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钧身子不动,也没有运气去抵挡,任由音波在自己身边掠过,佛门的梵音是不会伤害妖魔之外的人的,程钧心思空明,念头通达,自然不受侵害。
这一声梵音发散出去,虽然声势浩大,但片刻之后,就收为无形,空气中再无任何异样,那棺材也依旧是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
程钧吁了一口气,暗道:果然也不行。
和尚又是疑惑,又是迟疑道:“难道果然不是邪祟之物?我这梵音试探,就是修为高我数倍的妖魔,在梵音之前,也绝不能毫无反应。难道果然是我多疑?”
程钧暗道:那也未必。既然试探不出来,只能等他自己出来,再看真身到底为何物。
那和尚围着棺材走了一圈,道:“这棺材没有钉上,莫非是空的?”说着伸手去敲棺材盖,发出扣扣的声音。
敲了几下,那和尚道:“也不似是空的,来,我瞧瞧到底有什么古怪。”说着双手按在棺材盖子上,使劲一推,轰的一声,把棺材盖推开。
依旧是什么也没发生。
那和尚往棺材里面一看,道:“我道是什么,依旧是寻常。”
程钧心道这大和尚好急的性子,也走过去看,只见里面规规矩矩,躺着一具白骨。
那白骨不知有多少年月,身上衣服,底下的铺垫,都已经烂的精光,只剩下一具骷髅,还算完整,骷髅口中咬着一颗硕大的珠子,脚下还有几件铜器,还有几块碎瓷片,想必是放进棺材里的瓷器已经打碎了。
那大和尚见了白骨,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经文,这才放眼再看,道:“唉,果然只是一具寻常白骨罢了,骨质灰白脆弱,衣衫烂光,想必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岁月。这人生前想必也是个富贵人,糟蹋了许多东西为他陪葬,如今只剩下一具骷髅,人早已转生去了,这些东西又哪里用得到?”
程钧目光一转,道:“不对了。这棺材太干净了。”
大宝和尚转头看着他,程钧道:“棺材底下全无铺垫的残余,也没有尸水的痕迹,明明棺材底没漏,怎么会如此干净?”
大宝和尚一怔,道:“或许他是埋在哪个干净通风的地方……”一拍脑袋,道:“那是不可能的,谁家棺材会通风啊。”
程钧道:“还有一节——这棺材板,也太薄了。”用手指一量,道:“也就是三寸板儿,一般的富贵人家,怎么会用这么薄的棺材?”
大宝和尚听了,敲敲打打,道:“果然是薄了点,不过很结实,许是什么特殊的木头。怪了,这木头我走遍了北国山林也没见过,难道是南方的木材?”
程钧摇头,道:“从骨头和牙齿来看,只是个寻常老汉,倒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转头道:“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只听小和尚在外面惊叫道:“有人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和尚急冲冲跑进来,在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小石头,还背着一个大包袱,进来惊叫道:“你们做什么?”
三十二弓开如满月
小和尚一进后殿,只见棺材盖大开,两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只觉得眼前一黑,往日的机灵全不见了,指着对面两人道:“啊……你们……你们做什么?”
好在,他认出了程钧,稍微松了一口气,又道:“程兄,你太冒失了。”
程钧还没答话,那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和尚一眼,道:“你是那万马寺独自留守的小和尚?”
小和尚一怔,仔细看那和尚,先是疑惑,然后“啊”的一声,道:“你,你是……你莫非就是……”
那大和尚道:“不错,你身有禅骨,颇具慧根,倒是修佛的材料。看来相由心生,我佛门佛祖挑选传人,必须要心善智勇之辈。”
小和尚颤声道:“您果然是那位太师叔么?”
和尚道:“什么这位、那位太师叔,哈哈,若是你们师祖、师叔常常挂在嘴上的那个大和尚,那就是我。”
小和尚喜不自禁道:“师叔,我们等你好久了。”说着伏在地上,叩下头去。
那和尚也是十分喜欢,道:“许久没见这么懂事的后辈了,来,咱们说说你们寺里的事。”
程钧见了这样的情形,从旁边退出去,拉着小石头道:“咱们先走。”小石头一怔,跟着他出来。
一出门,小石头就拉着程钧道:“这是怎么回事?那真是那位了不起的太师叔,说是特别神通广大的那位?”
程钧讶道:“你也知道?”
小石头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常常劝小和尚不要再给万马寺守着,守也守不出什么结果来。他每每都拿出这位太师叔祖来说事,说是万马寺里的前辈高僧,神通广大,只要他一回来,打退那老牛鼻子不在话下。我还道他只是妄想,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位,还找过来了,看来世界上的事还真不好说。”说着有些兴奋的道,“程哥,你说那高僧真有这么了得?是不是明天就把紫云观踏平了,把那老牛鼻子踢出去十万马千里?”
程钧道:“人是真人,事情却也没那么容易。那紫云观也不是那么好平的。”
他虽然是两世为人,但是第一次见到大和尚的时候,想的跟小石头也差不多,因为修道界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境界在那摆着,凭大和尚七重的实力,程钧虽然境界略低一点,但经验见识无可挑剔,别说上门试探,就是就这么上门踢馆,能有什么差池?他之所以谨慎,不外乎怕紫云观的驳灵阵和养魂木里的老魔玩出些花样来。
但是紫云观的实力还是出乎意料了,岳华老道没什么好说的,被大和尚一通砸下来,已经一败涂地,他几个徒弟童子更不值一提。但是那老魔还有余力从乌木剑里出来直接动手,倒是大出程钧意料之外,那老魔气势虽然衰弱到了极致,但烂船还有三斤钉,程钧这烂船没什么干货剩下,那老魔却还有入道期大圆满的境界。
这不是玩笑,大和尚七重压老道的五重是境界差距,那老魔大圆满压大和尚的七重,那是更大的境界差距。更何况老魔的经验法术也比大和尚强得多,若不是佛光天然克妖邪,今天还有好瞧的。
不过,程钧今天下了点手段,若不出他所料,今天那老魔和紫云观就有一番变故,至少老魔的境界还要再往下跌一些,但是即便如此,那老魔依旧不可小看。
更何况还有一座驳灵阵在那戳着,这是程钧真正在意的。大和尚是佛门,受得克制还小些,程钧却是出来之后,觉得刚刚第四重的根基都动摇了,一直强压着没让人看出来,但自己不好受自己知道,在这观里动手,简直是笑话。等于直接克制住了程钧的行动。
想要避开那驳灵阵,一是引蛇出洞,但想引出岳华老道容易,想让那老魔离了根本之地,那是千难万难。第二个选择,就只有破阵。
这驳灵阵虽然繁复厉害,但想要难住程钧这位阵道大家,还欠些火候。
只是他现在缺了时机,手上的资源也还少一个关键,如同拼图,框架出来,少了主要的一块,终究是不能成型。
这个关键怎么补上,要不要冒点险,提前接洽一下……
程钧想到这里,问道:“你刚刚看见那口棺材了么?”
小石头道:“看见了,怎么了?”
程钧见他并无奇怪之色,问道:“你知道这口棺材?”
小石头道:“你第一次见到那棺材摆在那里,十分古怪,是不是?那没关系,那棺材摆放在那里不知道多少年头了,没有什么闹鬼的事情出来。小和尚被万马寺的和尚留下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存身,我记得这里是个荒庙,当时陪他上这个庙来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棺材。”
程钧道:“你们胆子不小,看到这个棺材,竟然还敢住着。”
小石头道:“当时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一来小和尚觉得无妨,二来,我回去问了村里人,有几个老人说过,他们小时候就有那个棺材,还围着棺材玩过,棺材盖都打开了几遭,也没什么事。据老人说,那就是老年间一副棺材,里头葬着的是一个土财主。好像是那老财主死后他们家里头闹家务,分家产,乱了起来,谁也不管他,因此就把他晾在庙里头,一直不曾下葬。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成了一个骷髅架子了,听说那老财主或者虽然讨厌,但是窝囊的很,想来变鬼也不会太厉害。小和尚住了一年多,没见闹出什么事来。”
程钧点点头,心道:那棺材古老相传就在这里,紫云观那老道在千里之外却是怎么知道的?那紫云观的老魔,和这边的棺材,又有什么渊源?若不弄清楚,也不好接触里面的那位。一面想,一面随意的问道,“你怎么来了,还背着行李,难道要在小庙里住下么?”
小石头一听,原本笑着的小脸一板。狠狠道:“我就是要在山神庙里住,出家做一个和尚。我再也不回家了,再也不回家了!”
程钧道:“这是为什么?”
小石头气愤道:“昨天早上,紫云观的老杂毛下聘礼来了。”
程钧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小石头家和岳华老道还有些干系。算算时间,应该是自己第一次从紫云观里走,他转头就下聘礼,道:“你姐姐答应了?”
小石头翻了翻白眼,撇嘴道:“她乐的不行。面上装着害羞不肯出来,叫我去接聘礼,我才不去。我要打那清风,他们两个打我一个,哪里打得过?满村里没有一个向着我的,老王头和老王婶子上去就接了聘礼,还一个劲儿的道喜。气死我了,我收拾东西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程钧原哦了一声,头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是刹那间闪过的灵感,但稍一润色,立刻和以前考虑到的筹谋连接起来,口中只道:“你要眼不见为净?”
小石头皱着眉头,道:“我真想一闭眼睛装作不知道,随她去好了。但是柴火妞毕竟是我亲姐姐。哼,等我想一个法子,叫那老道去死……我一箭对穿了他。”说着,从包袱里卸出一把弓来,那弓比寻常的猎弓还要长上许多,弓身泛着黝黑的光泽,隐隐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程钧一见那弓,道:“不错的家伙。”
小石头抚摸着弓身,道:“只是不错?这可是我家留下来的,整个万马山里的第一强弓,除了我们家人,谁能拉动?”伸手一拉,弓开如满月,登时凶气毕露。
程钧点点头,手在弓身上一按,道:“不过,是龙江犀的角做的弓,至少有九石。你的力气也不小。”
小石头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反而有些泄气,道:“我力气不小,但是对上他们两个,还是不行。”
程钧有些兴趣,道:“他们俩是谁?”
小石头道:“死妖道——还有我姐姐。”
程钧真有些惊异,道:“你不如你姐姐?是柴姑娘?”
小石头手一松,弓弦声如霹雳,惊起四座,瞬间恢复原状,道:“我第一次开弓,就是她手把手教的。到现在我也比她不过。她能开弓三十个满,我只能十个。我射一千步,她比我多射一百步,还比我准头高。放下弓跟她打,更是别想了,三把两把就把我……哼,倘若……倘若她再晚嫁人两年,等我到十六岁,我肯定能赢她。”
程钧暗自诧异,心道:能把九石的弓拉开三十个满,柴火妞的膂力可是不小啊,道:“那你倒不用着急,那紫云观里现在正在大乱,一时间也没法迎娶了。”
那小石头大喜,道:“是吗?紫云观现在大乱么?是不是老牛鼻子倒了霉了?你快跟我说说,他有多倒霉。”
程钧道:“他四个徒弟死了两个,跑了一个,四个童子死了一个。”这些人死了,对于柴火妞的命运至关重要,倒不是岳华老道就此没了好色的闲心,而是现在娶柴火妞,并不是效用最大的时候。
岳华老道要娶柴火妞,可不是什么垂涎美色,当然更谈不到情爱。要说美貌,宋云姜远在柴火妞之上,若论人品性格,柴火妞虽然爽朗泼辣,但毕竟只是个乡村丫头,比不上宋云姜的风姿,更遑论宋云姜本就对岳华道人一往情深。岳华道人之所以要娶柴火妞,那是因为柴火妞的体质特殊,正好是构筑先天道体的重要环节。
但这个重要环节,也要在满足先决条件的情况下。那就是各种仙骨齐全到位,而那岳华老道收集的道体胚子,本来就是八个人,乃是他四个徒弟,四个童子,只有集合了这八个人身上仙骨,再加上柴火妞的体质滋养,方能一蹴而就。
但是现在,岳华老道的布局出了很大的岔子,八个预备下的道体一下子死了四个,春风也就罢了,毕竟尸首还在紫云观,但剩下三个人,对于岳华老道来说,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年准备毁于一旦,第一步就是出师未捷,那还谈什么最后一步?
因此这门亲事暂时结不成。
小石头道:“哦,死了三个,是哪三个?清风、明月怎么样了,所有人里面就属他们……咦?”他突然惊呼一声,喝道:“这人怎么来了?”
程钧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山道上上来一人,不过弱冠年纪,相貌十分俊逸,头戴黄冠,身披道袍,竟是一个小道士,远远地看见程钧,忙打招呼,道:“前辈,你果然在这里,叫我好找啊。”
小石头噌的跳起来,摆出了戒备的姿势,从包袱里抽出箭支,抽箭、拉弓、上弦一气呵成,直直的指着对方,怒道:“小牛鼻子,你也是紫云观里的妖道么?”其实这个道士他并没见过,但他现在已经见不得道士了,只要见到一个穿道袍的,就恨不得上去捅上两刀。
那小道士一怔,程钧已经笑道:“这是冲和,一个熟人。如今也不算是紫云观的人。”
冲和闻言,似乎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接着打稽首见礼,道:“见过前辈。我一路从山里找下来,真怕您有什么凶险。”
程钧笑道:“差点。”冲和和他虽然没有多近的关系,但毕竟也提供了一份事实无误的地图,只凭这一点,程钧该当交付一些信任,问道:“你这是从此脱离了紫云观了?岳华老道找你没有?”
冲和再次苦笑,道:“不脱离只有等死了。若不是为了给您绘制地图,我本来也不敢回去,若被师……他问起冲远他们的下落,我有一个应对不当,便是死路一条。我本来就打算偷偷地逃走,正好遇到一个大和尚打上门来,引了一场大乱,我就趁机逃出来了。当初刚乱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您来了呢。”
程钧道:“你走的太早,晚了就能看见我了。也能看一出好戏。”
冲和道:“我也猜到必有一出好戏。天亮的时候我不放心,又去紫云观周围查看,哪知道刚刚走近其中半里,就觉得浑身真气沸腾,差点呕出血来。若非我见机快,立刻抽身逃走,险些就要走火入魔。”
程钧闻言,神色一沉,道:“怎么,他还没关上那最大限度的驳灵阵?他要疯么?这驳灵阵开得越久,不可控的影响越大,到时候非反噬不可。若是他一直把阵法开着,以后还真有些麻烦。”
那驳灵阵要打,也得在平常运转的时候打,若是一直这么高速运转下去,连靠近都不能,又如何能够攻打?
不过,程钧也不信那驳灵阵果真能运转下去,就是观里的人能适应,消耗的资源也是天文数字,小小紫云观,还真坚持不下去。
冲和不答,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逃得性命,离开紫云观。所以来找程钧,只是他骤然离开师门,茫然无措,所以下意识找程钧这个“前辈高人”问计。对于岳华老道,他虽然恐惧中多少带了些怨恨,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师徒,还有感情在。他心地还是软,并没有要把老道怎么样的理由,程钧若要他做什么,他当然也不能推辞,但是这种战术谋划,他倒未必积极参与。
突然想起一事,冲和道:“刚才我路过一个村子,见村子里面正在喜气盈盈的准备喜酒,我还好奇听了一耳朵,据说是一个姓柴的姑娘,明天就正式过门。”
小石头大吃一惊,急道:“你说是谁?”
程钧一抬头,露出几分关注神色,若有所思。
三十三镜中女红妆
当窗理红妆,对镜贴花黄。
柴火妞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因为用了胭脂的缘故,今天她的脸色非常漂亮,双颊红的如同苹果花一般,在眉黛的映衬下,双目盈盈欲滴,如含一汪秋水,比平日那泼辣有余的村姑,多了几分只属于女人的妩媚——这才像个新嫁娘的样子。
马上就要出门子了,柴火妞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身上红衣如她本人一样艳丽,虽然乡野村姑没有什么好衣衫首饰,但她幸运,夫家有钱,这一身凤冠霞帔早就做好了。头上那颗大珍珠,不比外面大家小姐用的个头小,身上的衣服也全是绣工精湛的锦缎,如今穿在身上,耀眼生辉,就像她在梦中幻想的一模一样。
要嫁人了。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现在出阁,已经算晚了。若不是爹娘早逝,若不是弟弟年幼,她也不会一直耽误下来,留在家中照料家务,支持门户。一个女孩子又要拉扯弟弟,又要独自支撑家业,确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
但如今终于也算是圆满到头了。
岳华道人……
岳华道人清隽的相貌在她心中一闪而逝,神情微微有些恍惚,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怔忡——岳华道人虽然不算她梦中情人,她对着门亲事也是满意的。哪个少女不怀春?柴火妞也做过嫁为新娘穿上凤冠霞帔的梦。
她幼年失怙,一腔孺慕之情无可寄托,理想中的对象,从来就不是俊美少年,而是沉稳可靠、风度高华的成熟男人,岳华道人正好满足了她的梦想。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情爱,但是能嫁过去,她相信一定是幸福的。
另一张面孔划过心头——那是一张年轻甚至年幼的容貌,比之岳华道人,甚至还要深刻。那是她唯一的血亲,亲弟弟,两人本是最亲近的,只是如今这一两年来,到底也生了嫌隙。
“这孩子……”柴火妞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但也有几分倔强,她知道小石头不喜欢什么,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是她也认为自己没错。女大当嫁,为了家里辛劳了许多年,她自信没有任何对不起人的地方,如今弟弟年岁见长,娘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自己的幸福还需自己主张。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难道要轻易放弃么?
小石头将来也会娶媳妇的,等他成了家,他自然什么都懂得。
喀……
身后似乎有什么声音,柴火妞回过头,却见身后只有自己那间空荡荡的闺房,摇了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对镜自视,修饰边幅——时间上可要抓紧了,外面的花轿还在等着呢。
她背转过去,从身后的门缝里,蹑手蹑脚进来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走过去,立在她身后,突然一伸手,举起了一根大棍,向她颈后击去。
柴火妞骤然回头,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一扭一转,已经将那人的身子倒转,顺势将他手臂压得倒背过去,连人带棍一起压在地下。
那人“啊哟”一声呼痛,柴火妞手肘顶着他背后,冷笑道:“行啊,小石头,跟姐姐我玩这一套?”
那人自然是小石头,他被压着的姿势狼狈万分,又是羞愧又是疼痛,叫道:“柴火妞,你放手!”
柴火妞笑眯眯的又往下压了压,小石头脑袋差点磕到地上,就听柴火妞道:“小子,你忘了小时候谁教你使用猎叉,谁教你追踪猎物,谁教你开弓射箭?在我面前玩偷袭,你还嫩得很呢。”
小石头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嘴硬道:“我一时大意了。”
柴火妞道:“你大意了?连我用镜子在后面看你你都没发觉,你说你大意了?我瞧你再历练几年再进山不迟。”说着抬起头,道:“小和尚,你也给我滚出来。”
小石头大吃一惊,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小和尚才从柜子的后面走出来,道:“柴姐,被你看穿了。”
柴火妞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有他的地方,必然有你。”
小石头反应过来,叫道:“小和尚,你被她诈了,她本来不确定你来了的。你呀,不应该出来的。”
小和尚跺脚道:“我不出来,你眼珠子都盯到我脚上了,谁看不见啊?我就是不出来,柴姐照样找到我了。”
小石头道:“怪我吗,我……”
柴火妞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吵嘴,想转移我的注意,从我手底下逃跑那是不行的。现在你们两个说吧,想怎么样?”
小和尚道:“怎……怎么样?”
柴火妞一扭小石头的手腕,拽下他手中的一根棒子,笑眯眯道:“我看见,你们两个小子打算给我一棍子……”
小和尚连忙Сhā口道:“只有小石头,不干我的事。”
小石头气叫道:“小和尚,你有没有义气……啊!”话音未落,就是一声痛叫,耳朵被柴火妞拧了一圈,疼的差点没流出泪来。
小和尚看着,捂着耳朵嘶了一口气,道:“乖乖。”
柴火妞道:“你们两个小鬼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趁着上花轿之前把我打晕,然后呢?不许我去拜堂,咱们三个连夜逃跑?你们不是这么想的吧。”
小和尚摇手道:“当然不可能,这冰天雪地,大雪封山,我们三个带着你,能跑到哪里去?这种傻事如何做得?”
柴火妞道:“这就对了,我想小石头胡闹,你还不至于跟着他怎样乱来。你说,把我放倒了之后,你们两个怎么办?”
小石头突然抬头道:“然后我替你去拜堂。”
柴火妞吃了一惊,不自觉的手一松,小石头伸手迅速,一甩头离开她的手,刺溜一声,从她胳膊下面钻过,窜将出来,不及直起身子,手脚并用紧蹿几步,来到了门口,方才站直。虽然这几下姿势不好看,但好歹把自己的耳朵救了出来。
柴火妞一时顾不到他,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指着他们道:“荒唐,荒唐,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你们疯了?”
小石头哼了一声,道:“那个大骗子,想要骗你过门,他休想!哼,只是不让你嫁过去,我都不能咽下这口气,一定要狠狠给他个教训。”
柴火妞揉着额头,只觉得头上凤冠压得脑袋都疼了,道:“你们等等——我不能去拜堂,小石头代替我去?你们要干什么?”略一顿,怒笑道:“哈哈,我知道了。你们假扮我混入紫云观中,趁岳华没有防备,就要暗算于他,是不是?你们两个打得好注意。”
小石头和小和尚对视了一眼,互相打了个眼色,小石头道:“就是这样,那岳华老道强骗少女,就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柴火妞气咻咻道:“你们休想,就你们两个小屁孩儿,倒是异想天开,这不就是胡闹么?还想骗过其他人的耳目,凭你们两个小鬼,只怕三步走不出去,就要露了馅儿,成了大笑话!如今我既然发现了,难道还要你们得逞么?今天是好日子,我就不怪你们了,赶紧出去,两个小鬼头,别做什么异想天开的打算啦。”
小石头怒道:“虽然被你发现了,但我还是不许你嫁给他,反正今天不管谁嫁出去,你都不能出门,大不了咱们打一场,砸一个稀巴烂,一发把亲事搅黄了也就是了。”
小和尚赶紧推了推他,道:“别说得那么僵,有什么事好商量。”
小石头道:“商量什么,你先上还是我先上,还是咱们两个一起上?”
柴火妞气笑道:“你们俩别谦虚,赶紧一起过来。我看看你们长进了多少?”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只听得门外有人咳嗽一声,道:“别闹了,柴姑娘,这件事换我来说,好不好?”说着,一挑门帘,进来一个少年。
柴火妞一怔,仔细打量那少年,道:“原来是你。”她与那少年不过一面之缘,但那少年容貌令人过目不忘,因此也就认出来了。对于不相熟的人,柴火妞毕竟还是斯文了几分,点头道:“原来还有外援。这位小兄弟,你年纪也不大,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两日,就学了这么一肚子鬼心思,要不人家说近墨者黑呢。”
那少年微笑道:“姑娘实在冤枉了。”
柴火妞好笑道:“怎么,我冤枉你了?”
那少年摇头道:“不是,是冤枉他们两个了,这一番我才是主谋。”
柴火妞愕然,那少年道:“姑娘若要知道前因后果,我算是半个局外人,就由我来说吧,在下程钧,算是半个道门修士,与紫云观的老道……也算同道中人。”
三十四实言相告
马尾村的村口,停着一群人,都穿红挂彩,前头是几个汉子拿着锣鼓喇叭,后面听着一乘四个人抬得大红轿子。周围围着一圈人,无不嬉笑观看,仿佛是个成亲的队伍。
日头越升越高,前面提着锣的汉子有些不耐,转头问身后穿红的妇人道:“周嫂子,怎么大妞还不出来?眼看到了吉时,现在不出发,到了紫云观天就黑了,误了吉时可是不好。”
那周嫂子抹了一把鬓边Сhā着的一朵红花,道:“我早就叫小喜她去搀新娘子了,哪知道这孩子竟耽误事。我去看看。”说着把手里的喜帕掖了,转回村子。
周嫂子一扭一扭,到了村中间一所木房子外面,就见一个女孩儿在外面团团转,不由分说上去戳了一指头,道:“你这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外头。还不进去把大妞搀出来,她家没大人,也不用哭嫁了,扶出去上了轿子好送亲呀。”
那女孩儿捂着额头,道:“妈,你怪我做什么?我叫了好几遍了,大妞姐自己不出来,我总不能硬闯进去。她那个脾气,我闯进去了,还不被她丢出来。”
那周嫂子又要戳她,那女孩儿头一低,没戳中,点着她道:“看你这丫头胆子小的。今儿是柴大妞好日子,你叫她大声些,她能把你怎么样?瞧我的。”说着上去,啪啪的拍门,道:“大姑娘开出来吧,吉时到了。”
她叫了几声,门倒是没开,窗户忽的打开一扇,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来,正是柴火妞,只见她没带凤冠,一头乌油油的头发也没盘起来,脸上妆面细腻,眼角之处却有些花了,一双桃花三角眼眼角往上吊着,带了些凶相,道:“什么吉时?”声音比平日来的沙哑。
那周嫂子一见,一拍大腿,道:“哟,你瞧啊,这怎么说了。都这个时辰了,妆也没好,头发也没梳,这样子多咱能上花轿啊?”
