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珠(上)
这一夜过得甚是缓慢,韩晋提心吊胆地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安睡。白衣女子一年间未曾出现,波图耶一来,她便现了身,而头一晚那场惊险打斗更有颇多疑点,似乎波图耶利用了他才将白衣女子打回原形。他想了很久,却也没有理出个头绪,直到公鸡鸣晓,方发现天色已亮。
韩晋赶紧起床来到客栈门口,翘首张望,内心纠缠复杂,既盼波图耶平安归来,又消仙子并未受到伤害,直至日上三竿,街拐角蓦然出现了波图耶高大的身影。他心中咯噔一跳,连忙迎上前去。波图耶脸色极是苍白,一步步走得沉重而缓慢,除了那件红袈裟,全身僧服露出不下十余处撕口破洞,显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韩晋搀扶住他,急切问道:“大师,你受伤了么?结果如何?”波图耶神情疲惫,气色亦萎顿不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可问话。xe
进得屋子,韩晋紧闭房门,焦急地侯在旁边。波图耶闭目行功,顶门上蒸起丝丝白烟,不一会,那烟越来越浓,象一朵祥云盘聚头顶。忽然间听到“哇”的一声,波图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一侧,倒在了床上。韩晋大吃一惊,慌手慌脚扶起他,叫道:“大师!大师!你怎么了?你吐了好多血!”波图耶靠在他肩上,喘息道:“妖女已被我用佛……佛法超度,此后她转世轮……轮回,当可重新做……做个好人。”韩晋闻言大感悲痛,又察觉波图耶身躯不住颤抖,急道:“大师,你怎么受得如此重伤?我,我去给你叫大夫!”转身便欲出门。波图耶一把拉住他手膀,道:“施主勿动,听吾一言。”咳嗽几声,说道:“我心脉已断,现下全凭一口气悬住性命,三日之后,我当会涅?西天极乐世界。此乃莫大佛缘,亦是我佛门弟子毕生所愿,你找来大夫反倒是阻我修成正果。”长长缓一口气,续道:“临行之前,我有一事恳求施主帮忙,此事关乎极大,若是办得成了,实为无上功德。”
韩晋听他说什么涅?,什么西天极乐世界,便知他伤势无可挽回,心头难过,宽慰道:“佛主法眼慧明,不会叫大师早早西去,请大师安心养伤,不可多想。大师若有什么吩咐,便请告知小生,无论难易,小生一定尽力而为。”波图耶点头慨叹道:“天幸,天幸,施主善心大发,真乃黎民之福。我现下所言,你一定牢记心中,不可泄露半分出去。”韩晋道:“大师请讲。”波图耶神色凝重,说道:“你可知那片坟地来由?”韩晋道:“小生不知,但听大师所言,那坟地似乎很是邪门?”波图耶道:“不错。那片坟地原是千百年前一位皇帝修的墓冢。”韩晋眼睛射出奇光,问道:“皇帝?皇帝?什么皇帝在此偏僻地方修建墓冢?”波图耶道:“皇帝是谁,古书上也未记录清楚。只说这位皇帝为求长生不死,遍寻奇人异士为他炼丹,不想丹药未炼出来……”韩晋心中奇异至极,打断道:“他可是要做神仙么?哈,想得挺美。”
波图耶微笑道:“他沉溺世间荣华富贵,自不愿化作一堆朽骨,莫说是他,举凡世上大富大贵之人,又有谁不想求长生而不死?”韩晋点了点头,叹道:“是,是,富贵人家都这般想。若是生在苦命人家,有时死了却比活着更好。”波图耶不接他话头,续道:“不想丹药未炼出来,反而炼成了一件魔器。皇帝自知无法改天换命,便修建墓冢,带了无数金银财宝和魔器随他殉葬。为防有人盗墓,他在墓冢周近布下禁制,常人一旦靠近,那魔器发动,必然收魂夺命,令其永世不得超生。”韩晋吸了一口凉气,问道:“那魔器究竟是什么?”波图耶道:“那魔器是粒珠子,名作‘玄牝聚灵珠’。“玄牝”乃是道家所谓天地之门,“聚灵”意为吸魂纳阴,妖女守候此地,目的自是为了取得魔珠,修炼无上邪法。”韩晋惶恐无言,全不料仙子竟怀了如此大的阴谋。
