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会告诉我们么?”我皱皱眉,“从哥哥的表现来看,他定也是知道此事的,可他却十分严厉地不许我再继续查询,恐怕问到爹那里去也未见得能得到答案。”
“这个要问过才知道,”季燕然安慰地捏捏我的手,“走罢,既然官府早便来过此处,恐怕所有有用的线索都已被毁去,咱们再找也是无用。”
于是依原路下得山来,乘马车直接回转望城。
抵达季府时已是下午,稍事休息后我便和季燕然乘小轿奔了岳府而去。岳明皎见到我俩自是高兴非常,连忙张罗着我们留下吃晚饭。由于事先季燕然已同我说好,由他来私下里向岳明皎打听那半块布的事,是以一吃罢饭我就只好眼巴巴儿地看着岳老爹亲热地拉着季某人去了书房说私房话儿,留下我在偏厅里跟岳清音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坐着。
“哥哥,这几天你和爹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我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串亲戚。”岳清音淡淡道。
“喔……有没有人催你赶快娶房媳妇回家啊?”我笑眯眯地问他。
“多事。”他瞪我一眼,低头喝茶。
“哥哥……”我起身过去坐到他身旁,抬眼望住他,“如今灵歌已嫁,哥哥可以放心了,是时候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灵歌以前在家里虽然也没有照顾过哥哥,可哥哥这样一个人,灵歌也总是放心不下……”
“你当真可以让为兄放心了么?”岳清音嗤笑一声,回望住我道。
“可以了!”我用力一点头道,“这几日哥哥未在身边,灵歌不是也过得很安全么?季大人……唔,我是说,燕然哥哥和我那公公都对我很好,哥哥完全不必再担心我了。反而是哥哥总这样孑然一身,身边没个帮着分担家务和贴心照顾的人,让灵歌很是心疼哥哥……”
“家中事务这么多年一直是为兄一个人打理,早已习惯,为兄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无需他人照顾,”岳清音淡淡地道,“你不必操这多余的心,既然燕然和季伯伯都对你很好,你就更该珍惜才是。孝敬公公,照顾丈夫,尽好一个做妻子的本份,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是你的福份了。”
我默然无语,知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不会轻易改变。这个哥哥哪里都好,唯独就是太大男子主义,不肯让别人来替他操心。
默默对坐直到季燕然从岳老爹的书房出来回到前厅,岳清音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你们也早些回房休息罢。”说着向季燕然略一颔首,出了厅去。
目送岳清音去远后我才转头问向季燕然道:“如何?爹告诉你了么?”
“唔……我们回房再说罢。”季燕然笑笑。
回到房间,将门窗关严,两人在桌前对坐,季燕然微微笑道:“我问过爹了,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复杂。事实上爹并不清楚那半块布中有图样的事情,且这布也是爹无意间在一处空冢内得到的……”
“空冢?”我忙问。
“据爹说是他当年一次外出公干,回家的途中遭遇一伙歹人持刀抢财,那伙歹人心狠手辣,抢过财后还要杀人灭口,当时与爹同行的几人皆遭毒手,爹见状不妙,趁歹人不注意择路而逃,为避追赶躲入一座空冢之内,却见那棺木里空无一物,只有半幅刺绣,恰当时爹身上负了伤,情急之下便用那布包了伤口。待天亮后歹人离去,爹才由冢内出来逃回家中。爹本意将这布归还冢内,然而第二天便有朝廷檄文,令他即日起程赴京上任,便未敢耽搁,这件事就此摞了下来。后来爹仍想将这布还回去,无奈那年江南闹了洪灾,待爹回去找那空冢时早已不见了影踪。因此这布便留在了府里,后来想是被灵歌你藏在了那树下,久而久之便将此事淡忘了。”季燕然笑着说至此处,喝了口茶,道:“所以,灵歌不必再为这半片布的来历劳神忧心了,一来岳父他老人家与玄机公子并无瓜葛,二来,此路线索至此已断,我们需另辟线索查找了。”
我看了他这平静的笑脸半天,狐疑地道:“事实就这么简单?”
季燕然笑:“就这么简单。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太过依赖于自己的猜测,否则会偏离中心越来越远。”
“可是……如果没有瓜葛,为何哥哥会如此强烈地反对我查询关于这两块布的事呢?”我皱眉问道。
“莫要忘了,你拿给清音看的是拆掉线后显出图样的两块布,任谁看了这图样都会认为这其中暗藏玄机,清音出于保护你的第一反应,自是会强烈地禁止你查问此事。”季燕然笑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久,而他也只是笑容可掬地迎着我的目光任我审视。最终,什么也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的我只好败下阵来,起身洗洗睡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是我太多心了么?
局内·局外
次日一早起来,同岳家父子在前厅吃过早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我便逼着季某人坐到桌前将他记到脑袋瓜子里的那两片布上的图画下来,季某人苦笑着挠头,道:“灵歌,我虽善记却不善画,只怕滕到纸上的图样与脑中的图样不能一致,不若就让它留在我脑中罢,可好?”
“不好。”我断然否决,“你脑中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却要我看什么去?你若画不出来便想办法把那两块布从我哥哥那里要回来,二选一,你选罢!”
“嗳嗳,”季燕然既无奈又好笑地坐着不动,道:“这次却没有法子选了,布我是要不回来的,画么,也是画不出来的……”
“你——”我火冒三丈地瞪住他,胸脯起伏了一阵,牙一咬,道:“好,方才的话当我没说好了,我本就不该依靠别人的!即刻起,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们互不干涉!”说罢蹬蹬蹬地迈出门去,不理会他在身后叫我。
一路直奔了岳清音的书房,推门进去果见他正坐在几案后捧着书看,便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慢慢蹭过去到他身旁,探头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道:“哥哥天天捧着书看,也不干点别的事么?”
“干什么?”岳清音眼不离书地道。
“譬如出去走走啊……”我瞟了瞟他胸前,那两块布说不定就在他怀里揣着。
“正月里既没人又没景,去哪里走?!”岳清音抬脸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那……哥哥可以画会儿画嘛,好久没见哥哥画画儿了呢!”我转着眼珠子,计上心来,道:“灵歌给哥哥磨墨,哥哥画个画儿送灵歌罢!好不好?”
岳清音无奈放下书,瞪向我道:“你又捣什么乱?!”
“哥哥不是答应过我要教我画画儿的么?就现在罢!”我随手拿过一支毛笔蘸上墨递向他,却假装不小心将大大的一滴墨汁滴到了他的袖子上,“哎唷!都是灵歌不小心——哥哥快脱下来,我赶紧拿去让人洗了!”
岳清音火大地道:“你这丫头!回你房去!”
“就回,就回,哥哥先把衣服给我,若是墨迹干了便不好洗掉了。”我佯装急迫地催道。
岳清音既恼火又无奈地起身将外衫脱了,我连忙接在手中,一溜烟儿地离了他的书房,至背人处停下,在他衣服的怀兜里翻找,然而除了一块素净的帕子之外空无一物。
唔……莫非那两块布被他放在卧室里了?我远远地观望了一阵,见他房外一时无人,快步奔过去开门入内,先在他的床上床下翻找了一阵,没有发现目标,转而去翻他的衣柜,最终在一件外衫的怀兜里找到了那两块布。
小心叠好揣入怀中,悄悄儿从他房里出来,一路溜回自己房中,见那姓季的某人正立在窗前望着院里的腊梅出神,也不理他,直管进了里间,将门闩上,然后拿出布来拼在一起仔细研究。
看来看去,这布上迷宫般的图案仍如天书一般难以勘透。玄机公子是建筑学家,但这布上图案怎么看也不像是某种建筑的设计图,它相当平面化,仔细些看的话,还可以发现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右五转左,进三退八”之类的标注。
照此看来,与其说它是设计图,倒不如将它当成是坐标图。这“转左”与“进”“退”都是用于方位方向上的,若果真如此,这图所画的地方地势必定相当复杂。而如果这张图确是一张地图的话,它所在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朝廷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而玄机公子宁死也不肯交出来的这幅地图……莫非是藏宝图?可是据到现在为止我个人对玄机公子为人的了解,他应当是那种乐于助人、不受拘束的拥有大智慧的人,不该为了什么宝贝宁可被朝廷诛杀也不肯交出去罢?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连朝廷都感兴趣的了。
眼下我手中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两块布了,虽说大盗是何家的后人这一假设只有百分之一成立的可能,但只要有一丝查明真相的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正盯着这两块布冥思苦想,忽听得有人敲门,估摸着是季燕然那家伙,索性不理,才要继续静下心来思索,便听得敲门之人沉声道:“开门。”却是岳清音。
这这,这个岳老大怎么突然来了?莫非是已发现了那两块布不翼而飞,因而猜到是被我拿走了,所以来此要回?
一时间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满屋乱转,这要是被他进得屋来,我只怕难逃一劫。匆匆将那两块布叠好塞进怀里,然而想了一想觉得不妥,便掏出来重新塞进最里面的肚兜里,低头一看,发现左C右A(杯码?),连忙又掏了出来分开左右再塞回肚兜内,如此一来两边都是B了(……)。
门外的岳清音明显已经火了,怒声道:“立刻开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开门是不行的。深吸了两口气,过去将门开了,见岳老大挂着死人脸阴气冲天地瞪住我,他的身后是那挂着狗儿脸的季姓人士,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望着我直摇头。
“哥哥,怎么了?”我佯作疑惑地问道。
“把布给我。”岳清音单刀直入地冷声道。
“布?什么布?”我装傻。
“莫让我说第二遍!给我!”岳清音怒喝道。
“那布不是本就在哥哥那里么?”我继续强撑。
岳清音已是怒火难遏,两步上来就要捉我,直吓得我尖叫一声闪身避过,直冲出门去,躲到季燕然的身后慌道:“燕然哥哥救我!”然后恶毒地将这家伙一把推到前面去堵枪眼。
季燕然好笑地拦住岳清音,好声好气地道:“清音息怒,灵歌只是好奇心重,你就让她看看罢……”
“‘好奇’不能成为借口!”岳清音咬牙怒道,冷眸瞪住季燕然,“你护她便是害她,这一点还须我告诉你么?!”
“嗳嗳,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季燕然连忙赔笑道,“清音且消消气,让我来要回那布可好?你先回房喝喝茶,我保证将那布亲手送到你面前,可好?”
到底要给这家伙留上几分面子,岳清音恼怒地盯了我一眼,强压火气出得门去。季燕然将门关好,回身冲我好笑地摇头道:“你这丫头,用了什么法子把岳先生收去的两块布诓回来的?还真是神通广大呢!”
“不劳大人过问,这是小女子自己的事情。”我变回原形,白他一眼,准备回里间继续研究布上玄机。
季燕然似是料到我会来这一手,长腿一迈紧跟着我进了里间,害我没法再将他关在门外,只好翻着眼睛瞪着他道:“大人还有事么?小女子要更衣了。”
季燕然笑了一阵,慢慢地道:“灵歌,你若信得过我,就将这件事彻底交给我来办罢。我和清音一样,都不希望你身涉险境,尤其你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两块布与玄机公子有关,而玄机公子又是多年前朝廷通缉的重犯,倘若风声走漏出去,于季岳两家都不是好事。我一个人来办这件事情的话,顾虑还相对少些——灵歌认为我说得可对?”
