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成吉思汗的目光在自己和婴儿之间反复逡巡的样子,忽阑说道:
“蒙古的苍狼生来就要接受战火的洗礼,除非你不承认阔列坚是你的儿子,否则你就应该让他享受与孛儿帖之子相同的待遇。生来便沐浴铁血的孩子,会比寻常婴儿更加强壮,成长的速度也会快得惊人!请赐予阔列坚这样的荣誉吧!”
“如果我答应了,你或者孩子却因为忍受不了艰苦的行军,会后悔乃至怨恨吗?”
成吉思汗问道,声音中有着涩涩的迟疑。
“即使要我们呣子去冲锋陷阵,我也决不后悔今天的选择!如果我们呣子战死沙场,我将在长生天上为你和部队祈福求胜的!”
忽阑的身体发出轻微的摇晃,仿佛被体内的激|情之风所撼动。双眼光芒大盛,令身旁的烛光黯然失色。这样的忽阑在成吉思汗的眼中是全新的,在往昔的娇柔与刚烈之中又释放出一种狂野燃烧的巨大能量。这种能量所形成的冲击波沛然而至,使得成吉思汗几乎在瞬间窒息。
对成吉思汗而言,忽阑是旷野中不羁的风,天空中难测的云,地面上奔放的流水,山岭中奇幻的迷雾。自己可以掌控这个世间一切饮食男女,却惟独无法破解这条名叫忽阑的难题。而她,正是以这百变巧姿、千般风情、万方仪态来不时地向自己发出诱惑与挑战。
——但愿这种诱惑与挑战持续一辈子吧!
当这个念头闪现于成吉思汗的头脑之中时,他说出了如下话语:
“那么你和阔列坚在战场上的一切就都拜托给你啦。请你一定要珍重地守护这些!”
“了解。我替阔列坚感谢可汗的厚恩。多谢你给予他一次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重要。”
成吉思汗完全明白忽阑的言词所指,也完全认同她的这种看法。阔列坚的未来决不能只因身为可汗之子,就注定获得单方面的享受、索取和寄生的权力。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将如同一棵遭到虫蛀的树木一般,彻底腐朽下去,再也无法拥有向上的活力与神采。这样的废物在世界上所在多有,但永远不会属于蒙古的狼群,属于成吉思汗的血脉!象苍狼那样勇敢的生活,顽强的搏击,不断的进取,用锋利的爪牙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天地!那将是一幅何其壮丽的画卷啊!让每一只苍狼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传奇,那又是一件何其伟大的事业啊!
成吉思汗不禁悠然神往。直到门外响起纳牙阿的声音,才将思绪收回,然后问道:
“部队马上要出征啦,你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蒙古士兵忽阑和阔列坚随时可以行军!”
“那么就加入到中军的部队之中吧!我们走!”
飒飒夜风之中,九尾白旄大纛狂乱飞舞。成吉思汗驻马其下,数条不见首尾的火龙正从他的身边贴地掠过,延伸向遥远的天际。庞大的军团在行军中居然没有发出丝毫骚动与混乱,除了铁蹄踏踏、战旗猎猎和杀气腾腾之外,再无其余杂音。天边的月色似乎畏惧于这肃杀的兵戈之气,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藏在云层之后,将无边的黑暗留给了大地。近处火光下黯淡的人影微微挑动,幻化出种种光怪陆离的情景,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及至成吉思汗要上路的时候,月亮又突然钻了出来,将前方道路上的景物映照地分外清晰。他想,这月亮是在与自己捉迷藏吗?不知是什么野兽在远处发出几声吼叫,顺风传来,尤显凄厉。于是,他又想,这是在为我送行吧?
想到未来的战斗前景,虽然自己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也做出了充分的准备,但是究竟会怎样,还只能停留在未知数的程度。可以说,较之眼前的夜色,更加晦暗不明。毕竟战争是一场充满诸多难料变数的豪赌,那颗灌注了血肉的髀石将要翻出怎样的点数,谁也无法猜出。自己惟有竭尽所能地去寻找胜利的契机,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交付于万能的长生天来摆布。
就在这种由混沌、不安和怔忪所杂糅而成的情绪之中,阳光在不知不觉中接替了月亮的位置,将光明尽情洒向这支默默行进的军队。成吉思汗举目四顾,兵器的反光又使得整支部队变成了数条窜动的银龙。忽阑呣子此时不知随着哪一条龙在行动。
就这样,日月轮回,不知凡几,惟见银龙变幻为火龙,又从火龙返回银龙。身下的地面亦随之不停的改变外观,从草原变成沙漠,又从沙漠变成草原。虽然已是春季,北方的残冬气氛依旧不甘心就此退出,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不断地将凛冽的朔风送来,尤其时深夜里,砭肤之寒,冷彻骨髓。
忽阑会不会生病呢?她的身体并不能说是很好,还要照顾阔列坚。自己居然没有安排什么人手来帮助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奶孩子这种事情,粗手粗脚的男人们也根本无法Сhā手。这一瞬间,成吉思汗恨不得立刻去寻找她,把她揽入怀中,加以呵护。一路上,这种情绪不时的翻腾起来,搅扰得他的心神不宁。还是理智告诉他,在眼前的状况下,这不是一个好主意。自己必须克制住这种情绪,尤其是在未来的战场上,必须全神贯注,不能胡思乱想。
枯燥的行军在进入山岳地形后,才有所缓解。因为一旦看到这山,就说明中原已经不远了。士兵们的情绪也因为身处异域而变得高昂起来,大军兴奋地谈论着关于中原的种种传说,那些神奇的城市,富饶的土地以及华丽的宫阙。这些传说大抵与成吉思汗幼年时从父亲也速该那里获得的认知相似,看来所有牧民们的消息来源基本上是一致的。
对于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成吉思汗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只关心自己部队的纪律与士气的情况,是否会因为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旅途而有所懈怠。经过观察,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整军的效果是如此明显,部队的行列编制与出兵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年散漫无规的游牧人,军队的特征在他们的身上表现得如此鲜明,以至于使得身为规章制订者的成吉思汗都颇为惊叹。从最基础的十人队开始,上溯至百人、千人乃至万人大队都是那样步武齐整,行动有规。各级统御军官们严格地执行着军令,坚守各自的岗位。成吉思汗每下达一道命令,都会被他们迅速地,不打任何折扣地贯彻、转达下去,如臂使指,运用自如。
经过漫长的千里行军后,他们终于与本地的盟友——汪古惕人会师了。在这里,他们得到了去年被成吉思汗拥立的该部首领赤古的热烈欢迎和殷勤接待。这位对成吉思汗感恩拜德的汪古惕新君早已为自己的恩人兼宗主准备下了大量的军粮和一支辅助部队,他自己则全身贯甲得出现在成吉思汗的马前,要求做为先锋和向导,第一个杀入长城之内。对于这种忠诚的友谊与热情的回报,成吉思汗表示了真诚的嘉许与谢意,并按照中国方式加封他为北平王,追封他那已故的父亲——以生命验证了对蒙古的友好与忠诚的阿喇忽失特勤汗为高唐王。
远征军在此修整数日之后,开始向着此次出兵的最终目的地——长城之内的实际金国领地进发了。成吉思汗本人则接受了赤古汗的建议,率领中军驻留于汪古惕部,静候各个军团的消息。很快,者别的先锋部队就传来了捷报——他们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攻破了长城外围防线上的重要堡垒乌沙堡。这座军事要塞位于金国第一道防线的中枢,现在被攻陷了,等于将敌人拦腰斩断,使之首尾不能相顾。这本身也是成吉思汗整个战略构想的第一步。
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这句话无论何时都可以充分显示其丰富的哲理性。金国的指挥官显然被这猝然一击打乱了阵脚,他们如同炸了窝的蚂蜂般匆忙集合部队,盲目地反扑,却一一落入苍狼们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被连皮带骨地吞了下去,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残余的金军终于意识到与蒙古人进行野战无疑自掘坟墓,于是纷纷龟缩入几个城市要塞之中,希图凭借城防来躲过这惩罚的利剑。这再一次堕入成吉思汗的蒁中,战争的第二步——各个机破战术堂堂登场。