柴火妞压着嗓子道:“上什么花轿啊,姑娘不上花轿。”
那周嫂子一怔,笑道:“大妞还什么羞啊,姑娘家谁都有这么一遭。是了,你自己梳头累着,我来给你梳。”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柴火妞叫道:“慢着——”一句话说完低下声道:“不用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们等着……我……”一句话没说完,退回去把窗户“砰”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那周嫂子更愣了,道:“这孩子怎么了?这几日欢欢喜喜,临上轿倒别扭了。”
旁边那女孩子道:“妈,我看大妞姐眼角红红的,像是哭了的样子呢。”
周嫂子拍了下她脑袋,道:“别瞎说,好好的日子怎么会哭了呢?”心中却暗自嘀咕道:太阳这是哪边出来了?连柴火妞都会哭了。
我才不会哭呢……
狠狠的关上窗子,柴火妞站在窗边,面对着关闭的窗扇,独自一个人立着,鲛珠在眼圈中微一打转,立刻蒸发的干干净净,回过头来,抱住肩膀,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倔强中有些嘲讽的笑容,看着屋子里三个年轻人,道:“凭你们说得活灵活现,也只是一面之词,让我就这么相信了,还是不够。”
对面三个少年对视一眼,小石头急得直跳脚,道:“你怎么这样,明明刚刚都说通了的。”
小和尚却见柴火妞眼角发红,虽然没有揭穿她,忍不住摸了摸眼角。
柴火妞见了他的动作,顿时知道自己的狼狈落在他眼里,心中羞恼,道:“我去洗把脸。”不等他们说话,走进了里屋。
小石头叫道:“你……”程钧把他一按,道:“先等等。”
小石头回过头来,小和尚也道:“我看柴姐是说通了的样子。但是她最要强,不肯就这么服软的,你别逼她。”
程钧道:“你放心吧,柴姑娘骨子里有傲气,既然知道老道不是良人,就是再八抬大轿来请,她也不肯屈就的。”
小石头道:“我想也是,她会同意我们的打算的。”
只听柴火妞冷笑道:“我却是不同意。”
三人转过去,只见柴火妞从里面出来,脸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却是将满面脂粉洗去,只露出素颜,确实比刚才更显得秀美,如出水的芙蓉,全无雕饰。程钧心中暗道:这姑娘与众不同,她既然如此,想必事情定了八分了。
小石头却没注意到柴火妞怎么梳洗,只记得她说不同意了,怒道:“为什么,你都知道他还有老婆,还是负心的王八蛋,难道还要嫁出去?”
柴火妞走过来,稳稳当当往椅子上一坐,道:“因为你没有说实话。”
小石头道:“我从来不说假话,你知道的。”
柴火妞不看他,一双杏眼直直盯着程钧道:“我说的是你,你不说实话。”眉毛斜挑,面上露出峻峭,道:“小石头那点小心思,我从来都看的出来。他虽然任性,但是都为了我,也没有坏心,我相信他,但是却不相信你。你虽然说了许多,但都是岳华怎么坏,怎么对我不好。这都是表面上那些东西,真正的实话都在你肚子里藏着。你是把我当傻子,当小孩子了?你今天不说出子丑寅卯,休想我乖乖的按照你说的做。”
程钧心道:这丫头倒真泼辣,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柴火妞道:“你痛痛快快说出来,要我这个轿子进紫云观,是为什么?小石头说他假扮我,为了趁他不防备,教训岳华,我看不一定。你一定还有别的算计。好比说这边轿子抬进去,吸引了老道的注意力,那边你趁他不在,就要乱来。鼓词儿里面写着,这叫调虎离山计。可是你这边乱来没关系,若是被岳华发现了其中关系,小石头不是有危险?你自己要做什么便大大方方做,不要牵扯我弟弟。”
程钧忍不住笑道:“柴姑娘果然心思灵敏,言语直率。我们确实是为了进紫云观,这其中关节,说来就话长了。”
柴火妞拍了拍椅背,道:“你别说那些多少年前的古早渊源,我不听。你只说最关键的你要做什么,怎么做,最要紧的是我们姐俩会怎么样。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包括岳华在内,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们都是天上飞的神仙一流,大概有你们一套行话,说出来我们听不懂,你们也不惜的跟我们说。可是我听不听得懂是我的问题,你说不说是你的态度问题,不说出一二三四来,我怎么相信你没存着坏心?我就在这里,你虽然想把我怎么样很容易,但我拼死不叫你们上外面的花轿,你们也是枉然。”
程钧只有暗叹,这丫头真是口角锋利不让须眉,他也算见过许多女子,连修道界的女修算来,柴火妞的个性也算排上一号。心中暗自欣赏,道:“说的不错,既然如此,我再转圈子也对不起姑娘的爽利。那我也捡着要紧的说。先说我们的目的,我们几个人,目的不同。小石头的目的,最简单,他就是不许你嫁那老道,其他的,能教训老道最好,别的他不关心。”
柴火妞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他指了指小和尚,道:“他的目的也简单,那紫云观本来是万马寺的地方,岳华道人占了他们的庙门,他自然想要老道滚蛋,重新建立山门。”他只说最浅层的,至于小和尚背后的棺材,连他都不知道根底,自然也不必跟旁人说起。
程钧道:“我们还有一位大和尚,他也是这一回的主力。他的目的一是为了万马寺,二来为了降妖除魔。他是有佛法的大师,嫉恶如仇。那紫云观里的妖道,乃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当然希望一剑诛却。还有一人,就是宋道友,她与我们虽然没什么故交,但是也有一面之缘,她被镇压在宝塔下面,若不将她放出来,说不定何时便被那岳华老道害死。”
柴火妞看着程钧,道:“说来说去,没说到你自己头上。”
程钧道:“我就庸俗了。我为了杀人。那岳华老道以及他身后的老魔,对我颇有算计之处。我虽身无长物,但还有一具带有仙骨的身体,引得那失了肉身的老魔垂涎……我们有个词叫做夺舍,就是占了旁人的身体。他们十分算计我,我自然也不会手软。”
柴火妞道:“没了?”
程钧爽快道:“那自然不是。我还要取那老魔收藏的一件东西。那东西虽然是魔物,但对我有用。”
柴火妞听了,反而满意道:“你这才说了几分实话。”
程钧道:“说完我们的目的,我再直说我们的打算。我们要争取一个时间,兵分三路,一是洞房,出其不意能伤到老道最好,不能的话,至少要稳住他。另一面要放出宝塔下的宋姑娘。还有一路,要侵入那驳灵阵的中心,将大阵停下来。然后三路合围,去战那老魔。若不把那阵法停下来,其他的事情都要打个折扣。与那老魔动手,也要失去八成力量。”
柴火妞道:“你叫我弟弟去动岳华老道,这不是玩笑么?他哪里是岳华老道的对手?”
程钧道:“那又不然,我实话实说。我本人走不开,驳灵阵那边我若不去,旁人都破不了。那宝塔下面有镇邪的符箓,凡人也很难揭开,必须要大和尚去。如此一来,选择就有限了。但这不是说小石头就有危险,出其不意,这是第一。那驳灵阵十分厉害,岳华老道他们怕了我们,时刻要把驳灵阵运转到极致,只是除了老魔法力特殊,不怎么受影响还罢了,但其他人谁也难逃,岳华老道也是一样。我们固然寸步难行,他也受了其中影响,十停威力去了九停九。再加上我封一道符箓给他防身,趁他掀起盖头一刻发动,近距离一击之下,那是必然成功。”
柴火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果然要这样做?”
程钧道:“不说为了旁人,就是为了你,也必须要了断了那岳华老道,不然有他在,你的终身岂不误了?”
柴火妞道:“好,那我也有个条件。”
程钧道:“你说?”
柴火妞道:“小石头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他冒充我,一来容易漏了破绽,二来,他身手根本比不上我。你把那什么符箓给我,我来替你们走这一趟。”
三人面面相觑,小石头道:“姐,你怎么能去?”
柴火妞眉毛又竖了起来,道:“你的本事谁教的?村里面男女老少,若论弓箭,再论把式,我若说第二,谁敢说第一?我若是不成,三个你也是白给。”转过头对着程钧道:“我看出来了,还是你主事。你说吧,要不然我去,要不然谁也别去,痛痛快快的决定,一会儿他们又要来催我。”
程钧目光幽幽闪了几下,突然一合掌,道:“若是这样,倒要麻烦柴姐。”
三十五另一方玩家
虽然耽搁了些时候,但是花轿还是出发了。一行人吹吹打打,送到紫云观时,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
到了紫云观一看,只见门前一片肃静,别说张灯结彩,宾朋大宴,连多余的布置都没有,只在门前挑了两盏红灯笼,算是与平时勉强有些不同,哪里像是接亲的样子?
送亲的人一看,都不由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人家道爷是高人,但是轿子里的,也是马尾村的头一朵花柴家大妞,送亲的都是乡里乡亲,与柴家姑娘都素来亲善,这才主动为她操办婚事。虽然她嫁妆不多,但是村里面各位乡亲也着实添了不少箱笼妆奁,满指望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成就一件好事,十年八年都能津津乐道。然而今天一见这光景,都觉得道观里压根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心中都难免不平,连吹鼓手都有些没精打采了,调门低了一个八度。
来到道观门口,按理说,新郎官怎么也应该出迎,但依旧不见人影。却见门口只有两个童子,众人认得是清风、明月两个。如今他两人穿的也只是寻常衣裳,颜色稍微亮一点,脸上平平,没什么欢喜摸样。喜娘周嫂子上前笑道:“新娘子到了,新郎官怎么不见啊?”
清风和明月同时走上一步,目光划过轿子,道:“柴姑娘到了?进来吧。”
众人更加不忿,这是哪家的规矩,虽然说道观娶妻不能按照俗世那么大操大办,但这说好了是三媒六聘抬进来的正房,找两个童子就打发了,就是买个丫头,也没这样随便的吧?
然而毕竟紫云观有些积威,周嫂子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抬进来,大伙儿卖力气吹打起来呀。”她一叫,众人在后面鸣锣吹唢呐,滴滴答答,又自热闹起来。
清风眉头一挑,大喝道:“停了!”
吹鼓手一怔,停了吹打,唢呐还对在嘴边上,鼓槌兀自举在半空,不知所措。明月道:“道家清静之地,吵吵闹闹像什么话?抬轿子的把轿子抬进去,剩下的人都回去。”说着一推站在最前面的周嫂子,“你也回去。”
周嫂子怔在那里,只得眼睁睁看着轿夫把轿子抬进了门,直嘬牙花子。等着道观门关上,她才对旁边人,道:“大妞这门亲事,怕结的不对啊。”
身后一个送亲的汉子把手中的铜锣往地下一摔,道:“这紫云观……真他娘的欺负人。”
周嫂子担忧道:“若叫小石头知道,不知道这小子怎么闹呢。”
清风和明月将轿子指挥着进了内堂,在一处殿堂处停下。明月手一挥,两块碎银子扔了出去,道:“没你们事了,出去吧。”
几个轿夫出去。明月掀开帘子,清风把新娘子扶出来,道:“柴姑娘——马上叫您师娘了,跟我走吧。”
柴火妞蒙着红盖头,身上披着红色喜服外罩霞帔,虽然是村里做的粗活儿,却也一身光华灿烂,越发显得身材窈窕,姿态楚楚。跟着清风和明月一步步进了厅堂,被牵引着坐在一张软榻上。
清风向着明月打了个眼色,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禀报师尊知道。”说着出了门。
一路来到藏经楼下,只见化雨在门口站着,见了清风,连忙走上几步,道:“师兄快进去吧,师尊等了许久了。”言语之中,露出几分谦卑。
清风忍不住暗自冷笑——当初春风还在时,这两个小子如何嚣张,仗着平时服侍师尊起居,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如今春风死的不明不白,他这个小碎催还不是乖乖的拍自己马屁?压根不看他,昂首上楼。只留下化雨一个人,满面羞怒的站在那里。
上了楼,只见顶楼的露台上,岳华老道一人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站立,他座下四大弟子之中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冲明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那老道今日倒真穿了一件红色的道袍,全身殷红如血,倒也有几分成亲的样子。
清风走上前,恭敬道:“禀告师尊,已经把柴姑娘接进来了。”
那老道依旧不曾转身,轻轻地捋了捋颔下黑髯,道:“好,这一场好戏,现在就要开始了。”
清风深吸了一口气,道:“请您吩咐。”
那老道转回头来,只见他双目精光四射,湛湛有神,道:“今日是个不寻常的晚上,我紫云观到了关键时刻,不容分毫疏失,你们两个。”手指一点清风和冲明,道:“乃是我倚重的左膀右臂,今日功成,我比不亏待了你们。”
清风和冲明大声称是。清风斜了一眼冲明,暗道:“他不过入门一月,才学了几分本领,焉能和我相提并论?也就是冲远、冲清下落不明,冲和更是直接叛逃,要不然他如何能够出头?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也不想想,他这一句,把自己也归到灵长类里面去了。
那老道不管手下如何转动小心思,道:“如今我给你们分配任务,冲明——接了。”手中一扬,两面旗帜飞了过去,见他借住,道,“今日我们成败关键,就在这一座驳灵阵。有这一座阵在,有千军万马也不怕,若是驳灵阵有个闪失,嘿嘿——你去守好阵盘,这两件是阵中的阵旗,我传你几道阵决,你好生运用,料可无妨,守好大阵,便是头功一件。”
冲明听了,又是惊喜,又是惶恐,道:“弟子多谢师尊厚爱,深感责任深重,这个……怕有闪失……”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片金色,一道光芒打入脑海,幻化成数种字符,只听岳华道人道:“我这大阵有一百零八种变化,如今传你三种,便能应付各种闲人,莫叫我失望,去罢。”
冲明心中惊佩,暗道:“我竟不知师尊有这样的手段,这一番造化到了。”恭敬地领命下楼去了。
等他下楼,那老道才道:“若论他资质,实不该当此大用,只是现在人手太也匮乏,唯今之际,只有且作权宜之计罢了。”
清风听他说出不满言语,心中十分熨帖,道:“师尊,我可以代替他。”
岳华道人摇头道:“你却不可,我把你另有安排。你就镇守后面那座宝塔。”
清风惊道:“莫非是……”
岳华道人道:“不错,我叫你看着宋云姜,休叫旁人趁虚而入,放走了她。她虽然也曾是你师娘,但毕竟心怀仇恨,又加上很有几分本领,若是走脱了,倒是一方敌手。”
清风道:“师尊,若是伤了师娘,那如何是好?”
岳华道人打量了他一阵,挑了挑嘴角,道:“旁人若不把锁打开,你当然伤不了她。倘若锁已经被打开了,你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着伤她?我在她门上新打了三道符箓,有驳灵阵在,谁都不能使用法术,料想他们攻不开大门,你只管守着便是。倘若果然不行,你点起引线号炮,通知他人也就是了。”又道,“一会儿我把明月也派过去,你们两个一道守卫。”
清风道:“是,弟子遵命。”心中暗道:师父忒也多虑,我一个人绰绰有余,哪里还用得上明月?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却听岳华道人道:“你把化雨叫上来。”
清风老大不乐意,回答了一声“是”下楼去了。
岳华老道盯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道:“一个懦弱怯战,一个愚蠢狂妄,这些人败事都不足,还提什么得力?倒真难为了这么多年。罢了,本也没指望你们,若不是我已退而求其次,早就将你们用作材料,成就我一番大事,那才是你们最有价值的去处。”
这时,化雨小心翼翼的走上来,低着头来到岳华老道面前,躬身道:“师尊。”神色之间,脱不了的唯唯诺诺。
岳华老道温言道:“化雨,今晚我有一件事托付你做。”
化雨心中惶恐,道:“师尊尽管吩咐,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岳华老道摆摆手,道:“何必赴汤蹈火?乃是一件大美事。柴姑娘现在抬进了东院,你现在就去陪陪她。”
化雨张口结舌道:“我……我就这么去……”
岳华老道道:“当然不能这么去——”说着脱下自己身上那件道袍,道,“你穿上这一身再去。一会儿把我那顶七星冠也带上,低下了头别叫人瞧出你的容貌,走进院子里。然后就呆在里面就行。”
化雨道:“那我怎么……怎么跟柴姑娘说?”
岳华老道:“我又不是叫你真做了新郎官,你说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去吧,你往常不出庙门,还没见过你的新师娘吧?这一个大美人便便宜你了,也是你的福分。可是只许看不许动,不然真新郎就不依了,哈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化雨被他笑得发毛,颤巍巍接过衣衫,只得道:“弟子遵命。”小心翼翼的下楼去。
岳华老道止住笑容,转回头,看着窗外。外面夜已经深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都没有,他眯着眼睛冷冷道:“今晚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哈哈哈,到了明日,我大功即成,还怕哪一个?到时候二次出世,天上地下,任我遨游!我这一出手,就要让九洲十地,抖上三抖!”
三十六夜战紫云观(一)
化雨心情复杂的走着,前面已经看到了东院的灯火,他骤然停了停脚步,整了整头上的七星冠——这七星冠与他带着的黄冠不同,乃是紫金打造,上面镶珠嵌宝,十分华贵,也十分沉重,他带着很是不适,常常觉得要从脑袋上掉下来。
这几日,他的心情不好,很惶恐,也很迷茫。
从小,他就在道观做童子,只是一直没能正式拜入道门,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杂事。他也知道自己资质一塌糊涂,道观资源有限,就是一门最简单的练气术,也有一群人排在他前面,根本轮不到他修仙得道。遇到岳华道人,成为他的随身童子,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那岳华道人虽然是个落魄散修,但也是正经的修道中人,脾气有还算和善,能将他服侍好了,或许能有一分踏上仙路的可能。
他和那些争强好胜的人不同,本是个没主意的,天生就是被领导的材料。在跟了岳华道人之后,他遇到了春风,两人没呆几天,化雨就知道,春风无论哪点,都在自己之上,于是他很快成了春风的跟班小尾巴,就像明月是清风的尾巴一样。
找到了老大之后,他不可避免的嚣张了一点,也敢跟清风明月两个对着打嘴炮,一来是发发自己从小唯唯诺诺的一口鸟气,二来他也知道,制止手下胡闹,乃是自诩冷静的老大的乐趣之一。他倒不是真看不起清风明月,只是分了帮派,自然要斗,斗得多了,自然就讨厌起来。
然而晴天霹雳,他一直跟着的老大春风,忽然莫名其妙死了,而且从清风明月的嘴脸看,他就知道,老大死了还死的很难看。这对于他来说,真是天塌了一般。春风既然死了,他这个独木如何支持?做小伏低,他倒是习惯了,但是做小伏低果然就能有用么?别说他,就是清风明月,跟着岳华道人这些年也不过得传了一些凡俗武艺,他这个失了根基、招人厌恶的童子,将来还有什么指望?
如今摆在面前的,要么当一辈子孙子,要么赶紧想法子改变下自己的处境。他人虽然软弱,但也有几分脑子,想得很清楚,要想改变,无非两条路,一是立下大功劳,博得月华道人青眼,譬如今天,岳华道人吩咐下事情,就是一个机会。若果然他有大运气,超额完成任务,或许能咸鱼翻生。
还有另一条路,或许就是……
离开这个鬼地方!
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别管什么阔,什么空,只要叫他出了这个紫云观就好啊。
他本来就没什么雄心壮志,如今更加灰心,只求个平安。然而只要留在观里面,别说平安,这条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自己的。
唉,只要能出了这扇门,哪怕不提什么成仙得道,不做什么神仙梦,就算是回去种地,也比这里朝不保夕的强。
进了院子,明月已经不在这里了,化雨知道他必然也被委派了重要任务,忍不住撇了撇嘴,来到前厅。
东院正房是三间,左右两间有帘栊相隔,他坐在中间那间,隔着帘子,能看见左边榻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大红衣裳,蒙着红盖头,想必是新娘子。
化雨心中一动,暗道:听说这位新师娘乃是万马山中头一个大美人,不知长得什么样子?虽然明知道山里丫头不会打扮,又风吹日晒,再漂亮也就那样,春风也跟自己说过,长得只是一般漂亮,但他还是好奇。只是他知道,这女人乃是自己的师娘,自己跟她同处一室,已经招了嫌隙,若是再欺近身去,那就别管立下什么功劳,都没法自处了。
想到这里,他扭过头去,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茶碗挡住脸,假装喝茶,目光却是不自觉的偷偷往里面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感觉目光格外清晰,只见那女子扶在榻上的一只手纤细柔软,晶莹如玉,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手,心想:好好一个羊肉,落到了老狗嘴里。
看着看着,他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今年也有快二十岁,跟着老道,别说修不成道,把老婆也耽误了。倘若有机会逃走,带上这个小娘子,我与她过上一世,就是不当神仙,也快活死了。
化雨这个念头虽然来得荒唐,但这么一冒出头来,就越想越真,渐渐地有些上头,站起身来蹬蹬蹬几步冲上前去,来到帘子门口,却是骤然停步,差点没撞到墙上。
突然,只听墙外,轰的一声,化雨就觉得脚下踩的地晃了三晃,站不稳往后就倒,只听门外风声大作,呼呼作响。一人朗声长笑道:“好贼秃,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留下来吧。”笑声隆隆不绝,不是岳华老道,还是哪个?
这回化雨真站不起来了,刚才是震得,这回是吓得,坐在地上直哆嗦。心中只道:我要死了,他就在外面,他若知道我起了心思,我……我……越想越是害怕,只觉得牙关咯咯打颤,自己也控制不得。
只听得外面呼啸声不绝于耳,他正要闭上眼睛,爱咋地咋地,突然眼前红影一闪,一袭裙角已经掠过眼前,原来是新娘子出来了。
那新娘也没看化雨,直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化雨看她的背影在自己身前站着,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力气,勉强站起身,跟着看去。
只见外面两道光芒打得厉害,其中一个不必问,正是岳华道人,他手中持着长剑,不住的发射黑光,对方却是手持着一件棍状法器,释放的金黄毫光,看来巍巍大气。
化雨一见对面那人,虽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却有一丝光泽从脑袋上泛出来,心中暗道:“奇怪,好亮的秃头,莫非是个和尚?
两人越打越快,呼啸声不绝于耳,光芒闪烁的越来越快,化雨看着眼花缭乱,只觉得呕心,耳边听着打斗的声音固然震耳欲聋,还有一个声音竟然比外面的打斗声还要清晰——那就是他的心跳声。蹦蹦蹦蹦,如同高山擂鼓,又响又快。
化雨太紧张了,他现在满心希望,就是这个和尚赢。虽然他是敌人,但是未必就要把自己怎么样,最好他能把老道打死,自己好出了这个鬼地方,或许那老道的珍藏还有眼前这个新娘子也归了自己。然而那和尚不知怎的,虽然打起来威风赫赫,但是始终占不到半点上风,岳华老道面带冷笑,手中长剑雷光熠熠,又有许多黑雾夹杂其中,越打越是精神,竟然步步紧逼。
只见那新娘还在窗前,化雨突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她,道:“快进来,外面打得厉害。”一面说,心中一动,暗道:“他们外面打得厉害,我们正好逃走。”
也不知道从哪里算的,他也称起“我们”来。
只听得老道大笑道:“贼秃,你偷偷摸摸藏在花轿后面,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算你乖觉,竟然在出手前一刻,识破进了院子的不是老夫,临时收手要走。可惜迟了!我这里布下的是天罗地网,你Сhā翅难飞,这紫云观就是你的坟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说着张口一吐,吐出一道黑烟,扑向那和尚。
化雨听了,一股凉气冒上来,又恨又怒,暗道:老贼好毒!他让我做他的替死鬼,倘若那和尚不是临阵发觉,我哪里还有命在?