“你说得对,我除了拖后腿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了。”我垂下头,紧紧地攥起拳头。
“灵歌,莫要赌气……”季燕然疼惜地道。
“我没有赌气,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平静地抬起头来望住他,“说什么好奇心重,其实就是自不量力。仗着你的宽容在这里自作聪明,若不是为了迁就我,你只怕早就查明了真相。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既然危险,我就更不能把它交给你去做。现在起,请你不要再查这件事了,我虽然愚笨,但我不会放弃,哪怕会花去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一定要亲手帮大盗找到身世!如果可能会因此得罪朝廷,那我可以等上一年,一年后大人休了我,我遁入空门,断去所有尘缘,如此就算朝廷降罪也罪不到季岳两家的头上,我一人担了就是!”
“灵歌!”季燕然叹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想给大盗一个补偿,你一直都认为自己亏欠了他,可你想过不曾——若你为了替他找身世而受伤受害,他岂不是要因此而痛恨自己一辈子么?”
“可……”我一下子没了气焰,低下头轻声地道:“若你也因为此事而受伤受害,痛恨自己一辈子的,就是我了……”
“傻丫头……”季燕然大手轻轻覆上我的肩头,温柔地笑道:“就这么信不过我的能力么?我保证毫发无损地查明真相,可好?”
对于他想单独调查大盗的身世,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正如刚才所说,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唉!然而如果我非要和他一起调查,一来会令他为了照顾我而分心,二来也会拖慢调查的进度。
一时间我是左右为难,皱着眉头拼命想着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季燕然见状轻笑一声,伸出修长手指刮刮我的鼻尖,道:“别倔了,就这么说定了!去把那两块布给了清音罢。”
“我可以不参加实际行动,但我不能置身事外,我想帮忙,哪怕——哪怕最终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但至少我尽力了。没有这两块布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线索,失去了所有能帮忙的机会!布我是一定要留下的,除非你能将你脑中的图样分毫不差地画下来给我一份,或是带我一起调查冒险,以上你选哪一种?”我将难题转抛给他。
“嗳嗳!你这倔丫头!”季燕然叹口气,望了我半晌,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儿笑了笑,道:“也是……若不倔就不是我季燕然所欣赏的那个不达目的不放弃的顽强小女子了!只是……我这个新女婿可是惹不起大舅子的……就怕用不了一会儿咱们岳先生等不及,亲自过来找小灵儿你要那两块布,到时……我可就爱莫能助喽……”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欣赏又是新女婿大舅子的……呀呀?这臭家伙竟然开始用岳老大来威胁我了?!哼……此地不宜久留……
“现在就回府罢。”我立刻小爪一挥号令道,举步便往外走,一头就扎进了一个森冷的怀抱,“呀——”地尖叫一声,正要挣扎着逃开,被来人紧紧地扣住了腕子。
“布!”岳清音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其实我很想对应着喊出一声“剪刀”来赢了他的,就怕岳老大输不起翻脸揍人。只好完全疲软地小声儿道:“哥哥,宽限我两天可好?两天后我一定给你……”
“现在就拿来!”岳老大软硬不吃,死人脸一味逼到我眼前来。
“这是我的东西!”我壮起胆子反抗道。
“已经不是了!”岳清音的怒火开始聚积。
“你霸道!我要找爹去评理!”我搬出岳老爹做杀手锏。
“你想让爹跟着操心你么?!”岳清音即将爆发。
“不、不想!你若也不想让爹操心我,就别抢我的东西!”我终于还是摸了老虎的ρi股,于是老虎彻底怒了,扯着我便往屋里走,我吓得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冲着季燕然慌乱叫道:“燕然哥哥快救我!——你刚才说的我都答应!”——待他救下我,我再反悔也不迟(……)。
季燕然连忙上前拉住岳清音,才欲开口说情,便见岳清音冷冷道:“你若不想害她便莫Сhā手!”说着甩开他径直进了里间,将门重重关上并随手上了闩,一把将我扔在床上,转身从橱子里找出一把木尺来,咬牙向我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布给我!”
我慌乱地从床上爬起身,想要夺路而逃,被他长臂一伸一把捞住,手起尺落重重地打在ρi股上,直疼得我尖叫着跳起来,一手捂着ρi股拼命挣扎。
岳清音怒火全面爆发,再也不多说,到床边坐下,将我摁在他膝上,重尺如暴雨般落下,疼得我泪花飞溅鼻涕狂飙,咿咿呀呀地哀嚎不断。季燕然在外面急急地敲门要岳清音停手,然而岳老大正在气头上压根儿不理会,直到我嗓子嘶哑连嚎都嚎不出来时方才停手,捏起我的下巴盯向我道:“把布给我。”
你打死我算了。我发不出声音,只得用唇语气喘着道。
岳清音气得脸色发青,盯了我一阵,咬牙道:“好——好——看来为兄已管不得你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罢!”说着将我放到床上,起身开门出去了。
我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身痛加心痛逼得眼泪止不住落下,季燕然大步跨至床边,心疼不已地用大手替我揩去泪水,低声道:“打了哪里?让我看看!”说着伸手轻轻拉过我的手,见掌心并无伤痕,想了想,约是知道打在了何处,便轻声道:“我去叫丫头来给你上药……”
才要起身,被我一把扯住袖子,挣扎着转过身去,从肚兜里掏出那两块布递给他,他明白了意思,接过去道:“我去拿给清音,你莫要乱动,我叫丫头来给你上药。”
“不……”我嘶哑着开口。
“怎么?”他问。
“丢人……”我将脸埋入枕头。
“嗳……”他已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心疼了,轻轻叹了一声出得房去。
过了一大会子他重新回来,手上拿着个药瓶,坐到床边,道:“当真不让丫头来给你上药么?”
“不让。”我闷声道。
“那我来给你上。”他说着拔去药瓶上的塞子。
“不——不许——”我慌得想要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处皮肤,直疼得忍不住呻吟一声,额上冷汗直冒。
“不及时上药,伤处会淤血,肿痛难消,坐卧不得,难道你想就这副样子帮大盗找身世么?”季燕然皱眉望着我。
“我自己来……”我夺过他手中瓶子,“你先出去……”
季燕然起身将床两边的帐子放下,道:“我守着你,上药罢。上过药先莫急着穿衣,晾上一晾。”
只好强忍蛰痛,脱去裙衫,勉强给自己抹上药膏,将瓶子从床帐缝中递出去,然后便趴在枕上晾干。
“哥哥他……还在生气么?”我忍不住问。
“清音出府去了,方才我并未见到他。”季燕然在帐外叹了一声道。
“出府?他可曾交待给下人说他要去何处么?”我撑起上半身急问道。
“没有,”季燕然道,“想来是出去散散心,气消了便回来了,莫要担心。”
“我去找他。”我忍痛穿衣。
“灵歌,清音中午前必然会回来的,不若再等一等,可好?”季燕然道。
说得是,岳清音是孝子,若中午还不回来吃饭,被岳明皎知道了是要着急的。
于是只好重新趴回床上,低声地道:“那两块布,等哥哥回来,烦劳大人帮我交给他。大盗的事……以后就拜托大人了。”
季燕然半晌没有吱声,许久方笑道:“这世上唯一能令灵歌你改变心意、放弃坚持的人,怕是只有清音一人了。早知如此,刚又何必捱上一顿打?”
爱之愈深,责之愈切。若不捱上这顿打,又怎知……
“我也不想捱的,他打我……疼的是他自己。”我将脸贴在枕上,低着声道。
“你们这对儿兄妹……还真是世上无双。”季燕然笑道,“两日不见便想,见了面说不了两句话又闹得惊天动地,苦了我这个局外人两头着急,你们兄妹俩却乐在其中……”
“局外人?”我掀开帐子望向他,他不知我已穿好了衣服,慌得连忙转过脸去,“什么局什么外什么人?!”
季燕然见我还了阳,不由笑个不住,道:“你兄妹的局只有你兄妹才知道,任谁也无法Сhā足其中,小生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下一回要退避三舍才是……”
“您老人家现在就退避罢!白府还有个‘局’等着您呢!小女子是不是也该有自知之明?小女子是不是也要退避三舍?小女子也是局外人罢?!小女子——”我噼哩啪啦地正说着,冷不防他蓦地转过头将身子压下来,吓得我软回枕上,睁大眼睛望住他近在毫厘处的似嗔似笑的俊脸,听他喉间沉声笑道:“小女子虽然醋吃得可爱,但依然该打ρi股!——这一顿权且欠着,日后补上!”说罢起身,笑着出门去了。
吃醋?……吃醋。你这家伙的醋又何尝吃得不可爱呢?!
龙心·隐瞒
然而到午饭的时候岳清音却仍未出现,从岳老爹那里得知岳清音上午同他打过招呼,说是去拜访朋友,要到晚上才回来。也亏岳老爹居然相信了——就他岳老大成天挂着那张死人脸能有什么朋友?他的朋友除了狗儿就是尸体,难不成他被我气得跑去坟地散心了?
既然他说晚上回来那我就只好耐着性子等到晚上,由于ρi股肿着,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只好站一会儿趴一会儿,幸好岳老爹中午来了朋友,不必同他老人家一起吃午饭,得以掩饰过去。
倍显漫长的下午只能在与季某人的隔门相处中度过。一时趴得烦了,我从床上下来开门来至外间,见他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喝茶,见我出来便笑道:“身上还疼么?”
明知故问,哪里这么快就能不疼了?!下次让岳老大打你一顿ρi股你试试!
“那两块布呢?”我无视掉他的问题,单膝跪在椅子上支撑身体,将手伸向他。
“你要亲手交给清音么?”他笑着从怀里掏出布来递给我。
我将布铺在桌上,道:“趁哥哥还没回来,我最后再研究一下。”
季燕然笑起来:“就知道你这小丫头不肯轻易放弃!说说你至今为止所得出的结论罢。”
我叹了叹,道:“我除了认为这布上所画的是一幅地图之外,其它的什么也猜不出了。”
“这一点倒是没错,”季燕然笑道,修长手指点在布上,“且看这些标注,如果只是指示方向倒还罢了,它却连步量数都注了出来,若按这些指示走的话,要迂回上很大的圈子,且其间不乏重覆老路。是以我推测,这张图不单是一幅地形图,且还是走出某个迷阵的指示图。灵歌以为如何呢?”