当另外两个要塞——乌月营(3)和大水泺(4)再度成为苍狼们口中的血食之时,金国苦心经营的塞外防线已经呈现出支离破碎的状态。此时,即使金军还能组织起机动兵力,也无法挽救失败的命运。短短数月之间,净、抚(5)、丰、利(6)等州城相继陷落,长城之外的千里沃野化作苍狼们奔腾驰骋的猎场。与此同时,者别部在攻陷乌沙堡后没有停留,按照预定计划,由耶律阿海引路,疾驰向东,出其不意地突破金界壕(7),进入辽东地区,与耶律留哥的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这些饱受欺凌的契丹人立即发动起义,拥留哥为帅,响应蒙古军的到来。双方协同作战,于纪元1211年末攻陷金国五京城之一的东京辽阳,又于翌年开春击溃了由耶律胡沙率领的金国讨伐军,彻底控制了辽东之地,切断了中都与女真故地之间的联络。
捷报传来,成吉思汗立即话符前言,派出使者册立耶律留哥为辽王,领地采邑,一体如前约而行。面对如此信义之举,留哥自是感激涕零,发誓效忠。终其一生,始终如一。
至此,成吉思汗对战争第一阶段的全部构想彻底达成,现在唯一阻挡苍狼们的只有那一道绵延千里,横亘东西的燕山山脉。确切的说,这条山脉的走向是西南至东北,平均海拔在两千米左右,沿途有许多狭窄的山谷,形成天然的险关隘口。加之万里长城的保护,成为中原与塞外之间难以逾越的屏障。
对此,成吉思汗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他并不着急,同时他命令各路军队继续扫荡长城以北的金国领土,禁止单独进犯金国腹地。他深知,金国这样骄傲自大惯了的国家,是不会听任自己这些“野蛮人”肆虐其国土而无动于衷的。将他们的军队诱出长城要塞,在野战中消灭他们,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所在。
时值纪元1213年六月中旬,金国四十五万大军离开中都向长城脚下开拔的消息传到了成吉思汗的营帐。这个消息正中成吉思汗的下怀,他感觉自己期待已久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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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岭(8),做为燕山山脉的延伸部,是位于今天的北京与张家口之间的一处险地要冲,是中原和漠北之间天然分界线的制高点。元代诗人郝经有诗赋之曰:“中原南北限西岭,野狐高出大庚顶”,足见其险要的地理位置。
现在,金国的讨伐大军正浩浩荡荡得向这里进发而来。这次出兵,金主允济可谓发倾国之兵,力求与扫荡北方领土的蒙古军主力决一死战。他听从了大臣们对目前战况的分析,体会到如今所采取的“分兵把关、城自为战”策略是造成蒙古肆虐的主要原因,采纳了上京留守徒单镒提出的“聚而众”的战略决策,将四十五万大军分别配置于野狐岭与宣德(9),其中,进发野狐岭的是由元帅完颜九斤率领的三十万大军,驻留宣德策应的十五万兵马则由副元帅完颜胡沙虎(10)统领。
凭心而论,徒单镒的决战方略本身并无太多漏洞,两支兵马一攻一守,遥相呼应,且以逸待劳,实在是非常老道稳妥的用兵手段。不过,再优秀的作战立案也需要优秀的战地指挥官来进行具体操作。负责执行这次进军野狐岭的任务的指挥官完颜九斤实在是一名庸才,在进兵途中居然派出使者前来责问成吉思汗为何“狂悖作乱,进犯上国”,还大模大样得说出“谕之以天下大义,令其早服王化,束手归命,或可得保首领。若执迷不悟,待天兵一到,定然犁庭扫|茓,寸草不留”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昏话。
“难道生怕敌人不知道我军的意图吗?”
身为传言使者的明安心中泛起一丝冷笑。出身于契丹族的他,即使如今身在金国军队之中,对于这些在百年之前征服本族的上位者,依旧抱持着冷淡的轻蔑。契丹一族自被金灭亡本国后,始终遭到歧视与压迫,明安本人在军中虽然屡建功勋,但是依旧只是一介下级武官,经常遭到那些毫无实绩的女真族上级的白眼,并被屡屡侵夺功劳,心存不满是可以想象的。此次接受这个使命,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非常鄙视主将的颟顸无能,对未来的战局更加心存忧虑。
蒙古军将会以怎样的策略来应战呢?明安觉得,自己所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强敌,即使是做为四十五万大军的一员,他依旧没有一种置身于声势浩大的同志之中的安全感觉。盛夏的骄阳令行军的将领与士兵同样额头冒汗,惟有明安,心情却如同堕入了无底的寒冰之中,无法自拔……——
(1)其地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西北三十公里处公会乡。
(2)阔列坚(Kölgen),此子日后参加了第一次诸王子远征,战死于俄罗斯。
(3)其地在乌沙堡之西南,今已不存。
(4)其地在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商都县境内。
(5)今之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
(6)此两地均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尚义县境内。
(7)金界壕:又称金长城,始建于金太宗天会年间(纪元1123年前后),金章宗承安三年(纪元1198年)完工,前后历时七十余年。共有两条。其一,起自大兴安岭北麓,穿呼伦贝尔草原,至蒙古国肯特省的沼泽地带完结,史称“明昌旧城”。又据说是金之开国名将兀术所倡议修建的,故又称“兀术长城”。其二,自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起,向西穿过兴安岭山麓,经科尔沁右翼前旗,于锡林郭勒盟折向南方,至阴山山麓后复向西进,止于包头市附近的黄河北岸。相对于前者,顾名“明昌新城”。两条金界壕的长度均在五千公里左右,其遗迹现分布于中国、蒙古、俄罗斯三国境内。其中,以中国境内的内蒙古地区为多。
(8)野狐岭,其主峰在今中国河北省张家口市万全县膳房堡北八公里处。
(9)宣德,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
(10)《多桑书》认为,胡沙虎是一个堡垒的地名。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五十五章 决战前夕
呜——呜——呜——
熹微的晨光中传来悠长的号角之声,惊起宿鸟成群,发出苍惶的啼鸣,杂乱无章得穿过树林的一角,盘旋于夜色残象犹存的天空,小心地窥伺着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号角过后,隆隆的铁蹄踏地之声由远及近,从各个方向次第响起。初时如曳地沉雷,在遥远的天边鼓动;及近一转而为天河倒悬般的暴风骤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压制着世间万物,撼动着天地人心。
这骇人的声势来自上万名蒙古骑兵,他们摆成看似散乱,实则有规的阵形,以汹涌澎湃之姿在这一望无垠的旷野上涌动,向着那傲然挺立于山岗之上的九尾白旄大纛下汇聚而去。
巴图儿置身于这万名战士之中,感同身受着壮盛的军容,心情微妙地回忆起那些关于自己、关于心中那个不可磨灭的她的涓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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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汲思海(贝加尔湖)僻处蒙古草原的北端,实为终年苦寒之地。当匈奴统制草原之时,便是流放罪人之地——千余年前,一位名叫苏武的汉人使节在遭到扣压后便被流放于此,牧羊十载。其持节不降的忠贞品格,至今仍然做为一段佳话而流传着。然而,在此大湖西南一角上的巴儿忽真湾沿岸,却为一股终年不绝的暖水流所滋润,即使是寒冬时节也保有着宜人的温度。至若春日,湖边的柳树便会垂下万条赏心悦目的绿丝绦,掩映着茂盛的芦苇。苇从是侯鸟们的天堂,南来的大雁、斑头雁、鹈鸪、红嘴雁、遗鸥、灰鹤、野鸭子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欢好繁衍。如果运气好的时候,走过湖畔的人们会偶尔看到几只美丽的白天鹅和黑天鹅在澄碧的湖面上嬉戏遨游,优雅美丽的身影与水中蓝天白云的倒影相映衬,凝练为一幅颐和恬静的伊甸诗话。如果没有那次蒙古军的进攻,这里不谛是一处适合恋人白头偕老的情感天堂。