眼见那道黑烟滚滚而去,遮天蔽日,眼前登时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外面黑夜也黑,却也没有这般黑的令人绝望。化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连连退了几步。
化雨先是难受,随即灵光一闪,暗道:这不是老天叫我走么?顾不得别的,伸手抓住那新娘,道:“走,我带你出去。”
那新娘甩开他的手,道:“别胡闹。”
化雨还没说话,只听得那岳华道人大笑道:“贼秃,你给我死!”
三十七夜战紫云观(二)
话音刚落,化雨下意识的感觉不好,就感觉被人一拉,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紧接着,就觉得眼前一黑,可不是失去了意识的那种黑,而是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仿佛骤然间天地失色,阴阳失调,清浊二气化为虚无,只剩下一片混沌。
这种黑暗只有似乎一瞬间,但化雨却又感觉仿佛过了几千年,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鸣响,如同什么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却被严严实实的捂住,只从缝隙里透出一两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展露出另一边惊天动地变故的一角。
须臾,风吹云散。
化雨抬起头,只见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只是风平浪静,院子中的人早已不见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见……见鬼了?”化雨爬起来,突然道:“不对,现在四周还是这么黑,一定是法术还没有散去!”
只听有人道:“倒不是法术未散,而是刚刚风波把灯吹了。”
化雨转过头来,只见一人执着灯火,从里面走出来,灯光照着她的身形容貌,只见她身穿红衣,头上带着明晃晃的珠翠,正是那新娘子。
他一抬头,看见那新娘在火光映照下的容貌,心头突地一跳,如同被狠狠撞了一下,暗道:大美女啊!目光转移不开,心中暗道:这样的好白菜,怎么能叫猪给拱了?
新娘走到院子口,道:“打得好生激烈。”化雨一怔,往院子外面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见外面一平如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真他娘的干净!
外面方圆十丈,干净的就像地面被铲过一层一般,除了地面的黄土,院子里的花木、桌椅甚至花间小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个房子孤零零的,成了陆上孤岛,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荒芜。
化雨反应过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道:“刚才……怎么回事?那和尚……和尚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忽然……忽然就打了起来?谁……谁赢了?”他其实只是疑惑前面三件事,但最后一件事却是他内心底最想知道的。
那新娘举着灯火看了一圈,道:“我哪里知道,我倒想问你——”她转过头,柳眉倒竖,怒喝道,“你是谁?”
化雨一愣,道:“我是化雨……”才想到她说的什么意思,道:“柴姑娘,我是岳华道长座下的童子化雨,我是来……”想想自己是做替死鬼来的,哪里说得出口,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柴姑娘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们紫云观今日从大门抬进来的主母,你既然是岳华的童子,就当叫我一声师娘。你贸然进入新房,与我独处一室,已经冒犯,还要说什么救我,岂不可笑?”
化雨急道:“我那师傅岳华老道,他不是好人。你嫁给他,绝无好下场。”
柴姑娘冷冷道:“你是好人?”
化雨道:“他有师娘!不对,是我有师娘,他有媳妇!他那个原配现在就关在后面的宝塔下面,你不信,我这就带着你去看,他隐瞒你……”话音未落,那柴姑娘站起身来,眉毛倒竖,道:“你这是背后编排你的师父么?”
化雨怔住,结结巴巴道:“你不信我的话么……”
那柴姑娘露出鄙夷神色,道:“你这搬弄口舌的小人,我怎么相信你的话?你师父有千般不好,也不该由你来说。何况在你未来的师娘长辈面前搬弄是非。给我出去。我见不得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小人。”
化雨连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话音未落,却见红影一挥,却是那柴姑娘喝道:“滚!”他虽然是男子,却气弱,被那柴姑娘气势汹汹轰出了门,啪的一声,大门在他眼前关上,差点夹住他的鼻子。
那化雨又气又恼,又是委屈,暗道:我还从来没起过善心,如今好不容易真心一回,却给你这般糟蹋。若非看你是个弱女子,我哪能和你干休!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嫁给岳华老道,只等着倒霉去吧!
化雨只觉得受了满心委屈,气冲冲的出了那东院,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想趁着夜黑风高,谁也看不见自己,赶紧出了院子。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一道人影悠悠立在身前,那人来的突兀,他收步不及,眼见就要迎面撞上,突然一只手在他腋下一托,托的直立起来。
化雨刚松下一口气,抬起头来,骤然张口结舌,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道:“啊……啊……师父?”
岳华老道一只手托着他——亏了如此,那化雨才没腿软的一ρi股坐下,露出一丝温文尔雅的笑容,道:“我那乖徒儿,这是在哪里受了委屈,看看这可怜的样子。可要对我说一说?”
化雨凝目瞪视着他,只见的平时见惯了的模样说不出的诡异可怖,牙关咯咯打颤,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岳华老道拍了拍他肩膀,见化雨如同木雕泥塑,浑然无知,笑道:“乖徒儿,你刚刚看见我大战贼秃,可瞧出我的厉害了么?”
化雨毫不犹豫,脱口道:“师尊法力无边,神通广大。”
岳华老道道:“法力无边,嘿嘿,若在当年倒能称得上一二,如今么……那贼秃心怀不轨,我早就知道,但他在暗我在明,总有些不大方便。今天趁着这个契机,乖徒儿你帮我把他引将出来,可也立下了一桩大功劳啊,哈哈。”
化雨见他笑得殊为欢畅,似乎没有愠怒之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恭喜师尊旗开得胜,双喜临门。”
岳华老道收住笑容,慢吞吞道:“那和尚准备的倒也齐全,竟能全身而退。哼,留下这一个祸患,倒也有些麻烦……过了今日,他还不在我眼下,就怕他出山去找了一群大贼秃、小贼秃,一发的上来,他们人多势众,我又未经全功,倒有些麻烦。”
化雨不懂他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音奉承道:“自然是师尊技高一筹。”
岳华道人笑道:“那倒也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怕这几个小蠢货?不管是这个贼秃,还是山神庙里那老鬼选中的小和尚,还是那个云州来的兔儿爷,我觑他们如同蝼蚁虫豸。那云州来的小鬼,一身仙骨不可糟蹋了,今天就将他留在这里。”
化雨依旧是不懂,心中只想引着他把话题说下去,不拘说什么,总之别转到了自己身上,接口道:“是啊,那……那小鬼……”突然想起来那小鬼指的是谁了,道,“那小鬼倨傲讨厌,最该死不过。师尊今天晚上就要出去将他杀了么?”
岳华老道笑道:“何须出去啊?他现在就在紫云观。”
化雨道:“他也在?”
岳华老道道:“今天他们分三路来袭,贼秃败在我手下。宝塔那边只有几把符箓,那小贼秃用法器也能解开,只有那驳灵阵,非得靠修士去攻破。这小鬼想必现在正在打阵。”
化雨道:“那师尊赶紧去杀了他,让他攻破了大阵,那就不好了。”
岳华老道笑眯眯摇头,道:“诶,急什么,就让他攻。”
化雨奇道:“啊?倘若他攻破了……”
岳华老道笑道:“破了就破了,那破阵算得什么?老子一伸手,就布他十道八道,让他破上一道,有什么干系?话说回来,就是我信手拈来的东西,也不是寻常庸碌之徒能轻易破解的,非两个时辰破不开。我要的就是这两个时辰,我既要把他留在观里,又暂时没空理他,也不能放他走,总得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去驳灵阵里玩玩,岂不是最好?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得阵来,嘿嘿……嘿嘿……”他没往下说,但是神情之诡异,却是难以名状。
化雨心中越发虚了,道:“师尊神机妙算……”正说到这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火箭冲向天际,如流星一般在空中带出一条夺目的流光。
岳华老道抬起头,冷笑道:“真快啊,宝塔那边怕是没怎么大动干戈,罢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所在。”叹过一句,目光陡然一变,看着化雨的眼色带了几分寒冷,笑道:“我却也有一件事算不太准。”
化雨心中一忽悠,道:“什么?”
岳华老道道:“我没料到,你的狗胆虽不大,色胆却不小。倒是以前没看出来,你什么主意都敢打。”
化雨再也站立不住,噗的跪倒,哭叫道:“师尊饶命。”
岳华老道笑道:“怎么样,柴姑娘漂亮吧?”见化雨不答,又哼了一声,道:“问你呢!”
化雨颤巍巍道:“确实漂亮,师父眼光极佳……”
岳华老道笑道:“那这一番叫你有了这样的眼福,就是死了,也该情愿了吧。”说着一挥袖子,只听一声“噗”的闷响,再无任何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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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章节感言不是发在章节底下呀……我居然才发现,好吧,还是这么说
三十八夜战紫云观(三)
巍巍高塔下,两个青衣道童并肩而立,两人相貌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同胞兄弟,正是岳华道人座下的清风、明月兄弟。
只是两人虽然相似,表情却是颇有不同,清风是纯然一股倨傲神色,明月则多少带上了一点不安。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明月微微侧头,道:“今天来袭的是什么人?”
清风扬了扬头,傲然道:“不过是些山里的泥腿子,或许还有万马寺里的余孽。一群不自量力的宵小罢了。”
明月听了,稍稍松口气,清风已经扬眉道:“你怕什么?万马山里,除了师尊,谁还是咱们的对手,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何况还加上你。
明月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苦笑,突然耳边风声想起,明月下意识的一低头,就觉得一道风声擦肩而过,就听清风大叫一声,滚倒在地,肩头上Сhā了一支长箭。
明月回过头,看向箭射来的地方,只见黑黢黢的一片草木影子,根本分辨不出来其中玄机,总算他反应还在,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横在身前,一步步往后退,退到一颗大树下,背后抵着树干,暂时不必腹背受敌,低声喝道:“谁?”虽然勉强保持镇定,终究声音有些发颤。
清风独自留在前面,按住自己的伤口,慢慢爬起身来,却没有站起,反而矮着身子慢慢向后爬,也爬到了明月身边,倚在树上喘气不止,亏了他还有几分毅力,脸色扭曲的盯着树丛,突然伸手,抓住箭尾,嗤的一声,拔了出来,鲜血哗的涌出,清风刷的几下,撕下道袍衣襟裹住。
明月闻到血腥气,脸色有些发白,按住心头的惊恐,侧目看他道:“你不应该现在拔箭,这样流血多。”
清风道:“少废话,刚刚若不是你站在我前面,阻碍了我的视线,我哪会中箭。”将那带血的箭头仔细端详,道:“果然是猎户泥腿子用的破铁箭,我怕他什么。”
明月见他衣上鲜血淋漓,居然还是傲色不减,有心讽刺两句,但到底顾念他是自己兄长,忍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向那树丛,道:“这么久了,居然不放第二箭。”
清风道:“你懂什么?这来的人不过是寻常猎户,多半就是柴家那个小鬼。他会什么?刚刚放冷箭不过是我没防备,现在一箭没怎么样,你看他还哪敢放第二箭?我借他两个狗胆也不敢!”最后一句提高了嗓子,大声说出来,只是因为疼痛和失血,多少有点破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难听。
良久,一片寂静。
清风冷笑道:“果然怕了吧。”
明月摇摇头,突然神色一变,道:“不好——”往前冲出两步,突然一闪身回来,又紧紧靠住大树。
清风怒道:“你发什么疯?”
明月转过头道:“我们被冷箭吓住,在这里躲避,那宝塔谁来看守?”
清风色变,猛回头,只见宝塔矗立在夜色中,如同阴影中的巨兽择人而噬,看不清里外情形,冷风吹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喝道:“是调虎离山计吗?好狡猾的小子。既然识破了,那你回来干什么?”
明月道:“我这番前去,离了这大树屏障,岂不是成了活靶子?横竖那宝塔里有的是镇压符箓,料他们开不开门,我何必着急去?”
清风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怕什么?别说他们不敢放箭,就是放箭,凭你手中长剑,还怕他们不成。”抓住他道,“跟我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我何。”这一抓,却忘了肩头伤口还在,微一用力,已经疼得流下汗来。
明月暗道:倘若你刚才说这话,我倒有三分相信,现在你都中箭了,鬼才信你,微微一挣,道:“师兄,你看,敌人在那边。”
清风转过头去,明月把手一抽,长剑忽的一声,拦在身前,转过半个身子,笑道:“你要去就去,别拉扯我。”
清风大怒,还没说话,只听一声刺耳的风声再次响起,听风辨形,手中长剑一挥,当啷一声,半截断箭掉在地下。清风冷笑道:“不过如此。咄,小贼别走,我来了。”说着往前几步,不往宝塔的方向去,反而迎着放箭的方向,迎面而去,手中长剑舞起,猛冲了过去。
眼见他虽然垂着一只胳膊,但右手完好,的一团雪相似,银光点点,风雨不透。那剑法确实舞得好,脚下也真迅捷,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已经抢到树丛前面,喝道:“你给我死吧。”长剑如白虹贯日,直直刺向树丛。
正这时,只听明月叫道:“小心背后!”
清风全神贯注使剑,骤然听到这一句,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他,圈剑回来,在背后一抹,只听嗖的一声,长剑与身后射来的冷箭相击,冷箭倒飞出去,持着长剑的手也不由得发麻。
清风暗自心惊,心中只道:“好厉害的箭术,小小一支羽箭,竟有这样的力气!”不敢托大,转过身来,盯着对面的来箭处。
只见背后依旧是黑沉沉一片夜色,哪有人影?清风看了一回,心中暗自警惕,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跑到我背后去了……啊哟,不好!
他刚刚反应过来,手中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觉得头上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栽倒。
明月看着,只见清风击落了来箭之后,竟然背转过身,搜寻后面的人,不由得被震得目瞪口呆,心中只道:你傻了吧!虽然后面来了敌人,但是你前面的敌人没有消失啊,而且离着你就几步之遥,这么背转过身,岂不是找……
还没想得完全,只见清风背后的树丛中大大方方走出来一个人影,手中拿着长弓,用弓背往背转身子到处踅摸的清风脑袋上只一击,就听“噗”的一声闷响,把他打翻在地,四肢不动,不知生死如何。
明月见了,暗中又好气又苦笑——气他愚蠢,苦笑自己运道差。死道友不死贫道也罢了,但如今情况却是,道友先死,下面死的就是贫道。
明月正无奈着,却见那男孩走上几步,道:“明月,你也在这里。”
明月心中虽然无奈,却也不曾输了气势,打量那男孩,认得是柴家那个小崽子——在这里遇到他,也不能说意外,反而是情理之中。
只见小石头手中弓缓缓举起,搭上羽箭,瞄准了自己,不由暗自恼怒,心道:你好托大,敢这么大喇喇的瞄准我。你离我不过数十步,拉弓放箭也需要三息时刻,我展开飞云步轻功,使一招“气贯长虹”,手中长剑刺穿你心口,也不过需要三四息,到时候你已然发不出箭来,我再将你拉到身前,充做肉盾,我身后的你的同党也投鼠忌器,我或者将你拉到宝塔之前,守住入口立于不败之地,或者利用你的尸身引诱你的同党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还不都在我一念之间?
他刹那间已经转了数十个念头,觉得哪一样都是自己赢了,顿时感到精神胜利,无比满足,又想:罢了,不是我怕了你们,反而是不想多结冤家,就让你嚣张一回,难道你还能把我怎样?小子,且看你明月爷爷的。含笑道:“你要去宝塔呀?”
小石头见他开始满脸激动之色,片刻之后反而平静下来,又换上了一副笑容,暗自疑惑,道:“是啊,怎么样?”
明月道:“可以,太好了。你赶紧去吧。”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石头见他回答的十分干脆,反而不可思议,弓弦绷得紧紧的,道:“怎么,我去了,你没话说么?”
明月道:“怎么,你还想要我带路?就在宝塔底下,门都没关。我跟你说清楚,免得你迷了路途。你进去之后,有两扇铁门,推门进去,还有一段通道,却有一面铁墙。铁墙后面,就是关押宋师娘的所在。我可跟你说话,那铁墙光铁板就有半尺厚,上面还贴着七张大符箓,那是老道贴的,与我无关,你找我也没用。”
小石头越发愣了,道:“你是什么意思?”
明月道:“我说,我是不会给你带路的。你得自己去。”说着道:“让开路,我走了。”昂着头从小石头身边走过,扬长而去。
小石头见他去得很有几分潇洒,一时愣住,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大概明月都跳墙跑了,才缓过神来,喊道:“喂,就让他这么跑了?”
对面的树丛里伸出一个光头,悻悻道:“我见你不动弹,以为你要放他走。既然是你的意思,我又想,明月算不得什么,只要占领了宝塔,也未必非要拿他怎么样,所以就没吭声。”
小石头怔了怔,道:“那就算了。现在该如何?”
小和尚道:“太师叔祖和小程兄说道,咱们来这里不先为了救人,只为了清场。那铁墙上的符箓等他们两位忙完了过来,这才参详着解开。那边不打完驳灵阵,据说是解不开符箓的。现在咱们事情已毕,就在这里守着就好,紫云观里人手少,只要太师叔祖和小程兄不出问题,咱们这边就没事。等着吧。”
小石头点点头,道:“那也好,这就发讯息。”从背后取出一支火箭,搭在弓上,朝天怒射,一道火光直冲天际,劈开了一线黑暗。
三十九夜战紫云观·破阵子
冲明盘膝坐在钟楼上,神色木然。
灯楼上一片漆黑,只有冲明身边,点着两盏油灯,灯火一闪一闪,映的他容貌模糊中带着几分扭曲。
那钟楼是矗立在藏经楼后的一座楼阁,除了宝塔,那便是全观的最高点,原是万马寺挂那口古钟的所在,钟声一响,响彻四野,合谷俱闻。万马寺的和尚被赶走之后,古钟也不见了踪迹,只剩下空荡荡一座阁楼,久未有人迹,早已露出陈旧败象。
然而就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却是整个紫云观的关键——
驳灵大阵的阵眼,就在此处。
那驳灵阵是何等奥妙的大阵,虽然早在运转,却不需凭借外物,因此表面上无声无息,即使在阵中心,光凭肉眼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不代表这里就是好呆的。驳灵大阵全力运转,周围灵气尚且混乱不堪,何况阵中心?那灵气如同漩涡乱流一样,既混乱,又犀利,仿佛要把进入阵眼的人乱刃分尸。
冲明当然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被选来主持这驳灵大阵,他当然也是觉得骄傲的,虽然明知是因为自己的师兄们死的死,逃的逃,他是别无选择的选择,但能担当重任,毕竟觉得光荣。再加上被授予了大阵的数般变化,在心中反复演练,只觉得受益无穷,更加喜不自胜,恨不得马上来到阵前操演一番,显显自家的本事。
然而更上钟楼,冲明便觉不对。他虽然只在胎息境界,未曾开辟灵窍,但也觉得体内胎息沸腾不休,险些就要岔入邪道,走火入魔,费了好大的劲儿将气息压住,却疲惫不堪,每上一步台阶,就觉得体内被强行压服的灵气就是一颤,随时都要突破控制,肆虐为祸。等走到钟楼顶上,坐在阵眼之上,更是已经精疲力竭,只是端坐不动,都费了吃奶的力气,这还演练什么阵法,抵御什么外敌?
冲明刚刚在岳华老道面前,只学到一百零八种变化的其中三种,还觉得甚是不足,如今才知道,别说三种,在这方阵中,能将一种变化施展开来,就已经是十分不易了。他也不敢随意操演,坐在地上,只等着对方来袭,才勉强催动。
老老实实等了许久,竟是毫无异状,冲明对于观中的事情懂得不多,连清风明月也不如,本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与紫云观为敌,心中暗暗猜测道:说不定只是师父做个预备,敌人也未必会来,也许他们知师父的厉害,知难而退了也说不定。
正这时,只听外面嗖的一声,黑沉沉的天空陡然亮了起来。
冲明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大骇之下,跳起来跑到窗边,只见一支火箭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直冲向天空。冲明心中又惊又怕,手心出汗,叫道:“敌人来了,敌人来了!阵法……”
刚要发动阵法,突然手中一拍,那两面阵旗却不见了,慌得他在身上乱拍乱摸,团团乱转,直叫道:“我的旗子呢,我的旗子呢?”
转回头,一眼看见两面阵旗落在地上,飞扑上去,一把抄在手里,刚一落手,只觉得周围灵气一阵混乱,正是有人侵入大阵之象,暗道:这就来了!
他这是开天辟地落草以来第一次临敌,哪里懂什么临敌经验,脑子里只剩下那阵法变化,照猫画虎,手中阵旗一挥,就觉得周围的灵气就如同被一根定海针搅动起来,开了锅一般沸腾了,沸腾的灵气网中,两道灵气脱颖而出,如同两道气龙,盘旋从顶楼而下,冲向那闯阵之人。
按照道理说,那阵法第一变,光气龙就要至少凝结八条,但他气息不足,硬生生凭着阵法本身的能量,活活凝聚出两条,却也到了极限,气龙腾飞,冲明脸色转为惨白,一口血到了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他虽稳坐阵中,但是对于阵法也不算十足掌控,能感觉到阵中有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但是其中细微情况,他也不能十分了解。只感觉两道气龙从上而下,兜头灌顶,冲向来犯之敌,两边一下子撞在一起。
嗯?
冲明一怔,他本以为这庞大的阵法催动两条气龙,必然声势浩大,这一撞不说惊天动地,也该是电闪雷鸣,哪知道他只感觉到一撞,就再无声息。那两条气龙哪里是龙,分明是泥牛,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与此同时,对方在原地停了片刻,又再次一步步上来。
咚——咚——咚——
这不是脚步声,而是冲明自己的心跳,他的心都快从嘴里吐出来了,满心想要在发动一次进攻,但刚才耗了不少真气,现在已是后继乏力。
干脆——跑了吧……
他就要把阵旗脱手,一松手时,竟发现那阵旗牢牢地黏在手上,怎么也甩不脱——
呼……
阵旗自己动了起来,头上的气场越发混乱,那是阵法再次调动的征兆,冲明惊恐地发现,不但自己手脚不受控制,真气也是被阵旗带着,不住的向外泻去,这可不是他自己控制的,感觉乏力就能停下,他明明已经觉得气海空空,但阵旗还是不住的抽动他四肢百骸残存的灵气往外输出。
快……快停下……
会死人的……
在阵旗的疯狂搅动下,那大阵运转越来越快,几道气龙嗖嗖的飞出,大有势将对方挫骨扬灰的威势,与此同时,端坐在阵中的冲明脸色越来越白,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然而,不论大阵运转的如何疯狂,对方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气龙发出一条,就消失一条,发出两条,都没了一对。大阵中灵气乱窜的越来越快,总量却越来越少,开始还气吞山海,磅礴无比,最后渐渐成了捉襟见肘之势。
突然,时间似乎戛然而止,气龙的走势一滞,周围的空气都凝住了,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噗”的一声,冲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晃了两晃,轰然倒地。
油尽灯枯,他已经被榨干了所有的真气,即使是阵旗,也不能再抽取哪怕一滴真气了。
大阵还在运转,但是已经恢复到无人操作的状态,虽能将灵气搅得混乱,却也失去了主动攻击的能力。
咚——咚——咚——
这一回是真正的脚步声了吧。
冲明倒在地上,反而不害怕了——有什么可害怕的,他现在已经油尽灯枯,命在顷刻,难道还会变的更糟糕吗?
再说,不管他多么凶恶的敌人,难道会比自己的师父更加狠毒吗?
会比那个一开始就是存心拿自己当作祭品养阵的岳华老道更加狠毒么……
就算冲明什么都不懂,现在也该明白过来了。
终于,钟楼顶层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冲明勉强睁开眼看去,只看见模模糊糊一个身形,似乎是个身材颀长的人,面目模糊,眼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冲明只能无助的伏在地上,接受着不可知的命运。
终于,那人走到近前来,低下头道:“怎么样了?”
