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春的病慢慢好了,王二南来看过曾孙之后,却还不放心,说是西药只能治标,中医才治本,给了一个祖传的方子,要阳春再吃几副中药。郁达夫接过方子欲去抓药,忽然呵呀一声说,我还要去游行呢!王映霞断然说,你不能去,你去会惹麻烦的!郁达夫很为难,因为是左联的活动,他不好一再缺席。王映霞又说,你是作家,作家就是坐在家里写作,游什么行?那是革命家的事!郁达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已答应孙大可了,他不想再一次失信于他。他还在犹豫,王映霞气呼呼地说,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一定要去,抓完了药再去!
郁达夫只好先去抓药。
从中药铺出来,看看时间来不及了,他便提着三副药径直去了霞飞路。刚到街口,就听到前面人声喧哗,街两侧聚满了围观的市民。一支游行队伍从前面蠕动过来。游行者有的一袭长衫,有的西服革履,大都是知识分子的模样。他们举着小旗,呼喊着口号,并且不时地都路人分发传单。郁达夫快步走过去,很快,他就看许多熟悉的面孔在队伍中晃动。
郁达夫踌躇不前了,他的感觉有点怪。平常这些朋友都是在书斋里写作,在报刊上发表他们的主张的,现在却直接跑到马路上来喊口号,多少有点赌气的味道。
这时,郁达夫看见了走在队伍前头的孙大可。孙大可脸色通红,颈上青筋突起,领头高呼着口号:“反独裁!……反迫害!……要民主!……要自由!”
郁达夫到底也是个易于激动的人,他很快被感染了,站在路边挥起拳头跟着喊起来。有几个警察提着警棍子站在一旁冷眼相看,郁达夫还故意冲他们瞪了几眼。
孙大可发现了郁达夫,冲他招手:“达夫,过来!”
他跑到孙大可身边,孙大可塞给他一叠传单:“你怎么迟到了?”
他举举手中的的药:“哦,去抓了几副药。”
“来了就好。”孙大可说了一句,又忙着领喊口号去了。郁达夫机械地跟着呼喊,喊口号的间隙,笨拙地将传单散发给路边的民众。很快,他手中的传单就散发完了。
突然,警笛骤响,几辆警车呼啸而来,挡住了游行队伍的去路。一个警察头目从警车驾驶室伸出头来,手里举着一支铁皮喇叭,大喊:“非法游行,坚决取缔,如不散去,咎由自取!”那粗糙的声音直冲郁达夫的耳朵,让他耳朵一阵轰鸣。郁达夫变了脸色,紧张地拉拉孙大可:“怎么办?”孙大可说:“不要慌张,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一辆消防车抵近了,车顶的高压水枪对准了游行队伍。双方对峙着,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警察头目又喊:“给你们十秒钟,十秒钟再不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二、三、四……”
孙大可蓦地跳起来大喊:“反迫害!”众人随即跟着呼喊口号,迎着警察排成的人墙往前走。郁达夫夹在其中,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孙大可挥起了拳头,可没等他把下一句口号喊出来,高压水柱就射到了他身上。孙大可摇晃了一下就跌倒在地上,郁达夫急忙将他拉起,赶紧闪躲到路旁。
警察蝗虫般围了上来,挥舞警棍驱赶人群。游行队伍大乱,人们惊呼着四散奔走。郁达夫将药捂在胸口,惊慌四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头发已被水枪喷湿,眼睛也有点看不清了,逃窜的人影在他眼里只是一些游移的斑点。这时他的手被孙大可抓住了:“跟我来!”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孙大可拚命地往前跑,他们忽然间变得力大无比,居然将一个警察撞倒了。
他们跑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见没人来追,才停下来。他们蹲到地上,喘气不止。郁达夫感到肺部像是撕裂了般疼痛。孙大可狼狈地抹一把湿漉漉地头发,冲他笑了笑。郁达夫惊魂未定,问:“大可,你没伤着吧?”
“没事,回家换身干衣服就行了,明天我们再来!”
“明天还要游行?”
“是呵,高压水龙头可吓不住我们!”
“可是大可,这样做,有意义吗?”
“怎么没意义?向国民党显示我们的存在,表达我们的抗议,唤起普通民众,鼓舞斗争信心,意义大得很!”
“说实话,这有点蛮干,我不敢苟同。”
孙大可想想道:“达夫,你身上有小资产阶级的摇摆性,这不足为怪,你和我们,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今天你能来,就很不错了!”
郁达夫坦率地:“可是明天,我不想来了。”
“为什么?被国民党军警吓倒了?”
“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人,上街散发传单这一类事,是不能做,也不想做的,也许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就会烦……我不明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不是更能表达我们的主张吗?再说了,老是游行集会,不是容易授人以柄,遭受迫害吗?这对斗争何益,对左联何益?”
“迫害总是免不了的,过去你没有上街游行,国民党不是也把你逼得逃亡吗?不能因为怕迫害,就不活动、不斗争了。”孙大可面色冷峻。
“这与怕不怕迫害是两回事,我实在适应不了你们这种方式。”
“这么说,你是打算不参加了?”
“我还是做适合我做的事吧,我是作家,作家的工作就是坐在家里写作,用作品说话。”
“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是作家……我们少了你,一样能做,只是你这样做,是不服从左联的安排,会造成还好的影响!”
“若是我妨碍了你们,我可以退出的。”
孙大可怔住了,半晌才问:“你真这么想?”
“我这人,缺点很多,又较散漫,我不想影响左联,就算我的口头声明吧。”
孙大可看看郁达夫,转身就走了。显然他很生气,这让郁达夫心里很不安。虽然,他只是坦诚地说出了心里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孙大可身后,等走出小巷之后,才发现孙大可已没了踪影。而他手中的三副中药也早已经丢失,幸好药方还在口袋里,他只好重新去药铺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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