波图耶又道:“幸喜妖女已然重新轮回,作不得恶了,但魔珠终归是个灾患,若不消除,仍然遗祸一方,流毒无穷。”韩晋忽然感觉不妙,呐呐道:“那……那大师要小生办什么事?”波图耶道:“我西去在即,无法再行收服魔珠,恳求施主代我去趟大雪山,找到我藏传佛教宁玛派,将此事告知一位法号叫作‘苦陀罗’的高僧,请他派人来收服魔珠。苦陀罗是我师兄,其人佛法精湛,道行高深,若得他出手,那么万事则平矣。”韩晋一愣,脸上顿时露出难色,此去西域万里迢迢,路途辛苦不说,哪里又拿得出盘缠供他远行,“这这这”好几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波图耶会心一笑,道:“施主不必的旅费,那墓冢内有些金银财宝,我顺手拣了一些,你拿去路上花销,也不致太过辛苦。待我师兄收服魔珠,宝藏当须散给穷苦人家,施主善功甚大,自可多取几件。”说着摸出一锭金元宝,递到韩晋手上♀枚元宝生着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纹,纹缝间满布尘泥,想是长久深埋,以致失去光泽。韩晋拿在手中掂了掂,心中估摸着约有二两重,寻思:“此去西域全然用不了这多旅费,若能剩余一半以上,做些小本生意倒也不错。”想到今后日子或有改变,便不再犹豫了。
波图耶见他收下元宝,说道:“这三日我当静心感悟佛法,无法与你见面,三日之后,我给你个包裹,烦你一并交予我师兄。他见了包中物件,便知我功德圆满,亦然不会担忧了。”韩晋长叹道:“一切听大师安排。”照顾一会波图耶,随后离开了屋子。
第八节
第三日一大早,韩晋收拾好行囊,来到隔壁敲开波图耶房门,见他气色愈加难看,关心几句,问道:“大师,小生可是今日动身?”波图耶道:“不忙,正午时分启程。”韩晋疑惑,道:“何以正午启程?”波图耶微笑道:“路途遥远,须为施主践行。”说着下床,从桌上拿起一张皮纸,交给韩晋,道:“这是我手绘的一幅地图,内中详细指明我宁玛派座位,你按路线而行,可节约不少时候。”韩晋接过来一看,那图上绘着一座山,山腰建了几座庙院,另有一条长石梯从庙院延伸到山脚,离山不远处还有一座大山,旁边注明“昆仑”二字,草图笔画简陋,但一眼倒也瞧得分明。波图耶又从床头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灰色包袱,说道:“包裹重要,施主一定小心谨慎,不可丢失。”言毕负在韩晋背上♀包裹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物件,韩晋大感奇怪,却不便解开一瞧。波图耶唤他坐下,叨叨絮絮,讲解了一些路上的风土人情,以及该当注意的地方。
到了正午,波图耶忽然面现慈色,说道:“世间繁华如电如露,犹梦幻泡影一场,忽忽然而至,忽忽然而逝,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念了几句偈言,站起身子,平和道:“施主,我送你一程。”韩晋知他大限来临,胸口感到无比悲闷,赶忙扶住他,一齐出了屋外。zm
来到外间街上,波图耶道:“说来皆是一个“缘”字,那集市乃是你我初会之地,不可不去一趟,走罢。”韩晋点头,缓步朝集市走去。拐过街口,发现集市不见几个行人,却是到了吃饭的时辰。二人走到前几日会面的位置,均自感概,韩晋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这个小镇。”波图耶奇道:“喔?施主有甚打算?”韩晋摸了摸怀里的金元宝,道:“我多年未回扬州老家,心中思念得紧,待此番大事解决,所侍缠足可回家谋些营生。想我年龄老大不小,总得讨一房媳妇好传宗接代,而如今流落他乡,始终不是一个归宿。”波图耶点头道:“施主所言甚是有理,佛主慧眼通明,自会保佑行善之人。”