“没错——”我点头,突然想起了诸葛亮的八阵图,莫非这位玄机公子竟也是位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大人对奇门遁甲可有研究?”我问道。
季燕然笑着摇头:“我只是知道个大概,却未曾深学过。”
“那可糟糕了,”我摸着下巴道,“万一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这种迷阵,我们没有人懂这方面的学问,就算找到了地头,也没有办法进入中心啊。”
季燕然笑道:“这一点灵歌倒不必担心,如果处处都是这样的机关,那么地图便不该只有这一幅。玄机公子既然留下了这幅图,其意便是希望有人可以发现那地方并且能够进去。我想,除了这一处之外,应该不会再有第二处同样的机关了。”
我望住他道:“大人说玄机公子希望有人能够找到这地方,且他把半幅图给了奈何堡,是不是就意味着奈何堡的人可以找到呢?可这图我们现在也看到了,除了画有迷阵的走法之外什么都没有,奈何堡的人又如何能知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季燕然托了腮边想边道:“也许奈何堡的人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一看到这图他们就能明白那地方在何处。”
“我所在意的是另半幅图,”我盯住他的眼睛,“另半幅图当真是爹在空冢里无意间得到的么?如果玄机公子是怕若将一整幅图给了奈何堡,万一不小心落在朝廷手里将前功尽弃才一分为二的话,至少这另半幅图他得交给一个与奈何堡也熟识并且一样值得信任的人,就算这个人死了,也能保证把图传给下一个人,而不是留在野外的一处空坟里!大人认为呢?”
季燕然笑道:“如今两块布都已在我们的手上,没有必要再费脑筋去想它的由来了,只要我们找到那神秘之地,相信一切秘密便都能解开。”
我不甘心地瞪了他几眼,知他不肯再就空冢问题说下去,只好道:“那么大人认为那神秘之地会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他笑答。
“你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对不对?!”我怒道。
“会告诉你的。”他仍笑着。
“是——是会告诉我的——但那得是在所有事情都解决以后,对不?对不?”我Сhā腰喘气。
“莫生气,莫生气,身上伤还没好……”季燕然笑个不住。
“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问你!玄机公子夫妇救下何氏一家是在二十一年前,何氏一家遭诛是在二十年前,这一年中何家要从江南迁居至京都,还要重建家园、给朝廷做印泥,何故他肯定没有时间到处乱跑,而玄机公子夫妇因要帮他抚养孩子,也不可能从江南到京都来回奔波,所以两人之间能够纵谈那神秘之地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何故一看这图便能知道神秘之地在何处的话,必然是他与玄机公子都知道的地方。而这两人都能知道的地方,除了他们共同的家乡——江南之外,便再无它处!因此神秘之地必在江南!待我回去找爹借来江南地图,不信就找不到它!”我气鼓鼓地道。
季燕然笑着摇头道:“灵歌推断得不错,那地方确应在江南无疑了!只是就算借来江南地图也是无用,整个江南的概貌图皆在我的脑里,我也并未瞒你——现在为止,我确是不曾猜出那地方究竟是在何处,仅从地图上是看不出答案来的。”
我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紧接着“呀——”地叫着捂着ρi股跳起来,直逗得季某人眼睛都笑成弯月牙儿了,顾不得同他计较,我瘸瘸拐拐地回至里间穿上披风重新出来,被他连忙拦住:“身上还伤着,要跑去哪里?”
“回季府。”我道,伸手想要将他推开。
“做什么?”他大手捞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拿东西。”我用力地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暖暖地这么握着,身上不由没了力气,只得软声软气地道:“嗳呀!我去拿从奈何堡里带出来的那幅画儿!快放开……”
“我去拿。”他低下头来笑,用拇指揉了揉我的掌心,我禁不住曲起手指似握非握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而后连忙将他的大手甩开了。
被我的小动作逗得直笑的季某人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我这就回去,你且先回床上趴上一会儿罢,站了这么半天也累了。”
“哦。”我顺从地点头,目送他出门。
不多时这个家伙便从季府将那幅画取了来,展开了铺放在桌上供我研究。其实这幅画我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再看也还是普普通通一片彼岸花,除非岳清音能突然想通,肯帮我去掉这上面的印泥颜料,恢复原画的样貌来。
“彼岸花……彼岸花……嗳嗳!”我头大地敲着桌子,“一朵两朵三朵……”季燕然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我数那画上的花儿,“一共三十六朵,有什么寓意么?有么?”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六六三十六……江南有跟六或者三十六有关的地名么?”最后一句是问向季燕然的。
季燕然笑道:“有是有,不过似乎与彼岸花并不搭边儿。”
“说几个我听听。”我忙道。
“譬如六合山,三十六湾,六里羊肠道,这些地方都不会是。”季燕然道。
“那么,与彼岸花有关的地名有么?”我又问。
季燕然摇摇头:“没有。”
“曼珠沙华呢?”我追问。
“没有。”季燕然继续摇头。
“石蒜?”
“没有。”
“那个……它还有什么别名来着?幽灵花?地狱花?无义草?”我问。
季燕然笑着接道:“还有龙爪花、鬼擎火、舍子花、山乌毒……这些都没有。”
“这个可以有……这个真没有。”我无奈地贫了自己一把,“彼岸花开于忘川三途河畔,是接引之花。这么不吉利的一种花,如果它当真代表着那个神秘之地,朝廷难道不忌讳么?瞧它的这些别名:幽灵花、地狱花、无义草、鬼擎火、舍子花,哪一个不是妖异凉薄的?!除了石蒜和龙爪花这两个别称,石蒜是它的科属,龙爪是它的形状,难道那地方的外形像头蒜?或者像是龙爪?可这画上不只一头蒜、一只龙爪呢!三十六头蒜……这似乎没有什么讲究。三十六只龙爪……龙有四爪,三十六爪就是九条龙……”
嘟嘟囔囔地方说至此,忽然发现季燕然的黑眸一沉,连忙望住他,便见他皱起眉头,起身负手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一时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燕然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可是有与龙有关的地方么?”
季燕然停下步子望住我,沉声答道:“天立社稷,龙主江山。我朝‘天龙’二字正是由此而来。而在潜龙江与蟠龙山这一江一山的交汇之地,正有一处被喻为天龙朝之‘龙心’的所在——九龙谷。”
“九龙谷?!——就是它了!”我顾不得ρi股上的伤痛,跳起来道,“一定是那里没错!一定是那里了!燕然哥哥!咱们——”
“不许!”他蓦地沉喝一声,面色竟罕见地严厉,“灵歌,你须知道九龙谷是什么地方——那里地势险要,除却万仞峭壁便是汹涌江流,莫说是你我这等平凡人了,便是身负绝顶功夫的大盗也未必能进入谷中!且谷内每至日间便有瘴气弥漫,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任谁也无法越雷池一步!九龙谷这名字只是它的旧称而已,它现在的名字,叫作‘鬼谷’——顾名思义,活人一旦进去,必是有死无生!”
“玄机公子不就是活人么?他既然把这图留下,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再度进入九龙谷!他不可能会故意把人引入死路的!”我争辩道。
“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动半点要去九龙谷的念头!”季燕然沉声喝道,大手一伸将桌上画轴收起,“这画暂放在我这里,待回至京都后再还你!”
“你——你你你——你几时也这么霸道了?!”我劈手去夺他手中的画,被他一手高高举起,另一手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箍住,皱着眉低头瞪住我道:“今日起,白天不许你离开我半步,晚上,我在你房内守着你。”
“你——你怎么能——我不同意!”我用力捶他的胸膛踩他的脚,若不是因为ρi股疼,我早便狠狠提膝攻他要害了!
“灵歌,若我因为一时心软而放你只身前去犯险,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季燕然放下手里的画,双臂将我牢牢拥在怀里,垂下头来在我耳畔低声地道:“灵歌……不许你那么自私……你就从不曾想过我的感受么?你知道清音打你他会心痛,为何就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身临险境都会……都会令我心焦欲焚呢?你可知这忧心比死还要痛苦么?”
我心中一阵揪痛,不由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背,哑声地道:“对不起……燕然哥哥,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急于弥补我亏欠大盗的……我答应你,绝不会在未经你同意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危险的行动,好么?”
季燕然温柔地笑起,大手抚上我脑后的发丝,轻声地道:“相信大盗也同我是一样的,他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而去冒险。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罢,好不好?”
“可听你说了那九龙谷如此危险,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啊!”我仰起脸儿来望住他。
“放心,傻丫头,”他轻轻捏捏我的脸蛋儿,“我也想留着这条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我会想办法的,相信我。”
静静相拥了一阵,我从他怀里出来,看了眼桌上那轴画,道:“燕然哥哥,那印泥颜料之下或许还有其它的线索,哥哥他应是懂得去掉此种颜料的方法的,若我去求他帮忙,他必定不肯答应,只好请你拿了这画去试一试了。”
季燕然笑道:“也好——虽然清音也未必会答应帮我。今晚回来且问问他罢。”
然而岳清音并未回来吃晚饭,我本想去他的书房等他,又怕他气仍未消不肯见我,只好央季燕然拿了画儿去等。直等到夜深,见季燕然还不回房,便按捺不住地忍着ρi股上的疼痛,一步一蹭行往岳清音的书房。
远远见他书房里亮着灯,不知是否已回来了,悄悄走近前去,附耳贴上窗前,正听得里面季燕然低着声道:“……岳父他老人家已全部告诉我了,你确定……这件事瞒着灵歌会更好一些么?”
瞒着我?……怎么……怎么了?
【事件廿八 九龙谷】
偈语·拦路
心中惴惴着正待继续侧耳细听,却见门忽地被打开了,岳清音皱眉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到房内坐下。我连忙跟进去,将门掩上,望住这两个面色严肃的男人,轻声问道:“你们……瞒着我什么?”
“一个姑娘家,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偷听,成何体统!”岳清音沉声斥道。
“哥哥,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这件事爹知道,你知道,燕然哥哥也知道,为什么单单要瞒着我?我也是家中一员啊!亲人之间难道不该相互信任的么?”我睁大眼睛望着岳清音。
“有些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与信任与否毫无关系!”岳清音冷冷地道。
我望向一旁的季燕然,低声道:“燕然哥哥,你也瞒着我是么?”
季燕然面色凝重,深深望住我,沉声道:“灵歌,有些时候知道得少比知道得多要好,你只须明白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害你……”
我无奈地笑着打断他的话:“是的,‘你们’,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从来都不曾成为‘你们’中的一个,不是么?”
“灵歌……”季燕然疼惜地叹着。
我摆摆手,自嘲一笑:“算了,当我没问过。‘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岂会不知?再缠着不放就辜负你们的好意了。”边说边准备转身向外走,却无意间瞥到了岳清音桌上铺的一幅画,黄旧的画纸,断掉的画轴,正是我请季燕然拿来央他帮忙弄掉印泥颜料的那幅彼岸花,却见此时这画儿上已没了那印泥染的红色,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幅画了满纸掬花的墨菊图,画角的落款处豁然是“石听钟”三个字。
我惊讶地望向季燕然:“燕然哥哥……这个……这个不是婆婆她当年与那恩人给你指腹为婚的信物么?那么说——”
季燕然凝眉点头道:“不错……由此看来,先母的那位恩人,就是玄机公子夫妇无疑了,而与我有指腹婚约的就是他们的后人……”
“二十一年前,苏璃在为何故的亡妻剖腹取婴时已有身孕,婆婆想必是在那前后同她定下的婚约,只是……玄机夫妇若已遭诛,只怕他们的孩子……”我低声道。
季燕然没有作声,只是神色不明地望着我。我走近前去轻声安慰道:“我们也不必太悲观,或许他们的孩子侥幸不死,燕然哥哥你还是有可能找到她的,到时……到时你就可以……”
可以怎么样呢……与她履行长辈为他们订下的婚约么……若二十一岁的她同季燕然一样,为了这个婚约一直未嫁,我……我又怎忍心强占她的幸福?
