往下一试,两象果然争先用鼻挨蹭,表示亲热,越知所料不差,心中一喜。人兽言语不通,便用手比,一面发话示意,象果让开了些。又试探着纵到树下,象群都是那么纯善解意,招手就来,挥手就去。再取伤药,想代白象敷上,刚走到象旁,连说带比没有几句,象便跪伏下来。另外两只争先用长鼻想把人托上身去。
文烈不料象竟这样灵慧,念头一转,决计以后常来林中,和象一起,多此一群猛兽随在身旁,打猎时要少许多顾虑,这一喜真非小可!因天快黑,急于归告母妻,匆匆转身,正往回走,象群也随后跟来,快要到达。文烈恐所居崖下地势窄小,象群太多,将田地里山粮蔬菜踏坏,忙又回身大声呼喝,把手连摇,不令同行。象群果然听话,转身回走。兴冲冲回到谷中一看,爱妻不知何往,乃母正盼他回去,说:“媳妇见你久出不归,心中悬念,瞒了我前往寻找。方才不见她的短矛弩箭和另一根火枪,方始得知。你两个再不回来,我也快要寻去了。”文烈知道爱妻快要分娩,方才林中又出了从未见过的怪物,心中一惊,也未详言经过,匆匆说了两句便即往寻。
当地离开前去树林有好几里,路也只有两条,出时只说去往西南方打猎,料知人在西南,不会是在北面象林之内。谁知一路寻去,连声呼喊,均未发现人影。最后绕往象林那面查看,也未见到。中途遇见那两只白象,看出二象神情依恋,连比带说了一阵,告以遇见和他同样的人,千万不可惊吓。说完连寻带喊,终无回应。天早入夜,腹中饥渴,想起出时留话:“不问将人寻到与否,夜来自会回来。今日并有奇遇,有许多话要和娘说;爱妻如回,不可再寻自己,以免来去参差。”心疑中途相左,人已回家。见两象已走,中途又往别处寻了一转,方始走回,心想:自己真笨,那象要我骑它,如何挥手令去?否则骑上一只回去,娘和爱妻见了,岂不喜欢?我也省力,还可快到。
一路寻思,离谷已是不远,耳听乃母呼喊。遥望母亲,正立上面洞口,朝他这面张望呼喊,神情惶急,料知爱妻还未回转,否则不会如此。心中惶急,正不知如何是好,遥闻来路那面有了响动,心疑有了野兽,同时又听乃母惊呼:“大象来了!我儿快些上来!”回头一看,共有八九只大象由明月光中驰来,走得甚快,当头一只似是那只受伤的白象,象背上好似有一人,心中一动,忙即高呼:“这象和儿子最好,请娘放心!不会伤人。”话未说完,便听乃妻急呼:“哥哥快来扶我下去!”文母又在崖上急呼:
“媳妇怎会在象背上?”人也援绳而下。
文烈还不知道爱妻业已受了重伤,急呼:“娘不要慌!这象全是好意,灵巧已极。”
边说边往回跑。刚一对面,看出乃妻横搭象背之上,白象业已停住,跪伏下来。忙即捧抱下来一看,胎胞已破,下半身血水淋漓,腹痛如割,人已不支,刚刚捧起便痛晕过去,知快分娩。崖洞离地甚高,无法援上,再说也来不及。幸而文母平日早有准备,常时嘱咐媳妇:“腹中稍有动静便在洞中安卧静养。”不令下来,后因过期数月不产,文妻自来强健耐劳,不喜在洞中闷坐,老是口里答应,并不照办,照样悬绳上下,远出打猎。
文母早就防到她万一腹中临时发动,特在崖旁浅坡之上搭了一座草篷,本防过期日久突然分娩,崖下常有野兽往来,虽不稳妥,总可防备万一。不料平日怜爱媳妇太甚,对于婆母虽是极好,人却不受拘束,文母白用了许多心思,仍旧远出,惊动胎气,眼前情势十分危险,虽不知那象怎会将她救来,看这来意,这几只大象决无伤人之念,疑为神助,又是惊喜又是愁急。呣子二人将文妻捧到草篷里面,跟着烧水准备接生。