巴图儿与忽阑的天堂是在几年之前兀洼思蔑儿乞惕部战败降伏于蒙古后被打碎的。如今心爱的女子忽阑也成为了铁木真的后宫妃子,他便怀着一颗凄惶无助的心情踏上了亡命之旅。然而,今日之草原何处非蒙古之地呢?尤其是深遭痛恨的蔑儿乞惕人,更是如围场之中的野兽,无路可逃。更何况,忽阑的音容笑冒始终不曾在他的心中脑际稍有淡泊,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深刻起来。与其象现在这样藏在深山老林中做一辈子野人,还不如赌上一局,或许情况反而会有转机。于是,他便乘着这次伐金扩军之机化名为斡亦剌族出身的亦勒赤台(1)混入蒙古军中,隶属于术赤麾下的右翼军。
对于蒙古军,巴图儿是既畏惧又敬佩的。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可怕的战斗方式,兀洼思族人们在蒙古骑兵的面前如同被狂风扫荡的落叶枯草,掀翻、踏碎、化为齑粉。和对方相比,兀洼思人在战技方面也许并不逊色,所缺者是那种狼的锐利、狠辣与无情。自己如今置身于狼群之中,一旦身份泄漏,被撕为碎块自不待言。可是,若能在死前见忽阑一面,虽死何忧呢?但即使是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也仅仅是一种难以达成的奢望。他发现,蒙古在成吉思汗的整合下,已经形成了一种严密的等级制度,以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兵卒的身份,根本无法通过那些巡逻于宫帐四周的铜头铁额的怯薛军。
“忽阑,难道我们今生真的难以再见了吗?”巴图儿心中长叹。
就在他心事重重之际,远处那九尾白旄大纛之下,忽然想起了一阵动人心魄的鼙鼓之声!万名蒙古军伴随着鼓声同时发出了震惊四野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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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金国大军出击的消息后,成吉思汗便亲自率领中军部队离开了在汪古惕部的驻地,南下至乌沙堡(今内蒙古兴和西北),同时招回除攻略辽东的者别部队之外的各路人马,准备与金军决战。并按照惯例,举行了这次盛大的狩猎仪式。
携着爱妻忽阑立身于高岗之上的他,俯视在原野间纵马奔腾、追逐猎物的健儿们,心潮起伏,久久难平。对于蒙古军的战斗力,他并无忧虑,此前几次与金军交战,都足以在野战中取得绝对的优势,但是他的头脑并未因此而发热,毕竟迄今为止所遭遇的都只是一些边防部队,无论数量与质量都无法代表敌人的实际水平。当面对真正的精锐主力之时,绝不会如过于轻松。这些精通中原兵法通古斯武士的战斗力,应该远远超过塔塔儿、克烈亦惕以及乃蛮的部队。因此,他的心中在兴奋之余也不免有些沉重。对于这场事关蒙古未来的决战,他必须慎重从事。
正思索间,耶律阿海被一名怯薛歹引领着出现在他的身边。由于策动辽东契丹起义的功劳,他被召回,并被授予右翼千户之位。只听他禀报道:
“大汗,金国使者来了。”
“哦?是什么人?”成吉思汗缓缓问道。
“说来凑巧,这人与臣下同为契丹族人,名唤石抹明安。”
“石抹明安?对于此人你了解多少?”成吉思汗问道。
“是位有勇有谋的人物,不过在金国军中并不得意。”耶律阿海回道。
“是人才?你认为有可能将他策反吗?”
“此人意志坚定,崇尚忠臣不事二主的古训,很难。”
“是位忠诚的战士吗?很好,这样的人再多也不嫌多。我要亲自见见。”成吉思汗转向忽阑道,“狩猎之事,由你和博儿术来主持吧。”
留下这句话后,成吉思汗命人牵过战马,飞身而上,带领着几名怯薛歹向宫帐的方向驰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忽阑向耶律阿海笑道:
“你这几句话,又勾起了大汗的爱才之心了。”
耶律阿海正要回话,忽见一名随成吉思汗离去的怯薛歹转头驰了回来,向他说道:“大汗命大人同往。”
阿海闻言,向忽阑微笑致歉后,便上马随传令人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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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在纳牙阿的引导下步入成吉思汗的宫帐,一路打量着,心中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野人的军容居然如此整肃,纪律如此严明,尤其是眼前这座巨大的帐篷,华贵之中透出威严的气度,较之中都的大殿亦不逊色。
“很威风啊,我大金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声势,可是如今……”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他强自压制了下去。身为使者,岂能先堕了自家的气势呢?使于四方,不辱使命的古训流过他的心间。当下,他稳步走入,一直来到成吉思汗面前站定,用冷傲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久闻其名的入侵者首领。
一望之下,明安的心头又是一震。虽然不想比较,但是在头脑里却不得不承认,无论从气度还是仪表而言,当今的主君允济都无法望这个蛮酋的项背,如果成吉思汗是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那么允济充其量不过是一只永远离不开草窝的小鸡而已。虽然如此评价自己的主君未免过分,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却实在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到此为止,他终于解开了此前始终缠绕心头的谜团,为何这些野蛮人可以横行于长城之北,将金国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缩在坚固的城墙背后消极防御。四十五万军队,真的可以战胜他们吗?明安心中没底。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目前应该还没有掌握攻打坚固城市的技术,否则……,明安不敢想下去了。
不过想法归想法,态度上毕竟还要保持上国天使的风度。于是,明安以冷冷的语气发话:
“铁木真,你可知罪?”
“哈哈哈——”以成吉思汗为首,帐内所有的蒙古人都朗声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尔等大祸临头,还不知悔悟!”明安厉声喝道。
这话一出,又引发了更为强烈的笑声。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人!我家完颜九斤大帅兵马一到,叫尔等化为齑粉!铁木真,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说罢,明安的鼻端之中发出微微的哼声。
“完颜九斤?呵呵,这名字够有趣的。他的脑袋有九斤?还是生下来的时候有九斤?”成吉思汗笑问众将道,“你们谁能回答?”
“大汗,这不难!”速不台道,“您给我一支金箭,我杀上前去,取了他的首级来,咱们一过称就知道了。要是首级没有九斤,那就是生下来有九斤!”
“呵呵,好办法!我和你一起去!”
忽必来拍了拍速不台的肩膀赞道。
“真是不知死的鬼啊!”明安咬牙道,“我家九斤大帅,武威轰传天下,也只有尔等这些来自荒蛮之地的孤陋寡闻之辈才会如此大惊小怪!胡沙虎副元帅也是英雄无敌!”