不愿再想下去,深吸了口气,低头去细看这幅墨菊图,却见在图的右下角有几行极小的字迹,辨认得是:指天为盟,以画为证。曾与江南望城仲夏街青荷巷季家公子燕然立下指腹之约,无论天涯海角、斗转星移,望吾儿天吟遵信守约,相与恩义,不离不弃。
落款是……曲玄机,苏璃。
一股莫名的感伤袭上心头,怔怔盯了这画儿许久方慢慢回过神来,转眸望向一直看着我的季燕然,轻声道:“事情至此,似乎已水落石出了……这幅作为曲季两家指腹之约凭据的画儿之所以会出现在奈何堡,只有一种解释——玄机公子深知自己夫妇难逃朝廷诛杀,临死托孤,因正好替何故抚养着孩子,便将那孩子连同自己的孩子一并送去奈何堡——在如此危机的关头,玄机夫妇仍未忘记与燕然哥哥你的约定,便将这画儿也带了去。只是未料到奈何堡出了管元冬那个叛徒,为求自保将何故与玄机有所往来之事透露给了朝廷,导致朝廷灭了奈何堡满门。而从这幅画上的印泥颜料此前未被清除的状况来看,怕是这画儿和那两个孩子才一被送到奈何堡就被朝廷的人赶了来……”
季燕然点点头,沉声道:“如果玄机夫妇确实将自己的孩子与何故的孩子一并送至了奈何堡,那么极有可能两个孩子都未能存活,也就是说……大盗与何故、玄机公子皆无关系。”
“可是大盗脸上的那块印记又作何解释呢?难不成……他当真只是某位官家的后代?”我叹口气。
季燕然道:“毕竟大盗身上只有那块印记能做为线索,说他与奈何堡有关也只是我们当初的猜测罢了。现在我们只能寄望于大盗他在宫里档案阁内的查找结果——就算是再隐秘的案件在档案阁里也会有所记录的,至少我们可以查一查当年诛杀奈何堡和玄机公子时死亡的确切人数,以此来推知究竟那两个孩子有没有存活下来。”
“就是说,我们只能等到回京都后才能继续查下去了?”我看了坐在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岳清音一眼,继续向季燕然道:“那九龙谷的事?”
“如果大盗与曲、何两家毫无关系,那么九龙谷之事也不必再查。”季燕然站起身,“一切还是等回去京都后再做安排罢。你说呢灵歌?”
知道他不愿让我再去想九龙谷的事,我也只好点点头。听得岳清音冷冷开口道:“天不早了,你们回房去罢。”
这逐客令下得当真不客气,季燕然笑着将桌上的画轴收起,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岳先生帮忙,如此便不多扰了,也早些歇下罢。”说着便冲我眨了眨眼,率先向门外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扭头望向岳清音,见他去书架上拿书,并不看我,叫了他声“哥哥”,他也只作未曾听见。
满腹郁闷地跟着季燕然回至房间,倚着窗框子从微启的窗缝里往外看天上即将圆满的明月,久久不发一言。季燕然慢慢走过来,立到身旁轻声笑道:“傻丫头,清音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你若信他,便莫再穷根究底了,只管放心地让他来安排,可好?”
“我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来承担一切,”我低声地道,“我想替他分担一些……他太辛苦了。”
“清音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的男人,他一直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早已为自己这一生做好了安排,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季燕然用黑黑地眸子望住我,“灵歌,对清音来说,你的终生无忧才是为他所作的最大的分担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何尝不希望哥哥也能够终生无忧呢?!”我叹口气,轻轻将窗户关上,瞟了他一眼,道:“季大老爷今晚可还要与小女子同房?”
季燕然干笑着道:“小女子你既已答应了不独自行动,那本老爷自是还睡在外间了……”
“请吧,我的青天大老爷。”我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将这个大家伙轰出了门去。
趴在床上捱到半夜,实在难以成眠,便翻身下床,趿了鞋推门来至外间,将被窝儿里熟睡的那条大狗摇醒,道:“公公说当年婆婆为你和玄机公子的孩子定亲时,以那幅墨菊图换了一首诗,燕然哥哥你可还记得诗的内容?”
季大狗倚在床栏上用大爪子揉着眼睛,好笑地道:“你这小脑瓜儿就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么?——认真说来那也不算是诗,平仄不押,对仗不工,倒像是一首偈语。原句是:镜花水月皆虚幻,海阔天空是桃源。堪透无常随心去,一任潇洒到绝巅。”
我单膝跪在床沿儿上想了一阵,眨巴着眼睛道:“这是否是在说,希望你能够看淡名利,放下一切尘缘,四海为家,笑傲人间……啧啧,难道玄机公子希望自己的女婿做个出家人么?”
季燕然笑道:“调皮鬼!……这几句话大约是玄机公子对于我的一番教诲,自然不是要我去出家,而是希望我能在如此复杂纷乱的尘世中保持悠然脱俗的心境,即便身处泥沼也如同傲笑山巅了。”
“这一点燕然哥哥你已做得很好了,”我轻笑,“若玄机公子尚在世间,必定会满意你这位女婿的。”
季燕然坐直身子,眯着眼睛笑到我的面前来,道:“你这丫头一口一个‘女婿’的,心里头又在嘀咕什么了?”
“曲天吟,拥有这样一个潇洒名字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望着黑暗里他的俊脸,心中有些……不大痛快,“或许她会集苏璃的美貌与玄机公子的聪慧于一身……燕然哥哥你不正是喜欢这样的聪明姑娘么?”
季燕然仍只是笑:“你听谁这么说我的?”
“爹说的,爹说你从小就喜欢冲那些长得可爱又聪明灵巧的女孩子色眯眯地笑。”我起身准备回里间去,“不说了,我困了。”
季燕然并未拦我,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在身后笑着道:“我倒觉得聪明可爱又偶尔冒冒傻气、吃吃小醋的姑娘更吸引人呢!”
啐,谁吃醋了,美得你汪汪的。
一觉趴睡至天明。正月十三日,难得晴好的一个天气。到前厅吃早饭时见岳明皎笑着向季燕然道:“燕然哪,昨日灵歌她姨母来信,让你和灵歌去她那里坐坐呢,今两日你们若是无事,便过去看看罢。”
一提到这个姨母我浑身的汗毛都乍了——她,她居然还敢厚着脸皮让我去看她?!那老妖婆这么快就忘掉了她对我所做的一切了吗?还是见她儿子已经没了指望,所以立刻见风使舵地决定巴结季燕然了?说到她儿子步九霄,究竟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呢?
思绪起伏间季燕然已经笑着答应了,他和岳老爹都不知道姨母那婆娘曾经用□陷害我的事,如果我断然拒绝势必会引起两人的怀疑,只好偷眼看向岳清音,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眸子,未作表态。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岳老爹让岳清音带着我和季燕然去,吃过早饭就动身,赶了两辆马车,装了衣物被褥和食物。据说姨母家住在隆城的邻城——盛城,几乎就挨着潜龙江与蟠龙山的交界处,所以这一趟干脆就当做是去远远地观望一下传说中的鬼谷好了。
一路上岳清音并未与我们同车,只在夜间赶路要睡时季燕然才跑去他的车上休息。第二天上午,马车进入了山区。盛城与隆城虽为邻城,之间却有一山之隔,因此若从望城过去,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通往盛城的路较为难走,两座大山之间夹着一条由西至东滚滚而去的奔腾咆哮的大河,形成了一道形势险峻的大峡谷,马车沿着万仞峭壁上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小路小心前行,速度顿时放慢了许多。
由于山路不平,季燕然也没法再在车里看书,只好斜倚着车壁眯着狗儿眼肆无忌惮地瞄着我的一举一动。
“到了姨母那里,咱们稍坐坐就回。”我嘀咕着嘱咐他。
“好。哪里也不去,直接回家。”他也笑着嘱咐我。
“呃……我远远地看一眼那鬼谷总可以罢?”我好声好气儿地道。
“要多远?”他笑。
“起码也得能看清它的外貌啊。”我道。
“那两块布你给了清音了么?”他突然转换话题。
“……我忘了。”我一拍脑门。
“哦?是有意忘的还是无意忘的?”季燕然好笑地问。
“当然是真的忘了!”我瞪他,“我像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么?说了给哥哥就肯定会给的。”
“哦……灵歌可以把那两块布交给我,我帮你给了清音。”季燕然笑着伸出大手到我面前。
这个坏家伙!那两块布仍被我藏在肚兜里,怎好在他面前掏出来给他?!
我伸手在他的狗爪心儿拍了一下,道:“不劳季大老爷费事了,我自己给。”
“何时给?”他不放松地笑着追问。
“嗳呀,现在就给行了罢?”我白他一眼便欲往车外走,被他叫住,笑道:“待出了这段险路再说罢,现在不方便停车——唔!”
正说着话,突然马车来了个急刹车,令我一个没站稳向后跌去,恰被季燕然接个满怀。将我扶好后,季燕然开了车门探头向外看究竟,却见他身上一顿,迅速退回车厢内,低声急促着道:“好生待着,千万莫出去!”
“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连忙小声问向他。
他摆摆手,不再多说地开门出去了。我从车门缝里小心向外看去,却见马车前窄窄的山路上竟拦了七八名黑衣蒙面之人,个个手中持了兵器,一派肃杀地指着我们的马车。
季燕然将身子挡在车门前,朗声向那些黑衣人道:“在下京都知府季燕然,诸位龙廷卫挡住本府去路不知是何道理?”
龙廷卫?这是由皇帝直接指挥的一种机动兵,与龙禁卫不同的是,龙禁卫在暗,龙廷卫在明,龙禁卫只负责皇族的安全以及接受特殊的任务,龙廷卫则常常会被调派到别的执事官员的手下执行某一时期的任务,是朝廷的一支灵活机动的精锐力量。
照理说龙廷卫的活动一般都是堂而皇之的,却不知为何现在要蒙面出现,虽如此也未能逃过季燕然敏锐的观察,一眼便将他们的身份识破了。——只是他们为何要拦住我们呢?季燕然可是朝廷大员,除了皇帝佬儿,无论这些龙廷卫受命于谁,这么做都是非同小可啊!
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因岳清音的马车走在我们的前面,方才我向外看了一眼,并未见他的马车被拦下,可见这些龙廷卫是冲着我们这辆车来的。究竟他们是受谁指使?意欲何为?