冲明终于看清楚,那人是一个极俊秀的少年,心念一动,已经认了出来,道:“啊,你……”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那少年用手在他鼻息一探,知道已经气绝,脸色微微一沉,将他身体挪在一旁,轻轻呼了一口气。这驳灵阵的第一步,算是打过了,然而……
真正要破驳灵阵,现在才刚刚开始。
四十章夜战紫云观·花影
岳华老道负手站在院子里,感受着灵气流动的方向,侧目看了一眼钟楼的方向,淡淡笑道:“怎么,这就把阵的第一重破了?倒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些。这小崽子倒有几分本事。只看他用几个时辰真正破了我的大阵。倘若三个时辰之内,他能再进一步,我倒是要另眼看待了。”
既然第一重阵破了,那么冲明想必是死了。岳华老道想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那小崽子的价值,也就在此罢了。都说猪要养肥了杀,可这冲明本身资质太差,再怎么养,也是养不肥,不如就今日下刀。岳华之所以让他去守阵,本来就是为了更节省材料,譬如现在这个结果——他那一身真气加上全身仙骨,都搁在大阵里面,一点也没浪费,才不枉了他在紫云观里吃了几日的米饭。
想起射上天空的那支火箭,岳华老道啧了一声——清风、明月两个多半也交代了,他倒是有些可惜,冲明身上的仙骨精贵,死了比活了好。那两个虽然也有他想要的东西,但是都是最平常的五行命仙骨,出去多走两步也找得到,未必急着杀了,留下做了跑腿,也省了自己许多事。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回头把骨头收了,自己的计划就更进一步。
真清净啊。
一眨眼功夫,紫云观里死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这些小子,不管表面上是什么身份,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个活材料,多活着一刻,都是浪费了空气和食物,如今终于干净了。
如今,这紫云观里,只剩下自己和院子里新抬来的新娘子,还有几个来找死的小崽子,真是个奇妙的夜晚。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还是从小娘子这里开始吧,岳华老道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饿了。
慢悠悠走进了院中,只见正房门死死地关住,岳华老道露出一丝诡笑,也不叫门,用手轻轻一推,只听喀拉一声,大门洞开。房里黑黢黢的,也没点着灯,看不清人影。
岳华老道进门,就听有人问道:“是谁?”
岳华老道转过头,依稀看见一人从里间往外走,笑道:“就是你道爷——夫君我。”伸手一划,桌上的灯自己亮了起来,发出朦胧的火光。
灯光下,只见一个新娘子穿着大红衣服,蒙着红盖头,站在里间门口,虽然如此打扮,但是没有半分羞涩,反而语气含怒,道:“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岳华老道见里面的家具有些散乱,地上也有碎瓷片,知道是刚才收到了斗法的波及,嘿嘿一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两三个贼秃并几个小崽子进来挑事,倒是会挑日子,就算他们来闹洞房吧,哈哈……”
新娘子急急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岳华老道笑眯眯的在一张还没有倒下的椅子上坐下,道:“怎么,你关心了?你是关心哪一边呢?”
新娘子沉默一会儿,甩了甩袖子,转回里屋,坐在榻上,道:“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不说也罢了。”
岳华道人也不恼,慢悠悠道:“不愧是马尾村里的小辣椒柴家大妞,性子倒是够劲。我就喜爱你这一点。这么说来,你想必也知道,来的有你兄弟在内?”
柴姑娘哼了一声,道:“儿大还不由娘呢。他虽然是我弟弟,但是也十多岁了,自己也有主意,他做什么我怎么能事事知道?”顿了一顿,又道,“他怎么样,你没有伤到他吧?”
岳华道人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姐弟关心——放心吧,你这个弟弟有出息的很,不但自己没怎么样,还伤了我两个童子。”
柴姑娘道:“嗯。他……他想必不是故意的。”
岳华老道道:“就算是故意,那又怎么样?毕竟是我的小舅子,伤了个把童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有一点,他不该跟万马寺的贼秃混在一起。”说着冷笑一声,露出几分狰狞的神色。
柴姑娘退了一步,道:“万马寺的……贼秃?”
岳华老道:“你在山里长大,当然知道这里原本是万马寺。哼哼,万马寺原来也是北国佛门一处不可忽视的势力,如今式微至此,就是我占了他的山门,也只有两三个小贼秃出来蹦跶,真是可笑。就是刚刚跟我斗法的秃驴,趁着我虚弱,也能和我斗上一斗,但终究也不在我眼中。你弟弟跟他们搅在一起,如同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柴姑娘道:“万马寺里的和尚我也记得,一个个并不是什么有德的高僧,村里没人喜欢他们。小石头也就是跟着寺里头的小和尚关系好,其他人都没什么干系。”
岳华哼了一声,道:“跟其他一百个和尚关系好,都不要紧,这有这个小和尚,万万不能碰。他身后的人……”话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我怎么忘了?我如今虽然起了第一步,但和那老鬼却还有许多日子纠缠,那小和尚也是关键之一。这小石头就放在那小秃驴身边,我用用何妨?横竖这丫头我一次也用不完,总要留她在紫云观里几个月,倒也不妨物尽其用。慢悠悠笑道,“你想不想让你弟弟成仙得道?”
柴姑娘一怔,道:“成仙?他也可以?”
岳华老道道:“我说可以,就可以。你是我道侣,我自然高看他一眼。不过成仙得道却是大事,我能帮他却也并非无因。”
柴姑娘道:“你要怎样?”
岳华老道道:“一来,他要听话。”
柴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要能把他哄听话了,那倒也是你的本事。”
岳华老道道:“我自有我的本事。这二来么……”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柴姑娘的手,感觉到对方虽然下意识的挣了一挣,却没有激烈反感,满意的一笑,道:“你也要听话。”
柴姑娘一怔,道:“你要干什么?”
岳华老道笑道:“你做新娘子,不知道要干什么?好吧,我来教教你。”伸手轻轻拉住她,伸手捏住她头上蒙着的盖头,笑道:“来,让我看看你。”
轻轻一掀,描金绣凤的大红盖头飘然落下,露出一张堪称完美的容貌来。
岳华老道盯着眼前的容貌,一时怔住,脸色刷的变了,只觉得手中握住的柔荑骤然变得坚硬如铁,如铁链一般牢牢扣住他的脉门,飞快的一推一扭,全身竟被控制的动弹不得,紧接着眼前一黑,一道符箓正拍在脑门上,就听三个音节在耳畔响起,一缕青烟的符箓上袅袅升起,整个符箓燃烧起来。
那岳华老道只闻到了那符箓的气味,登时想起平生最害怕的一件事来,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怪叫一声:“惊魂符——”一声没叫完,脸色已经笼罩了一层黑气,不似人色,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
他倒在地上,由内而外都被符箓定住,神智却还清醒,震惊之中带着十分疑惑,十二分的恐惧。只见眼前红色的裙角从面前拖曳而过,一念未转过来,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提着脖领子拎了起来。
岳华老道被人掐着脖子拎起来,眼前金星乱晃,模模糊糊看见那张容貌,却是焦距怎么也对不上,耳边听得对方淡淡道:“你倒是干脆,比我想象的更加轻率。”
岳华老道苦笑了一声,脖子都被人卡住了,还能说什么,勉强喘了口气,问道:“你……你是谁?”
眼前人在蒙上盖头的时候,不论声音语气,动作举止,就是柴火妞,但是掀开盖头看来,虽然也是近乎完美的大美女,但绝不是柴火妞。
只是……似乎有些面善,是不是在哪里看见过……
“您还真是健忘。”新娘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下来,但依然清越,如刀锋一般锐利,“咱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在下程钧。”
四十一夜战紫云观·将军
岳华老道脸色凝住,目光往对面的脸上移去,一点点的打量,越打量脸色越是惊异,最后终于变成了无奈的苦笑,道:“原来是……原来是你。我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上次你来观中,我竟没看出来原来你一直是女扮男装。”
程钧闻言,不明所以的笑了笑,伸手抓住岳华老道的脖子,往桌子角上一撞,只听噗地一声,撞出一个洞来,鲜血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半边脸上鲜血模糊。
岳华老道虽然受伤,却也没什么剧烈反应,更不必说呼痛,只是神色微微扭曲,冷笑道:“好,好狠辣的后辈,我倒是小瞧你了。”
程钧见他狰狞的容貌下面,反而隐藏着一种淡淡的从容,微微点头,道:“你也不错。”放开岳华老道的脖子,那老道动弹不得,一跤坐倒。
岳华老道坐在地上,问道:“既然你在这里,那攻打驳灵阵的人是哪一个?若不是修士,旁人也打不下这道家法阵。莫非万马寺还有其他贼秃?”
程钧道:“那是你徒弟冲和。”
岳华老道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他!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个小畜生。还是不对,凭他那点三脚猫本事,怎么能破我的驳灵阵?嘿嘿,你胆子不小,竟然敢用这种三脚猫。”
程钧道:“有什么不可以?一来你的驳灵阵本非正道,破之不难。二来,你视驳灵阵为弃子,我自然也是如此。无非是小节,破了就破了,破不了又有什么干系呢?”
岳华老道压下了满心的惊惧,冷笑道:“你怎么算到我视那驳灵阵为弃子?”
程钧道:“我又何须算什么?你的行动还用算么?只因为你手下根本没人。几个徒弟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个胎息境界的娃娃。凭着冲明去守驳灵阵,岂不是笑话一样?还不如都弃了,专心做自己的事。你这边全无可用之人,手中只有自己算是一张牌,我只要和你一人对阵就足够,其他无论怎么洗牌对阵,都是我赢。”
岳华道人脸色终于变了,只是脸上都是鲜血,反而看不出来,沉默一会儿,道:“那也是你诱骗威胁冲和,逼他为你所用。那冲和性子我也知道,虽然私自叛逃,但是心底最软,绝不会轻易对自己师父动手。”
程钧闻言,平静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嘲讽,慢悠悠道:“那孩子确实是心地善良,但是你——你是他师父吗?”
岳华老道双目骤然睁大,死死地盯着程钧,程钧道:“今天也是好笑,进洞房的,乃是一对西贝货。我不是柴姑娘,你难道就是岳华老道?”
“岳华老道”目光一片深寒,咬着牙道:“你……倒是目光如炬。哈哈哈……”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倒忘了,你既然能化妆成个新娘子,没掀盖头之前连我都一点破绽看不出来,一来你是个娘娘腔的兔爷儿,二来,想必也是常常做这个装神弄鬼的勾当,骗子看谁都是骗子。疑心生暗鬼也是寻常。”
程钧笑了笑,这一回倒也没有生气,道:“这倒说的没错。你没看出来我是假冒的,那也不是你有眼无珠,因为我是专业的。”
专业什么?戏班里七年坐科,学出来的大青衣。这一点程钧没有否认过,也并没有引以为耻,若无这些年的功底,就是另加九百年的经验,也毕竟难以模仿出活灵活现的少女姿态。
只是见那老道笑得疯狂,程钧淡淡道:“道友,从养魂木里出来,适应的不错啊。”
岳华老道五官微微抽搐,道:“你……如何知道?”
程钧淡淡道:“你怎么总是问这些无需回答的话?在紫云观我毁了你寄居的养魂木,你无处可去,冲和逃了,冲明没开灵窍,你除了夺舍岳华老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岳华老道”怒道:“这还不是你故意逼我的!那天……那天在紫云观……”喘了口气,道,“那天在紫云观,若不是我见到木剑被毁,一时心头大乱,失了应变,我第一个选择夺舍应该是近在咫尺的你。有了你这一身七分仙骨的身体,我早就封了紫云观闭关去了。再出山你再看,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程钧听到七分仙骨,眉头微微一皱,道:“既然当时失策,那就是你修行不到家,又放什么马后炮?老子当年要不是失策,大罗金仙都当上了——你看我说什么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不过若你当时夺舍的是我,你现在就死了,岂不是可惜了?”
“岳华老道”喘了口气,道:“你逼着我去夺舍岳华老道,可你想过没有,我一缕残魂苟活万年,早就失了活性,若非师门秘术,现在早就化作一缕青烟,倘若我没能成功夺舍,你种种算计不能进行,那又要如何?”
程钧道:“那干我屁事?”
“岳华老道”呆住,程钧继续道:“你夺舍了,我就对付你,你夺舍失败了,我就对付岳华老道,有什么区别?只要我逼的你们不得不自相残杀,决一胜负,若是你赢了,我当然可以知道更多的信息,毕竟岳华老道只是你手中傀儡,当然不如你知道得多。但是你失败了,岳华老道却更容易对付,左右我也不吃亏啊。”
“岳华老道”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你事事都算到了,老朽还和你争执做什么?道友,你是什么来历?我看你的身份,只怕绝非寻常人能猜到的吧。”
程钧道:“我看你就不是寻常人,你尽可以猜猜看。”
“岳华老道”闭上眼道:“老朽虽不能指名道姓,但你既然举手之间破我的驳灵阵,若说你只是寻常修士,我是不信的。你和我一样,也是夺舍的吧。同病相怜……我看你不是佛门修士,你是道门,还是魔门?”
程钧笑道:“为何先问我是哪一家?”
“岳华老道”道:“若是道门,那老朽就没话可说了。”
程钧微微扬眉道:“若是魔门呢?”
“岳华老道”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或许你我还有几分香火情。我看你年纪也不小,都在魔门上辈,或许你知道老夫。”
程钧越发好笑,道:“这么说,你在魔门之中人脉很广了?”
那“岳华老道”居然露出几分自得,道:“老夫活了一万二千岁,不算在养魂木中的年月,也有三千岁有余,魔门十地,倒也有我不少故旧。你看来也是有把年纪,但不经历养魂木的岁月,终究比不得我,多半是我的晚辈。你师门是哪里?”
程钧见他说着说着,竟然真有长辈的自觉,更加想笑,道:“老鬼,你疯了么?你倘若是道门中人,或许还有人念及师门长幼,礼敬与你,但魔门当中,除非是嫡系师徒,互相之间只有利害两字,哪有香火情送给你?你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吧?”
“岳华老道”神色自若,道:“那又不然。老朽现在一穷二白,没什么‘利’可图。但是老朽当初也是一代神君,多年积蓄的不止是身外物,还有一身的本领和广博的见识,人脉虽然这些年散去不少,但也有些可利用的。害死我没什么好处,但是与我叙叙香火情,却有天大的好处,只要是魔门中脑筋清楚之辈,难道就算不清里面的帐么?”说着,露出几丝骄傲。目光微微瞥过,看着程钧的反应。
饵料已经抛出去了,看他接不接。倘若接了,那么一切都可以另说,只要混过这一关,将来的事还不一定在谁手里……
“岳华老道”心中暗自冷笑——就算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缓兵之计,那又如何?因为饵料太肥太诱人,他根本就不会有拒绝的勇气……
程钧先是不语,过了一会儿,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慢慢道:“活了三千岁,才修成一个神君?你这个进步,也是够慢了。”
“岳华老道”骤然怔住,程钧懒洋洋道:“你还想垂死挣扎么?”
“岳华老道”哼了一声,程钧道:“你虽然进步的慢,但也算没白活这么大年纪。虽然你落在我手里,但刚刚谈话,你可并没有吃亏啊。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你发问,我回答。你看似说了很多话,却一句实在话都没有说,不过是发表了些感叹,就引着我把许多布置一一述说清楚了。到后来你掏尽了今晚的事,也不问我想要什么,反而把话题往你想要的地方引导,从始至终,谈话的节奏都在你手里,倒像是我在被你审问了。”
“岳华老道”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程钧接着道:“看你的意思,要慢慢抛出诱饵,一路把我引得入你彀中,反而被你辖制,甚至最后糊里糊涂的代替了岳华老道的角色,供你驱策?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这种自信,我倒也佩服你。只是你错了一处,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岳华老道”定了定神,飞快的转着念头,口中冷笑道:“无非是万马寺的秘密……最多还有我炼制先天道体的秘密,除此之外,你也看不上,我也给不起。”
程钧道:“这回有三分猜中,你再猜猜,为什么我一句话都不问你?”
“岳华老道”目中闪出一抹惧色,道:“你……打错了主意,我夺舍之后,精魂更加脆弱,你想要……想要……定然失败……”
程钧笑眯眯道:“你有秘术,能拖着虚弱不堪的魂魄夺舍,难道我就没有秘术,保持你的魂魄完整?放心吧,搜魂不是重点,你的秘密我知道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二分,我未必感兴趣,我想要的是你搜完魂之后,化为精气的魂力。”
“岳华老道”一直勉强保持的从容终于崩溃,怒叫道:“你要把我……”
程钧手中一抹黑光闪过,狠狠地印在老道的天灵盖上,道:“你根本不是我要找的人,太让我失望了。既然如此,你的价值就有限得很了。事到如今,你最值钱的就剩一下一个残魄,我要把你当做礼物,送给另外一个老鬼。”
四十二观音莲
紫云观后,宝塔下。
太阳已经升起,天光照耀大地,一片明亮。
小石头摘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一晃一晃,突然道:“怪了,咱们这边最先结束,我立刻就放了火箭通知。冲和那边也是立刻就发了消息,还有那……”
只听后面一人粗声大气道:“还有和尚我,我直接自己就来了。”却是大和尚坐在后面的石头上,浑身上下好像从灶里爬出来的,熏得黢黑一片,差点连眉毛鼻子都分辨不出来。
树叶微动,小和尚从后面转出来,将一块湿乎乎的帕子递过,道:“太师叔祖,您擦一擦吧。”
大和尚笑道:“你道我是熏黑的?那老魔头倒真有些把式,放出一个邪术,果然厉害。亏了我用了一件佛门法器,克制住了他的邪术,我那法器也就毁了,不然现在就是不是皮黑,那是骨头黑了。”
小和尚忧心忡忡道:“不知道程兄那里怎么样?太师叔这么大的能耐,都抵不过老道,却不知程哥要如何?”
大和尚道:“你别操心他了。你别看我狼狈,那老道也不好受,结结实实吃了我一禅杖,若再打下去,胜负却也未可知。只是小程道友和我约定好,那老道交给他对付,因此我这才提前回来。小程道友久经江湖,绝不是冒险妄动之辈,若无八九分把握,他哪里会出手?别说别的,只说你们这边的布置,是不是按照他说的走?”
小和尚和小石头想了想,都自点头,放下心来。小石头道:“太师叔祖大师,你和程哥比起来谁比较厉害?”
大和尚哈哈笑道:“太师叔祖大师?这名字可真够长的,你跟着小和尚叫我太师叔祖也可,直接称呼我的法名大宝和尚也可——至于你的问题么,我和他谁厉害?那可难以回答了。按理说,论修为我强些,论经验我也理应强过他,论法器财富,他这小子其实一穷二白,跟我更加没法比了。”
小石头问道:“有没有个‘但是’?”
大和尚大笑道:“有的,但是——我没信心赢他。你要说在这里划拉一个擂台,我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放对切磋,我倒有七八成把握。但是若叫我与他为敌……”他说到这里,笑容稍微收住,摇了摇头。
小和尚见了,岔开话题,道:“太师叔祖,你法名是大宝?”
大和尚道:“正是。和尚的法名是自己改的,你看怎么样?”
小和尚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吐沫,道:“好得很啊。太师叔祖,我虽然在庙里出家做小沙弥,却还没有法名,太师叔祖能否赐弟子一个?”
大和尚道:“那有何难?我这里正好有一张现成的度牒,便给了你吧。”
小和尚奇道:“现成的度牒,那必然是早有主人,我如何能用?”
大和尚闻言,难得的叹了一口气,道:“那度牒本是我一个世侄的。他祖上和我有些干系,如今他父母双亡,我见他可怜,又身有禅骨,有心度他入佛门……他奶奶的!”在石头上狠狠一拍,那石头登时塌陷下一块,“没等我给他,这小子跟一个臭牛鼻子跑了。道门虽然势力大,但这小子全不念这一分香火情……”说到最后虽然没有再口出恶言,但也十分恼怒,喘气声粗了一些,转而又平静下来,道,“反正他用不着,这佛门的一莲度牒却是不能浪费,我看你合了我的缘法,不入度你入门。”
小和尚道:“多谢太师叔祖!”
大和尚道:“拿着,从此之后你……”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道:“一莲度牒?道友真是大方的很啊。不知是哪家名刹门下?”
大和尚转头,果然见程钧走了过来,还穿着大红色的礼服,只是头上拆下了凤冠,却没梳道髻,只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束起,非俗非道的一般打扮,自有一分潇洒。大和尚笑道:“道友大功告成?”
程钧笑道:“幸不辱命。”
小石头大喜,问道:“那死牛鼻子呢?”
程钧道:“死了。”
只听得背后轻轻一声叹息,一人从宝塔后面转出来,也是身披大红,头上Сhā戴着几支喜气洋洋的红花珠翠,正是柴火妞。她站在风中,脸上露出似悲切似迷茫的神色。
小石头道:“姐姐,你不是下去看宋姑娘了么?”
柴火妞点头道:“我去看了。”
小石头道:“你既然看了,就该知道那老杂毛多可恶,为什么还为他伤心似的?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情义,有什么舍不得?何况他又是个人渣。”
柴火妞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怎样舍不得,唉……你们赶紧把宋姑娘放出来吧,我看她情况不好呢。我和她说话,刚开始她还有回答,后来慢慢就没有声息了。”
小石头道:“姐,你和她说什么了?不会说你自己是那老杂毛新娶的新娘子吧?她毕竟是原配,可未必不恨你。”
柴火妞皱眉道:“我跟她说那些干什么?我只说我们都知道她的困难,来救她了。她就问有几个人来,死了人没有,我就捡着我知道的说了,她开头一直问,后来就不问了,也没有声音。我隔着铁墙,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或许她有什么不好呢。”
大和尚道:“那就进去吧,程道友去看看那符箓,我看那符箓有些意思,我竟一时解不开。”他说这话,已经是吹牛了,别说一时,给他七八十年他也解不开,术业有专攻,佛门的人对于道家符箓本来就没有几个懂得,倘若是那些真正高僧修士,有绝对的法力,再加上年深日久的阅历见识,或许能懂得一二,像大宝和尚这种修士,压根就没在符箓上下过功夫。
不过他也怀疑程钧懂不懂,要知道程钧既然凭只言片语能让冲和进了驳灵阵,那他阵道上造诣必然极深,阵道和符箓都是修道百艺之一,每一门都要花费大功夫,程钧的年龄摆在那里,就算他天赋异禀,难道就没有个极限?
程钧道:“那就走吧。”
一行人下了地|茓,只见铁墙是横七竖八,提着一十八道符箓,殷红如血。程钧记得上次来时,符箓不过九道,看来那老鬼倒是又添了小心。只是想来可笑,这后面九道比前面九道不见得高明,只不过占了数量优势。对方若是不通解法,那么根本不需要画蛇添足,对方若是通晓破解之法,那再多的符箓不是给人送菜么?
程钧扫了一眼,就知道这符箓的来龙去脉,心中暗道:花样虽然新巧,但底子还是太差,这老鬼在符箓上的造诣比阵道差得多了。程钧九百年岁月研究符箓已经到了巅峰,这种等级的符箓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旁边大和尚道:“你看破解此符要什么材料?我这里到有些……”
程钧道:“要什么材料,这符箓粗浅的紧……”说着双手掐诀,一道黄芒笼罩在指尖,闪烁数次,一气化三气,轻轻一挥,已经印在其中三道符箓下面,三道符箓流光闪烁,滋滋作响。程钧看也不看,法诀往下拖,也不见他怎么指挥,三道黄光立刻拖了下来,直接拖到对角的三道符箓上,数次这般,每一次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啪啪啪连声,那符箓上的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符箓无风自动,败落下来。仿佛那阴森可怖的符箓不过是糊墙的草纸,沾水就落,不堪一击。
不说小和尚和小石头他们看得瞠目结舌,神驰目眩,连大宝和尚也是目瞪口呆,暗道:这是什么神技?我也见过人破解符箓,各种手段都有,却再没有这么干净利落的,这怕是神通了吧?想着想着,忍不住道:“这是神通么?”