“好一个英雄无敌啊!就是那位假扮女人才逃出抚州的胡沙虎吗?”
木华黎微笑道。
“手下败将还敢回来啊!别的不敢说,脸皮之厚,我倒是自愧不如。就算他厚颜无敌吧!”
别勒古台仰天大笑道。
“铁木真,你的手下还真是喜欢说大话啊。四十五万大军杀来,叫你们个个人头落地。”
明安脸色不变,口调冷利。
“我看你才是说大话呢!”成吉思汗还之以冷笑,“那个九斤还是八两的就是要你来这里虚声恫吓的吗?”
“哼哼,是不是虚言,等开仗后你就知道了!我军本可选轻骑倍道兼程,克日进剿,将尔等一网打尽。然我家九斤元帅体苍天有好生之德,且生性不喜鸡鸣狗盗之行,这才命我前来晓谕厉害,教化汝等迷途知返,速速退兵!铁木真,我大金立国百年,幅员万里,如同浩瀚之海,尔等相形之下,不过是一掬细沙而已!纵然蚍蜉撼树,焉能动我半分根基?听我良言相劝,赶紧竖起降旗,同我到九斤元帅军门归顺,我大金乃王道之国,或可念尔助征塔塔儿之功,饶尔不死,令尔返归漠北,得全首领。如若执迷不悟,天兵一到,尔等后悔没及!”
明安双目放光,在宫帐中指天划地的样子激起了众将的怒火,大家七嘴八舌得斥骂道:
“狂妄的家伙,居然满口胡言!”
“无能的鼠辈,就会耍嘴皮子吗?”
“有本事在战场上比划比划,倒要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我们蒙古大漠有得是万里黄沙,就算真的是大海,也叫你变成平地!”
“对于这种家伙,还有什么话好说,一刀宰了就是!”
“对啊,和金人开战,正好拿他的脑袋来祭我们的大纛!”
“只怕他的血太臭,天神大人会不喜欢的。”
“那就随便拉到哪里去喂狗吧!”
在一片声浪之中,只有成吉思汗、军师月忽难、耶律阿海以及命操人手的明安本人一言不发。稍顷,成吉思汗忽然一摆手,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目光同时集中到他的脸上。他却将目光投向月忽难。
感受到主君询问的目光,月忽难缓缓开口道:“中原人有句话叫:两国交锋,不斩来使。我们若是在战场上杀了此人,那是英雄好汉的举动。可是他如今孤身来此,要是一刀杀了,未免令人耻笑我们欺负人。不过他口出狂言之罪却也不可轻易放过。大汗啊,我看不如将他先关押起来,待我们破了金军后,让他看看究竟是谁在虚言恫吓。”
“好,就依军师之策。耶律阿海,这个明安就交予你来看管。”
“诺!”
※※※※※※※※※
就在成吉思汗接待金使明安之时,猎场之上却发生了一件变故。
狩猎一开,术赤立刻策马飞奔,直冲向正前方的一群麋鹿。与他同时发现猎物的还有一人,却是二子察合台。
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察合台对这位兄长的出身来历也略有所知。尤其是那关于其出身的传说,令他对术赤产生了莫名的反感。这个家伙不是父亲的儿子,怎么可以出现在自己的家中呢?父亲居然还使他成为四兄弟中独当一面率军远征的第一人。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孛罗兀勒就不会战死,蒙古苍狼的后裔,永远会胜过蔑儿乞惕的杂种!因此,自从伐金作战开始后,察合台始终在暗中与术赤竞争着。
“哧——”术赤一箭飞出,射倒了一只麋鹿。察合台见状,自不怠慢,抬手也是一箭,射杀了另外一只麋鹿。术赤见有对手,雄心陡起,当即催马向前,连发三箭,又有三头麋鹿应弦而倒。鹿群在连遭攻击后开始分成几股逃走,术赤瞧准其中数量最多的一群,紧追不放。忽然听到斜刺里马蹄声疾,转头一看,见察合台也跟了上来。
术赤心中奇怪,暗想他怎么老跟着自己呢?然而当此逐鹿之际,也顾不得多想,当下搭箭在弦,瞄准前面最大的一头麋鹿正要射出,早有一箭飞来,将那鹿射倒。射箭者正是察合台。这下,术赤心中好生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狠狠瞪了察合台一眼,继续射鹿。
就这样,两兄弟你一箭,我一箭,将面前的鹿射杀大半。正猎得兴起,忽然发现残存的鹿群中一阵大乱,开始四散奔逃。术赤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草丛中赫然走出一只足有一人半高的大熊。
熊这种猛兽,术赤并非没有见过,但是形体如此巨大的,却是头一次见到。他不知道,眼前的这种动物并非普通的熊,真正的名字叫做羆,俗称人熊,力大无穷,能食狮虎,乃是熊类之中最为残忍暴戾的一种。
被这猛兽一惊,术赤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几乎人立了起来。幸亏术赤骑术精绝,身子疾速前倾,贴于马背之上,双脚牢牢扣住马镫,这才不至落马。饶是如此,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当下他不及多想,转头向察合台叫道:
“二弟快去多叫些人来,我在这里抵挡一阵!”
察合台也看到了那羆,所幸者离得较远,战马并未受惊,不过心中的畏惧之意也是大盛。听到术赤的叫声,也不答话,拨马便跑。但是他的心中却并无搬请救兵的意思。反而觉得,如果术赤死在这里,对于全家反而更好一些,因此他跑出数里,遇到了几路射猎部队,却对术赤的危局只字不提,径自向别处去了。
不提察合台隐瞒危险,再说术赤。他见兄弟安然离去,心神稍定,回头再看那羆已经摇摇摆摆得自草丛中走出,距离自己不过十丈之遥。术赤不及多想,抬手便射出一箭。那羆看上去蠢笨,其实甚是灵巧,那箭逼进面门之时,只见它将巨爪一挥,那疾飞的箭簇便如一根被风吹飞的稻草般飘得不知去向了,同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飞扑向术赤。
术赤见势不妙,欲拨马向后退却,但是胯下的战马却只是刨蹄、嘶叫,除了全身哆嗦以外,竟是一步不动。蒙古战马原本最服主令,然则今日所遇者实乃天下猛兽之最强者,早已畏惧慑服,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糟糕!”
术赤心中暗叫不妙,眼见那羆已经逼进到丈余,只得翻身下马,向一旁退开。刚刚闪出数步,那羆已经到了战马之前,巨掌挥出,登时将战马的马头被打得从中断绝,直飞出一丈开外,掉落在草丛之中。那马连一声哀鸣都不及发出,脖腔中鲜血狂喷,残尸栽倒在地。
面临巨大的危险,术赤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吗?我的人生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不能战死沙场,未免可惜了。不过也不算遗憾,至少察合台跑掉了。母亲的伤心也会减少一些吧?至于自己也只能说抱歉了。父亲会为我的死去而伤心吗?也许他只会为丢掉我这个麻烦而感到轻松吧?”