便听得其中一人冷声道:“季大人好眼力!既如此,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等亦是奉命行事,不想为难大人,此来是想请大人将通往九龙谷的地图交给我等回去复命,还望大人能够全力配合!”
——九龙谷的地图?!他们是怎么知道图在我们手上的?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和季燕然,就连岳清音只怕也仅知道那布上是地图而不知道是通往九龙谷的地图。——莫非——有人一直在跟踪着我和季燕然?——为什么……谁能如此神机妙算地断定我们两人的手中有图呢?
——一定是在我们去万象山时被人盯上的!想来九龙谷里的秘密如此受朝廷重视,说不定二十多年来朝廷一直就派人守在玄机公子的住处,就是怕有与玄机公子相关之人出现,朝廷始终没能得到那张图,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到它的机会!
当发现我和季燕然上山查询此事后,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就此跟踪着我们回到了望城,也许通过暗中窃听或偷窥得知了图在我们的手上,便趁着我们这次出门前往盛城决定出手相夺。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行动是受了皇命指使,无论拿着图的人是谁,他们都会以拿到图为首要目的——他们,只看图,不看人。
便听得季燕然在外面笑道:“喔……诸位原来是想要那张图……实在不巧得很,本府因见那图大约与那骇人听闻的鬼谷有关,觉得留它在世太过危险,便索性一把火将它烧掉了,真是抱歉!”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地从衣内掏出那两块布来丢进了车上熊熊燃着的炭盆里——这图是玄机公子赔了性命也不肯交给朝廷的,绝不能在我们的手上功亏一匮!
只听那龙廷卫冷声道:“季大人,劝你看清眼前形势,我等是奉上头命令行事,凡是阻碍者,格杀勿论!请莫要让我们为难!”
季燕然不慌不忙地笑道:“本府倒想请问一声,几位是奉了哪位大人之令前来找本府要图的?”
那龙廷卫道:“大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请莫再拖延时间,尽快将图交出,否则就请恕我等得罪了!”
季燕然笑道:“本府方才已经说过,图已被本府烧毁,几位怕是要空手而回了。”
那龙廷卫声音骤冷,道:“季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莫要怪我等不给大人留面子了!”
话音落时不知如何,我担心季燕然出事,才要忍不住开门去看,车门却已被人一脚踹开,冷风夹着钢刀瞬间便架在了我的脖间,寒意透入骨髓。
“不许伤她!”季燕然在外大喝一声,却见他此时也同我一样,正被人用刀架着。
“我没事,燕然哥哥!”怕他过于担心,我连忙应道。
用刀架着我的这名龙廷卫将我推出马车,见车前的那名龙廷卫向我冷声道:“季夫人,方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请将图交出来,我等自会放你同季大人安全离去,否则——”
“否则怎样呢?”我淡淡一笑,“我家老爷的话你没听懂么?那图早已被烧毁了,你若不信只管去搜,若果真搜了出来,我夫妻二话不说,任你处置,如何?”
那龙廷卫冷声道:“季夫人,莫以为在下不知道那图便藏在你的身上,在下不想对夫人失礼,是以还请夫人主动将图交出,免遭羞辱!”
“免遭羞辱?”我冷笑,“你们如此对待朝廷官员及家眷早已是侮辱有加,居然还打着奉命行事的幌子滥用暴力!既然是奉命行事,你们倒说说看,奉的是谁的命,竟允许你们挟持朝廷大员?!”
“我等奉的自然是皇命!”那龙廷卫喝道。
“皇命?可有圣旨为证?”我反诘道。
那龙廷卫道:“圣旨在执事大人的手上——”
“那便请那执事大人露面将圣旨照本宣来!”我立刻接道,“否则我们只能认为你们是滥用武力冒犯朝廷要员!”
这龙廷卫还待说什么,忽听得有人一声长笑,声音里透着令人遍体生寒的阴柔之气,便见前方山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白衣似雪,形同妖魅。
守护·围剿
这个人——竟然是——贺兰慕雪?!
我睁大眼睛瞪住他——这个变态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就是这些龙廷卫口中的执事大人?这太奇怪了!起码在田心颜“死”前这个变态还一直是在京都任职的,怎么一下子就窜到了江南来呢?
心念电转间贺兰慕雪已然迈着变态式的步子到了面前,先是向季燕然抱了抱拳,阴柔一笑,道:“季大人,下官奉命行事前来寻图,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季燕然淡然笑道:“好说。本府的话想必贺兰大人方才也已听到,本府夫妇身上并无此图,贺兰大人可以回去复命了。”
贺兰慕雪眯起修长凤眸笑道:“下官对季大人的话自是深信不疑,然而无奈皇命在身,不亲自证实一下的话,下官是不敢回去复命的,望季大人体谅。”说至此突然笑容一收,阴寒着脸向方才那龙廷卫冷声道:“吴为,搜身!”
那龙廷卫立刻一挥手,当即出来两名手下上前将季燕然全身翻了个遍,一无所获之后便又转向我,却因我是官眷而有些犹豫,迟迟不敢动手。贺兰慕雪见状冷哼一声,离了季燕然身前向我走了过来。
季燕然沉声喝道:“贺兰大人,你须明白,倘若不能从本府夫妇身上搜出你要的东西,本府则有权上告你冒犯之罪!”
贺兰慕雪停下步子,阴阴一笑,偏过头去柔声地慢慢道:“多亏季大人提醒了下官,……既如此,为了不使自己获罪,下官也只好将季大人你及季夫人灭了口,届时只须向上头交待说两位拒不将图交出,双双畏罪跳入潜龙江中毙命了。”一边说着一边仍向我走来,伸手便要撕扯我的前襟。
“住手!”季燕然那厢一声怒吼。
这厢贺兰慕雪只作未闻,纤长手指才欲沾上我的衣衫,突听得“啪”地一声,未待我看清发生了何事,他已迅速旋身飘了开去,落在两三米外的地方,紧接着一声令下道:“戒备!”那七八名龙廷卫立刻持刀散开,警惕地向着四周张望。
正当我惊疑未定之时,忽闻耳畔一声轻笑,身体倏地一紧,天旋地转间跌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睁开眼人已登上了马车厢顶,那用结实手臂拥着我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大盗。
大盗——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他一直——一直都暗暗守在我的身旁?从京都到江南,整整半个月日夜兼程,他就这么徒步飞驰,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我的马车的左右?……大盗,大盗,大盗,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我望向他,却见他脸上覆了人皮面具,面孔虽然陌生,可看向我的眼神却依旧是未变的深情厚意,让人不敢正视。
“傻妞儿,想我了没?”他在我的耳畔低声调笑,根本没把贺兰慕雪及一干龙廷卫放在眼里。
不等我来得及开口,贺兰慕雪已冷冷地由口中吐出个“杀”字,顿见那几名龙廷卫身形齐动,除却看押季燕然的一名外,所有人都持了兵器向大盗扑来。
大盗便又是一声轻笑,向我低声道了句“傻妞儿闭眼!”,随即腾空而起,足尖点在冲过来的龙廷卫的头上轻轻巧巧地掠向了前方,在离马车十来米远的地方落了下来。
却见贺兰慕雪并不急于下令追赶,而是走至季燕然的面前,接过那名龙廷卫递过去的刀,刀锋对准他的咽喉,冲着我阴阴笑道:“季夫人,若你舍得将季大人这条命留在这里,便尽管离去,下官不拦你便是。”
“不许碰他!”我急道,“图在我这里,你若敢动他一下,我便将图毁掉,让你永远无法向上头交差!”
贺兰慕雪慢慢笑起,道:“下官敢不敢动季大人,季夫人你马上就能知道——我数一声,你若不交出图来,我就切掉季大人一根手指,数十声还不交的话,就切断他一根手臂,再然后就是双足双腿——夫人你尽可放心,下官会尽力做到将季大人的命留到最后一刻的。现在……夫人交是不交呢?”说着便将手中的刀抵在了季燕然的手上。
我心急欲焚,知道贺兰慕雪这个变态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由转头望向大盗,咬着唇低声道:“大盗哥哥,救救他……”
大盗勾唇一笑,亦低声道:“不若就让他死在这里罢,我带你远走高飞,可好?”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开玩笑!我正待再求,突然眼前一花便没了他的踪影,连忙回头望去,但见他以鬼魅般的速度掠至了贺兰慕雪面前,劈手夺下他手中钢刀,用刀背儿砍向他,逼得贺兰慕雪不得不倒飞出去,与此同时,大盗长腿一伸踢向钳制着季燕然的那名龙廷卫的肋下,顿时将那人点在当场,紧接着一手拽过季燕然的腕子将他拉着向我这边飞掠而来。
贺兰慕雪方一落地便立刻下令那些龙廷卫上前追击,他自己则从身后取下斜挎着的一张白弓来,搭弓引箭,却不瞄准我们三人,而是朝天放了一箭,那箭许是经过特别制作的,带着尖利的唿哨声响彻在峡谷之间。
“他在召唤援兵!”我急切地向大盗叫道。
“你们两个往前走,我先把这几位兄弟招呼了。”大盗松开季燕然,回身迎上追来的龙廷卫。
“你——小心!我们在前面等你!”知道我和季燕然留下来等的话只能拖累他,我只好叮嘱他道。
“不必等我,你走到天边我也能追得上你!”大盗笑着,轻松地在那几名龙廷卫间穿梭周旋。
我只好被季燕然拉着沿了山路向前跑,但愿走在前面的岳清音能及时发现我们掉了队,停在那里等我们赶上去。
然而事与愿违,还没待我们看到岳清音的马车,山路上便又多了十几名黑衣蒙面之人,想是那应援而来的龙廷卫们了,这一次他们不但带了刀,人人手上还持了弓箭,在这样狭窄陡峭的山道上,只怕我们是Сhā翅也难飞了。
我和季燕然不由停下了脚步,季燕然闪身挡在我的身前,低声道:“灵歌,大盗在乱箭中只能带一个人逃脱,同时带两人必定受累,到时咱们三人谁都逃不掉。待他赶上来后你便跟了他走,切莫管我,听到了么?”
“没有了你,我活着干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急了,淡淡地回他道:“我此刻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大盗能好好的活着,希望自己能同你死在一起。你若敢赶我走,我就立刻从这崖上跳下去。”
季燕然回过头来望着我笑,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叹声道:“你这丫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的不听话!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不用如何,你到哪里都带着我就是了。”我倚在他的胸前,冷眼盯着已至我俩面前的那帮龙廷卫。
“杀了他们!”一道阴森的声音由身后飘来,正是贺兰慕雪。想来他仍以为图在我的身上,因此留不留我俩的性命已无关紧要,杀掉我们之后从尸体上将图拿走就行了。
龙廷卫得令,立刻便有几人挥刀冲了过来,季燕然突地将我整个儿搂在怀中转身背向来者,想要将这几刀独自挡下,原来他方才便已料到这情形,所以才将我提前揽入怀中。
我尖叫一声想要转过去把他挡在身后,无奈身单力薄,又被他强行搂住,根本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大盗已然由后面赶到,用方才夺下的刀挡住了龙廷卫挥向我和季燕然的杀招,便听得贺兰慕雪再度下令道:“放箭!不留活口!”