文妻原因丈夫当日出猎,过了约定时期,许久不归,心中悬念,瞒了婆母,前往探望。先到所说行猎之地绕了一转,忽然想起丈夫日前曾有掩在大象身后偷取象牙之意,婆媳二人均觉此事大险,再三劝阻,丈夫虽然答应,但是神色不对。久出不归,必是往取象牙遇到危险无疑,心里一惊,便往象林那面赶去,不料走差了路。忽然腹中发生阵痛,越来越甚,知将分娩,忙往回跑。心慌情急,遥望旁边树林之中象群出没,往来成群,一面又悬念丈夫的安危,微一疏忽,绊倒在地,由坡顶上往下滚落,虽只丈许远近便被树根挡住,人却痛晕过去。
其实这时巨猩、山狨已恶斗过去,文烈也回家不久,只为两下相隔还有里许来路,不曾遇见,似这样死而复生、痛晕过去几次,正在挣扎往上爬走,口里连声哭喊,忽听左近树木响动,知道来了野兽,心中一惊,忙即住口,业己无及。偏头一看,四外均是大象包围,正朝自己这面走来。想起昔年眼见猎象的山人被巨象用鼻卷起抛掷和践踏残杀之惨,不由胆落魂飞,连惊带痛,身旁一支刚失落的短矛刚抢到手,重又晕死过去。
醒来觉着卧处发软,不像山石,不住上下摇动,睁眼一看,整个人身横搭在一只大象背上。象共有好几只,另有两象紧贴在自己身旁,各用长鼻搭向自己头脚下面,似恐滑坠、两旁护卫神气,走得甚稳。先颇惊慌,猛一抬头,瞥见月光照处正是归途,离家业已不远,同时想起这些大象比以前所见要大得多,神态十分驯善,当中驮自己的一只是只白象,头上有伤,所敷的药正是婆母所配,丈夫每次出外均要带上。那是一种药膏,想因伤口大大,还有十之一二不曾敷遍,仗着象皮坚韧,容易收缩,业已结疤,未涂药处却未收口,只未流血,身边恰有这类药膏,又当阵痛过去、神志稍清之际,仔细一想,觉着有了生机。照平日所闻,白象乃是神物,这许多大象见人不伤,反把自己驮回家去,如非通灵神象,怎会知道?伤处的药又是丈夫所敷,不会有第二人,可见它与丈夫相识,有心解救,不似有什恶意。
心中惊喜,精神立振,胆也大了起来,忙即伸手想取腰问药膏,猛觉身上一紧。原来旁边一只象鼻伸将过来,将肩上所带一根火枪和一支未失落的短矛按住,但是压得不紧。刚有一点害怕,忽然想起当由坡上滚落时,火枪弓箭均有皮带系在肩上,不曾失落,背后Сhā的几支短矛却都散落在地,初见象群时惊慌大甚,恰巧身前落着一支飞矛,想要与之一拼,刚取到手,还未挣起,人便痛晕过去。照此情势,多半象见人已醒转,伸手腰问,心疑要取兵器与之为敌,才有这样举动。当时醒悟,颤声喊道:“我是取药医伤,没有他意。”说时那象仍是原样,将长鼻搭向背上,仿佛不曾理会。
文妻虽然出身白夷,从十几岁起便被文烈救去,成婚已十来年,人甚聪明机警,又和文氏呣子多年相处,颇有识见,始而手伸囊中不敢妄动,及见连用汉、土语言说了几次,象虽不解,长鼻并未拿开,却未来按她手,仿佛最注意是那背上兵器,别的不问。
试探着将装药的皮袋取出,用手打开,挖了一些,因离象头太远,还够不到伤口。正想挣扎过去,忽听象群低啸了两声,白象便停了下来,同时连头带脚均被两旁象鼻轻轻托住,移行前面。经此一来越发明白,又见前面便是入口,离家只半里多路,心神大定,索性把药膏尽量取出,把白象伤处全都敷满。方说:“我痛得很,请快送我回家。”阵痛又起,象群也自走动,勉强咬牙忍住奇痛,偏头望着前面,刚看见婆母立在崖洞口旁,又听丈夫急呼之声,人便跑来,心中一喜,重又痛晕过去。