心念电闪之间,术赤在行动上并未放弃。他再度射出了一箭。当然,他心中明白,这不会有任何结果,因此根本不去查看,只是迅速丢掉弓箭,拔出来腰间的佩刀。
“噢呼呼呼呼呼——”术赤摇动佩刀,口中发出有节奏的狩猎呼喝,围着羆转动。
羆攻击了。强烈的劲风伴随着巨爪有力地拍击,扑面而来。术赤不敢力敌,只有躲避。然而,他的身子还没站稳,羆的第二击转瞬即至。术赤再度闪开。一时间,兽进人退,相持不下。很快,术赤便发现这只形体巨大的野兽有着超乎想象的灵活,而失去战马的自己在地面上却显得步履蹒跚,动作迟钝。终于,术赤的佩刀未能躲开羆的巨掌击打,但觉手臂剧震,半边身子发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好个术赤,脚下借力使力,身子向旁斜飞出去,人刚刚飞到半空,便听到身后发出沉闷的“扑”的一响。落地回首看时,但见自己适才所站的地面上被羆那蒲扇般的巨爪砸出了一个径有半尺的浅坑。见此情景,术赤暗道一声“侥幸”,只觉一颗心被惊得砰砰乱跳。暗想:若非自己见机得早,此时只怕早已骨断筋折。那羆一击不中,不容术赤喘息,仰天发出一声怪吼,再度扑上前来。
术赤失了兵器,形势愈见危急。马上游牧民族因为常年生活于马背之上,双腿的骨骼往往呈罗圈般畸形,一旦落在地面,反而不良于行。今天,术赤正是吃了这个亏。三退两闪之间,已是身临绝境。他向后复退一步,忽觉脚下一绊,身子失去平衡,一跤仰天摔倒。原来是一根横地的朽木将他绊倒。
那羆见术赤倒地,登时人立了起来,双爪上举,将整个人都罩在一片象征死亡恐怖的阴影之中。术赤无可与抗,只得闭目待死。忽听头顶掠过箭羽震动空气的尖啸,随即那羆发出一声暴吼,沉重的脚爪猛烈的踏着地面,“腾腾”几声后,就传来了如同被伐断的大树轰然倒地之声,接着又是一阵阴哑的嘶吼,便不再出声了。术赤奇怪得挣开了眼睛,发现那羆居然业已倒在距自己一丈开外的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定睛细看,只见它的咽喉部位那一小块白色三角毛皮之间赫然Сhā着一支雕翎箭。箭尾因羆倒地所震,犹自微微颤动。
术赤犹自惊魂未定,几乎怀疑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耳听蹄声踏踏,一骑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骑者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将他搀起,口中说道:“大殿下受惊了。”
术赤这才仔细打量来者,见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相貌生得相当英俊,看穿着打扮是一名普通道蒙古军。
“这熊是你射死的?”
术赤见他带着弓箭,开言问道。
“正是。”那人点头道。
“好准的箭法!”
术赤欢喜得拍了他的肩膀一把,忽然想到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忙躬身道:
“恩人在上,受术赤一拜。”
那人连忙伸手扶住,连声道:“大殿下折杀小人了,小人救护来迟,让殿下受惊了。小人有罪。”
二人互相逊谢了一阵,术赤问起对方的名字,那人回答道:“小人是斡亦剌部出身,名叫亦勒赤台。”
原来,射杀巨羆救下术赤的正是心怀忽阑而混入蒙古军的巴图儿。此后,他将以亦勒赤台之名而进入成吉思汗的故事之中,我们也将以此名称之。狩猎一开始,他为了掩人耳目,没打算施展自己的神射手段,跟着大队奔跑一阵之后便诈称马腿扭伤,脱离本队,钻入树林中休息。没想到正好撞见术赤被巨羆所逼,险些丧命。出手之时,他只是激于救人心切,并不知道遇险之人便是术赤。这种怪兽在他而言,也是平生未见,不过在他潜藏于深山之时,曾经遇到过一位老猎手,向他传授过许多狩猎经验。他知道,熊类动物全身皆坚硬似铁,惟有咽喉部位最为柔软,是其致命之处。因此他乘那羆人立而起之机,瞄准那个部位一箭射去,居然真的取了猛兽的性命。
当下,术赤问道:“看恩人的样子,似乎也是我蒙古军中的好汉,不知在哪位将军麾下供职?”
亦勒赤台躬身道:“小人正是隶属于大殿下麾下右翼军的一名小卒。”
术赤闻言,连称罪过道:“术赤有眼无珠,居然险些埋没了恩人这样一位勇士。”
“大殿下千万不可再称小人为恩人什么的,小人身为下属,保护主将原是分内之事。”
“恩人如此谦虚,术赤也不便强迫。不过我平生最敬勇士,你又救了我的性命,怎能再以下属相待?我有一个提议,请不要拒绝。”
“大殿下但有所命,小人自当遵从。”
“好,那你我今日便对着长生青天为誓,结为安答!如果再推辞,便是瞧不起我术赤!”
亦勒赤台略一迟疑,心中于瞬间有了决断,当即点头道:
“大殿下既然如此厚爱,小人不敢推脱。”
术赤大喜,携了亦勒赤台的手一齐跪倒,向天叩首。然后各自拔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指,歃血为盟。行礼已毕,术赤将自己的黄金腰带解下赠与亦勒赤台,亦勒赤台也将自己的长弓取下,回赠给术赤。二人一叙年庚,亦勒赤台为长,术赤当即呼之为兄,重新跪倒施礼。亦勒赤台推却不过,只得受了他三个头。
二人结为安答,在术赤心中是万分高兴,然而亦勒赤台却别有打算。对于夺去自己爱人的成吉思汗,他本身是全无任何好感,甚至有着深切的恨意,而术赤因为出身悬案而遭到成吉思汗疏远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他深知,单凭自己的力量,一辈子也无法动摇蒙古帝国的根基,如今有了术赤这层关系,或许可以乘机离间其父子,策动他们自相残杀,无论谁杀掉谁都是为自己报了仇。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乘机夺回忽阑。
不知这位安答包藏祸心的术赤,兴高采烈得拉着亦勒赤台的手,与他合力将羆的尸体拴在马后,然后赶着马一同走出树林,去寻大部队。行不数里之遥,他们便与一小队蒙古军汇合。大家见术赤形容狼狈,连忙问安。术赤就把遇险获救之事叙说了一番。众人直听得心动神摇,一边向术赤道惊,同时又齐声盛赞亦勒赤台箭法如神。当下,有人让出两匹马给二人骑,簇拥了他们往九尾白旄大纛下而去。
很快的,这件事情被报到了忽阑与博儿术的面前。二人闻言,俱是一惊。连忙加派人手前往保护,直到术赤来到面前,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当忽阑看到术赤身边的亦勒赤台的时候,不禁心头大震,仿佛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逆冲而起,拥挤在头脑中,嗡嗡巨响。
“是他!他来做什么?!难道是被发现了?”
忽阑心烦意乱地想着。即使冷静如她,在这瞬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心中的纷乱。对于这位旧日恋人,忽阑的心理是相当矛盾的。自己现在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对他的一种背叛。虽然这样的背叛可以冠以拯救全族的堂皇名号,但就其本质而言,背叛就是背叛,即使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也无法抹去这两个字所留下的深深烙印。
关于术赤如何拉着亦勒赤台向众人介绍自己获救的经过,如何说明已经和对方结为安答的始末缘由,忽阑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直勾勾得盯视着亦勒赤台的脸,打算从上面寻找出某种答案。然而,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答案呢?难以索解,亦无从索解。
“参见忽阑可贺敦。”
亦勒赤台的问候将她从迷惘中惊醒。她本能得后退几步,盯视着亦勒赤台,一言不发。
术赤见情状有异,只道是忽阑见了生人有些排斥,连忙上前道:
“这位亦勒赤台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是我的安答。”
“哦。”忽阑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
然而,敏锐如她,立刻对亦勒赤台的用心又油然生疑。不过,在这个场合里又难以启齿,只好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让博儿术代替自己来处理眼前的事情。她自己则在心中默默祝告着:
“长生天保佑,千万别让大汗看到他。”
※※※※※※※※※
长夜凄清,月色如水。也照明堂,也照囚人。
从上国天使沦落为阶下之囚的明安,心情却并无丝毫颓唐之意,反而显得兴致勃勃。他背负了双手,透过囚室的小窗,遥望夜空,信口吟诵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吟罢,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所处之地并非什么高楼,只是一间简陋的囚室之时,不免哑然失笑,微微摇头。想到自己在金国军中屡遭贬斥,出使蒙古又遭囚禁,人生际遇之多桀,这运气也着实是忒的不佳。
“呵呵,老兄好兴致啊。这一首李白的《关山月》经老兄辅以戎马倥偬间一腔沉郁之情吟诵而出,苍凉之中犹见雄浑之韵味,别具一番武人风骨啊!”