龙廷卫们收刀引弓,箭尖直指我们三人,大盗横刀挡在最前,季燕然仍牢牢地将我护在怀中。一时间弓弦响处乱箭齐射,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大盗将第一批利箭悉数用刀挡下,然而未待我三人有所喘息,第二批箭紧跟着射到,于是又是一番惊险万分地挥刀挡拆。
慌乱中我无意间抬头向上一望,却见山崖壁上不知何时竟也站了十数名黑衣龙廷卫,搭弓引箭地正居高临下瞄准我们,眼看又是万箭齐发,这一回纵然大盗有三头六臂也再难替我们抵挡,我嘶声向着大盗叫道:“你快走!不要再管我们了——”
不等大盗回话,头顶利箭已是铺天盖地的射了下来,我闭上眼睛,紧紧扒住季燕然搂着我的手臂,准备与他共同迎接那万箭穿心的一刻,然而突觉腰间一紧,身体被人箍着冲天飞起,转瞬间又落到了实地,睁眼看时,却见救了我的不是大盗,而是——那位早已救过我数次的蒙面神秘人!
此刻他一手箍了我,一手箍着季燕然,高高地立于崖壁上一块凸出来的大石之上,方才射箭的那些龙廷卫皆在脚下,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我和季燕然的突然失踪。
我慌忙探头向下望,去找大盗的身影,却见下面也已不见了他,再抬起头来时,见他也落在了这块大石之上,目光里带着疑色地盯着我身边的这位神秘人。
不容我们四人有所喘息,那龙廷卫们已纷纷施展轻功攀上岩来,大盗转身撩起长腿踢飞一名,余者仍源源不断地涌上岩石。神秘人不作停留,一手一个地箍着我和季燕然再度向上跃起,大盗回头瞥见,亦是腾身一跃,半空中伸手握住我的胳膊向回一拉,神秘人却不松手,足尖轻点崖壁,借力愈发快地向上跃去。大盗一掌拍出攻向神秘人,神秘人因两手都占着,无法接招,再加上我的胳膊仍被大盗握着,只好偏身避过,而如此一来我也就势被大盗拉了过去,揽住我的腰身更加快速地向上飞跃,神秘人亦揽着季燕然紧紧跟随,转瞬便将那些龙廷卫抛在了脚下。
“季大人,我要带月儿先行去了,盛城见罢!”大盗在半空笑着道,想是知道神秘人不会加害季燕然,因此才放心地要先带我走。
谁知不等他飞出多远,那神秘人便紧追而至,挥掌拍向大盗,大盗闪身避开,勾唇笑起,道:“哦?你不肯让我带走月儿么?那就追来看看!”
说着便运足功力展开脚程,闪电一般在崖壁上飞掠,直令我被强大的气流吹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掠了一阵,忽听他口中咦了一声,纵身落在一块岩石上调息,道:“阁下好功夫!能在我用出全力的情况下仍追得上我的,阁下是第一个!”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转脸望过去,却见那神秘人竟也落在石上,半步也没有被落下!
曾以为大盗的轻功已是独步天下,谁成想这个神秘人竟丝毫不逊于他,甚至——甚至还高他一筹——因这神秘人带着的是体重重我许多的季燕然啊!
由此便更可确定——怒马寨那一次,就是这个人在山崩的情况下由绝顶处施轻功入得谷中,将我和季燕然救出去的!
“阁下究竟是谁?”大盗扬起下巴笑着问道。
神秘人并不答话,只是伸出手来指向我。他的意思很明确,是要大盗将我交给他。
大盗揽着我的胳膊紧了一紧,低下头来向我笑道:“月儿认识这个人么?”
“他救过我数次性命。”我牢牢盯着神秘人。
大盗才欲说话,突然间揽起我向后疾掠,而神秘人亦同他一样的动作,揽着季燕然向后跃开,在我们方才的落脚外豁然钉上了一排白色利箭。偏头看去,见是贺兰慕雪率先赶来,腾身跃在半空,手中长弓一次搭了三支箭,松指放出,三支箭再度向着我和大盗的方向射来,他认定那图就在我的身上,因此首要目标必然是我。
大盗带着我在崖壁间腾跃,险险避开那三支箭,才要择路疾奔,忽然大批地箭又由四面八方围射过来,逼得他只得一路往上飞去,而那神秘人亦不弃不舍地挟着季燕然跟在左右,须臾间攀至崖顶。
崖顶是一片较平的石地,方一落稳脚跟却又怔了一怔,但见这崖顶之上早便等了十几名黑衣蒙面人,这一次不再是龙廷卫,而是胸前绣了金龙的皇家龙禁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则那一次围剿大盗时,大盗也不会因他们而没能逃开田幽宇的那一箭。
前有高手龙禁卫,后有持箭的龙廷卫,天罗地网,如何逃脱?
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绝望中望向季燕然,却见他只是凝眉盯着眼前局势,似在思索着什么。
龙禁卫们已齐刷刷地拔出兵器来,肃杀之气骤然而起,直令我忍不住打了两个寒噤,被大盗愈发用力地抱牢,低声安抚道:“傻妞儿莫怕,有我在!”
“大盗哥哥,”我低促地开口,“你快走,不要管我了!这些人是冲着我和季大人来的,不达目的决不会收手。你与此事无关,莫要因为我们赔上性命……”
“月儿!”他打断我的话,哑然一笑:“我已失去了你的心,难道连与你死在一处的机会也不肯留给我么?”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我心中刺痛,颤着声道。
“想让我好好活着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你须比我活得更好!”他说着,突然将我抛向神秘人,喝道:“带她走!”紧接着身形疾闪,义无反顾地迎向了已对我们发起进攻的龙禁卫。
“不——你回来——”我凄声尖叫,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被神秘人接在怀中牢牢箍住。
身后追赶的龙廷卫们已然纷纷上得崖来,由于场内还有着龙禁卫,他们放不得箭,便重新持了刀剑砍向我们三人。神秘人一手揽着我,一手揽着季燕然,纵起身形跃向战团之外,立时便有七八名龙禁卫舍下大盗追了过来。神秘人不欲恋战,只管带了我们疾奔,却又被迎面持弓立着的贺兰慕雪拦了下来。
贺兰慕雪的箭法堪与田幽宇匹敌,而神秘人带着我和季燕然,行动本就不便,这一箭若射出,生死难料。形势不待多想,便见贺兰慕雪箭挽流星疾射而出,一道白光迎胸袭来,速度之快令人根本来不及眨眼,无论神秘人是左躲还是右闪皆会令我和季燕然中的一个被箭洞穿!
这一次,我们当真在劫难逃了!
缠斗·河谷
贺兰慕雪冷箭所挟带的杀意已近在身前,我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但听得“叮”地一声金属撞击声响,没等看清发生了何事,我已被神秘人带得偏身飞出去了十数米。再定睛看时,却见贺兰慕雪的那支白色羽箭已被弹飞,没了半截在不远处地面的岩石里,而在那箭的旁边,豁然Сhā着一支乌黑长箭!
——田幽宇?!
我抬头望去,果见在另一边的岩峰之上,一袭劲装的田幽宇正傲然而立,一对利眸冷冷地盯在贺兰慕雪的身上。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莫非是专程来找贺兰慕雪为田心颜报仇的?
然而显然他是才刚赶到,见神秘人箍着我和季燕然,以为我俩被其挟持了、方才贺兰慕雪那一箭只是为了射我或者季燕然。于是紧接着便又是一箭射出,目标直指神秘人!
田幽宇的箭比贺兰慕雪的箭更快更猛,不等我的一声“住手”出口,那箭已然穿透了神秘人的身体,血花飞溅处神秘人带着我们疾飞的身形骤然下坠,田幽宇和贺兰慕雪同时向着这边飞掠而至,一人扯住我的一根胳膊硬是将我从神秘人的手中扯了出来!
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我根本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只觉田幽宇和贺兰慕雪用另一只手全力对了一掌,贺兰慕雪稍逊一筹,攥着我胳膊的手略微一松便被田幽宇整个儿将我扯了过去。然而贺兰慕雪反应却也不慢,转身便将季燕然扯住,甩手推给赶过来应援的两名龙禁卫,顿时又有七八名龙禁卫分别攻向那被箭贯穿的神秘人和抢下我的田幽宇。
“去救他——快去救他——”我嘶喊着捶打田幽宇,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田幽宇却根本不理,只冷声地道:“姓季的死不了,你跟我走!”
我知道他是想先把我救出去,可他根本不明白他伤的是谁!不容我多说,他纵起身形便向前疾射,突然一道身影闪至,劈掌向他拍来,却是赶来救我的大盗,两人在空中须臾间对了七八掌,同时落下又再度同时飞起,你来我往斗成一团。
缠斗间又是一道身影飞来,各拍一掌分开两人,定睛看时竟是那受了伤的神秘人,身上的箭已被他拔去,襟前满是鲜血。三人各立一方分庭抗礼,田幽宇率先出招直取神秘人,在他看来他仍属贺兰慕雪一伙,我想喊他停手,可他的动作太过迅猛,才一张口便被气流冲入喉中险些闭过气去。大盗怕伤了我,亦发动身形向田幽宇扑来,三人乱战在一处,便见神秘人猛拍一掌逼退大盗,紧接着一掌击中田幽宇肩头,趁他身体一顿之机探手将我扯到怀里,而后迅速落向数米开外的岩石上藉以调息。
就在这个当口,那些如附骨之蛆的龙廷卫再度追来,乱箭齐发射向我们四人,神秘人带了我纵身跃下崖去,大盗和田幽宇也紧跟其后,刹那间我看到几名龙禁卫在贺兰慕雪的带领下已挟持着季燕然先行撤离,不由目眦欲裂地望向田幽宇和大盗,嘶声哀求道:“去救他——”
大盗深深望了我一眼,折转方向,直追贺兰慕雪而去,田幽宇皱了皱眉头,想来此时他已明白神秘人并非害我而是救我,便也紧随着大盗一同追去了。
神秘人带着我沿着崖壁一直向下疾坠,头顶上乱箭如雨,他便将我整个儿护在怀中。由这万仞山崖的崖顶下到几乎要挨到汹涌奔流的河面将近用了盏茶功夫,眼见着已远远地甩掉了追兵,神秘人终于落到了一处较大的岩石上将我放了下来,我才一站稳,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坐倒在地,挥手点住自己身上的几处|茓道,我这才看清,他的左臂与肩头竟又各中了一箭。
他将箭拔掉,盘膝运功调息,然而没调得片刻便突然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我慌忙过去扶起他的上半身,却见他动也不动已是昏厥,想起大盗曾经说过,田幽宇的箭威力甚强,射穿了人的身体不算,还能连带着震碎五脏六腑。大盗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恢复了七八成,如今这神秘人也中了同样的一箭,虽未伤中要害,却也是支撑不住了。
我将他的身体放平,把自己的裙摆撕成条状,简单替他缠住左臂和肩头的伤口,而后再将他宽大的袍子撕破,扶他坐起来,缠住他腹部被田幽宇射穿的那最为严重的伤处。
重新扶他躺下,我打量了眼四周的形势,见脚下数米处便是波涛汹涌的河水,由西至东奔流而去,望不见尽头。我们所身处的这块岩石是突出在河面上的,上不去也下不来,若想从这里出去,只能等神秘人醒过来,重新用轻功攀上半山腰处的羊肠路。
尽管因记挂着季燕然和大盗的安危而心急欲焚,可此时的我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我在岩石上坐下,将神秘人的上半身扶起抱在怀中,以免他躺在冰凉的岩石上或是被寒风吹得伤风而引发炎症加重伤势。
然而时节正值隆冬,眼下的位置又正处在峡谷豁口处,风势最为劲猛,不多时我便被冻得瑟瑟发起抖来。发觉怀里的神秘人体温也在下降,我连忙用双手替他揉搓着四肢活血生热,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疲累僵硬到完全是在做机械运动了,忽觉他身体动了一动,紧接着睁开眼睛醒来,费力地挣脱我的怀抱想要站起身,我忙搀住他的胳膊扶他起来,轻声地道:“身体怎样?还能支持么?”
