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丫头，你怎么在这里？”颠踬的马背让鹿惊风的问话撒开了。

“我，我来…”高示其想说自己是来看热闹，可觉得太假，想说是特意来寻鹿惊风，又太­肉­麻，想说自己是受俘，未免没面子，她便用很官方的语气说：“我来平南。”

“平个屁！你身上可还流着南人的血，你敢拿自己同胞衅鼓！”

“我是汉家将军，我奉朝廷之令平南，我可是师出有名！”高示其言之凿凿。

鹿惊风鄙夷道：“成天念叨朝廷朝廷，大忠臣，朝廷给你多少好处，你便为他们赴汤蹈火！”

高示其哼哼，“你俗人一个，说了你也不懂！”

“你懂，你不俗！”鹿惊风嘲讽道。

高示其嘟嘟囔囔，一会儿说道：“那狗屁天师把你送我的寿礼弄掉了，可怎么办？”

鹿惊风先是怔愣，后来才想到是刚才被打飞的匕首，他心里热乎起来，“小事，我再给你买。”

“我要更多！”

“高将军，我穷得很，我又没拿朝廷俸禄！”

“你可以顺手牵羊嘛。”

“怕被高将军抓了报官，不敢去。”

马奔如飞，却没有沿河一直走，忽忽地拐入丛林间，又是小半个时辰，方出了丛林，道路更是难行了，不是爬坡就是下坡，一个颠簸，高示其哎唷地叫唤一声，鹿惊风忽想起高示其曾受了一掌，关切道：“那混账伤到你没有，要不要紧？”

高示其委屈地说：“伤到了。”

鹿惊风猛一勒马，他抱了高示其下马，四处看了看，确信并无危险，因对高示其说：“伤到哪里，快给我看看。”

高示其泪汪汪的，“伤到好多地方，肚子又饿，我一天没吃东西呢。”她想，若是再受一掌，也许就要散成很多块骨头。

“什么？”鹿惊风听得满头包。

高示其摸摸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在背上，还有肩上。”

“给我看看。”

高示其解开了外衣，忽然紧张道：“不能让你看！”

鹿惊风凶道：“屁！为什么不能看！”

高示其犟着不肯，“反正就是中了一身的蛊！”

鹿惊风愕然，“为甚？”

高示其说不清楚，她自贬道：“我蠢行了吧。”

鹿惊风斥道：“别以为你身上有金蚕蛊，是蛊中之王，能消百蛊，就不爱惜自己，臭丫头，保住小命比逞英雄要紧！”

高示其虽被他骂，心里却暖融融的，她便去安慰他，“我没有折断骨头，只是跌打损伤，养几日就好了。”

鹿惊风无奈，“现在那帮混账八成还在找我们，此地不宜久留，你忍一忍，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回去慢慢养身体。”

他正要扶高示其上马，高示其问：“睡龙潭怎么走？”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和华进约好在那里见面。”

鹿惊风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来了。”

高示其撒娇道：“你带我去嘛，我们和他们会合，人多，才能打得赢蛊毒教的王八孙子。”

“我也是蛊毒教的人，怎么着，臭丫头，连我一起骂？”

“你不是王八，你是王八祖宗！”

“嘴里就没好话，受伤了还损人，太可恨了！”

两人上了马，不眠不休地疾驰了一夜，天明时才来到睡龙潭，那潭水蜿蜒逶迤，形若一条长眠的长龙，安静无声，缓缓地淌向远端的巨大溶洞，那溶洞黑漆漆一片，从洞口根本看不见里边情形，唯有浩荡的风扫了出来，如巨龙酣睡时发出的鼾声。

高示其一眼就看见华进从洞里探出头来，她朝他挥了挥手。

“高示其！”华进笑成一朵花儿，风似的跑过来，把高示其直接从马背拽下来，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就抱住了她。

“你没事就好，你若再不来，我就要杀回去救你了！”

鹿惊风在马上冷冷道：“小子放手，别拉拉扯扯！”

华进很礼貌地称呼道：“伯父。”

鹿惊风的脸­色­难看得­阴­云密布。

“那个人呢？”高示其伸长脖子。

可不待华进回答，那黑脸膛的年轻人已走到眼前，他向高示其行了一礼。

高示其看着他便笑，“你不怀疑我们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们是朝廷的人，我，高示其，他，华进，都是丞相府亲卫。”

“嗯，华进告诉我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叫济火。”他用清晰的汉话回答。

他是济火，他就是罗甸王的儿子，蛊毒教最强有力的反对者，这次奉令宣传朝廷恩诏，第一个要宣传的人就是他。

高示其觉得自己在做梦。

八

埋在深山峡谷间的南中千百年来与世隔绝，文明的进程发展得很慢，很多地方仍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宗教信仰，人们寻求神灵护佑，祈求神灵庇佑，也遭受神灵惩罚，每时每刻都处在神的威慑下，怀揣着恐惧、敬畏、怯懦，可大多数人都被神隔绝在蒙蔽的世俗生活中，只有极少的人才能聆听神祗声音，他们便是神的代言人，他们掌握着天地奥秘，他们的声音便是神的旨意，没有人敢反抗他们，因为那是反抗神。

蛊毒教，便是神在人间的代言者。

河神，山神，是南中的两尊大神，他们的福音一直由蛊毒教宣传，代表他们神迹的象征物是两枚指环，由每一任师君持掌，随着时间流逝，这两枚指环反而成为了蛊毒教传教的标识。师君在世时会把山神指环留给自己，河神指环交给下一任继任者，待他仙逝，两枚指环复归总坛，再由新任师君掌握，待他默定谁为继任者，又把河神指环交出去，若是继任者不合格，师君也可把河神指环收归，这样也就是收归了继任权。

所有的蛊毒教子弟都知道，谁拥有河神指环，谁就是蛊毒教师君的继任人，也是新一代的神祗代言人，不仅蛊毒教子弟，南中蛮夷也当匍匐。

这一代师君还没能把教尊之位正式传给继任者，却逢着南中叛乱迭生，以济火为首的南中首领恳求师君请出二神，以神意宣示南中百姓，不要跟随叛乱者，师君来不及宣示，却遭到弟子弑杀，蛊毒教登时沦为叛乱者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