赞叹声中,耶律阿海的身形出现在囚室的铁栅栏门外。他示意身旁的士兵打开牢门,自己提了一只红木食盒走入室内,笑吟吟得对明安道:
“有好诗而无好酒,岂非如无盐之肴,缺了些许兴味?小弟料到老兄长夜无聊,是以略备薄酒,与你共度难消之永夜。”
明安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依旧遥望夜空,毫无理睬之意。耶律阿海受此冷遇,也不着恼,自顾自得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囚室里的小桌上打开,取出杯盏、酒壶、筷箸与数碟小菜,继续微笑道:
“军旅之间简陋了些,老兄勿嫌。”
说着,拿起酒壶将两只杯子斟满,举起其中一杯致意道:“小弟先干为敬。”
明安依旧无动于衷,连背心的衣服也无一丝波动。
耶律阿海忽然神色一肃,朗声道:“大汗明日会战金军,兄之首级即为出征祭旗之物,特赐断头酒予兄,兄可敢饮?”
此言一出,明安倏然回首,来至桌旁,伸手拿起酒杯送至唇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面,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老兄为何发笑?”
耶律阿海故作惊奇地问道。
明安并不即刻回答,犹自笑声不住,直至余音渐止方才冷声道:
“人言成吉思汗一代人杰,原来也不过如此。我明安聪明一世,却误信人言,丧身于庸人之手,宁不可笑?”
“我兄提到的人言,是来自耶律留哥大人吧?”耶律阿海突然发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安心中微微一动。
“呵呵,也不如何。不过小弟这里有一封书信,我兄不妨看看。”
耶律阿海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书信,放在明安的面前。
明安狐疑得看了阿海一眼,这才拿起书信打开看了一时,这才抬头道:
“你也认识留哥大人?”
“不错,小弟不才,蒙留哥大人信任,以使者身份求援于蒙古,蒙大汗高义应允,遣其麾下大将者别率两万精骑往助。据最新战报,留哥大人的兵马已经与之合流,正欲谋攻辽阳。大汗传令,一旦攻取辽阳,将以辽东之地予我契丹为复国之地。”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明安双手扶着桌子,身子前探,一双发亮的眸子凝视着耶律阿海的双眼,追问道,“成吉思汗真的答应了吗?”
“兵马已到,岂能有假?我兄便是信不过我,还不信不过留哥大人的手迹吗?”
耶律阿海目不转睛得回望明安,面色坦然。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契丹复兴有望了!”
明安仰望苍天,朗声大笑起来。
耶律阿海也激动得点着头,连声道:
“是啊,是啊,百年之仇,终有洗雪之日!”
“好!我明安得此佳音,纵然一死,夫复何求!来,我将金国兵马的详情一一说与你知,也好助蒙古军战而胜之!”
当下,明安将酒壶杯盏等物铺排开来,权作地图,然后将手指向酒壶道:“这里便是野狐岭,诚乃塞北要隘,制高之点。此次金人出兵,兵锋直指此处,凭险列阵,以为与蒙古军决战之地……”
耶律阿海一边听,一边点头,将明安之言一一记下。是夜,二人秉烛夜谈,彻夜未眠……——
(1)历史上真正的亦勒赤台是成吉思汗的侄子。关于他的情况参阅本书第四十五章注释。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五十六章 前哨战
纪元1211年七月,蒙古成吉思汗称尊五年,金卫绍王大安三年。经过近漫长的边境拉锯战,金王朝终于无法忍受蒙古的掠边战术,紧急调集四十五万重兵取道宣德出长城寻找蒙古军主力,谋求决战。成吉思汗等待已久的野战消灭敌人的机会终于来临了。十万蒙古军被集合了起来。双方都倾尽自己的全力,赌上彼此的国运。长城内外密布的战云昭示着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即将展开。双方激战的焦点便是位于今天的张家口以北不足百里之遥的野狐岭。
做为农耕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和四百毫米雨量等降线的野狐岭,最高处海拔一千六百多米,险峻巍峨,易守难攻,为兵家必争之地,有“极冲”之誉。元代诗人周伯琦作《野狐岭》一诗形容其“高岭出云表,白昼生虚寒。冰霜四时凛,星斗咫尺攀。其阴控朔部,其阳接燕关。涧谷深叵测,梯蹬纡百盘。坳垤草披拂,崎岖石山赞山元。轮蹄纷杂踏,我马习以安。恍然九天上,熙熙俯人寰……”唯一可以供人通行的道路从一道狭长的山谷中穿过,两侧地势险峻,林高草茂,时有野兽出没,行人过此如入虎狼之巢|茓,因此被称为“狼窝沟”,又因此山口面向北方草原,四季烈风呼啸,民间俗称“黑风口”。此时,在经历了百年平静后,它迎来了蒙古与金国两军的先头部队。
※※※※※※※※※
“发现敌军!”
金军斥候的声音被猛烈的北风所扫荡,变得语焉不详。
“蒙古军来得很快啊。”
金之先锋将领定薛心中暗自吃惊。他立刻命令部下的三万人马在谷口结阵,同时加派斥候去打探对方的具体兵力。
不久,斥候回报说,根据旗帜数量判断,最多不超过三千人。定薛大喜,立刻下令发起攻击,打算凭借优势兵力一举制压对手,抢先通过险关。当下,一万名金军鼓噪而前,抢入山口之中。他们迎着对面吹来的劲风,一口气向前冲了三十余丈。举目遥望,弥天风沙之中隐隐显现出谷口的轮廓,士兵们不由得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然而,这欢呼声还没落地,蒙古军射出的第一排箭簇已经破风而至,带着尖锐的死亡呼啸落入人从之中,立刻有许多人应声落马。
经此打击后,金军的队伍中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但是,这只是暂时的。通古斯武士的悍勇使得他们立刻恢复了平静。毕竟己方是三万之众,背后又有四十万大军做为后盾,些许伤亡并不能打消他们的前进决心。冲在前面的部队立刻端起盾牌,形成一道临时的墙壁。这样的防御措施立见成效,第二波箭雨的杀伤力因此减弱了不少。
金军的弓箭手依托盾牌墙,开始发箭还击。但是他们立刻发现,在这强猛地逆风情况下,射出的箭簇飞不了几丈远便纷纷落地。非但对谷口的蒙古军无法造成杀伤,反而引来了对方的一片嘲笑声。
“阿勒坛人的手臂被女人和烈酒泡软啦!这种程度,就是一只兔子也射不中呢!”
“冲啊,杀过去,把这些鞑子杀光!”
被嘲笑所激怒的金军们发声喊,一拥齐上,又突进了数丈。忽然,冲在前面的金军发出一连串的惨叫,纷纷倒地。
“是铁蒺藜!满地都是!”