他不答话,只向四周看了一眼,伸臂揽住我的腰,提气向前飞纵,然而只飞了不多远便又踉跄着落到了一块岩石上,险些再度坐倒,强撑着调息气血,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我在旁干着急却无能为力,只能胡乱地四下张望,见这块岩石的下方出现了窄窄的一片石滩,傍着河水一直通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虽不知道这片石滩会在何处截止,但我想如果延着它走下去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出了这峡谷,总好过冻死在这块大石头上。
于是我扶住神秘人,问向他道:“你还能坚持么?能不能下到那石滩上去?”
神秘人明白了我的意思,仍不答话,却又揽了我的腰运气纵身跳下岩石,然而脚一落地他便再难支撑地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能再耽搁了——每多耽搁一分,他的身体状况就危险一分。必须得尽快离开这个峡谷,绝不能拖到夜幕降临,山里的气温本就比别处要低得多,更何况这里还是风口,我的身上和他的身上都未穿着御寒的厚衣,一旦拖到晚上,只怕我们两个都撑不到明天。
眼见他昏迷不醒,我咬咬牙,撕破自己的外衫编成条状,而后将他扶坐起来,把布条缠在他的身上后背向着他,再将布条缠到自己的身上系牢,这样便把他和我固定在了一起。
接着我又把他的双臂搭到我的身前,再把他的双腿盘在腰间,用剩下的布条缚住防止滑脱,最后便是想办法站起来。虽然他的身形不似季燕然那般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毕竟是个男人,我用尽了各种方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晃晃悠悠地撑着膝盖站起身,连我自己都惊讶此刻的超水平发挥。
可站虽站起,双腿却像抽搐般地不停打颤,根本迈不了步子。四周也没有可以当拐杖的木棍可以利用,我只好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一点一点地蹭。然而这里并非平地,脚下皆是一块块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卵石,给我的移动更增加了难度。
我剧烈抖动着双腿向前迈去,还没走出两步便膝盖一软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两个人的重量齐齐压在我的膝盖骨上向着坚硬的石头磕去,钻心的疼痛直冲入了脑瓤里,冷汗令人害怕地如瀑布般由额头溢出流下,令我产生了短暂的眩晕感。
我蜷缩在地上呻吟,一时间难以起身。越来越冰凉的地面提醒我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帮我,我只能靠自己。
于是再度咬牙忍住剧痛想要起身,却因膝盖的伤而再难站立。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我的身体已经被冻得完全僵硬了。
好吧……好!许是这不断的挫败感激起了自己本性里要强的因子——不能走,那就爬好了!我重新将这个男人用布条在身上固定了固定,而后用自己的双手双膝着地,费力地在乱石堆中向前爬行。这么一来果然比仅用双脚支撑来得稳当多了,只是这些石头多有不平,爬没多久双手便磨破了皮,两根腿骨尽是淤青。又爬了一阵以后,每一次着地都是钻心刺骨的疼,几乎让我不敢再动。逼迫自己咬牙忍着,每爬一步都如同爬过刀尖。
渐渐地,我的身体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由自主地抽搐,牙齿上下打颤,将嘴唇都咬得破了。而后便是不受控制地掉眼泪,边哭边爬。再然后就是一点一点地失去知觉,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腿在何处,只是一味地机械爬行着,连思想都失去,眼前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石滩和身旁咆哮的河。
记不得就这么动物似地爬了多久,忽觉得背上之人动了一动醒了过来,强挣着要从我的身上翻下去,却因身体和腿被我缚住而没能成功。我哆嗦着虚声向他道:“别动……小心……挣裂伤口……再……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咱们就快出去了……”
这话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我费力地抬眼向前望了一望,远处仍是看不到尽头的河滩。
才待继续向前爬,突地身上一疼,整个人一下子软在了地上,竟是被他点中了|茓道。他解开用来将我俩绑在一起的布条,而后勉强坐起身,盘膝再度试着调息气血,这一次似乎好了些,片刻之后他已能站起来,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复又蹲身解开我的|茓道,将我的趴着的身子翻转过来。
当他看到我血肉模糊的双手和双腿时,全身瞬间暴发出的怒气险些让我晕厥过去。不容分说地一把扯起我背在背上,运起轻功沿着河滩向前疾奔。
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河滩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参天的崖壁,河水至此愈发地汹涌,狂浪拍击在山石上发出怪兽似的咆哮声。
神秘人提起一口气带着我跃上崖壁,借助壁上突出的岩石继续向前飞驰。眼见着前方不远处横亘出一道屏风般的石壁来,河水在这里绕了个匚型的弯子。
神秘人带了我纵跃着绕过这道石壁,突然间惊天的巨响震入耳鼓,眼前豁然一片开阔,却见两岸的山崖至此已是尽头,河水奔腾狂吼着向下方流去,竟形成了一道巨型瀑布直泻入我们脚下的河谷!
我被眼前这天然奇观惊到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渐渐地才看清这四周的形势,不由更是震撼到失魂落魄——却原来——却原来泻入这河谷之中的并非只此一条河瀑——左面也有——右面也有——水气氤氲的对面也许还有!
——我们身旁的这条河就是潜龙江分出来的小小一条支叉,庞大的江体也许就在一山之隔的另一边,它到了此处又被蟠龙山脉分割成数道支叉,而其中的几条就全部泻在了这如同一只大水盆般的河谷之中!
许是因眼前水气太过浓重使得人睁不开眼睛,神秘人背着我一直向上跃到了石屏崖的顶端,如此一来我便能鸟瞰整个河谷,却见它大得惊人,就如同月球表面上的陨石坑一般。我本想看一看对面的情形,却因为它的广阔和生出的弥雾般的水气而难以看清。于是我便去数四周的断崖,得到的结果几乎令我窒息——九道!九道断崖!那就意味着一共有九条狂瀑倾泻入谷——九龙谷——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谷么?!
责任·瑜亮
不,如果这个河谷就是九龙谷的话,如此天险中能有什么东西让朝廷拼命想要得到的?九条狂瀑如此倾泻而下,谷内必也是激流汹涌,根本不可能有东西藏在里面,就算真的有,别说是天龙朝这个时代,就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没有办法打捞。
也许是我臆想得过了头,这里不是九龙谷,否则那布上的地图在这里压根儿就用不上,何况季燕然还曾提到那九龙谷白天时笼有毒瘴,方圆百里无人能近。
——又或者,毒瘴只是谣传,其实人们所看到的是这些水雾?
不等我继续细想,神秘人已决定带着我另择出路。我们来时所走的那条半山腰上的羊肠道大约在到达这条河谷之前便绕开了,神秘人现在似乎是想要抄近路回到那羊肠道上去。还没待他背着我向下纵身,忽听得一声沉喝道:“且慢!”
定睛看去,见竟是田幽宇一路寻来,飞身落至面前,乍一看我衣衫残破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便怒了,挥掌攻向神秘人,吼道:“你把丫头怎么了?!”
“等——”我只来得及颤着发出一个音节,神秘人已带着我闪身堪堪避过一击,然而田幽宇早已怒火冲天,根本不肯给神秘人喘息的机会,第二招紧跟着袭到,神秘人只得抬掌硬接,便听得“砰”地一声响,田幽宇被震得倒退了数米,神秘人却只晃了晃身子。
“住手!”我总算能够在高手过招的气流夹缝中喘过一口气来,连忙大声喊向田幽宇,“别伤他!他是为了救我的!”
“我离去之前你还好好的,眼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方才只有他同你在一起,不是他伤的你又是谁?!”田幽宇怒瞪着我道,“丫头,你竟然护着他?!”
“这是我自己弄的——先别说这个——燕然哥哥呢?你不是去救他了么?”我连忙促声追问他。
“鬼脸那小子在暗暗跟着他们,”田幽宇不大信任地盯了神秘人一眼,慢慢走上前来,“季燕然似是故意要被他们劫持,大约是想借此吸引贺兰慕雪的注意力,好让丫头你逃走……我来背她!”田幽宇边说边伸手过来,瞪着神秘人道。
神秘人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背着我擦身过去,想要纵身下崖,被田幽宇伸臂拦住,冷声道:“你现在这副德性还要背着丫头强行运功么?你的死活与田某无关,田某在乎的是丫头的安全!把她交给我!”
神秘人仍不理他,挡开他的胳膊复欲下崖,田幽宇却已怒火重燃,出手如电地扯住我的胳膊,另一手全力拍向神秘人。“不——”我惊叫,反身搂住田幽宇的脖子,以图阻止他的攻势,果然他身形顿了一顿,神秘人得以避开,我却因此被田幽宇扯到了怀里。
“不许你再对他出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恼怒地捶打田幽宇的胸膛,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却被他紧紧箍着。
“行了行了,我不再出手就是。”田幽宇攥住我的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我满手的鲜血,随即撕下自己的衣摆替我包扎上,而后又蹲下身去查看我腿上的伤,因在碎石上爬了太久,膝盖以下的衣衫早被磨得破碎不堪,光祼的小腿已看不出原本的皮肤,全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你这笨丫头!腿是怎么弄的?!”田幽宇仰脸狠狠地瞪我一眼,复又撕下半片衣摆替我包扎双腿,边包边怒冲冲地道:“早便知道姓季的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无法保护你!我就不该放手!——现在起你这丫头的终身仍归我管!”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气道,“贺兰慕雪把燕然哥哥带去了何处?”