等到醒转不多一会,文氏呣子恐她劳神,正在劝说,不令开口,文烈更知象群报恩,非但不会有什变故,便是平日常见的野兽也不敢来此骚扰侵害。只是婴儿未生,爱妻痛得死去活来,愁急万分,也不知哪里说起,正说:“这些大象都是我的朋友,请娘放心,少时再说经过。”文妻忽然腹中绞痛,面容惨变,通体冷汗交流。文氏呣子知其难产,正各捏着一把冷汗,产门忽开,哇的一声震耳的儿啼,婴孩的头已钻将出来。
文母绿梅,家传医道,药物现成。婴儿衣服和各种用具均早准备停当,忙即剪了脐带,包成一个蜡烛包放在一旁。正在高兴,端了一碗安神定痛的药汤与产妇喂下,殷勤慰问,文妻忽说:“肚皮里面痛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文母伸手一摸,原来还有一个,竟是双胎。惊喜交集之下,忙即准备。产妇失血过多,已面如土色,幸而备有灵药入固住本元,减去不少痛苦,因发动以前受创太重,就是婴儿保全,产妇也难活命了。呣子二人正在担心,总算第二个女婴出生较易,只隔了半盏茶时便是安然降生,恰是一男一女。
产妇经过文母医治,药力发透,痛楚已止,身虽轻松许多,人已精力交敝,和瘫了一般,气息微弱,口都难开。那两个婴儿却因怀胎日久,父母禀赋又好,生来便是体力强健,啼声洪亮,两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生下来便东张西望,仿佛晓事一般。这样强健的初生婴儿,文母尚是初见。呣子二人全都喜出望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面却又担心产妇的安危。一直忙到天明,看出产妇服药之后吃过两次东西,面色渐转,人也安睡,方始稍微放
文烈才想起昨日一整天未进饮食,恐母亲知道担心,又要去忙,请乃母上崖,偏又不肯,定要在旁照看,守在产妇呣子身旁不肯离开。恐其多劳,再三劝说,请将产妇所用饮食吃上一些,一同并卧草铺之上,先睡一会,等人睡好,文烈方始走出,饥肠业已雷鸣。本意自己食量甚大,前日打来一只肥鹿尚未吃完,准备烤来饱餐一顿。昨夜忙于照顾产妇呣子,外面那几只大象业已忘记、及至走出一看,象来更多,但都停留坐卧在谷口一带野地之上,所种十多亩田地丝毫不曾践踏,只两只为首大白象立在坡侧空地之上,旁边还放着许多带有鲜果的树枝,上面结有许多桃子、枣子和各种鲜果,仿佛来此送礼。
文烈心中高兴,刚一下坡,象便凑近身来,伸鼻摇头,做出亲热神态,前面许多大象也都昂首欢啸。文烈见状越发高兴,又代受伤的白象上了些药,匆匆吃饱,又烤了些鹿肉送到篷内。见母似不曾睡,刚将产妇粥汤喂完,因产妇奶还未下,婴儿始而还肯吃水,后来似嫌无味,喂将下去便喷出来,哭得更凶,力气又大。文母恐伤婴儿,不肯包紧,手脚全被挣了出来。急切间无处去寻食物,催奶的药刚刚服下,还要些时才有奶水,即此已比常人快了一两天。看出婴儿饿极思食,实在无法,恐其受寒,外面又盖上一层薄棉被。婴儿越发暴怒,两双小手小脚在被里面不住乱蹬乱舞,休说刚离娘胎,便生过四五个月的婴儿也无如此力大。
文烈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见婴儿哭得厉害,忽然想起白象送来的各种山果,十九甜美多汁,少年心性,想到就做,但知乃母谨细,必要阻止,又恐多劳犯病,连以好言劝告,说:“我这一早上业已抽空打了一盹,方才吃几只白象送来的桃子,身心爽快,精神甚好。照料产妇不是一时,母亲年老多病,不将精神养好,岂能持久?”