反应过来的人开始大声叫喊着,提醒后面的人不要前进,并开始后退。可是一万军队被狭长的山谷挤压成一条线,根本转动不灵,而后面的队伍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入。大家都想在开战之初就能斩几个敌军,毕竟首功的荣耀对于任何军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于是,骚乱发生了。后退者与前进者相互着拥挤着、推搡着,发出惊诧的疑问与大声的斥骂以及兵器盔甲之间的金属撞击声。在这种纷乱的环境下,许多人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人心惶惶,阵脚大乱。而对面谷口的蒙古军毫不留情得继续射击愈发加速了这种恐慌的扩散。前面的士兵如同发疯般全力向后退去,当他们发现身后的退路被别人截断后,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被骂者自觉无辜,当即反唇相讥,火气越来越大。
忽然,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忍不住死亡恐惧的压迫,一刀砍倒了对面的人,立刻便几支长矛同时刺入了他的身体,身体被搠翻在地。这个突发事件立刻如同一块砸入水面的石头,激起的波纹立刻波及四方。更多的人或为夺路逃生,或为防身自保,开始挥动手中的武器,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身上招呼了过去。立刻,又有许多人倒下,更多的鲜血迸溅而出。
在鲜血与恐慌的双重压力下,更多的人丧失了理智,开始盲目得砍杀起自己的同志来。全方位的械斗开始了!
一个人倒下去,后面立刻有人补上位置,继续完成其杀戮遗志。他们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目标是蒙古军,只知道自己若不斩杀别人,别人就会夺走自己的性命。军纪威严、袍泽之情、作战目的等等这些人为约束统统被抛诸脑后,留下的只是兽性的发作与无限释放!
“好啊,上天也站在我们一方啦!这强猛的烈风使得敌人自相残杀起来啦!”
蒙古军先锋速不台观察到这种情况,不禁大喜。他当即传令:
“继续放箭,不要停!但也不要过于密集,一次射倒几个就可以。其他人对天射箭,攻击敌人的后续部队!”
“喏!”蒙古军答应着,按照他的吩咐改变射击方式。立刻,大片的箭雨凭借风势的助力,以超出常识的射程光临了后续部队的头顶。
※※※※※※※※※
“该死!怎么这么乱?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定薛终于发现情况不妙。他焦虑地大叫着,却没有谁能给予他正确答案。战况突变之下,却没有确凿的情报可以提供,这使得本来已经缺乏决断能力的定薛无法下达任何实质性的命令。而他每耽误的一分一秒,都造成了大批金军的死亡。
※※※※※※※※※
“抢占两边山顶的部队怎么样了?”速不台问道。
“还没有任何消息。”副将脱欢帖木儿答道。
“太慢了!”速不台用鞭子把狠敲着马鞍。
“一场敌众我寡的遭遇战能有现在效果,已经不错啦。他们出发也没多久。”
脱欢帖木儿从旁劝解道。
“我是着急啊!”速不台说道,“做为首战,绝不能失败!否则会影响大汗的全盘部属!”
“那么就用号角再催促他们一下吧。”
听速不台如此一说,脱欢帖木儿深表认同。
传令兵立刻吹起号角,三声急促的鸣声向山顶送出。稍顷,山顶方向传来了两声悠长的回音。速不台闻声大喜,兴奋得叫道:“好!他们到了!”
一旁的脱欢帖木耳也高兴得说道:“是啊,太好了!这下可以给阿勒坛汗的这些蠢兵来个三面夹击了!”
“嗯,我看是火候了!吹号,命令他们立刻攻击!我要让阿勒坛人的尸体填满这条山谷!”速不台大叫道。
“只怕他们没那么多人来填呢。”一旁的脱欢帖木耳大笑道。
他的俏皮话引得速不台以及身边的其他蒙古军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发布死亡命令的号角声再度吹响了!
“轰隆——”无数的巨石与滚木大声咆哮着从壁立如刀的危崖之上落入山谷。每一块或者每一根落地,都有数十乃至上百的灵魂伴随随着痛苦的哀鸣与惊惶的呼叫声依依不舍得告别肉体,飘流向未知的冥冥。
这来自天空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完全摧毁了那些被杀戮欲望提升于临界点的金军的精神,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崩溃。所有人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片无情的吞噬生命的山谷,一辈子也不要再踏入这里。而此时从山谷外本阵传来的鸣金收兵声,无疑是一种颇具讽刺意味的迟到福音。
※※※※※※※※※
“可恶!废物!”望着眼前这些七零八落、神情呆滞的残兵,定薛将军怒冲冲得吼道,“对方三千,你们一万,居然就跑回来这么几百人!真是把我大金国的脸都丢净了!”
然而,将军的喝骂并未激发起全军的战意。除了他之外,所有金国军队都触目惊心地看到了残兵们挂在身上的五颜六色的液体。红色的是血,白色的是脑浆,绿色的是胆汁,甚至还有黄|色的人体排泄物——前所未有的恐惧令这些侥幸逃生者完全失禁了。可以说,现在的他们虽然尚保有人形的驱壳,灵魂却已经被山谷中的死亡恐怖完全压榨殆尽,成为了一具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是怎样的打击令他们变成这样的呢?两军阵前,失去性命并非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敌方居然连灵魂都可以吞吃?那样的敌人还是人类吗?不是人类,岂非就是恶魔?谁可以战胜恶魔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一记又一记重锤,落在金国士兵们的心中,打击着他们的意志,使得原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气愈发一落千丈。虽然定薛在此后又连续组织了两次进攻,但是攻击部队仅仅向山口里虚张声势得冲击了几步,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纷纷后撤。
这种情况令定薛大怒,他迁怒于第一次攻击的幸存者,命令将他们全部就地斩首,试图以这种极端手段来振奋士气,可惜收效甚微。奉命发动攻击的士兵们依旧视山谷为禁地,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无奈之下,定薛命令组织督战队,斩杀那些退却的士兵。可是士兵们宁可死于督战队的刀下,也不肯向前与蒙古魔鬼作战,一些胆大者被逼急了,居然与督战队发生了冲突。
定薛见状,愈发怒不可遏。他挥舞着军刀大叫:“后退者死!后退者——”
言犹未尽,忽听背后金风袭来,一惊之下连忙闪避,虽然躲开了后心要害,肩头却中了一箭。
“兵变!”
他的头脑中闪过了危险的信号。肩头的疼痛倏忽间使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再打下去,只怕非但无法夺去黑风谷,自己的性命也会被士兵的愤怒所淹没了。终于,他在疼痛中做出了一生中最为明智的决定:退兵。
做为整个野狐岭大战序幕的黑风谷前哨战以蒙古军完胜,金军惨败而告终。是役,金军损失了近万人,而蒙古军所付出的代价只是区区两人死亡。死亡原因是登山途中不幸坠崖身亡。这样的结局即使是成吉思汗本人也没有料到,捷报传来的时候,他在惊愕数秒后说了一句话:
“速不台难道是神人吗?”
※※※※※※※※※
顺利通过黑风谷的蒙古大军在一处名叫獾儿嘴的小丘前布下了阵势。狂烈的风势一旦出离山谷,就被一场弥天大雾所取代。山南与山北几乎是两个世界,空气被浓雾所凝滞,几乎难以流动。
在他们对面百余丈远的另一高坡上,是三十万仓猝列阵的金国大军,漫山遍野,杀气腾腾。坡顶处,飘扬的帅旗下,是主将完颜九斤的本阵。
昨天弥漫于野狐岭上的大雾依旧未散,不过势头已经减弱了不少。成吉思汗透过薄薄的雾气眺望金军,饶是他久经战阵,也为这三十万大军的浩大声势而暗自心惊。沉默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怪不得父亲和察剌合总是说阿勒坛人的厉害,今日一见,泱泱大国的名头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只怕我们全蒙古的百姓都聚在这里,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啊。”
“大汗!不必担心!金国虽然兵马众多,但是经过昨日一战,他们的战斗力也不过如此而已!给我一支将令,我会象在黑风口那样再次狠狠得教训他们一顿!”