韩晋道:“不求大富大贵,但愿平平安安,小生是不敢奢想太多的。”叹了口气,四面循望,见到旁边卖胭脂的小李,卖水果的老张,还有卖菜的牛大婶,内心愈感神伤,便打算与他们一一道别。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四个汉子大摇大摆朝跟前走来,心中一紧,低声道:“咱们赶紧走,那几个恶霸来者不善。”波图耶微微一笑:“他们作恶太多,死后必下地狱。”仰头望空,喃喃道:“佛主唤我去了,施主……”拍了拍韩晋肩膀,道:“务请多多小心。”一言落下,全身照射佛光,人影淡化,渐渐地彻底消失。韩晋目瞪口呆,险些跪下,一时间惶恐敬畏之心大起,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一会缓和下来,擦了擦额头汗水,自语道:“妖魔鬼怪盛行世间,凶险,凶险至极。”笑了一笑,大步往镇外行去。
天高高,路长长,天涯海角任翱翔。韩晋多年来的抑郁一扫而光,只觉说不出的轻松,一路哼着小曲,寻思着早些将包裹交给苦陀罗大师,彼时重新生活,便可不再受苦了。他越想越意气风发,脚下有力,连走路都带了一股微风。不多时,路上行人渐少,却已走上了大道。
就在他春风得意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人大喝:“兀那人,给老子站住!”他心头突一跳,暗道:“谁在鬼叫唤?”转身一望,见有四人急冲冲朝自己奔来,一脸的杀气,正是镇上四恶霸。他大吃一惊,回头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听到一声大喝:“给老子‘着’!”肩上立时吃了一拳,足下趔趄,差点扑爬摔倒,身子还未稳住,便看到八只手或抓或扳、或把或扣,刷刷刷刷拿住了自己周身上下,同时听见一人喝骂:“你给老子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韩晋又惊又怕,浑不知什么地方惹上了这四只獠面鬼,苦着脸道:“几位大爷,你们这是作什么啊?”左边第三人骂道:“你妈个巴子,老子叫你给老子站住,你为何还跑?”韩晋笑脸趋奉道:“我跑是练练身子骨,可真不知大爷在叫唤我。”第二人嘿嘿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这小子油腔滑调,谎话连篇,得好好收拾一下。”他嘴角一直勾着笑容,一对眼珠时刻骨碌碌转着,看似相当的阴险。韩晋情知今日煞神摸头,讨不得好,双腿不由打起了颤,说道:“青天白日,大爷意欲何为?就不怕王……王法吗?”说到“王法”二字,声音一下放低。
第三人骂道:“王法!”往地上啐了一口,抬手一巴掌抽到韩晋脸上,接着骂道:“王法!”韩晋顿给这一巴掌打得懵了,一只手哆哆嗦嗦抚摸着脸,再不敢说半个字,神色惶恐愤怒,恨不得杀了眼前四獠。第一人伸手架开第三人,道:“孙老三,办事即可,人嘛,就不好伤的了。”孙老三骂骂咧咧道:“赵老大,这小子装疯卖傻不老实,老子定要教他尝尝厉害。”说着虚摆一个架势,吓得韩晋连忙抱头。
第二人笑ⅿⅿ道:“你怎地见了哥四人就跑?可是做了亏心事么?”一边说一边瞄着韩晋肩上包袱。韩晋心头指天诅咒四人,面上低声低气道:“小生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不知大爷何出此言?”第二人笑道:“当真没做亏心事么?”一把扯下他肩上包裹,喝道:“里面装的什么?”韩晋大惊,终知原来是包袱被四獠瞧中了,但这包袱干系重大,万万不能丢失,若是给人抢了走,后果不堪设想,当即扑上去抓向包袱,叫道:“还给我,还给我!”那第四人矮矮壮壮,皮肤黝黑,一声不吭摆了张冷面罗刹脸,单臂勾住韩晋脖子便往后扯。孙老三叫道:“钱老二把包裹打开,瞧这小子偷了什么宝贝。李老四把他按住,别让他动!”神情兴奋,矮身帮钱老二解除包袱,布角拉开,豁然亮起一片五颜六色的华光,只见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元宝、金块、珍珠、玉石,明晃晃地十分夺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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