话音刚落,十八张符箓已经一一落下,程钧道:“神通未必好用,这种粗浅符箓,只需要找准发落点,就是一个武人,也打得下来。”说着一推门,铁墙应手而开。
发落点对即成功,说是如此,但找准这个发落点,却是需要数百年的经验和极高的天赋。
进了铁墙,众人一怔,只见铁墙后面却是一间静室,四面都是粉白的墙壁,一面供着佛龛和香炉,地下有几个蒲团,到没有想象中牢房的阴森。蒲团当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从她手中扣着的一串佛珠来看,竟是在念佛。昏暗的光下,能看到她雪白的侧脸和修长的,微微抖动的睫毛,静好如此,如一尊羊脂白玉观音。
程钧一怔,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但是他是见过宋云姜的化身的,化神虽然有些区别,但大体是按照本尊的样子走,这女子无疑就是宋云姜,但宋云姜的神态如此虔诚,甚至于漠然,倒出乎他意料之外。
大宝和尚咦了一声,道:“道友……你皈依佛门了么?怎么念这《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文?”
程钧闻言,心中一动,宋云姜微微睁眼,却没回过头,只有半边脸上嘴角微微上翘,看得出是在微笑,道:“大师,道友,你们终于来了。”
程钧施了一礼,道:“宋道友可好?”
宋云姜微笑道:“我很好。岳华怎样了?”
大宝和尚道:“已经死了。”
宋云姜抬头,露出一丝悲悯神色,道:“是两位道友送他的吧。”
大宝和尚道:“算是吧。”
宋云姜低声道:“费心了。”又合上眼睛。
柴火妞看她神色,心中有些感同身受,喟然一叹。突然,程钧骤然瞪大了眼,手中一翻,雪亮的刀刃横在掌中,往右边狠狠地砍去。
嗤的一声——血光四溅!
四十三问世间情为何物
血光迸溅之下,只听两声痛呼同时响起,两道伤口同时血流如注,血腥味骤然弥漫了地底的空间。场面急转直下,空气擦出了紧张的火花。
小石头看得傻了,脑子一阵发蒙,定睛观瞧,只见场中同时有两人受伤。其中一人正是大宝和尚,被一剑横贯胸口,鲜血四溅,而刺伤他的长剑,就握在那弱质女子宋云姜手中。
而另一边,更令人难以置信,动刀的是程钧,而受伤的却是一个隐伏在阴影中的人影,那人影无声无息,谁也不曾注意,只有程钧手起刀落,刺了一个对穿。
现在那人还在阴影当中,只听见血液一滴滴滴落的滴答声。
小和尚见到大宝和尚身受重伤,又惊又痛,上前扶住,哭叫道:“太师叔!”,转回头,指着宋云姜道:“你……你这女人……”脑中只是一团浆糊,想不出为什么宋云姜竟然伤害大宝和尚。
程钧冷冷道:“你还不出来?把戏变不下去了,还不自己出来?”
场面一静,少顷,那人影捂住伤口,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人一出现,露出容貌来,众人都怔住了,小石头指着那人道:“你……怎么又从那边出来了?”
只见那人一头乌油油的黑发,面如白雪,眉目如画,正是宋云姜。她和另一个宋云姜站在一起,就如同照镜子一般,分毫无差,所不同的,也就是这后面的宋云姜挨了程钧一戒刀,眉头踅着,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大宝和尚受伤甚重,靠着小和尚支撑,勉强站稳,艰难道:“这两个……程道友,哪一个是真身?”
程钧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转,道:“后面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是宋云姜。”
大宝和尚难以置信道:“先前那个呢?”
程钧沉沉道:“道友忘了?她会附身野兽之术。”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宝和尚恍然大悟,想要拍脑袋,但胳膊抬不起来,道:“她会这个邪术……”仔细一看,果然前面那个宋云姜虽然容貌相似,但是面无表情,目光散漫,不像个真人。大和尚虽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但是依旧满心的疑惑,这被反咬一口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令他头脑都僵住了,一口血到了嗓子眼,喃喃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问程钧还是问宋云姜。
宋云姜的真身冷冷的扫了一眼大宝和尚,并未答话,转而盯着程钧,目光中露出十分的仇恨,恨意中夹杂着野兽噬人一般的暴怒,似乎随时要冲上去,咬断了程钧的脖子。
旁人还罢了,小和尚扶着大宝和尚,感觉到他鲜血留下,再也忍不住,指着宋云姜道:“宋……宋姑娘,你这人识得好歹么?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为了救你,苦心筹划了许久,耗费了这样大的精神,不就是为了就你出牢笼么?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还处心积虑的暗算我太师叔,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也被鬼上身了么?你到底为了什么?”一连三问,除了表达他的愤怒,还有不可抑制的疑惑。
宋云姜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厉和冷冽,程钧突然道:“为了什么,宋姑娘,你为了给岳华道人报仇,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个缘由太不可思议。明明见宋云姜被岳华道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笼当中,就算她心存仁善,并不怨恨,怎么还会为岳华老道报仇?看她的神情,分明把几人尤其是程钧当做不共戴天的仇敌了。
程钧目光幽幽,道:“大宝和尚,我们错了。当初宋云姜见到我们,说求我们救命,有一个人要被害死了。我们都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其实不是。她要救得不是她自己的性命,而是……岳华道人的性命啊。”
大宝和尚脑袋嗡嗡直响,努力回忆,当初的情景在脑海中闪过,却是记不清楚,摇头道:“这是什么道理……岳华老儿又没死,救什么命?”
宋云姜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暗哑:“外子被魔头控制,身遭不测,危如累卵。是我化出数道化身,寻人解救,只盼在老魔将他吞噬之前能挽救与他。没想到却引来你们这群居心叵测的恶客,累他丢了性命。都是我害了他,如今我就杀了你们为他报仇,再追随他与九泉之下!”
小石头不可思议道:“你这人疯了。死牛鼻子喜新厌旧,那叫始……终……,反正就是抛弃了你,还把你关起来,你还为他着想,你简直……”
程钧突然道:“小石头,不必说了。”
这时候,一直站在最后的柴火妞突然答话道:“是啊,她还真心喜爱岳华老道,你和她说不通的。”
说不通的。
在爱情中不可自拔的女人,是绝不会承认爱人有任何错误,哪怕他丧尽天良,哪怕他丧心病狂,哪怕他千夫所指,甚至哪怕他对自己做出令人寒心的事来,都无所谓,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挽救他,倾尽自己所有,挽救他,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
谁要是伤害了爱人的一根汗毛,就是她心中最恨的仇敌。
这一点,程钧本该刻骨铭心。
“我早就该想到的……”程钧盯着宋云姜,眼前的那张脸瞬间变得模糊了,仿佛和另一个身影重合……
“曾经有一个人,就像这样的爱着我呀……”
程钧的眼前一瞬间模糊了,九百年的记忆,除了最后的天台之战,始终像一道蒙着薄纱的画卷一样,朦朦胧胧,如梦似影。然后,只要有一根细细的钢针,挑破这一层泡沫,眼前的迷雾就会骤然散开,露出里面几百年依然鲜丽如昔的色彩。
子若……
一个数百年藏在他心底的名字骤然翻了上来,一幕幕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上来,每一幕都如此鲜活,如此美好……
一瞬间,他竟然痴了。
“小心——”一声暴喝,一个身影飞扑过来,将程钧撞倒在地,与此同时,程钧就觉得头上一凉,整片头发被削了下去,雪亮的刃口直蹭着头皮划过,若非他低头,刚刚掉的就是他脑袋了。
程钧虽然一时沉醉,但他心志何等的坚韧,经验何等的的丰富,几乎在到底的瞬间,一道法术法术,厚厚的遁甲由地上升起,给他上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程钧翻身而起,目光寒冷似冰——自己竟然疯了,对着这个女人想起了子若!这女人是什么东西,鬼迷心窍的疯女人,也配和子若相比?
她该死。
程钧涵养并非不好,但是有的时候,憎恶就是这么突如其来,不可理喻而且恶毒。
宋云姜刚才恃强出手,却是牵动了伤口,鲜血直流,心中暗道:刚刚这下没留下他的脑袋,如今我要与他再拼,或许我先撑不住。这些人我一个也不饶,索性先避开治好了伤,在徐徐报复,总之叫他们都为我的郎君陪葬便是。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进攻,伸手一勾那化身,喝道:“去——”
那化身往前一扑,扑到程钧面前,程钧一怔,手中却是不慢,手中火焰蒸腾,如同渔网一般瞬间罩住那化身,刺啦一声,如同水入油锅,激起了一时的沸腾油花,转瞬间便被火网蒸腾开来。啪嗒的一声,一具焦黑的躯体落在地上,看不清楚是蜥蜴还是老鼠。
然后记这么一瞬间,一道白影已经从程钧身边掠过,窜出地|茓门口,逃之夭夭。
程钧收了火网,目光中的杀意未断,面上却已经平静如水,刚要起身,就听小和尚大叫道:“太师叔祖,太师叔祖!”
一道人影从程钧身后站起来,飞快的跑过去,程钧一怔,已经知道刚才把自己扑倒的人正是这小和尚,心中暗自存了感激。却见那小和尚扑在大宝和尚身上,那大宝和尚已经倒在地上,身上脸上都被黑气笼罩,眼见就不活了。
程钧闷闷地哼了一声,走上前来,按住他灵台和大椎两|茓,一缕真气慢慢度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大宝和尚似乎稍见好转。小和尚又惊又喜,问道:“太师叔祖他老人家怎样了?”
程钧真气在大宝和尚身上游走一圈,心中暗自思量,过了一会儿,终于淡淡道:“聊尽人事而已。我一会儿救醒他,听听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四十四此去泉台无多路
这一句话,却是判了那大宝和尚的死刑,别人还罢了,小和尚却是悲从中来,往日的机灵劲早丢到九霄云外,眼圈一红,哭了出来。
程钧心中的伤感一闪而逝,对于一个九百岁的大修士,生生死死见过不计其数,哪会为某个人的生死伤怀?这一点伤感已经相当不易,全是因为对这和尚的真性情有些喜欢的缘故,当下不多说话,一道水润术从他顶门灌下,缓缓地调出他一线生机,暂时维系住,使他还魂片刻。
过了一会儿,那和尚睁开眼睛,依旧是满面的黑气,神智却清醒不少,嘿了一声,道:“厉害呀。”
小和尚含泪道:“太师叔祖……”
大宝和尚想要动,却是全身乏力,抬眼看了一眼程钧,问道:“道友,我还有多少时辰?”
程钧数了数,道:“我用水灵滋润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你看我的指头——”五个指头伸出来,道:“等我屈完五个指头就是时候了。”
大宝和尚脸色虽然晦暗,但神态还是很放松,咂嘴道:“忒少了,道友你宽限宽限。”
程钧一个指头屈下,道:“一。”
大宝和尚道:“罢了罢了——小和尚过来,我有话交代你。”
小和尚见程钧和大宝和尚言谈之中,似乎都不将生死挂在心上,被这气氛感染,悲痛之情暂时压下,又叫道:“太师叔祖……”
大宝和尚虽然脸色灰白,却还是一乐,道:“太师叔祖……这是什么辈分啊?你虽然出身万马寺,但到底没在万马寺剃度,不要跟着那群人混叫……万马寺糟蹋了你的资质,你我一见投缘,我介绍你去一个好去处。”
说着,他转头看向程钧,道:“道友,你知道芦洲的元空下院么?”
程钧摇头,芦洲在盛天境内,他幼年背井离乡,对于盛天本地的修道界并不熟悉,况且佛门的下院如同道门的道观,那是根植于俗世之中的小门户,多如牛毛,数也数不过来。
不同于道门道观都记录在册,有统一的组织,佛门下院必然依附某一佛寺,只是编外的组织,不在佛门正宗的记载上,不算正经的门派,地位还低于道观。对于程钧来说,委实上不得台面,哪能一一记得?不过元空……
程钧心头一动:“可是跟元空禅院有关系?”
大宝和尚大喜道:“你知道就好了,元空下院乃是佛门大院元空禅院在盛天的下院,就是芦洲吉蓝郡下城的元空下院。我和那里有些渊源,托付一个弟子应当无妨。若是道友有空闲,请将这孩子送过去,找到大方长老,他必有重谢。我也铭感于心。”
程钧道:“若有机会,我自然会去。”
大宝和尚闻言大喜,道:“听见了吧,快谢过程道友。”
小和尚依言向程钧道谢,程钧受了他的礼。对于举手之劳,他倒是没必要推辞,况且他也没有说死了日期,什么时候去还要看他自己行程的安排,省得自己多受束缚。
小和尚道:“太……师叔……您别太操心了。”说着泣不成声。
大宝和尚道:“死去轮回而已,伤心什么?我虽未修到舍利境界,能够转世轮回灵识不昧,几世累加。但也有法力加身,此去并非绝路,转世重修也有极大可能再续前世修为,有什么可伤心的?真应了那句老话,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哈哈……“笑了几声,终于力气不济,停了下来。
程钧看着他,慢慢的屈下一根手指,道:“你省些力气,还多些时间。还有什么?”
大宝和尚道:“我死之后,也有些东西留下。你看看你有什么合用的,都归你了,剩下用不着的给小和尚。”
程钧失笑,他有修为法力在,就是大宝和尚把东西都留给小和尚,他要抢夺也是举手之劳,因此大和尚才有这么一说,那是怕程钧对小和尚不利。
程钧虽然不是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却还没有到贪婪无厌的地步,他已经到了压得住本欲,守得住自己的本心的年纪,道:“东西我不要,紫云观老道的东西都在我手,这番有赚无赔,也不惦记你的东西。我另有事相求。”
大宝和尚听到他有事相求,不由大喜,他最怕程钧无欲无求,道:“道友想要什么?”
程钧道:“我要在万马寺留一段时间,取一件东西,短则数月,长则有年。倘若那万马寺的和尚回来了,他们占了万马寺,那就有点不大便宜。我须有个名真言顺的身份在,才能压得住他们。”
大宝和尚先是困惑,随即恍然大悟,道:“那有什么难处,我这个太师叔祖的身份给你了。”
程钧还没怎样,小和尚已经噗了出来,道:“师叔,你……”
程钧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借你身份用些时日,该当无妨吧?”
大宝和尚道:“自然无妨,我既死了,什么东西都无妨。既然欠了你的人情,区区一个名字指什么?况且我的名声也不见得如何好,有你在,说不定还替我扬名露脸。嗯,就是这样,料也无妨。我离寺的时候,那些和尚年纪最小的现在也有九十岁了,我料想没人认得我,我的度牒一会儿你拿走,还有我这些年的游记。我看你精通演技,料想那些蠢货无人能够发觉。哈哈,我活着的时候不曾衣锦还乡,你替我在那边威风威风。”
程钧道:“如此多谢了。”慢慢的屈下第三根手指。
小和尚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一件顶顶荒唐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只觉得一阵滑稽,但看到程钧毫不犹豫的屈下手指,又回到了现实,意识到自己这位师叔命在顷刻,心中痛如刀绞。
只听得大宝和尚道:“剩下一点时间,我想跟小和尚单独说说话。”程钧道:“好。”
小和尚抬起头,只见程钧拉着小石头姐弟出门去,不由一阵恍惚,便听大宝和尚道:“别看了,那小子你将来常常要见到,倒是我这里看一眼少一眼。警醒些,我的时间不多,现在把入门的口诀传给你。”
小石头从地|茓里出来,脸色郁郁不欢,道:“那是怎么回事,本来事情好好地,老道也死了,紫云观也占下来了,怎么转眼间就这么个结果?大和尚……他果然要死了么?”
程钧神色淡淡,道:“佛门修士,圆寂并非什么大事。那些佛门大修,修的就是转世重生,反正天台倾倒,绝了修士上升之路,多少大能修士在人间蹉跎,这么一世一世的修着,或许能修出个正果来呢?这一点倒比我道门强上许多,身死即是道消,倘若元神消散,轮回也是难得。”
这番话小石头听着自然如听天书,瞠目结舌,程钧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只是自己有感而发,故而有此一说。
世事无常,生死轮转。
他虽然重活一世,有了多一次的机会,但并不是说就是得了不死金身,譬如刚才,倘若不是他灵光一现,藏在暗中的宋云姜就已经一剑对穿了他。
是他太大意了,他性子本来就高傲,修了这么多年,面上去了傲气,骨子里那股傲气却只有更深,从不在其他人身上花心思。譬如这次,若不是他自恃一切尽在掌握,只以为自家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万般事情都只有按照自己的心思转动,不曾细思宋云姜的心思,怎么会大意,累得大宝和尚惨死?
他还是太得意了。
重生轮回,不是全部。
数百年的光阴,对于人寿来说,固然是漫长,但与天地相比,也不过一瞬。天道不在他手,想要掌握天机,不是靠玩转些小心思,而是靠争,靠斗,与天争,与人斗,斗得自己的一线生机,争得天地的一缕造化。
该醒醒了。
子若……
程钧抬头,只见小和尚晃晃悠悠从地|茓里出来,脸上苍白恍惚,走到程钧身边,声音暗哑:“师叔圆寂了。”
程钧点头,道:“道友的法身你收起来了?”
小和尚含泪道:“是,师叔吩咐即日化火,带着他的骨灰,将来回元空下院安置。”
他本来想要尽早将大宝和尚骨灰安置,大宝和尚却道,若无程钧带领,他不能自去元空下院,而程钧的行程不是他能决定的,要看程钧自己的意思。逝者已去,小和尚千万不可因为这个和程钧起了冲突。因此小和尚也只是说了一句。
小和尚想起一事,双手碰过一张金色册页,一枚玉简,道:“这是师叔的度牒和笔记,请前辈暂为保管。”
程钧收下,见上面写着大宝和尚的法名,画着两支莲花,正是佛门“金身二莲”度牒,收了起来,道:“紫云观里没了道士,可以去把万马寺的人接回来了。不过在此之前,先要把宋云姜了结了。”
大宝和尚吩咐后事的时候,没有特意提到宋云姜,小和尚心里是巴不得报仇的,但是不知怎地,听到程钧淡淡说出“了结”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泛起一股寒意,问道:“那宋云姜早就不见了,前辈怎么将她……”
程钧眉毛微微一动,露出几分峻然,口中仍是平平道:“等着看吧。”冷峻之色一闪而过,恢复了平静,道:“大宝道友证了你的身份,颁发度牒与你了?”
小和尚道:“是,师叔为我起了法号,用的度牒上的法号‘空忍’。”
程钧愕然失色,脱口惊呼道:“怎么,你才是空忍?”
