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老婆婆送来自己熬的米粥,还问小南是来踏青,还是访亲戚?
小南说,听说城南有座神仙祠,我来祈福的。
老婆婆又是一叠声称善,直道小南有仙缘。
因夜深了,老婆婆要把自己的寝卧让给小南住,小南不肯,说就是借宿一夜,不要麻烦,随便哪儿都能住,我也是乡里孩子长大的,没有那么娇贵。
老婆过意不去,便说请小南去住后院儿子媳妇的寝卧,你一定得答应。
小南拗不过,只得去了,当下各自安寝,可这灯一灭,却是睡不着,只是辗转难眠,披衣坐起,在屋里打地铺的三个女僮都睡死了,她也不想吵醒她们,悄悄地出了门。
屋外月光洗练,仿佛淌在画屏上的水,堪堪地吻着她的脸,凉凉的,说不得为何,只是心里伤感,想要落泪,却哭不出。
她白日去神仙祠祈福,遇见一世外高人,那人送了她四个字:知足、惜福。她便想自己莫不是不知足不惜福,故而才得到这意外的警示。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知足,其实她要得不多,只要她爱的人对她能温存一点儿,别撇了她像撇下无足轻重的飞尘。
诸葛亮离开成都有三个多月了,统共只写了两封信回家,信里提到了很多人,连高示其都要提一声,问高示其那丫头有没有闯祸,偏偏还是没提到她,是不是在他心中,她早就不存在了。
既然对她视若无睹,为什么要娶她,娶了她又冷落她,难道你的目的就是给她一个美满幻想,再一手扼杀么,这就是你的残忍?
小南轻轻抹住脸,冰凉一片,原来已有泪了,她嫌自己软弱,把泪揩干,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出了后院,别过去那是别人家,她自失一笑。
黑暗中有个沙哑声音的说道:
“诸葛亮…”
后面就听不见了,可这个称呼异常清晰。
小南心里一绷,月光刚好将光明从她身上隔断了,有两个人影晃了过去,她紧张起来,两只手也没出放,往旁边闪了一闪,竟钻进了一座牛圈,那儿有一头水牛,见陌生人来了,哞地叫了一声,却没有赶她出去。
影子晃近了,也不知是人是鬼,听见有人压低嗓音说:“你去告诉天师,北边有消息了,诸葛亮北伐出祁山,最缺粮草…我们的人在北边已筹谋妥当,到时候里应外合…”后面的话低得很模糊。
“好。”
影子消失了。
小南害怕得不能呼吸,她便缩在牛圈里,也不敢出去,似乎这飘渺深邃的黑夜中藏着无数的危险。
她该怎么办,谁来救一救她,把她从危险中拯救出来,她快哭了,真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她竟羡慕起高示其,若是换做高示其,她一定会冲出去,抓住这两个人,质问他们,你们是想陷害丞相么?
黑暗中,忽然又响起了一个女声:“阿古蛮,你给我滚出来!”
她循声而去,似乎是牛圈旁边的仓房内,那一声女子叫唤太响亮,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而后是谁闷闷地呵斥了她一句什么,之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南满心都是湿漉漉的恐惧,她往后慢慢退去,忽地摸到了什么,像是一只大麻袋,软软的,鼓鼓的,可那麻袋竟然动了一动,吓得她连忙缩手。
也许是好奇心驱动,也许是那说不出的冲动,小南轻轻触了一下那麻袋,里边又动了一下,还发出了唔唔的呻吟,像是藏着一个人。
一个人!
小南更怕了,她往一边躲去,可那袋中的挣扎似乎越来越激烈了,便像要蜕皮的蛇,竭力从旧壳里挣脱出来。
小南颤抖着,两只手抽搐似的地伸过去,那麻袋口系的是活结,她犹豫了一刹,还是解开了,但就在口子张开的一瞬,里边的挣扎摆脱了束缚,仿佛一团禁止的火,不顾一切地冲决而出!
是个女人。
那女人手脚都捆住了,倒在地上也不说话,似乎神志不清,只是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才让她就死向生。
小南胆战心惊往前看了一眼,黯淡的光抹着那女人的脸,她认出来了,竟然是小莲!
怎么会是小莲?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绑在麻袋里,到底是谁抓了她?
小南便去解小莲手脚的绳索,绳索捆得结实,她费了很多力气,那一双手抠到发麻,一头一脸全是汗,才把结扣打开。
她推着小莲,小声呼唤:“小莲。”
小莲仍是半昏厥的模样,只嗯嗯地呻吟,也不知是身体的机械反应,还是听见了。
小南想拖走她,可一个站不来的人实在重得很,她便想先跑出去找帮手,她躬身溜出了牛圈,悄悄地行走在黑暗中,可这黑黢黢的夜让人失去了方向感,她来回兜了好多圈,像一只永远找不到归家路的小羊。
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儿,仿佛她成了掉进陷阱里的猎物,前面飞出一片光,她朝着光明奔去,可在光明接近的一瞬,却戛然了,她面前是一扇半开的门,门后恍惚有两个人影。
戴着面具的青衣男子举起了手,和他对面而站的那女子泪涔涔地凝视着他,“你要杀我么?”
“你不该来这里,你知道你把什么带来了么?”男子冷声道。
“你要灭我口么?因为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因为你从没把我当个人!”女人又问,她看着他,泪已汹涌翻出。
他无言,她忽然冲上前抱住了他,有凌厉的光没入她的胸膛,她倒了下去。
小南失声惨叫。
青衣男子凛然回头,他看见了小南。
危险已贴着皮肤咬上来,她转身向后奔去,寒凉的恐惧在背心上啃噬,催迫着她赶快逃离。
砰的一声,并不重,其实很轻,就击在她的脊梁上,她只发出一声“救命!”她便失去了知觉。
九
天没亮,世界还在昏睡中,可成都南郊的一座小山村沸腾起来,火光像刚刚苏醒的长龙,从村头翻滚冲锋到村尾,杂沓的脚步声、马蹄声交错迸发,惊得村里的人裹了被单跑出来瞧瞧,到底是响马,还是恶魔来袭。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屋里没人,只有一个垂死的女人,也或者她已经死了。
她挣扎着睁开疲沓的双眸,恍惚看见一个人走向自己,哦,不是那个折磨了自己很多天的男人婆么,她怎么真的变成了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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