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话,一面从树丛中走来十余人。中间那人弓腰驼背,面色蜡黄,走上几步就咳嗽几声,有几声咳得厉害,差点连气也没喘上来,真如一个时时刻刻便会躺进棺材的痨病鬼。他旁边那人生得五大三粗,脸上纹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肩上扛了一根硕大的狼牙棒,走到阴阳书生面前,“当”的把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杵,指着阴阳书生骂道:“你这人好不要脸,躲在一边不肯现身,却贼头贼脑跑来抢这独食,我呸!阴险,不要脸!”
阴阳书生冷哂一声,背转身去,快速扇着扇子,似乎要将杂音扇开一般。那花脸汉子见他一副自负清高的样子,鬼火顿时烧天,跳脚骂道:“你他妈的,老子……”正欲出言辱骂,便给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打断:“若非阴阳书生脑筋转得快,先一步赶来拦截,这几人只怕早就逃得不知所踪。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怎就这般粗俗鲁莽,不懂人家一片好心?”最后两句酥软缠绵,又甜又腻,似如抹了蜜糖一般,不自禁教人怦然心动,听语调声音,当是先前那个叫“骚兔子”的女人。xe
她站在花面大汉旁边,着一身淡青色的薄绫,看起年近三十,但容貌丰姿冶丽,神态媚艳入骨,一言一语莫不是眉含春、嘴含笑,一双水汪汪的秋波儿轻轻一勾,便教人浑身舒泰,如坠云雾之间。
花面大汉闻言往那女子胸脯一瞟,见她冰肌白嫩如雪,玉胸挺拔如山,嘿嘿笑道:“一般人可没胆子来懂媚娘子的心。他妈的,只怕魂未消,元阳便已尽散。就算天下女人死得绝了,我花面狼神也不敢染指你媚娘子一根寒毛。”
媚娘子向众人环视一圈,眼波*摄魄,好几人和她一对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急忙垂下眼皮,不敢瞧上一眼。她佯嗔道:“小瘟生忒也坏了,人家那点秘密给你讲了出来,往后寻不得如意郎君,可不是教人难过么。”她假作怒容,实则艳态横生,旁边几个定力稍弱的人咕隆一声吞了吞口水,她听在耳中,格格格地笑出声来。
花面狼神呸了一声,大声道:“罗衡,你天巫教的狗屁虫子大阵已经给咱们破了,识相的看着办吧,老子念你成名已久,可不想兵刃沾血。”说着又重重顿了一下狼牙棒,一对三角眼圆鼓鼓地瞪着着罗长老,便等他作答。媚娘子笑道:“哟哟哟,声音小点儿,可别吓着咱们的小心肝啦。”一双媚眼上上下下在龙香身上流转,啧啧叹道:“好看,好看,瞧得我是既羡慕又嫉妒,恨不得把你脸皮剥了下来,好贴在我脸上。”
只见那痨病鬼一般的老人双手一拱,道:“罗兄,风雨无情,白驹过隙,三十年不见,咳咳,你可真是老了。”说着微微躬了躬身子,神情颇为尊重。
罗衡还了一礼,沉着声音道:“阎王不愿收,小鬼不来拘,总算还没有断气。”痨病老人点了点头,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道:“三十年前,罗兄一身‘大五灵法’威震苗域,闻者无不胆寒,遇者无不丧魂,声威盖天,一时无二。白族人有心犯我信仰,几番欲毁天兽神坛,皆被罗兄以无上神功击退。白族人吃了几次大亏,轻易便不敢再犯。罗兄保我信仰,护我神坛,其功之大,我等无不由衷敬服。”他说这几句话,便咳了三次,一张蜡黄脸皮登时胀得发红。
罗衡长叹一声,道:“罗某只恨当初信仰错误,以至多次误伤白人义士,数十年来悔恨逾恒,无时无刻不深以自责。若非当年答应了龙教主振兴天巫教,罗某早就自灭形神,何以苟延至今,甚至……甚至……”后面的话堵在喉咙,似乎心情激荡之下说不出口来。
痨病老人道:“罗兄此言差矣。我等信仰巫神,何错有之?数百年来,巫神一直赐吾神力,南昭大小异族无不战战兢兢,心存敬畏。天巫教作为护神圣教,声势之强,几与蜀山峨眉、西域昆仑齐名,这难道不是巫神保佑所致?然则若非白人坏事,这几十年来更是早已挥师中原,一统天下了。”
罗衡大声道:“休要再提天巫教!当年祸乱发生,天巫教一分为二,你等一众执迷不悟之徒自立黑炎教,早与天巫教断了干系。如今你还有什么脸提天巫教?你还有什么脸面对龙教主和他子孙?”
花面狼神叫道:“老子灵兽宫的人可不归黑炎教管!”媚娘子笑道:“两位执友叙说旧情,与你何干?你大嘴大舌可不要乱说话。”痨病老人忽然问道:“罗兄,今年你该九十岁了罢。”罗衡道:“还差三个月,你问来作甚?”
痨病老人道:“六十二年前,天巫教人才辈出,什么长老、坛主、使者,人人皆身怀大神通。那时你我年轻无德,既没地位,又乏人提携,空怀虔诚信仰却郁郁不得志。当年要想在教内闯出个名头,可谓难于上青天哪。”
罗衡冷笑道:“黑炎教三大*,‘死不了’排位第一。你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总算偿了心中夙愿♀么多年来,你可真应了死不了的绰号,一直有惊无险活到现在。”
痨病老人死不了摇了摇头,道:“旁人见我一天到晚咳个不停,总以为我顷刻间便要倒毙。有些人真心实意来关心我,有些人则是虚情假意,还有人……嘿嘿,恨不得盼我立刻死了的好。但我见了他们,总是说:‘死不了,死不了。’时间长了,大家连我真名也不提了,都称我‘死不了’♀绰号倒也吉利,我没什么意见。但心中却十分明白,死不了当年若非罗兄舍命相救,哪里能活到今日,哪里还能叫死不了?只怕早该改名叫‘死得惨’了。”
罗衡低声道:“你记得便好,倒不必提了。”死不了看了看阴阳书生,说道:“阴阳书生曾经也受你大恩,大家其实都记在心上。然而天命造化,使得你我各为其主,这叫无可如何。但我主欲复活天兽巫神,不得不令我与罗兄为难。今日我要对不起罗兄,心中惶惑,只有把当年恩情一一道来,罗兄骂我忘恩负义也好,骂我薄情寡义也罢,诸般罪业便由我一力承担。”
罗衡喝道:“你想做什么?”语气之中陡然冒出一股森然杀意。死不了道:“想做什么?你少时便知,不忙一时片刻。”眼光转到龙香身上,微笑道:“龙香公主,当年我刚入天巫教不久,你爷爷便登上了教主大位。他虽然比我小着一岁,但我对他却无比尊敬。”
龙香神色一如平常,除了脸上未干的泪渍,竟丝毫看不出她才经历了人生重大变故,众敌眈眈环伺,更不显怯惧之态,她道:“龙香无知当年纠纷,现下也没兴趣问个明白。你们手段狠辣,杀了风叔叔,打伤火叔叔,此仇若是不报,龙香无法向天巫教前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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