四十五九品中正制
万云谷地形特殊,风雪不入,常年温暖如春。
这一日又是一个晴天。
程钧举着灯火,进入了宝塔第一层。宝塔中空空如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灰尘,在一线天光中跳跃挣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浑浊的气息令人很不舒服。
好在这座塔疏于打扫也只有两年的功夫,当初在万马寺,也有小和尚这样的小沙弥日日打扫,否则数百年的灰尘积聚,即使是程钧,也不敢就这么走进来。
离着紫云观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小和尚在收拾万马寺的残局,柴家姐弟先回去了。程钧劝他们回老家去,柴火妞却说道,她昨日这么轰轰烈烈嫁出去,现在再回村子,将来如何嫁人?与其回去难以解释,不如出山另寻根基,姐弟相依为命,将来再图发展也就是了。
程钧闻言,才发现果然自己考虑不周,叫柴火妞难以立足。盛天的风气相当保守,女子再醮不易。虽然柴火妞自己并不如何在意,但世情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反正紫云观有的是金银,程钧将金子收拾了一百两,连同数百散碎银子交付两人,让冲和送他们二人出山。
小石头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柴家姐弟空有一身神力,都无仙骨,与修仙无缘,只是都是练武的好材料。程钧走上仙途之前,早已站在武林巅峰,手中也有许多武学秘籍,反正今生无用,都交给姐弟二人。亏了柴火妞的体质特殊,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双修体质,只有易筋锻骨经这种特殊的功法才用得上,不然到了外面风险就太大了。
至于冲明,反而简单,程钧送了三道法术给他。
这样就足够了。
如今修道界什么卡的最严?传承。
道门一统天下修道界,对于修道的功法及诸般法术的来源传承,都控制的极为严厉。各种规条数不胜数,道门传人与散修,嫡传与再传,甚至嫡传内部,层层分野,步步严明。
天下道法,本来天生的划分,只有一个分界,就是法术与神通。两个境界天人之别,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不需特意划分。但法术要再仔细划分级别,却是人为,而且甄别起来相当困难。毕竟虽然法术在不同人手中使出来,效果天差地别。
自古以来,就有权威修士为法术划分级别的,到了道门兴起,整理天下法术,方才统一了法术的划分标准,综合考量法术威力、对应修为、释放难度、配合条件、相生相克种种因素,定下了九品中正制,一品为最低,九品为最高。从此法术划分,方有了依据。
道门划下这样的规定,自然是为了便于管理,在道门的章程上,什么样的法术能怎么传授,如何流通,都是严格限制的。
道门之所以稳坐修道界的天下,控制资源多寡还在其次。毕竟仙草长在野外,矿石藏于山中,谁也不能全部禁止旁人去挖,真正控制的,是功法和法术的传承,那才是将修道界笼在桎梏之中的釜底抽薪之策。
道门内部的传人不必说,本来就在系统之内。任何功法和法术的流动与传授,必须是来得清清楚楚,去得明明白白。若无道门许可,虽父子兄弟之间,也不可私相传授。师徒之间能够传授什么样的功法,也在章程之上,若有非法传承,以叛门论处。
至于散修,道门虽然不能派人严格盯着每一个人,也不可能一一干涉散修师徒之间的传授,但法术来源的控制,却是只有更加严格。普通散修一辈子得到的法术用手指也数的过来。
譬如道门规定,能在任何坊市公开售卖的,只有八个一品道术,四个二品道术,以及唯一一个三品道术——御剑术。这十三个道术被修道界戏称为“十三太保”,是所有上进的散修一生之中必须学会学精的法术。至于其他法术,则只有看天意了。或者入了道门有师父传承,或者立下功勋或者献出财物向道门换取,或者去深山老林里探古|茓,相信天上掉馅饼,或者远走他乡,去他国游历寻找机会,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严格控制,散修自然艰难。但倘若散修自家联合起来,勤于交流,未使不能摆脱道门的限制,至少也能改善许多情况。但事实上修道界的风气反而趋于保守,散修比之道门中人更加拘泥于门户之见,敝帚自珍之外,各自防备对方如同防贼。甚至师徒传业,也往往藏得一手,为此师徒反目,同门成仇不在少数。再加上市面上十三太保的法术要价也是极高,因此许多散修这些最基本的法门也没学全。这也是为什么小道术即障眼法被广为传播的缘故。
程钧的幸运,在于他的成长恰逢数十年后的乱世。乱世之中,什么规则也不能讲究了,因此他会的法术从入道期开始,就包罗万象,数不胜数。之后九百年时间积累更有大造化加身,获得极大的传承,对于法术和功法,只有练不胜练,详加挑拣,从没有感觉到不足。
对于道门的霸道,他也知道,但是只是知道,并不了解,也不感同身受。没有经历过道门的十分压迫,他对于道门的做法也谈不上多反感。毕竟以他的高度站在大局来看,道门这种控制也是被动无奈的。
因此当他传给冲和功法,见他那般欣喜若狂,反而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冲和终究是得偿所愿,也按照程钧的吩咐将柴氏姐弟护送出山,这番因果就算了了。若是将来还有再见之日,那必然是另一番因缘。
送走了旁人,紫云观——现在改叫万马寺中,就只剩下小和尚和程钧两个人,他们两个都是要在万马寺呆上一阵的。小和尚心中挂念的只有大宝和尚的身后事,而程钧毕竟要冷清的多,他也关心紫云观的东西。
他不缺任何功法神通,也不缺谋算规划,他缺的是资源财货。都说修仙者不滞于外物,那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不缺外物,就跟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往往不缺五斗米一样。
以程钧的资质心性,若给他一座灵气充足的山头,许他数千年的安稳时光,都不用什么灵丹妙药,灵芝仙草,就凭他每日安心打坐,道心通明,天人合一,也有合道圆满的一日。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现实中没有无主的灵山,世界上也没有平安无事的千年岁月。
天台之战不过数百年,那还罢了,眼前乱世的开启迫在眉睫。他不能不借用外物,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实力,构建自己的势力,进行自己的布局。
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步最难,程钧现在一无所有,急需积累自己的财产。
在新房之中杀了附身岳华老道的老魔头,他随身的乾坤袋自然落在程钧手里。
乾坤袋这东西价值不菲,能有这个的散修必定不是穷人。从冲和哪里得知,岳华老道本来过的惨兮兮的,能突然有钱,一是继承了宋云姜父亲的野道观,二来,那老魔头既然要利用岳华老道,必然要给些见面礼的。
因此岳华老道的身价居然不菲。
灵石数以千计暂且不说,其中灵草,灵丹若干,还有一把拂尘,居然是二品的法器,程钧虽然看不入眼,但聊胜于无,便也就照单全收。
除此之外,岳华老道在寺院后面开辟有数亩灵药园,也有数株灵草在。程钧检查一遍,其中珍惜的灵草固然没有,还有几株种的不大对,糟蹋了好药。程钧自己在培植灵草上造诣不高,但毕竟有阅历在,随手将这些灵草重新栽培一遍,留在药园之中。
为了怕万马寺的和尚回来,糟蹋了好东西,他随手在其中布下了一个阵法,阵法等级不高,一来那些和尚用不着特别高级的阵法,二来程钧要节省灵石。
他现在需要大量的灵石,是因为他要恢复自己最重要的倚仗,也是程钧这么多年唯一自创的神通——指尖阵。
四十六指尖阵
指尖凝阵,这是程钧前世唯一创造的绝学,指尖阵。
在后世天台之战中九大修士当中,程钧是最年轻的,除了另外两个天才之外,程钧比大部分修士年轻一半以上。程钧虽然修道初年颇遭坎坷,但是后期得了大造化,精魂天地之后,可谓一帆风顺,九百岁就站在修道界的顶峰,即使他天资过人,也非得有极大的机遇不可。事实上,他就是得了天大的造化,完整的道统传承,方能到此一步。
得到了传承,固然是一件幸运之极的事,但也限制了他在自创方面的成就。世间大部分传承,到了一定境界就戛然而止,往后往往需要修士本身自行摸索,而到了合道天地的大修士,必然熬过了几千年岁月,必有自己自成体系的道法,人人都是开宗立派,卓然一家的大宗师。天台会上,九大修士有八人如此,只有程钧一人例外。程钧得到的传承太大,也太浩瀚,给程钧留的余地也太小了。
程钧性情高傲,在大道上没有创新,也就不屑于将自己平时总结出来的小技巧小诀窍当做自家的创造,内心深以为憾,直到有一日,他偶得那件震动天下的东西,灵感方才喷薄而出,花费数年创造出唯一的一门大法——指掌仙阵。
既然能被程钧承认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此神通不说开天辟地,却也别开生面,其中的奥妙更是变化万千。程钧九百年没收过一个徒弟,这神通是真真正正的独家秘法。他前世已经在指尖立下四座大阵,立下无数功勋,即使随着转生,阵法流失,神通还在,这门大法也是他今生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
指掌仙阵,凝万千阵法与一指之间,在程钧的修炼下,能在五指指尖凝结五座大阵,每一弹指,就是天地变色,山河倾颓。
尤其是,这五座大阵可以凝结出各种神通效果,五五排列,指尖阵有多少种组合数不过来,但是其中有两座阵法是决定不会变的,其中拇指的阵法,一定是聚灵阵。
聚灵阵,汇聚灵气,辅助修炼的第一大阵。
作为一个阵法大师,而非丹术大师,程钧是不信任灵丹的,不是灵丹不好,能升到最高境界,或多或少都得益于丹药,程钧也不例外。但他不习惯把命门拱手让人。灵丹虽好,并非唾手可得,自己提升修为的关键,只能在自己手中。
何况,作为一个阵法已达天道的宗师,他有自信,丹药能够做到的,阵法都能够做到。丹药做不到的,阵法也能够做到。
丹药能提升修为,阵法也可以,而且方法有很多,最普遍使用的是聚灵阵。
程钧独门的聚灵阵和寻常的劣货自然不同,寻常的聚灵阵只是把灵气聚合起来,让修士吸收的更有效率,但毕竟有其极限,周围的灵气再多,修士消化不了也是枉然。
程钧的聚灵阵是可以如同丹药一样,直接把灵气灌入修士体内的。而且灌入的不是没分解的寻常灵气,是经过聚灵阵炼化过的,比草木灵丹更容易吸收的灵源。
若以丹道的原理来说,程钧以阵法为丹炉,以天地灵气为草木,活生生炼出灵源来,在阵中当时服下,再以阵法运转助其药力,已达到胜过丹药的效果。因此后世天台会上有修士评价程钧的阵法叫做“药阵”。
更何况,程钧这阵法从低品灵石开始布置,以后一级级换取灵石,自然往上升,不必重新布阵,可谓是一劳永逸的好阵。
程钧将来能以低龄跻身于世间最顶尖的阵道大师,此阵功不可没。毕竟旁人不知道天衍阵的存在,能给他如此高的评价,自然是他极惊人的业绩。
当年天台修士泊夜曾经评价过程钧的聚灵阵,“以阵道助修为,自此阵之后可以休矣。”等于承认了程钧自创的阵法,是修为方面第一的阵法。程钧也曾用为门派建立此阵换过天大的好处,弥补了自己其他方面资源的不足。
而此时,这还是程钧的独门秘诀。
只是此阵虽然强大,排场更大,一出手就是数以千计的灵石,之后的耗费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为了大计,为了快速的提升修为,这些耗费又是不可少的。程钧将紫云观搜刮一空之后,依旧囊中羞涩,所以他必须另打主意。
比如万马寺后面早已矗立了不知几万年的宝塔。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十三层……”
不知为什么,程钧看到这座高塔,会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调,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座宝塔只有七层,庄严古朴,只是多少有些陈旧,宝塔的外面布满了苔藓和锈斑,看起来黑乎乎的,毫不起眼。
盛天崇道抑佛,佛寺和佛门建筑并不多见,这样一座宝塔也算是难得了。但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座寻常佛塔,也不会觉得这里面藏有什么玄机。
但是程钧知道,这里面埋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不是他慧眼如炬,看出这个灰不溜秋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他早就知道。
万马寺,这后期举世闻名的名字,可不只是因为一代大魔空忍,更多地是因为万马寺地宫。
五月端午地宫现,苍穹尽染不夜天。
这一句流传了数百年的话,描写了当初的盛况。当时虽然盛天在多年的战乱中,已经打了个稀巴烂,但这地宫惊现的消息,也惊动了数十精魂境界,乃至元神境界的高人。
不过,在数日的大战后,在元神道君的指挥下,地宫开始发掘,从上到下挖了个底朝天,却发现,东西不少,种类也繁多,但是真正值钱的东西,却是屈指可数。别说元神道君为它打生打死不值,就是精魂境界的真人,也看不上这里面的东西。
最后,元神道君用强大的神识再度搜索了一遍,确认了这地下没有暗格之后,众高人悻悻散去。在旁边围观数日的几个筑基以下修士,一拥而上,将地宫瓜分。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一个一穷二白的散修在最后时刻,触动了机关,打开了第二层地宫。那地宫果然神奇,在数位元神道君的神识之下,竟没露出丝毫痕迹。
下面那个地宫不大,取出来的东西不多,却是件件珍贵无比,这些还罢了,其中有一件东西,却是令天下人疯狂。那筑基期修士得了那宝贝之后,知道必然引得无数大修士觊觎,别的东西也不要了,带着那件东西飞奔而走,果然叫他逃走。
其他大修士闻讯赶到,虽然抢下来地宫之中其他的宝物,但那件至宝终究追不回来了,一怒之下,众修士借口骨魔空忍出身万马寺,这万马寺也是魔窟一流,放弃一把大火,将这千年古刹付之一炬。
而程钧现在,就是这座地宫现世之前,来到了这里。
既然提前而来,程钧当然是有野心的,一座宝藏放在面前,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他自然是要全取走的。但是他并没有想要今天就全取走。真正的地宫只有在阳气最盛的端午,才会打开一线,那时才是他取宝之时。若非如此,他哪会有耐心在万马寺里耽搁下去,还要了大宝和尚这个身份,平白受了这样的人情。
今天他来,不过是为了取走第一层的宝物。
不过,问题来了,这地宫在哪里呢?
程钧举着火把,进了宝塔,将这第一层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他前世屡次进入各种密地寻宝,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但丝毫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至于用神识扫荡,更是无用,他前世修为再高,没带进今生,神识上的修为不足为凭,那元神道君看不出来的东西,他一样发觉不了。
收拾起心中疑惑,程钧一层层的上塔,那宝塔是砖石结构,建造的甚是牢固,却也封闭阴森。直走到最顶层,才看见一线天光投入,程钧把火把摇灭,走到最顶层,只见天窗打开,入眼一片淡绿,远处山头的白雪遥遥可见,万云谷中美景尽收眼底。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宝塔中积存的腌臜气吐干净,程钧微微摇头,罢了,今天找不到就算了,只当爬了七层楼,只为眺望这更高层的风景。
其实这件事虽然面上为难,但到底是难不住他程钧。既然知道地宫在地下,又不会跑,只消挖空的塔基,挖尽了土石,把一切障碍搬开,剩下的不就是宝物么?无非是拼一个塔倒庙毁,程钧也不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等等,地下……
好像忽略了什么……
程钧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愚蠢,竟然忘了这件事,白白耗费了光阴。心情喜悦之下,飞快地转下楼梯,出了塔来。
出了塔,他转到塔后,伸手推开尘封的大门,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门户。
这里,是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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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明天去医院看病,休息一天,鞠躬致歉。
四十七第一桶金
地牢阴森,比宝塔中更黑上十倍,终年不见日光,使得空气中充满了地底特殊的潮霉味。程钧举着灯火一路向下,秘道之中传来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太过安静,脚步声在地底墙壁上碰撞,产生了悠远的共鸣。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地牢,前两次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第一次他进来的时候,遇到了乌木剑里的老魔,第二次则目睹了大宝和尚丢了性命,两次不但危急,而且时间紧迫,都没时间好好打量这地牢,因此反而对此间没什么印象,倒是他的疏忽了。
地牢的最末端是一座铁门,门后本来关着宋云姜,后来宋云姜逃脱而出,最里面的铁门打开,露出来最后一间屋子。
这屋子倒是不似地牢的阴森,乍一看,似乎是一间类似于佛堂的静室,周围空空荡荡的,四面刷白的墙,只有上面供着一个佛龛,另有几个蒲团丢在地上。程钧上一次光注意宋云姜,反而忘了仔细观察其中情况,这时一看便觉得有些不对。走到屋子当中,程钧稍一观察,心中已然有数。
这屋子,乃是八角形的。八个边合了乾坤八卦之数,也说明这静室蕴含易理。
程钧身为阵道大师,易经数理,奇门遁甲乃是基本功,不说独步天下,也是鲜有人及,微微一扫,心中已有成算,甚至不需单独列阵计算,已经看出对方布置。暗道:这般布置,也忒粗疏了,若不是上面有一座功德宝塔镇压,哪里还会等到几百年后地宫方才出世?
不对!
程钧心中一跳,那八卦易理,分明是道家的学问,用来镇守的,也是道家的宝物,怎能埋在佛家寺院,用佛门功德宝塔镇压?这其中分明有极大干系!
他虽然心中惊疑,但四下里转了一圈,却是并无额外不同寻常之处,若按照一般的易理破解,只是弹指间的事情,但这时心中存了疑问,他倒有些犹豫了。
突然,程钧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件他必得之物,心中反而释然,暗道:我竟然忘了,后面地宫里面取出来的宝物,别的也就罢了,那东西分明是道家的。佛家就是说死,也不能弄出那件东西来。可见此处本就是道家的地方,有易理八卦,那是理所当然。至于佛寺——那物事何等古老,埋藏在此处不知多少万年,佛寺只能是后进,那功德宝塔却是另有渊源,不是我现在能探究的。
既然相同了此节,程钧心中安定,心中默默推算了一遍,当下向无妄位横走八步,踏离宫,走坎位,倒退十七步,踏在中孚,轻轻一顿,足下用了金命灵气,喝道:“给我开!”
这一足踏下,只听咯噔一声,仿佛什么东西骤然断开,东南角下地板扎扎升起,一座新的地|茓露了出来。
程钧站在原地不动,等到地|茓完全升起,这才燃气一只火焰,往里面一投,火焰飞过地|茓上空,熊熊燃烧,不见丝毫熄灭的迹象。
程钧见了这边情况,微微点头,知道底下气息畅通,又等了片刻,这才慢慢走下地|茓。
说是地|茓,底下又是一层地下室,并没有多深,更无险峻。只见跟上面严丝合缝、同是八角形的一间静室里,密密麻麻装了数口箱子,活像一间仓库。出奇的是,仓库居然比上面还要干燥,气温也恰到好处,似乎在哪里又通风之处。这可奇了,这地下室埋藏的极深又隐秘,竟然还能如此干爽,可见必然有什么特殊的构造。
程钧数了数,一共是一十六口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有半人高,用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大概是什么动物硝制好的皮革。见到这么大的箱子,程钧不欢喜反而遗憾,因为这代表,这里面有多少东西从体积上就能看出来——谁家也不会制造这么大的乾坤袋啊。
好吧,是他有些贪心不足了。
箱子没有上锁,对于一个修道士而言,箱子盖也不重,很容易就能推起来。打开第一个箱子,程钧一块,不由得失笑,里面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黄澄澄的金饼子,严严实实的压了一整箱,金光刺眼,夺人心魄。这一箱金子按照重量可以买下俗世的一条街,也能引得无数俗世间的高手疯狂。许多流传在俗世的“宝藏”,也未必有这个值钱。但是对于修士而言,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好吧,也算有点用。”至少将来可以在俗世经营门面。就算是修士,也不可能不和俗世打交道。
再打开一箱,宝光氤氲,只见珠宝首饰,堆了整整一箱子。有大颗的珍珠,温润的羊脂玉,碧盈盈的翡翠,火红的珊瑚,各色珍宝珍宝不一而足,只凭价值还在上面那一口箱子之上。
程钧的脸色,多少有点不好看,心头暗自嘀咕:莫不是这是哪个土财主的私藏?虽然明知道一般的土财主不会有这样的身价,至少也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宝藏,但王公贵族和土财主,在修士眼里有什么分别?
第三口箱子,是——原谅程钧爆粗口——他妈的玉料。大块大块的原石玉料堆得冒了尖,有好几块都是带皮的籽料,弥足珍贵——如果拿出去卖钱的话。
算了——玉是有灵性的东西,别的不说,做玉瞳简是需要玉石的啊。
到了第四个箱子,也许是期待感降低了的原因,程钧终于忍不住喜出望外。
那是满满一箱子灵石。
真的是灵石,不是凡间收藏的什么石头,是天地灵气孕育的灵矿——灵石。
看着这些灵石,程钧终于有一种值回票价的满足感——反正进来的时候也不曾耗费多大的功夫,有这些灵石就值得走一趟了。
拿起一块灵石,只觉得灵气饱满,棱角分明,是未曾沾染世俗气的好灵石,虽然品相是最低的,而且是土石。
这个土石不是指的灵石的属性,而是相对于金石来说的。
修士的一般交易用的都是灵石,那是自发的,因为灵识用途最广,用来交换最为便宜。但是道门建立秩序之后,自行发布了交易的货币,其实就是在灵石上篆刻了一道符箓,这符箓只有道宫能够篆刻,打上符箓之后,灵石的灵气会有一定程度上的提高。
道门规定,所有的交易必须使用这种打上符箓的“金石”,而且只能是道门铸造的“金石”,任何门派个人,若是胆敢假冒金石铸造,一律杀无赦。而所有使用没有道门符箓的“土石”的交易,全部非法,一经发现,立刻查处。
这样,道门就像朝廷铸造铜币一般,把贸易交易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因为道门的符箓让金石的效果提升两成,但是官方却硬生生规定金石比土石贵五成,这中间不免有些文章可以做,有人利用这个差价大作投机套利的买卖,对于这种人,道门的方案当然也只有杀,一经发现,就地处决,株连连坐,不一而足。
其实,不论是私造“金石”,还是投机套利,程钧都可以做,而且绝对有把握在道门的监管下逃脱。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程钧要的只是灵石,是构建他聚灵阵基础,这些低品相的大宗灵石,正是他需要的。可能许多人宁愿要一块中品灵石,而不是一百块低品,但对于程钧来说,正好相反,他要的是数量,越多越好,随身带着至少一个无底洞,他是先要吃饱,才谈得上吃好。
至于作为货币的金石,他想要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弄到的。
看了几个箱子,程钧举一反三,已经知道了这几口箱子藏品的等级了,如果不出意外,剩下几个箱子应该也逃不出“量大管饱”这个风格。
程钧接着继续打开箱子,见不是低品相的灵石,就是相对普通的大块的矿石,低阶的金属材料,诸如铁精、铜精之类,要么就是低阶妖兽的成卷的皮毛、牙齿,下品灵草药材,总而言之一句话,全是原材料,一件成品也没有。这些材料在市面上也能见到,单论出来,根本不值什么钱,但胜在数量多,倒也蔚为壮观。
这里很明显像一个大的商家的仓库,而且是最不值钱的那个仓库。
看着这些东西,可以想象,一群元神道君和精魂真人,厮杀了个天昏地暗,进得地宫,见到满箱铁器,心脏承受了多么大的打击,想必当时的情景,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吧。
程钧看着满屋十数口箱子,心中却是暗自欢喜,他是最需要这些东西的,不为了自己,为了将来的布局,建立自己的根基。别的或许还一时用不上,那些灵石却是正好给他布阵用。有了这些东西,他就能飞快的提升修为,更有了傍身的资本,将来的转圜余地,也是更大了。
至于真正的宝物,程钧脚尖在地下点了点——现在不是时候,半年后的五月端午,就是他取宝之日。那时,才是他真正展现实力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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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从此主角抖起来了……一般抖吧
四十八定血追魂符
暮鼓晨钟,声震四方。
佛寺清越的钟声,在熹微的晨光中,传遍了整个万云谷,宣告着新的一日到来。
钟楼上,小和尚正在盘膝打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正好见到程钧上来,马上站起身来,道:“前辈。”
程钧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现在我来值守。”
小和尚“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前辈,三天时间已过,咱们这么守株待兔,是不是还是不够积极?”
程钧冷冷一笑,道:“我等得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宋道友等不了十年,岳华老道的尸首就要烂了。”目光斜斜上移,钟楼的前方,那口大钟的对面,现在正挂着岳华老道的尸体。这是程钧挂上去的,为了吸引宋云姜前来,这种手段很卑劣,但是他相信,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小和尚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到那岳华老道如同死狗一样挂在钟楼上时,一瞬间曾动了恻隐之心,但随即报仇之心更胜,因此表没有表示出异议。比起这个手段的道德,他更在乎这个手段的效果,道:“我的信也发出去三天了,倘若万马寺的人走得不远的话,他们应该受到信了。”
程钧一怔,道:“现在大雪封山,他们如何进山?”
小和尚道:“大雪封山封的是大炳县这一边,从万云谷里头还有一条小路通往葛城,他们当时走的是这条路,回来也是从这条路回来。长老年纪大了,或许走不快,但是寺里还有武僧,若是快的话,或许几日之内就能看见先头的人。”
程钧道:“是么?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如何,不过就算回来,想必也难有以前的规模了。”盛天崇道抑佛,民间也更崇敬道士。本地没有威望的僧人,化缘基本得不到什么帮助。失却根本之地的僧侣只怕不易生存,为了生计,有些人还俗另寻出路也是顾不得了。那长老年老,或许还不怎样,寺中武僧学了许多本领,随便在外面找份武师镖师的工作也能养家糊口,说不定还活的很滋润,能有几个愿意随着老和尚流浪的?
小和尚道:“我倒希望其中有几个人,最好别回来。阿弥陀佛,小僧妄言了。”合十念了声佛,又道,“前辈,你没问题吧?我们长老虽然没有九十岁,也有七十多岁了,佛法见识是非常高超的。你冒充我师叔,实在是……”荒唐。偏偏这荒唐还是师叔临终前许可的,也不知她们两个怎么想的,一个提议荒谬,一个应允的胡闹,可见修道修为和人品性格乃至智力都不怎么相干。
程钧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被宋云姜偷袭割断了不少头发,他索性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穿起僧袍来,冒充大宝和尚这个主意当然是他临时起意的,但在万马寺待一段时间,却是早已经计划好的。没办法,他要拿的那件东西非得到了日子才能拿,他又贪图这万云谷解开驳灵阵之后灵气充沛,地方又僻静,再加上灵石在手,资源不愁,是修炼的好地方,因此轻易不愿离开。
他本来是想,借着大宝和尚的关系,先在万马寺以挂单的形式呆下来,实在不行,就是先出家一段时间也无妨,到时候取了东西再离开便是。然而大宝和尚意外身亡,计划自然要改变。他一开始是伤脑筋的——凭小和尚的资历,不足以介绍他入寺。当然,后来他立刻想到了更大胆的主意,直接冒充大宝和尚。
这个想法不但小和尚觉得荒谬,程钧也是知道有些儿戏的,但是他有恃无恐,就是儿戏了,又怎么样?若不是他修为尚有不足,不愿意惹麻烦,又顾及大小两个和尚的面子,就像紫云老道一样,直接占了万马寺,再改成自家的道观,旁人又能如何?冒充大宝和尚,住上些日子,回头取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大家伙儿好聚好散,那不是程钧的福气,是万马寺的福气。
说到底,大宝和尚这个身份还是很风光的,至少万马寺的和尚必须像祖宗一般敬着,这就比混进去当个和尚好上许多——能当祖宗,谁愿意装孙子?
程钧笑道:“没关系,若不被发现那最好,被发现了咱们拍ρi股走人,谁敢来捉我?”
小和尚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对于程钧这种近似于耍赖的话只有无奈。不过他虽在万马寺出家,在寺里除了长老,对旁人也没什么好印象,程钧怎么闹他也没觉得如何。况且程钧留在万马寺,他心底其实是欢迎的,大宝和尚临终毕竟时间有限,只传了他入门的口诀,那口诀短短数百字,已经十分艰深,他虽然聪明,但也只有硬记下来,其中含义还要细细参详。因此若有程钧这个修道的前辈在身边,虽然是道门,但见识也比他自己强得多,有些事情就便宜的多了。
其实,他还有自己的路数可以获得修道的见识,那个机缘他已经获得了两年,如今还在山神庙后放着——但不知为什么,他宁愿相信认识不久的大宝和尚与程钧。
想到这里,小和尚向程钧再行一礼,慢慢下楼去了。
小和尚一走,程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单纯的守株待兔,果然还是效率太慢了。
伸出手来,程钧手中已经翻出来一把雪亮的戒刀,刀刃上鲜红色的痕迹清晰可见。
那是宋云姜的鲜血,是程钧在地牢中偷袭得手的时候留下的,仅仅隔了三日,鲜血依旧鲜艳如昨。
若在前日,程钧还治不了她,是因为手中的资源不够。但是他刚刚得到了地宫上层的宝贝,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低品级的材料,比如低阶妖兽的皮毛还有灵砂。
有这些足够了。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光滑的皮毛——那是一张月影狐的腹皮,光滑柔顺,可以制作三品上的灵符——铺在地上,程钧一[奇`书`网`整.理'提.供]手沾了混制好的灵砂,轻轻在空中一划,一道光芒凌空凝聚,如一管妙笔,画出了鲜红色的血印落在皮毛上。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构成了一个复杂难言的图案。皮毛上光印宛然,那符号灵动之极,仿佛随时都会脱框而出,飞向天际。
定血追魂符,成。
一道灵符的炼制在程钧手中,也不过一息的时间。
有了这道灵符,再有鲜血为引,方圆百里之间,叫鲜血的主人无人可逃。想当初程钧修为还在,凭着高等的定血追魂灵符和一口飞剑,上穷碧落下黄泉,取人头于千里之外,不负“追魂”之名。如今修为尽失,可怜这令修道界闻风丧胆,无处藏身的灵符,也只能沦为信使之流了。
程钧伸手将沾了血的戒刀摆放在灵符之前,光芒闪烁数次,原本鲜红的符号颜色转暗,紧接着大放光芒,光芒跃动的更加厉害,似乎跃跃欲试。
程钧盘膝而坐,调好了真气,抬起头来,露出一丝笑容——百里方圆,叫你无处藏身。一伸手,再次拿起自己带着的戒刀,站起身,从悬挂的老道尸身上一划,取得一物,伸手取出那倒符箓裹着那物事,手一扬,喝道:“去——”
一道黄|色的光芒顺着风飞了出去,瞬间隐没在天空之中,程钧望着那光芒的取出,嘴角微微一挑——信已经送出去了。
等你一个时辰,过时不候。来去随你,只要你不怕追悔莫及。
四十九生则同衾,死则同|茓
日已西斜,钟楼沁入夕阳的余晖中,静谧安详。阁楼上,轻轻一响,如闲花落地,即若无声。
钟楼上依旧如上午一般安静,但程钧却眉毛微动,从打坐中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宋云姜缓缓地落下,仿佛一片飘羽,悄无声息,直视着程钧,虽然容光照人,却是面如寒冰,眼神中毫无温度,冷冷道:“道友,我一向以为你纵然不是个光明正大的君子,也该是是非分明的修士,没想到你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程钧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为什么大和尚被你害死,我还能活着?我若是君子,早就被你害死了。”
宋云姜神色微微一僵,程钧接口道:“另有一节——你既然知道我是卑劣小人,在我面前还弄这些小花样做什么?在地道里我能识破你一次,现在就能识破你第二次。把真身现出来吧,别装傻装成了真傻。”
宋云姜厉色一闪而过,轻轻一闪,一道白影从程钧身后穿窗而过,婷婷立在楼前,正是宋云姜,一身素白,面上不施半点粉黛,显然穿着大孝。
程钧见了她的打扮,含笑道:“要想俏一身孝,宋道友越发美貌了。看来让道友穿孝实在是穿晚了。”
宋云姜神色更加凌厉,冷然道:“我做未亡人已经不幸,你若再拿外子的事情取笑,休怪我无情。”
程钧露出一丝轻浮神色,道:“怎么,难道你我以前有情?我怎么不知道?”话音未落,只见白影一闪,一道银光闪了过来,程钧早就防备着她,身子倏地后退数尺,已经到了正中央,手指一举,已经举起戒刀,道:“后退。”
宋云姜盯着他刀口所向,正是岳华老道的尸首,随时都能将他再次糟蹋一遍,露出又悲又愤的神色,终于后退数步,和她化身并肩而立,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我竟想不到,你竟然连亡人都要利用。为了诓我过来,竟将先夫的尸首斩下……送给我,现在又以他尸身威胁于我,难道你连羞耻都不顾了吗?”