文母知道儿子孝心,看出产妇已脱危境,心已稍放,也觉有点疲倦,便将爱于带进的肥桃吃了一只。果然甜美无比,便告产妇:“暂时还不能吃生冷,我们代你留住,等人复原再吃。”随又仔细嘱告了一阵,说:“两个小孙孙虽然腹饥,决不妨事。今夜必有奶水,暂时不要睬他。真个哭得厉害,由烈儿抱起稍微走动也许好些,不可摇晃,更不可喂他粥汤。我先睡上一会,省得你夫妻心中不安。”
文烈含笑应诺。等乃母上崖一睡,便和文妻商计。文妻初次生产,不知轻重,夫妻情厚,一向言听计从,又因婴儿哭得心慌,闻言反觉此是良策,连声赞好,先用干净麻布挤出两个桃汁。依了文妻,当时便喂下去。倒是文烈见那桃虽甜美,汁水浓而不清,想起母亲嘱咐,恐不消化,又见白象所送果枝种类甚多,大都桃、枣和山中常见的菠萝、椰子之类,不是太甜,就是带酸。正在果枝中寻找,忽见白象鼻伸果枝之中,猛一扬起,哗的一声卷出一株三尺来长小树,上面结着两个颜色碧绿的硬壳,其大如碗。心疑椰子之类,一闻清香,微带酒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忙取小刀割开一角。里面果瓤似橘非橘,一瓣连一瓣,色如黄玉,当中空出两寸方圆,装满一种形如牛|乳但较清薄透明的汁水。还未到嘴,便闻到一股清香,甜中带涩,色香味无一不好。
先将汁水倒出,拿银针试过,知道无毒。自己又尝了一片,觉着甚好,难得自然干净,又像人奶,便给婴儿喂将下去。哪知不吃还是时哭时止,这一尝出味道,馋到极点,一面张口狂吞,一面搭嘴,仿佛鲜美已极。汁水喂完,婴儿便怒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不肯停歇。男婴性更猛烈,几要闭过气去。只得把果压碎,用麻布滤过,再喂下去。果瓤嫩而多汁,挤将下来,只有极少一点残渣,汁水更清。婴儿吃之不已,不吃便哭。两个刚落地的婴儿,一顿竟将这两枚菜碗般大的果汁吃完方始满足,睁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望着父母笑了起来。
先因婴儿哭声震耳,性大激烈,恐其哭坏,又防乃母刚刚去往崖洞安眠,被其哭醒。
昨日连惊带急,忙了一夜不曾合眼,老年人怎禁得住?又见婴儿吃得香甜,周身雪白滚壮,吃时手脚乱动,不时发笑,看去那么天真可爱,玉雪也似,越看越欢喜。只想满足婴儿的欲望,看了高兴,没想到将近两小碗果汁竟被一顿喂光。等到喂完一个,又是一个,忙乱过一阵,婴儿喂饱,笑了起来。正和爱妻各搂一个,放在怀中亲热细看,忽然回忆母亲睡时之意,觉着初生婴儿,如何与他吃上这多果汁?先颇忧疑。后见婴儿活泼天真,老嘻着一张小嘴笑个不住,似晓人意,以为无妨,再隔两三个时辰,产妇便有奶水,也就放开。等到下午,婴儿本已不再哭闹,忽然相继昏沉睡去,由此便未醒转。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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