黑风口的英雄速不台神情激动地说道。
“不可轻敌!”军师月忽难轻轻摇头说道,“敌军虽然初战受挫,但其主力未损!我们与他们之间依旧是三比一的劣势,不设法出奇兵将无以制胜!”
“是啊,敌众我寡,必须拼死一战了!”忽必来道。
“大汗千万不可动摇,我们来到这里就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拼死向前,再无他途!”木华黎冷峻的声音在雾中响起。
“不错!如今的形势如同两个巨人角斗,胜利属于更有勇气的一方!”者勒蔑道。
“对!横下一条心!打败完颜九斤!”博儿术激昂得声音亦随之响起。
“好!苍狼白鹿的子孙,只有向前,没有后退!今天,不是我们横尸此地等待后人再来报仇,便是越过敌人的尸体挺进中都,让千秋万代传诵胜利的威名!”
成吉思汗奋然拔出腰间的宝刀,向着虚空疾劈而出,眼前的薄雾似乎感受到锐不可当的刀锋劲疾,倏然间向两边散去,显露出山下漫山遍野的两军士兵……
※※※※※※※※※
“元帅大人,请容下官禀报。”监军完颜万奴催马来到帅旗之下,向完颜九斤说道。
年过四旬的完颜九斤生得甚是高大,淡金的面皮配着一副黑漆漆的连鬓络腮胡须,颇具大将威仪。反观他面前的完颜万奴,三十来岁年纪,白净面皮上生着些许小麻子,眉目相当清秀,颔下一部微黑短髭须,疏理得相当齐整。即使他现在满身戎装,也全无一丝军人气质。
——居然派这么一个白面书生来做监军!九斤自从接到朝廷任命状以来便对这个人事安排甚为不满。偏偏这个家伙又很不安分,动不动就跑来对自己献他的那些破计,实在是可恶可厌。他若不是朝廷册封的钦命监军使,自己早就传令将他堵上嘴巴,捆在马背上送回中都了。
“监军大人请讲。”完颜九斤强压心中的不耐烦,脸上装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无论再怎么讨厌此人,他毕竟是当今皇帝的亲信,自己虽然贵为一军统帅,却也得罪不起。
“元帅大人请看。”完颜万奴遥指前方的獾儿嘴道,“蒙古军大营就在那个方向。末将愿请一支将令,率轻骑疾袭敌营,生擒铁木真,来他个擒贼先擒王!”
——就凭这副德行也要做单骑闯敌营的关云长吗?也不找根称来量量自己几斤几两!
九斤腻味地乜视着万奴,心中好生不屑,不过口头还要应付几句:
“将军的报国之心,本帅甚是钦佩。不过既然是敌军大营,防御必然严密,将军若是偏师犯险,一旦为敌所困,等于自陷绝地,难以保全啊。当此两军交战之际,若先折了威风,岂非自堕士气呢?何况此次的作战方略是聚众而战,正面交锋,将军此计有违皇上的旨意啊。”
说到这里,九斤的瞥了身旁的先锋定薛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日前兵败黑风口的恼人战事,心中被万奴激起的怒气无处宣泄,便化为寒冷的目光,盯视着定薛的脸。定薛感受到元帅的恼怒,唬得连忙低下头去。
“既然如此,是末将孟浪了。”完颜万奴虽然碰了个软钉子,热情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进言道,“既然朝廷方略已定,大军又已云集,元帅大人此时正该奖率三军,鼓勇向前,一举攻克敌阵啊。”
九斤大是不耐,冷哼了一声道:“本帅去那边巡视一番,少陪了。”
说罢,双脚踹镫,催动胯下战马向右翼阵营驰去,将一脸尴尬的完颜万奴甩在原地。副元帅完颜胡沙见状,连忙出面打圆场道:
“监军大人有所不知,鞑子的骑射本领甚是犀利,且行动飘忽,委实难测。我军却是马步混杂,不利转动,若旷野争锋,难免为敌诡计所乘。今鞑子远来为客,我军据地为主,正好以逸待劳,严整列阵,使敌以客犯主,自投死路。”
“哦?若是鞑子突击本阵,何以制之?”
万奴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继续追问道。
“监军大人请看。”胡沙指着布阵于山脚之下的金军最前列说道,“我军以步兵为前锋,皆使数丈长矛和齐身大盾。其后布置弓箭手,骑兵则分列左右。一旦鞑子骑兵敢来冲突,则长矛悉数竖起,立时便成一片猬刺之林,待彼自行冲上受死。彼若迟疑不敢进,则弓弩齐发,敌必大乱而溃。届时我军左右两翼骑兵尽出,随后掩杀,必然大获全胜。”
“原来如此,多承指教了。”
万奴点了点头,虽然心中对这个一厢情愿的列阵方式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得诺诺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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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成吉思汗的中军大帐中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讨论之声。
“敌人这个阵势很高明啊,硬是来个老虎不出洞,让咱们自己去冲,倒让咱们有点无从下嘴了。”军师月忽难面色凝重的说道。
“怕什么?他们不敢过来,咱们就冲过去!蒙古铁骑,有进无退!”别勒古台大叫道。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啊。”者勒蔑沉声道。
“是啊,金军那些长矛可不是蜡做的,咱们的马还没冲到对方跟前,那些长矛先就招呼过来啦。”博儿术也面露忧色。
“说来这个阵势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最大的弱点就是欠缺机动能力,纯属防御阵形,没有攻击力。”忽必来沉吟着说道。
“不过,这种战法虽是怯懦,放到眼前的环境中,却是最适合他们的。他们是主,我们是客,他们以逸待劳,我们却耗不起啊。别忘了,宣德城还有十五万后援部队,一旦被他们抄到背后,来个前后夹击,咱们就危险了!”速不台说道。
“要破敌军的防御阵形,却也不难。”木华黎若有所思的说道,“敌人虽然以长矛列阵,但是我们也不必非要冲上去拼命。咱们的马快,可以缠绕他们,同时用弓箭远远射击,搅乱他们的阵形。他们无力反击,只能被动挨打了,这样主客之势就调换过来啦。”
“对,他们虽然有大盾护身,但是护不住头,咱们就对天射箭,让箭雨落入他们的队伍里去。”始终闷声不想的赤老温也开口了。
这时,始终沉默的成吉思汗点头道:“木华黎的计策不错。等他们阵形一乱,咱们就全力攻击敌人的一支部队,从一个地方撕开缺口,直取他们的中军!我打算组织一支把阿秃儿队,将最勇敢的战士摆在最前列,争取一举突破!”
“诺!”众将齐声答道。
术赤挺身道:“父汗,请让孩儿来率领这支把阿秃儿队吧!”
“父汗,孩儿也愿去!”察合台也站起来。
“窝阔台愿随两位兄长同去!”
“脱雷也要去!”
成吉思汗看着眼前的四个如同初次出猎的苍狼般精神抖擞的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好!我勇敢的儿子们,今日一战事关蒙古的兴亡,你们这些幼狼也该经历风雨了。去吧,在战场上完成你们正式成为苍狼的仪式吧,即使血洒战场,也将无愧于苍狼白鹿的子孙!”
“谢父汗!”第三篇 大海的怒涛 第五十七章 激突!野狐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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