程钧笑了笑,道:“羞耻二字我是不懂,你懂不懂?你口口声声先夫外子,倒也不见外。据我所知,岳华老道早已将你遗弃,你不过一个弃妇。岳华老道活着的时候,没人承认你是他妻子,他死了,你欺负他死后无知,也不管他如何厌弃与你,大喇喇找上门来充作未亡人,还做出一副举案齐眉,一往情深的模样,你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宋云姜被他说中了软肋,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只觉得天下最险恶无过于眼前此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有心上去厮杀,却顾忌岳华老道的尸首就在眼前,若不能将他尸身迎回,枉费了自己一番情意,万般痛恨之下,却也只能暂退,暗道:且先别理睬,过了眼前一关,我将他千刀万剐,祭奠岳华。缓缓道:“你将他尸身托付于我,我不找你的麻烦。横竖一命抵一命,我杀了一人,大仇报了几分,我们从此各不相干如何?”
程钧叹道:“好大的恩情啊——各不相干,好一个各不相干。若是大宝和尚早知道各不相干这个道理,焉能死于你手?”他慢慢退了几步,让出岳华道人的尸首,道,“拿死人做文章,确实没什么意思。我想要的,不过是见你一面而已。”
宋云姜一怔,淡淡道:“见面做什么?”
程钧道:“跟你定个约会。把恩怨走个了结。”
宋云姜目光上移,看着丈夫的尸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也好,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咱们公公平平的打上一场,只要一方死了,另一方少了许多是非。”说着走上两步,和程钧对面而立,道:“约会你提出来的,你定下时间,地点却该有我来定。”
程钧见她一步步欺向前来,反而再退,道:“也好。你既然自称未亡人,这头七我是不好打扰,就在七日之后吧。”
宋云姜摇头,道:“七七之后,我发送了亡夫,方有力量他顾。”
程钧嘴角一挑,道:“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多日你我恩怨不了,你难道就不怕我这卑劣小人多做暗算么?”
宋云姜微一沉吟,道:“如此……七日也太短了。三七过去,二十一日之后,你我再做一次如何?”
程钧淡淡道:“如此,地点在哪里,道友说吧。”
宋云姜沉吟道:“不如就在你我初见的地方,那倒也是一处灵气丰沛的好地方——”沉沉道,“倒也适宜做埋骨之所。”
程钧道:“好,那么咱们定下死约会……”说着伸手,宋云姜也伸出手来。
眼见两人手指就要碰上,突然风声骤变,程钧心中一凛,脚下一点,往后就退,堪堪让过了一道白光。只见一人从背后偷袭,竟是悄无声息,若非程钧警惕非常,这一下就要了他性命。
程钧定神,只见来人正是宋云姜的化身,刚刚还在宋云姜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潜伏下来,趁宋云姜跟程钧东拉西扯的功夫,暗放冷箭偷袭,差一点就要得手。程钧心中暗自冷笑,先不理她,转头看向宋云姜。
只见宋云姜已经把老道的尸首解了下来,双手横抱,站在窗台上,凄冷的一笑,道:“你这卑劣小人,哪配和我订约会?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的太快,欺我亡夫,有我在一日,定叫你受尽零碎苦楚,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一句诅咒字字带血,每一句都像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毒液,说完之后,一张花容已经扭曲的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说完之后,宋云姜纵身一跳,跳下钟楼,身形如风,带着岳华老道的尸首远远而去,消失在万云谷密林之中。
程钧等她去得远了,突然手中雷光一盛,凝结出一把雷剑,也不见他怎么挥动,电光一闪,已经把宋云姜的化身劈为粉碎,雷光灼烧,滋滋作响,一瞬之间,化为一道焦烟,连本体是什么都没让人看清。
程钧淡然看了宋云姜背影一眼,道:“要我不得安宁,也可以。你要化为厉鬼,死死纠缠,也由得你,横竖我不能拦着你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说完,迈步下了钟楼,“可惜,今生,你是没机会了。”
宋云姜抱着岳华道人的尸首,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手中横抱那人形容宛如生时,音容笑貌,还在昨日,托在手中却已经冰冷。
还好,他的尸体并没有被怎么糟蹋……
想到这里,宋云姜恨意稍减,当初受到程钧的传音符和随符附赠的东西——岳华道人的一只耳朵,她的愤怒的仇恨几乎无法抑制——世上竟然有如此卑鄙的人,害了他夫君不够,竟然还用他夫君的尸首来逼迫她现身,这种人怎配为人?她当时就恨得牙都咬出血来,只想把程钧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砍下来。
可笑那人,居然还敢跟她提什么条件,杀夫之仇,已经不共戴天,何况他杀的,是她心中最爱的那个人,是她的性命,是她的信仰,这种血仇,不是一个两个人的性命可以抵消的,就是杀尽他满门,流血漂橹,也抵不上岳华的一根手指头。
今天为夺岳华的尸首,只能先放过他,这笔账,慢慢的算,那人的一辈子,都要用来换这笔血债。
宋云姜行了一程,进了一处山谷,这是她为爱人寻好的埋骨之所。早在昨日,她已经为他修建了一座坟墓——修道人的坟墓,当然没什么讲究,但也有一块写满了墓志铭的墓碑,围着满满的鲜花。
“就在这里吧,岳华,你等着我。”宋云姜抱着岳华,跳入坑内,“等我报完了仇,就来这里陪你。”说着她不舍得抱住岳华的身体,马上他们就要分别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原本冰冷的尸体,渐渐地也有了温度。
“好温暖啊。”
手中的身体越来越温暖,渐渐地火热起来,就像一团火,马上就要燃烧。
“砰——”
剧烈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山谷,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就能看见,那本来无人的山谷,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五十章神前一炉香
小和尚睡了一觉起来,转到钟楼,却见楼上空空如也,不但没有程钧的身影,连那老道的尸身也不翼而飞。
怪了,怎么才半日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变化,莫非……
莫非事情解决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因为现在寺中无人,他的住处就在程钧隔壁,若是程钧回去,他自然能发觉,然而程钧却没回去,又不在钟楼,他在哪里?
难道出寺去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心慌,他虽然被大宝和尚接引入了正经的佛门,但毕竟毫无经验,让他连万马山都没出过的少年,独自一个人去什么芦州,想想也觉得渺茫,好在还有程钧在。他虽然对于程钧的身份认识不清,但也知道,程钧才是和大宝和尚从一个世界来的。因为有程钧在,他的梦想才能触摸到,若无程钧未来来如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即使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却宁愿更信任程钧。不是程钧的表现多值得信任,而是程钧至少还是个人。
想到这里,他脑袋上冒出一层汗来,好在他平素也是镇定稳重的性子,仍是不见慌乱,从钟楼一路向前,穿过回廊,来到了前殿。
一到前殿,一股香味传来,小和尚一怔,已经停住了脚步。
这味道十分熟悉,早年在万马寺,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有此味从佛殿前飘过——那是香火的味道。
曾经万马寺虽不如山外的大佛寺兴旺,但每月有几日,也有善男信女,前来上香礼佛,那时佛殿上,也曾香烟缭绕,像个佛门圣地。只是从万马寺山门倒塌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胜景了。
小和尚心中疑惑,循着香味找过去,果然在大殿上,看见一人手持香火,正在暗暗祝祷,正是程钧。
小和尚大吃一惊,心道:怪了,天塌下来不成,他竟然在此拜佛?他哪里是诚心礼佛的人?莫非拜的是他道家三清道尊?
虽然想在佛殿拜道祖有些不好,但是想到万马寺都被人占了,佛像都被扫地出门,满院大小光头都没了,还能有什么不合适?就算让旁人拜拜其他神佛,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走近一步,他却看清楚了,那供桌上早就没了佛像,却也没有道尊法像,只有一块木排,,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虽然一眼没看清楚写的是谁,但也能看出来,乃是一个神位。
小和尚见程钧默默上香祷祝,心无旁骛,也不出声,在后面等着,心中好奇,能叫程钧上香拜祭的,又是哪一个。横竖离着不远,他眼神也不错,渐渐地看清楚神位上写着“程门萧氏……”
刚看到这里,只听程钧道:“你来了。”
小和尚一个激灵,笑道:“打扰您了,我误打误撞找到这里,也不是有意……”
程钧稍一回头,道:“无妨,我并没什么可背人的。”说着转过身,道:“今天是内子的忌日,程某按照习惯,为她上一炷香。”
小和尚一怔,只见程钧神色虽然也是淡淡,但比往日多了一分肃穆。他虽然年少,但也会看些高低,程钧平时虽然不嬉皮笑脸,但是骨子里甚是淡漠,说笑也好,恼怒也好,其实表情都甚浅,似乎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情,最多牵动一下他的情绪,万万进不了他心底,也绝不会挂怀。只有今天,他的神色带着前虽未有的庄重,小和尚感觉,只有这一刻,他才能窥到程钧的一丝真心。
只是……小和尚光顾着发愣,现在才醒悟过来程钧说了什么,听到程钧说内子的忌日,他先是一阵惭愧,然后就是疑惑——内子是妻子的意思没错吧?程钧哪里冒出一个亡妻来?别说别的,程钧的年纪不是骗人的,怎么看也才十四五岁,就算是乡间,也不到成丁娶亲的年纪吧?莫非是娃娃亲,未婚妻夭折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尴尬道:“尊夫人这个……红颜薄命,少年夭折,这个……真令人难过。”他毕竟没经历过什么,说出话来就有些不伦不类。
程钧淡淡一笑,浮现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道:“她虽然薄命,却非夭折,乃是寿终正寝。若非被我这恶人误了终生,倒也是个福寿双全的人。”说着摇摇头,道,“时隔多年,她当然早已轮回往生。她一生良善,自然能得托生为人,只需不要再错遇我,当能一生无忧。我为她上香,不为了度她,只为了我。毕竟我作孽太多,值得追忆回味的回忆实在太少,就算是为我这最美好的时光,做个纪念吧。”
话音落下,香火燃尽,火头明灭数下,化为一撮灰烬。
小和尚阅历所限,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嗯嗯几声,见程钧出了佛堂,转念跟上,随意找了个话题,道:“那宋云姜,还没来么?”
程钧道:“死了。”
小和尚“啊?”了一声,失声道:“怎么死了?”这几天他心心念念想的是报仇,怎么仇人没见到,就已经死了。
程钧道:“我送她去跟岳华老道团圆了。”
正如宋云姜自认为跟程钧不共戴天一样,程钧压根就没想过跟宋云姜有任何妥协,对于威胁自己的人,他一向是用最快最直接的手段送对方下地狱。
在钟楼上,他和宋云姜一番讨价还价,自然是各怀鬼胎,宋云姜想的是自己把程钧的注意力吸引,让化身出其不意偷袭,杀了程钧最好,如果不能,至不济也要把岳华老道的尸身抢到手。
而程钧,则想要在不显眼的情境下,把岳华老道的尸身还回去。
岳华老道活着是老魔的傀儡,死了不过一堆臭肉,程钧要他干什么?只不过留着给宋云姜送葬而已。早在对宋云姜起了杀心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岳华老道的尸首用秘法炼制过,只要宋云姜一沾过手,她的死亡就进入了倒计时,早晚毒发而死。如果她要抱着老道更好,直接尸爆,省了两块土地。
就这个法子,既不光彩也不巧妙,但无疑最有效。别说宋云姜会不会想到,就是想到了,她也绝不会忍心,连碰都不碰一下岳华老道。因为她爱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算计一个情深意重的寡妇,不是什么好事,算计一个杀了自己同伴,又对自己有生命威胁的敌人,那就无所谓。这还是程钧年老,没有年轻时那么肆意,不然他根本不必要为自己所作所为做什么解释,哪怕是解释给自己听。
刚刚,他也为宋云姜上了半柱香,倒不是敬她如何深情,或者怜惜她如何苦命,只为了谢她勾起了自己对亡妻的美好回忆。为了这片刻的回忆,她这半柱香,也当得了。
“万马寺的人什么时候到?”程钧回过神来,问了这一句,这一句他也问过几次,小和尚也没有答案,这时不过顺口说一句罢了。
哪知道小和尚苦笑了一声,道:“三天之内吧。”
程钧奇道:“你怎么知道?”
小和尚道:“鸽子飞回来了,寺中养着信鸽,我当初放出去报信的时候,不知道它往那边飞,能不能找到,没想到昨天飞回来了,看上面的日期,大概三天之后,第一批的师兄就回来了。”
程钧挑眉道:“倒是够快的。”
小和尚道:“反正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我倒是无所谓,你……做点准备吧?”那个代替大宝和尚的计划,他现在还觉得荒诞,最好程钧反悔,放弃了那个想法,不然败露了,那些和尚会把他怎么样倒是不说,关键是很丢人吧。
程钧一笑,他确实需要准备一下,不是为了迎接一群和尚,而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五十一棺中人
离开万云谷,程钧回到了山神庙。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把小和尚留在了万马寺,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用了些手段,让小和尚在寺院里安静的睡了一会儿,而他独自前来,自然是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没错,程钧要会一会躲在山神庙里的家伙。
曾经程钧刻意的与那人保持距离,一是摸不着虚实,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敌人在,没必要拉长战线,引起腹背受敌。而现在,两个问题都不在了,紫云观已经从万马山消失,而这后面人的虚实,他也猜到了一二。
既然如此,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了。若是他没猜错,这个人……可有意思了。
慢慢地走到山神庙后堂,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虽然还是青天白日,后堂却是出乎意料的阴森,只有一丝丝天光从破败的瓦顶漏下来,照射在巨大的棺材上。
程钧慢慢地走过去,从上到下俯视着棺材,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白骨露天,中间那枚不起眼的珠子偶尔泛出一丝隐晦的光华。
“我来了,出来吧。”程钧抱着肩膀,斜坐在棺材的边缘。
四周一阵寂静,程钧说完一句话,就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响起:“哦,你怎么有这样大的口气,以为你报一个名,我就笃定出来迎接你?”
程钧缓缓道:“第一,我没有报名。第二,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那声音一停,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真是没有半句废话,这种性格不讨人喜欢,我倒是觉得很有趣。罢了,既然出来了,就该出来个彻底。”
说话间,一道淡淡的白烟,从珠子上浮起,一片白烟蒸腾而起,白烟中央,幻化出一个身影,那人并没有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如同常人一般缓缓走了几步,端正的坐在后堂唯一的一张石椅上,和蔼的看着程钧。
他在看程钧,程钧也在打量他,此人幻化出来的模样,是一个耄耋老者,白须飘然,双目如电,一身飘逸的道袍衬托下,端得仙风道骨,风采脱俗。那老者见程钧目光盯着自己,淡笑道:“数千年了,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形的,老夫肉身早散,本无定型,而今特意为了你化成当年模样,如此厚待,你是第一个。就是那小光头,也只见过我的半张脸。”
程钧笑了笑,道:“荣幸之至。老兄何年生人,多大年纪了?”
那老者捻须一笑,道:“老夫年寿八千有余,在棺材中又住了近万年,算来也将近两万岁,怎么样,不知道比之道友如何?”
程钧哈哈一笑,道:“是我的前辈。”他是重生而来的事情,自然是谁也不知,但是他年龄已大,若非特意隐瞒,倒是不难看出来,尤其是对于这老儿这种过来人,总能有方法感觉的出来。不过就算算真正的心理年龄,他也不到一千岁,与这老儿年纪相差太远,一个前辈他也当得起。程钧的神魂早已经历多年风雨,只不过旁人想不到重生上,多半会认为是……
果然,那老者露出一丝艳羡神色,道:“道友比我幸运得多,能得到这么年轻,而且资质天成,仙骨无上的身体,那真是天地钟爱,气运加身啊。”
程钧淡淡道:“我观道友看重那小和尚,想必也是找到自己新归宿了吧。”
那老者摇头道:“诶——那小和尚虽然根骨不错,但是禅骨最佳,并非先天修道的胚子。你我都在道门,寻了这么一副宿体,岂不是枉然?再说,道友也是修道界的老人,应该也看得出来,老夫这幅残魂,早就不适合夺舍了。”
程钧笑眯眯道:“那倒不一定,就在前几日,我也曾见过一缕不完整残魂,生生夺舍了一个老道。这种大悖常理的事情,若是有什么秘术……”
他话音未落,那老者已经截口道:“那是自寻死路。那蠢货动用自己的魂魄之力强行夺舍,别说早就丧生了轮回之力,就是夺舍成功,也不过苟延残喘,劫报就在顷刻之间。老夫何等人物,苦苦等待了万年时光,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区区不堪的结果?”
程钧笑了笑,道:“那你缠在小和尚身边,不会是起了收徒之念吧?”
那老者道:“他是佛家资质,与我道家有什么相干?只是因利而合罢了。我看中他颇有潜质,说不定能带着我离开这片天地,到时候我给他一些好处,指点他走上一条明路,他再为我找到合适的居宿,岂不两全其美。”停了停,道,“怎么,道友认为我伤害了那孩子?倘若道友不放心,我放弃他便是。”
程钧道:“道友为了他布局两年之久,至今还在一步步推进,为了我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了?”
那老者笑道:“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有什么可惜的?我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说着,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程钧一眼。
程钧道:“我倒也是个选择,不过道友,我未必愿意。左右你诱惑小和尚供你驱策,不过付出一点糖果,我这边可是没那么好哄。除非你打算用强。”说着,程钧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身上灵气亦是疯狂运转,整个人仿佛一把随时都要出鞘的利剑,锋芒已经露出端倪。
那老者笑着把手往下虚按了按,道:“别这样,老夫是用强的人么?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我可从没想过,像对小和尚那般对你。我对小和尚,是绝对的长辈,对你,却有合作的基础。”
程钧道:“你有什么好处?”目光在棺材上一转,道,“我看你身无恒产,只剩下一副破棺材,那边的老魔至少还有一座紫云观呢。你若是传授我法诀神通,那也免了,我不缺哪些。”
那老者闻言,也不恼怒,道:“我既然坐在这里,用真身来见你,自然有些把握。我三千年积蓄,九千年蛰伏,攒下的东西不是你能想象的。”
程钧挑眉道:“譬如?”
那老者道:“万千真法,诸般神通。”
程钧道:“我有。法不在多,在于合适。我有大法,能偷天造化,我有百艺,能得地之丰收硕果,我有神通法门,能与人争斗不落下风,还求什么法术神通?”
况且若论大法,得到一道统大传承的程钧,岂会输给旁人。
那老者神色一僵,随即泰然自若,道:“我虽然身无长物,知道许多密地,你进入之后,自能挖掘无数宝藏,其中财富,绝非寻常人能想象。这些密地宝藏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如今都淹没往事烟尘当中,除了我没有旁人能找到。”
程钧叹了一口气,道:“天下九州九界,宝藏何其多。我只愁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不能一一发掘,还要精挑细选,非要配得上我的,我才去取,还稀罕别的什么宝藏?”
这话口气大了,但他说得不亏心,要知道今后九百年出世的大宝藏,都在他脑袋里装着,那真是包罗万象,取不胜取。他虽然不是不屑外物之人,但也分得清主次,能帮他得成大道的,他自然花费时间精力甚至拼着性命去取,那无关的东西,就算再珍贵,未必当得他履足一访。
那老者心中,自然不信他毫不动心,只当他还在坐地起价,脸色一黑,却知道程钧轻易得罪不得,不然不但他自己不会带老者出去,就连小和尚那边,也能给搅黄了。到时候再选人选,不知道拖得猴年马月,心中一动,暗道:凭他什么胡吹大气的小辈,毕竟也是个修士。只要是修士,就没有不关心那件事情的。我这件事说出来,就是你明知道是个套儿,也要往里面钻,乖乖的供我驱策。
想到这里,那老者笑道:“我却还知道一件上古的奥秘,你绝对关心。”见程钧不置可否,道:“那是关于飞……”
底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程钧突然道:“慢来。”
那老者一僵,心中暗怒,道:“怎么?”
程钧笑吟吟道:“其实老道友你想的差了。我要是别无他求,怎么会孤身来见你?我正是有所求而来。”
那老者听了,心中一喜,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就怕他无欲无求,他既然有所求,那老者便把刚才的话咽了下去,那种关天的大秘密,留作底牌更好。当下问道:“哦,那道友直说无妨。”
程钧目光在老者身上一转,道:“我要起一座炼魂大阵,中间缺少一个压阵脚的主魂,不知道道友可愿意屈就?
五十二同是天上谪落人
那老者听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程钧笑了笑,不介意的重复道:“我说,请您当我炼魂大阵的主魂。”
那老者脸色错愕,紧接着转为暴怒,脸色由白转青,甚至有些隐隐发紫,嘴唇微微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竟敢……你竟然敢想要……炼我的魂?”
程钧依旧带着淡笑,仿佛他说的不是抽魂炼魄这种修道界的禁忌,而是给了对方天大的好处一般,道:“何言敢不敢,令高足就在我炼魂阵中服役,怎么道友你就不能呢?”手指轻轻一按左手的无名指,他今生第一座指尖阵,不是一直筹划的聚灵阵,而是炼魂阵,凭借紫云观留下的资源,还有那老魔数千年的残魂,已经初具规模。
那老者听到“令高足”,脸色变幻不定,喃喃道:“好,很好……你竟然真把他给炼了……哈哈……”面上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突然喝道:“休要提起那忘恩负义的混账,老子没有这个孽畜徒弟!”
程钧无所谓的笑笑,道:“那就算是前高足吧。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前徒弟是魔门的老魔,你这个前师父,却自报道家门号?”
