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凡心里一热,上去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阵,感慨道:“病咋样了?什么时候下的地?”“前两天下的地,身子还有些虚,精神好多了。”杨建凡知道他大病初愈,赶忙拉他进了客厅,蓦地看见苏文娟也在座,正跟老伴杨郭氏聊天。他便施礼道:“大少奶奶也在?今天老汉家里真是来了贵人了!老三,去告诉厨房,多加两个菜!”
卢豫川拦住杨叔安,笑道:“今天来打扰,是有件事情要跟杨叔商议,饭就不必了。”
杨建凡闻言一愣。卢豫川此番中了董振魁的连环计,牵累得钧兴堂元气大伤,又气死了前任老相公苗文乡,总号里对他的议论从来没停止过。在这个关头上,他还能有什么事好说?噢,难道是他有心向卢维章认错,又有些心虚,生怕叔叔不待见,来向自己讨这张老脸的?要不然,为何连大少奶奶都带来了?杨建凡想到这里便憨厚地一笑,道:“少东家有事,咱们就去书房谈吧。”
杨建凡是烧窑伙计出身,懂得的文墨不多,书房里只摆了几本充门面的书,好多已覆满了灰尘。杨建凡本来不想弄这些面子活儿,可他现在毕竟是堂堂卢家老号的领东老相公,家里没个书房成何体统?便由着儿子们的意思,盖了这间书房。二人落座已毕,杨建凡道:“少东家,老汉得先给你赔个不是。苗老相公殡天的时候,我当着众人的面骂你‘忘恩负义’,害得你病情又加重了。你莫怪我骂人,老苗哥死得也太冤枉……”
卢豫川脸色本来就不好,此刻越发地难看了,勉强道:“我怎么会怪杨叔,杨叔骂的是!我也是烧糊涂了,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苗老相公之死因我而起,这笔债我迟早要还。”
“人都不在了,还还个球咧?豫川,不说那些事了,眼下你身子骨也好了,可有什么打算?”
卢豫川没有回答,却出人意料地“扑通”跪倒,悲凉道:“杨叔,我的好杨叔!我大难临头了,或是明天,或是后天,我就要被逼死了!”杨建凡大吃一惊道:“豫川,你,你站起来说——谁逼你了?”
“我自己!卢家这番风波因我而起,差点倾家荡产;几年前的那场官司也是因我而起,几乎家破人亡!您说得对,苗文乡老相公也是我害死的!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卢家、活在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钧兴堂的相公伙计?”
杨建凡上去搀他,他死活跪着不起。杨建凡急道:“不错,这都是你做下的……可没人说你呀?你泄露卢家秘法,私自在钧兴堂入暗股,大伙儿多少都听说了些,可大东家也没怎么罚你啊?反而委以重任!这次是你决策有误,大东家却说责任在他,根本没提你的事!你,你这是何苦?”
卢豫川泣道:“杨叔,人言可畏啊!总号的人那些议论,我都知道……叔叔越是替我拦着,我心里就越难受,这比杀了我都难受!我求您跟叔叔说说,好歹给我个处分,就是把我逐出家门,我也认了!老这么悬而不决,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与其死在别人唾沫星子里,倒不如自我了断了干净!”
杨建凡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你先起来,容我慢慢想想。”卢豫川擦着眼泪起身回座,兀自啜泣不止。杨建凡忖度良久,道:“少东家,你自己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