那老者神情一冷,程钧已经接着道:“魔门就是魔门,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莫非你以为贴上道门的标签,你就陡然变成安善良民了?你以为我会一无所知就来找你?我在找到你之前,就已经把你骨头有几两重看的清清楚楚。令高足——令前高足活着的时候谎话连篇,死了却不会说谎。”
无视老道的神色,程钧语气平静非常:“所以我知道你来自焉支山,是一万年前魔门一代骄子。我知道你和你徒弟如何在万年之前反目成仇,最终两败俱伤,也知道你徒弟如何被你赶出万马山流落在外,近两年才找到机会逆袭,却也不是你的对手,以至于对你畏如蛇蝎。他这两年来图谋万马寺的遗宝,本来早该得手,却被你一直压制,屡屡失败,不得已转而先图换取道体,就是想摆脱你的控制,却又功亏一篑。但你无人协助,走不出山神庙方圆一里之外,以至于看着重宝在侧,竟不能得手。无奈何竟连小和尚这样的佛门禅骨之体也拿来凑活,要培养他为你取宝卖命……可惜了你刚才一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胡说八道,全都白费了。”说着,他眉毛微微一扬,冷笑道:“像你这样说话如同放屁的人,不值得交流,只配去填我的炼魂阵。”
那老者脸色陡然紫红,暴喝道:“无礼的小辈,你竟敢戏弄老夫,老夫虽然法力大失,要你的性命却也易如反掌。我叫你粉身碎骨——”说着,原本神仙模样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一缕缕烟雾从他耳鼻蒸腾而出。
程钧本就坐在棺材旁边,轻轻拍了一下棺材,道:“你知道你那孽徒为什么狗急跳墙,匆匆忙忙舍弃了铸成道体的机会,捡了一个蠢货就夺舍么?”
那老者一顿,还未成势的烟雾消散了一些,紧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程钧道:“你敢威胁我?不错,我们残魂若本体凭依被毁,确实缚手缚脚,可是也要你有那个本事。”冷笑道:“你但凡要多活几年,再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棺材里的那珠子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想要毁了它?你再炼三五千年,也别想在它上面留一点划痕。”
程钧嘴角微微一挑,手一伸,已经捏住了那不起眼的珠子,手指一扣,只听“咔咔”两声,那白骨的肋条断了两根,珠子已经被程钧取了出来,道:“哦,你说的是造化珠?”
那老者的狂笑戛然而止,程钧淡淡道:“这东西有什么难认?这珠子光华被刻意掩埋,非得用青鸾心血擦拭,方能显出真身来。”
那老者道:“你既然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这东西如何坚硬,就是那开天辟地的神器,未必毁得了他。”
程钧道:“没错。以我的本事,确实毁不了它。”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但这东西,和你的本体,有什么关系吗?”
那老者表情骤然凝固,露出不可思议和不可遏止的慌张,程钧已经自己说了下去,“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从一开始出来,就在珠子上引动光华,刚刚又将话题引到造化珠上,想要误导我以为这珠子是你的本体?可惜你的小计俩忒浅显了。造化珠全是精纯的造化之力凝结,就是大罗金仙进去了,也重归造化混沌,就凭你这小身板,敢在造化珠里栖息?我呸——”后面那个呸字只是轻轻吐出,连吐沫星子都没溅起半点,那老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啐到了鼻梁骨上,又羞又恨,满脸紫胀。
程钧不理他,接着道:“天下能贮养魂魄的灵物也有不少,但能保留残魂万年之久的,只有养魂木。就跟你前弟子栖身的木剑一样,你的本体也不过是一个随手一折可断的朽木,你现在也保护不了它,只好把它偷藏起来。而这堂上,藏木头的地方本也不少,但是最保险的是哪里?”他喃喃自语,全不理会那老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我若藏树木,自然放在森林里,若是藏朽木,那就放在——”
他再次一拍,冷笑道:“棺材板里。”说着手指轻轻一掰,已经扣住其中一块木板。
那老者见了,脸色骤变,吼道:“慢来,有话好……”后面一个好字未落,只听喀的一声,一块木板硬生生被程钧从棺材里拔了出来,放在手中轻轻打着手心,只听他淡淡道:“这养魂木质地还好过那徒弟那个,就算放着不管,也能再撑个几百年,怪不得他那么着急,你却不急。”
那老者见自己的本体被他拿在手中,只要轻轻一掰,事情就此糟糕,又急又怒,也亏了他好城府,忍下怒火,道:“罢了,你要怎样?”
程钧眉毛上竖,虽然未曾撇嘴翻眼,做出种种姿态,却是傲色俱现,狂态大发,冷笑道:“凭你也配跟我充大辈,拍老腔?你是什么东西,三千年修行,还在出窍境界裹足不前,进步如此之慢,活活就是个废物。亏你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混饭的年头长夸夸自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就是想叫我一声前辈,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应承,你竟敢和我摆起资历来——哈哈,似你这样没脸没皮没脑子的草包,活该困在棺材板里等死!”
狂,傲,到了顶点。
程钧天生的狂傲,从没将世人放在眼里,从少年开始,历经了多少磨难,也不曾损耗半点,他的傲气,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九百年的岁月,确实将他的棱角磨去了,城府磨深了,以至于他看起来浑然圆润,谦和淡漠,但他收起来的,不过是肤浅的轻狂和傲慢,最深层的傲骨狂心,那是永远不会失色的。
不是我不狂,是你不配让我狂。
重生而来,他对外一向是很客气,很平和,那只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根本无法打破甚至接近他那层完美的外壳。他不会跟小和尚摆出如何如何高端的姿态,也不会站在清风明月跟前,大喊:“你们这群爬虫蝼蚁!”他压根懒得调动隐藏的好好地情绪,所以不管是谁看见的,都只是一个心智过人,平和中正的程钧。
只有今天,只有此地,只有面对同样从上层坠落,与程钧算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老魔,对方那同样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稍稍的刺激了他的回忆,勾引出他的一番狂态。
那老魔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但是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寒意,咬着牙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么……”程钧冷冷一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他们两人都可以算是从高处跌落,要说跌落的彻底,程钧更彻底,那老魔至少还有魂力在,还有故旧人脉,若是规划的好了,财产也得保留。程钧却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一切推倒重来。但是若论处境,程钧这里是一张白纸,无限可能,还有一个完美的身体作为进步之基础,那老魔却是拖着一缕残魂,进退不得,在破木头里抱残守缺,直到魂飞魄散。若这么论起来,倒是程钧的运气,要胜过老魔百倍了。
想到这里,程钧刚才的怒气倒是消散不少,眉头渐渐平了,淡淡笑道:“我是谁?那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骨魔,久仰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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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针锋
那老魔神色大变,看着程钧,程钧心中一阵快意——多少天一直萦绕的谜团,到如今这才解个通透。
骨魔空忍,骨魔空忍,这个名头太大,在程钧心中也不得不占有了一席之地,即使他重生归来,对这个纵横后世的魔头,也格外关注甚至忌惮。本来事情很简单,程钧已经认定,紫云观里的老魔,就是骨魔空忍的真身。
本来这个才猜想事事对应,那易筋锻骨经一出,已经坐实了那老魔的身份。但程钧下手搜魂之后,却是心中存了一个疑惑,总觉得事情在某一个节点走入了岔道。因为那老魔来历清清楚楚,就是一万年之前魔门一大魔修,号称紫云怪道的魔头。他虽然魔名远播,也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恶事,但并没有“骨魔”空忍这个人的影子,那易筋锻骨经固然与后世所传类似,但是更胜一筹的传世经书《仙骨论》却是毫无踪影。
倘若说那奇作是后面几百年中他自创的,倒也说得过去,但他一万多年时光,只创出这下品的易筋锻骨经,往后几百年时间真能灵光乍现,创出那样别开天地的妙论?
但是说那老魔不是骨魔空忍,又绝无是理,许多事情也说不通。程钧也只是保留了疑惑,暂且抛开。
但是当程钧听到,小和尚被取名为“空忍”的时候,诸般疑惑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不可遏止——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能承担起这种纵横后世大魔头的身份,还是在易筋锻骨经出世的情况下?
眼前的种种线索如同迷雾,层层叠叠朦朦胧胧,始终离着最后的真相隔着一层,直到程钧灵光一闪,发现了事情的关键。
空忍固然很可能就是小和尚,但小和尚未必是骨魔。
空忍是空忍,骨魔是骨魔。
还有一个人,就是隐藏在最深处,拥有最高的才华,最深沉的背景的那个魔头——骨魔。后世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空忍,或许只是他外在的一个身份,小和尚也只是做个这个身份的傀儡。
这个人,就在眼前。
这才是真正几百年后无恶不作,却又惊采绝艳,以至于天下侧目,无人不识的一代枭杰骨魔!
若是说,当初程钧还是心中怀疑,那么刚才此人一番话,倒是令他心中更确定了几分,程钧手中抚摸着那块养魂木板,道:“骨魔……道友,我问你一句,你若答上来,咱们或许还有一番缘分。”
那骨魔原本惊怒交集,这时候却渐渐冷静,脸色虽然不好,却也没有大喜大怒,只是冷着脸道:“你说说看。”
程钧道:“刚才你说我是资质天成,仙骨无上,那么我——是绝顶资质之身吗?”
那骨魔一怔,上下打量他,道:“你——自然算是道骨天成,绝顶的资质了。”说着,露出了一丝艳羡,贪婪嫉妒之色一闪而逝。
程钧点头,道:“道骨天成,那一般是用来形容先天道体的,也就是俗称九分仙骨,九九归一的体质。能拥有这样的仙骨,若非半途陨落,至少也能在元神上位。能有这样的资质,那可是万中——百万中也没有一个。”
那骨魔点头同意,心道:这话虽然人人都知道,说的也不错,但你这么自吹自擂,是什么意思?
程钧笑了起来,道:“可是在旁人看来——就是那道宫的掌教,看见我也认定,我是七分仙骨啊?”
那骨魔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不惊反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那个自然,别说掌教,就算是深山里窝着的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老鬼,也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你疑惑么?就是世界上除了我,谁看你都是七分仙骨,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是道骨天成的体质。这其中的奥妙,就不是一句话能说出来的。我只告诉你,你若按照七分仙骨修炼,入道还不算什么,到了筑基筑成道体的时候,你若不知道关键,只能选择下等道体,往后入了精魂天地,你就要后悔莫及。”
程钧盯着他,所有的疑惑终于都尘埃落定,漫天迷雾全部散开,露出灿烂光明,缓缓道:“果然是你。”
那骨魔本以为他听了,必然感兴趣,自己就能反而拿捏他,谁知道他不忙问这个,反而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道:“你说什么?”
程钧道:“没什么,你接着说。”其实这其中的玄妙他知道,这在后世几百年之中,已经渐渐成为了家喻户晓,并且推动了整个修道界改革的基础理论,但是他还是想听听,这版口口相传了无数遍的理论,在最初的创造者嘴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骨魔张了张口,又冷笑道:“我若告诉你,可解了你的疑惑,但我又有什么好处?”伸手摇了摇,道:“你别说性命捏在你手里——虽然养魂木对我重要,但我要说的这件事对你同样重要。若有这件事,你不仅仅是多得几百年道行,还能拥有那得道升仙的一线希望。若没有这件事,你最多也就在精魂天地,运气好了堪堪元神出头。千年不到,身死道消,化为一捧黄土。要么咱们两个都的好处,我得新的机会,你得一线天机,要么一拍两散,我拼着现在轮回,在地下等着你,等着你不用几百年时光,就要下来找我。”
程钧微笑,若是老魔不趁这个机会谈条件,他也枉活了那么大的年纪了。这件事威胁不到程钧,程钧对于登天之路,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老魔要说什么,他也知道个一清二楚,现在他可以一口拒却,叫那老魔分毫不得,轮回转世,甚至仿照他弃徒的例子,直接将他抽魂炼魄——
那样真是很可惜啊。
倘若程钧果然只是单纯为了找一味主魂或者消灭那骨魔,他就不会说这么多话了。他虽然对骨魔心存忌惮,也不喜那老魔利用小和尚,但并没有真想要老魔的命。原因很简单,那老魔和他那只靠狠辣偏激和鬼心思的弃徒不同,这人是真正的天才。不说仙骨论,只说从紫云老魔的记忆中得到的碎片,就可以知道这老魔在万年之前,是如何惊采绝艳,自出机杼,做出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业,这样一个人,即使是个大魔头,也是值得留下的。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值得珍惜的,就是有才的人。很多人明明早就该死,但是那一身才华,却让旁人总是顾惜一二。程钧就是惜才之人,他不愿意随便扼杀一个罕见的天才。
当然前提是,没有威胁的天才。
所以程钧愿意等他说出自己的理论,一是证实自己的猜测,二来,也顺理成章的给那老魔一个和自己谈判的机会,自己好在没威胁的情况下,放他一条性命——若是自己把他的理论抢先说出来,那不就没台阶下了?
不过程钧愿意给他机会,那也得那老魔自己识相,若是果然动了非分之想,那么程钧那分爱才之心,也就不算什么了。
因此程钧只是冷笑道:“好吧,你想要抓住一切机会争取活命,那也可以。但你也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我不是黄口小儿,三岁的孺子,不是你一句两句言语就能哄住的。我给你机会,歪门邪道曲线迂回这些招数对我没用,别想耍什么水面下的花招。你自己提条件,我懒得和你讨价还价,你说条件,成就皆大欢喜,不成一拍两散。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老魔一生之中,何曾有过如此的憋屈?对于小和尚不必说了,小和尚虽然聪慧,到底见识少了,被他哄骗的团团转,就是他那倒反师门的劣徒,回转万马寺之后,几次想要暗算与他,还不是被他生生压了下来。但碰上眼前这个家伙,竟然油盐不进,事事落在下风,早知道当初小和尚从冰里面把他脱出来的时候,就应该下手段将他弄死。
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现在这般情况下,可以选择的不多了。何况这小子不知是真浑,还是装浑,一开始就把路都堵死了。
也罢,既然只有这个选择,程钧更加犀利一点,他将来反而有前途。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废话,咱们这样的人,花言巧语也没用,开门见山罢了。我在万马山呆得腻烦了,这里又不是什么宝地,我总不能烂死在这里,想要出去找个机缘。你带我走一程。”
程钧道:“那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以什么身份出去?”
老魔神色变了几变,知道下面一句话出了口,就再没回旋余地,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好,就如你所愿,咱们定下一个契约。我先说明我的底线,我自由自在活了一万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顾惜羽毛。严苛至主仆,霸道至心魔,高等至天道,这些绝境的契约我是宁死不会屈从的。”
程钧也是干脆,道:“倒反器灵咒,爱签不签。”
老魔哼了一声,道:“倒反三次最多,四次以上……”
程钧道:“三次就三次,三次咒誓倒反为契,订约为限。”说着轻轻一化,一道光咒在空中一闪,道,“看清楚了?契约在这里,要签随时可以签。你先说说你的重大发现吧。”
老魔目光一闪,想要进一步要求先签后说,权衡了一下,终于道:“好,你该荣幸。你是世上除我之外,得知这仙骨无上奥妙的第一人。”
五十四仙骨论
说到这里,那老魔先不着急说正题,倒背着手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万物,能生于天地之间,已经有一份造化,能生成个人形,更是得天地钟爱之极。而其中最幸运的,就是能得天生仙骨,能与天地灵气沟通的那一群人,真是天地的宠儿。“
程钧见了他这番做派,心中暗自有趣,却接着道:“妖炼血脉鬼炼魂,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修炼方法,岂独人哉?不过能从外而内体魂皆炼者,也只有人了。只是天地灵气本是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因此人人或多或少都能开灵窍,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只是人身体本身分了高下,才有仙骨好坏,限制了修士的高低。”
那老魔道:“仙骨虽有高低,但天地生人划分的也并非极是严苛,倒是人自己因无知而自私又再次划下条条限制,比天地更不仁。”
程钧微微一挑眉头,道:“恨人不恨天,你倒是不似个魔门修士。”
那老魔冷笑道:“我魔门固然残酷,但向来讲求无拘无束。若是划分等级,上下欺压,比这方道门又差得远了。”
程钧冷笑道:“那倒是,魔门对内分的界限很少,就两种:主宰,蝼蚁。对外分的界限也是两种——死的,活的。干净利索,羡煞旁人。”
那老魔跟着讥讽道:“那也比你道门……”
程钧摇手道:“魔道之争不必再说,几万年来数百万修士争执不休,你我两个就能争执出个高下么?你直接说仙骨。”
那老魔道:“好吧,说长了,那也是一大篇文章,我先问你——世上仙骨分几类?”
程钧道:“不论佛家的禅骨,儒家的风骨,道、魔、杂三家都是分仙骨为七命,即金命,木命,水命,火命,土命,太阳命,太阴命。”
那老魔点头道:“这是世上最标准的答案。”其实魔门中也有修禅骨的佛魔宗,并不全按照道家的套路来,但他不至于为这点事和程钧抬杠,道:“然则其中有些不对。人之仙骨由一而始,一分炼气,三分入道,六分筑基,九分为圆满天道。灵窍最高亦是九窍,天人合一,皆合天地的九九归一之数。天数如此,万物不能例外,为什么独独仙骨只有七命?”
程钧理所当然的道:“有些事情天生就那么长的。没理由。”
那老魔被他一句话堵得气都上不来,把一句粗口强咽下去,缓了口气道:“你……你别急着下结论。人说道骨天成,说的就是九分仙骨。那是万中无一的好资质,就是道宫之中也未必说一定有这样的人才。然而按理说,九分仙骨是天地钟爱的极致,那他的修炼道路也当是通畅到完美的境界,在筑基成体时应当能结为无上道体,完美无瑕。然而这数万年来,九分仙骨虽然万中无一,但出现了也不止一次,这些天才半路陨落的不算,其他有几个能筑成先天道体的?更别说那最完美的无上道体了。“
程钧闻言,露出追忆的神色,这番话在九百年之后说出来,毫不稀奇,但这个时代却是发前人所未发,轻笑一声,他按照标准的回答方式回答道:“虽然九分仙骨已是极致,但仙骨分了七种,每种之间自有差别,之所以没人能成无上道体,那是因为仙骨品质未达至纯,倘若有一人九分仙骨尽归一命……”
那老魔截口道:“有这样的人吗?”
程钧道:“这倒是没有。”虽然这个完美资质的猜想已有数万年,却从没有发觉一个有纯命譬如纯金命、纯水命这种仙骨之人,这其中的道理,修道界渐渐地也明白了。
固然那老魔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天地本有阴阳调和之道,倘若果然有人一身只有一命,焉能活到这个世界上来?别说修道士,就是寻常百姓的孩儿还有五行缺水,要取个带水字的小名儿这种说法呢。这世上已经发现的最完美的仙骨,是三三道骨,那是三命互相滋长的仙骨各有三分,这般就能成先天道体,而且成就元神轻而易举。但终究不能筑成无上道体。不过那也是千年难逢的好资质了。”说到这里,他也只是微露出不屑神色,似乎全不以为然。
程钧道:“是啊,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一个。”这个人就是之后就大修士中的梦邪神君,除了程钧之外,是所有的大修士之中最年轻的,千年时间就修到修仙界的顶端,修为比程钧还要高出一线,最大的倚仗就是她那举世罕见的资质——她也是最终登上天台的四人之一。
那老魔道:“你猜这三三道骨为何是最好的修仙资质?”
程钧心道:你道我是三岁的娃娃,什么问题也敢问,淡淡笑道:“无非是因为他们最平衡罢了。”
那老魔露出一分异色,道:“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是了,你当初也是有大修为的人,自然也该知道。修道修得果然是境界,也是了悟,更是平衡,若是天生的平衡,掌握这修道大事,自然是得天独厚。然而这三三道体,终究是少了一件东西。”
程钧道:“少了什么?”
那老魔道:“少了器局。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海尚且如此,何况天地?区区三层道命,哪里能容得无上大道?非要各种仙命齐备,不逊天地广博,方能成就大事。”
程钧道:“可是天下七命仙骨,要到九分仙骨,必然分布不能平均,又失了平衡之道。”
那老魔道:“那倘若太阳、太阴之外,还有另外的仙骨命法呢?”
程钧深深吸一口气,道:“玩笑?”
那老魔冷冷道:“谁和你玩笑?天命上映九曜,金木水火土太阴太阴之外,还有计都、罗睺二宿,对应两命仙骨。此为九命仙骨也。人生而九命,对应九重仙骨。九命俱全,是为完满。完美的无上道体唾手可得。这道理其实早该有人想到,只是你们道门眼高于顶,不肯放弃道祖定下的规程。”
程钧终于松了气,果然就是《仙骨论》,道:“凭你说的头头是道,也只是猜测之言。世上修炼的法门都按照七命仙骨的套路走,你说九命仙骨都可修仙,那仙骨却在哪里?如何识别?倘若连仙骨都诊不出来,自然更没有相匹配的功法。倘若仙骨不能附着灵气,白白闲置也是枉然。”
那老魔道:“倘若我要说的话只是几句话就能交待的一清二楚,怎么对得起我偌大的年纪,万年的沉寂?我本来就是研究仙骨的,这万年残魂游魄的煎熬虽然是场劫难,却也成全了我。万年之内,我栖身在棺材之内,在坟地之中穿梭过不知多少岁月,研究过不知多少白骨,修道界不敢沾手的实验,我也做了多少回。天底下有人比我修为高,比我见识广,但没有一人比我对骨头了解的通透,若非如此,我哪能厚颜自称‘骨魔’二字?”
程钧道:“难道你自创了罗睺、计都仙骨的修炼方法?”这个在后世倒不曾听说。
那老魔道:“万变不离其宗。我也不需要特意创出仙法,只要知道仙骨在何处,与普通的修炼方法触类旁通,就可以修炼。”
说完,骨魔再次仔细打量程钧,眼中的艳羡和嫉妒毫不掩饰,道:“当然,这只是理论。在我的设想中,如此理论乍然出世,固然是能唤醒那传说中的完美仙骨,但更多的可能是引起修道界的混乱。”说着露出几分骄傲,道:“你想想,现在修道界的等级如何森严,三分练气,六分筑基,少一分仙骨,永无向前一步的可能。七命仙骨,活生生的少了两命,修士的数量活生生少了三分之一,自然越发金贵。倘若我将这仙骨论公布出去,没资质的人变成了有资质的,资质差的变成了资质好的,不能入道的能入道了,不能筑基的也能筑基了,这修道界要乱成什么样子,那道门还能似现在一般牢牢的掌控修道界么?”
程钧一笑,修道界会混乱成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修士数量骤然膨胀,门派势力大幅变动,资源急剧减少,争斗混乱不堪,原有的格局风雨飘摇。这一切都是在空忍出世之后百年发生的,那时候,修道界会迎来真正的乱世。当然,乱世出英雄,别说散修和小门派中因此出了多少风流人物,就是程钧本人也是因此初露头角,狠狠地捞了一把资本。
不过,程钧这一世不打算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或者说,这种情况必须在他掌握之内。因为程钧要的不再是如同前世那般孤身一人登上巅峰,他要的是自己的一方势力,他要万千弟子帮他架起一座天台。
这谁也不知道的仙骨论,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帮他多找出多少明珠蒙尘的优秀人才?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火药桶,在关键时刻抛出去,能起到爆炸性的效果,或许就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
这是一定要拢在手里的资源。
程钧这边思忖,那老魔已经悻悻道:“只是我没想到,天下真的有这种完美仙骨之人。”
程钧抬头,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道:“怎么,你动心了?”
老魔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唇,道:“倘若你早来三五千年,我魂力未散,夺舍之力犹在。你这样的完美资质送到我眼前,我哪有不笑纳的道理?如今……罢了罢了,有一就有二,倘若我出了这四方天地,自然有无数选择,就算没有比你更好的,一般的九分仙骨我也屈就一二。”
程钧笑道:“你口气不小,别说那九分仙骨如河难得,就是真遇到了,你就有把握夺舍?”
老魔道:“我一个人自然不行,但是往后你会帮我的。”
程钧道:“何以见得,我们的约定只是你跟着我出去,你没对我有多少贡献,我可不会负什么责任。想要我帮你,那也不是你说的算的。”
老魔道:“那时候我们有半师之分,你怎能不帮我?若不是我帮你,你就是最完美的资质又能如何?按照世俗的功法你也只有七分仙骨,剩下的两分仙骨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只有我能指点你筑成无上道体,你只要修的是大道,就不能不背着我这分因果,还怕你不帮我?”
程钧好笑,他前世为自己这道体折腾了几百年时光,筑基筑了散,散了筑,折腾的天翻地覆,差点把命搭进去。但今生他却是早有规划,哪是那老魔可以Сhā手的?但是他毕竟对于仙骨的研究并不透彻,将来筛选自家势力的时候,要借助老魔之力,自然也会承情,当下道:“如此咱们契约吧。且看你我两个从顶端坠落的老东西联手之后,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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