田幽宇替我包扎完毕,站起身瞪着我道:“你知道了又有甚用?!管好你自己便是了,姓季的我自会去救他!”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又急又气地扯着他的前襟拼命摇晃。
“闹腾什么!”他抓开我的双手,伸臂将我一揽一甩便扔到了背上,盯向立在一旁冷冷看着未发一言的神秘人道:“多谢你救了丫头,现在起丫头由我接管,你可以走了。”
“不——他伤得太重了!我要同他一起——”我挣扎着想要从田幽宇的背上下来,被他反手一掌狠狠地拍在ρi股上:“你给我老实着!他还有余力撑到下山找郎中!你跟着他只能拖累他!”
……田幽宇说得有道理,我跟着神秘人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只能拖他的后腿。尽管放心不下他,我也只能认同田幽宇的说法,于是只好低声向神秘人道:“你快下山去找郎中医治一下罢……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田幽宇却已不愿再多耽搁,我的“心”字才刚出口,他便带了我纵身跃下崖去,一段时间的腾挪跳跃后终于重新回到了羊肠路上。
“丫头,如何,还撑得住么?”他暂时停住身形边调息边问向我。
“我只是皮外伤——宇哥哥,求你,带我一起去救燕然哥哥!”我哀声求道。
“带你去?到时是该救他还是救你?”田幽宇偏头怒哼道。
“你可以把我放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我——我要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我继续求道。
“我先把你安顿好再去救他,只要把他平安带回来不是一样么?!”田幽宇依旧不同意。
“不一样——怎能一样!?如果他平安无事自是最好,倘若他……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一定要同他死在一起的!你带我去!带我去好不好?”我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
“胡说八道!他死了你也得活着!不许再给我闹!”田幽宇火大地斥道。
“宇哥哥,你听我说——贺兰慕雪之所以要对我们出手,是因为我们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东西在我的身上,燕然哥哥被他抓去,肯定会谎称东西在自己那里,以图让贺兰慕雪放弃对我的追击。可是一旦到了地头上燕然哥哥拿不出那东西,贺兰慕雪一气之下必会杀了燕然哥哥泄愤的!所以你必须得带我去,用那东西换燕然哥哥一命!”我半真半假地哄骗田幽宇道。
“是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田幽宇将信将疑地将我放下地,伸出大手到我面前。
“是地图,通往九龙谷的地图。”我急道。
生在京都的田幽宇显然没有听说过九龙谷,只是挑眉向我道:“图呢?你给我,我拿它去换季燕然回来!”
“图……图被我烧掉了,但是内容我全记在了脑子里,”我扯谎道,“贺兰慕雪若不进得九龙谷去必定不肯放人,所以我们可以同他做个交易,即我将他带入谷去后,让他放了燕然哥哥。有宇哥哥你保护着我,相信他不会伤到我的,可好?”我拿捏着田幽宇的性子,小心翼翼地连哄带求地道。
“你这丫头少哄我,”田幽宇哧笑一声,“贺兰慕雪这次带了龙禁卫来,可见事情非同小可,上头必定有密旨在前,否则他也不敢对姓季的下手。姓季的与我非亲非故,且还抢了我的女人,我没必要为了他而去冒死抗旨。这一次我本是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贺兰慕雪到了江南,意欲跟来与他算一算心颜的账,既然发生了这档子事,自是以先救你为主,至于他姓季的死活,与我无关,任由他去!”
我气怔地瞪了他半晌,道:“好!我本就不该求你的,这是我夫妻的事,与你这外人毫无关系,是我错了。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各走各路!告辞!”说着扭头便走,被他一把揪住脖领儿拎回了原地。
“臭丫头,竟敢同我沤气?!”田幽宇瞪住我,“你想去哪里?”
“九龙谷!”我用力推他,“放开我!别耽误我时间!”
“混账丫头越来越不像话!”田幽宇恼怒地再度将我甩到背上,“我先将你找个地方安置妥,而后再去找姓贺兰的算账!你就给我老实待着罢!”
“你除非杀了我,否则你拦不住我去找我的丈夫!”我怒声喊着。
田幽宇边运起轻功向前疾奔边冷声道:“你倒是看看我拦不拦得住!”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比贺兰慕雪还可恨!你的不作为已经毁了自己妹妹的生活,现在又要来毁我的生活!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恶魔!”我气得疯了,拼命撕咬他的脖颈。
田幽宇怒吼一声,一把将我抱至身前,狠狠捏住我的下巴,低下脸来吼道:“别再试图惹我,丫头!别再提心颜!”
“你悔恨了对么?你知道你自己这个哥哥当得有多么不合格对么?”我毫不退让地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瞪向他,“你可知道心颜因何而绝望?不是因为没有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也不是因为被贺兰慕雪那禽兽所虐待,而是因她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她从出生到死一直都在被男人掌控、都在为男人活着!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到现在仍然没能觉悟!眼下你又用这种方式来对待我——这根本不是在救我,这是在逼我!就像当初逼心颜不得不嫁给贺兰慕雪一样!你这么做所能得到的结果只能有一个——就是我的死!”
田幽宇彻底暴怒了,他狂吼着将我扔回背上沿路疾奔,咬着牙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女人!你想要赴死是不是?好——好!我成全你!我带你去找姓季的!我要亲眼看看你们这一对蠢男女究竟死成什么惨样!——你这蠢女人!”
他带着我像一头疯了的狮子般在崖壁间纵跃,冷风将我的脸刮得生疼,我压根儿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只好将头埋在他的背上。就这么狂奔了许久,终于在一片黑色石塔前停了下来。
这些石塔约有十来米高,四人合抱方圆,共计七层,每座塔的塔顶都刻有一尊罗汉像,塔为实心,是用黑色的灵璧石雕刻而成,黑压压地一片,静静矗立在巨大的山体之前,显得诡异阴森。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丫头!”田幽宇偏头斜瞪住我,“你当真不顾危险,要去找那姓季的?”
“宇哥哥,”我静声道,“他是我男人。当我决定跟他的那一刻起,就也同时决定了要同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假设眼下的形势转变,被掳去的人是我,他也会不顾一切地跟去找我的,生不能同日,死定当同|茓!宇哥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换作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罢?!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田幽宇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沉声一笑,道:“丫头,你可知这一次贺兰慕雪带了多少人来么?——五十龙禁卫,一百神箭手,三千御林军!龙禁卫的功夫你已见过了,就算是刚才救了你的那个神秘家伙,只怕也难敌他们十人联手。而一百神箭手,个个箭法都不在贺兰慕雪之下,箭无虚发,发必伤人!你认为我、鬼脸和那神秘家伙三个人再带上不会武功的季燕然和你,能够活着从这些人的手上逃出来么?这一去九死一生,或许我们一个也活不了。丫头,你既已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拦你。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在前头,心颜的死让我突然明白:死并不能解决一切、带走一切,逝者虽去,可生者的痛苦却无穷无尽。看轻生死固然是一种洒脱,可轻易放弃生命却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懦弱,是逃避!丫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放弃——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宇哥哥。”我重重地点头,“你放心,我没那么懦弱,也不会那么不负责任。我会尽力地活下去,也会尽力地让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活下去,包括你。”
“包括我?”田幽宇笑起来,“作为什么人?”
“哥哥,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我一字一字地道。
“臭丫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说些好听的来让你宇哥哥高兴高兴!”田幽宇笑着,转而严肃了面孔,道:“方才我同鬼脸暗中跟随了贺兰慕雪一行人往这个方向走了一阵,见他们与山道上的几辆马车汇合,想来那车中坐着的才是这次行动的执事官——哼,凭借贺兰慕雪原来的职位和他杀戾气太重的性格,朝廷也不可能给他权力去指挥龙禁卫!再依朝廷历来主张行事一文一武搭配合作,那执事官必是个文官,如此一来,他们汇合后定要先商量下一步的计划,而后才会启程赶往什么九龙谷,行进速度上自会慢下许多,咱们现在已经赶在他们前头了。如果这个方向通往九龙谷,那我们所在的这地方当是通往那里的唯一路径。我想就在这里动手营救季燕然,这些石塔正可以起到避身的作用,起码能一定程度上的挡下神箭手的箭。到时丫头你在暗处躲好,千万莫要被对方的人发现,否则会令我捉襟见肘,如果到了你与季燕然只能救一个的境地,我必然是先救你而舍姓季的,你须明白。”
“我明白,我知道分寸,宇哥哥不必顾虑我。” 我扶住他的肩头,恳切地道:“宇哥哥也听我一句:形势若危机,一定要先自保!若你因为救燕然哥哥或是我而受伤甚至……我会内疚终生的,你千万别让我承受这样的结果!答应我!”
“放心,丫头。我这次到江南来就是为了找贺兰慕雪清账的,就算不因你们的事同他刀剑相向,也要为心颜与他来次生死之战——今天注定是他的祭日了!”田幽宇说到最后,牙咬得咯崩崩。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么?”我打量了眼四周,见我们沿途而来的这条山路是直Сhā入山腹中的,两侧皆是参天崖壁,前面豁然一大片空地被四周山崖环绕,空地上矗立着的便是那片黑色的石塔群,整个地方寸草未生,皆是光秃秃的石头,而那石塔群放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地铺陈开,令人难以数清这里究竟有多少座石塔,越往深处看越是模糊,只有隐隐的黑雾笼罩其中,愈发显得妖异糁人。看样子若想穿过这座石谷去往九龙谷,黑塔群是必经之路。
田幽宇也四下打量了一阵,瞥见高高的石壁上有一处裂缝,便背了我腾身跃起,脚尖在石壁上借了两回力方才落入裂缝之中,宽窄只能容一人侧身而立,纵深倒可站下四五人。
他将我放下,让我侧身向石缝里挪,而后他也跟着挪进来,向外看了看,道:“这里正好,既不易被他们发现又能俯视全局。到时我会看准时机悄悄出去,你在这里待着切莫乱动出声,更不许探头向外看,听到了么?”
“听到了。”我点头,倚住身后石壁略事休息。
田幽宇偏头看了我一眼,道:“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姓季的家不是在望城么?那个九龙谷的地图又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倒是你,宇哥哥,那贺兰慕雪究竟同你有什么仇?为什么他要那般对待心颜来故意向你挑衅?”趁着等待的功夫,我问出心中存在已久的疑问。
“哼,那个蠢货!”田幽宇冷笑,“丫头你还记得我的恩师护国大将军端木良罢?当年他老人家是我朝响当当的大英雄,整个京都上至老人下到孩童对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现在在职的许多武官都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从小习武习箭的,我当年亦是如此。”
“那一年听说他老人家要招收习箭的关门弟子,举国上下的年轻人皆来参选。为了公平起见,老人家设立了考题用以层层筛选,最后只能选出一名来——结果你也知道了,最终是我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而在最后一关与我争夺这唯一名额的人,就是贺兰慕雪。”
“想来那时起他便已经对我怀恨在心了,之后又有每年一届的武状元比试,我与他恰巧又是同一届参加,到了最后又是我们两人争夺状元——结果仍是他败在我的手上。”
“再之后我与他分别驻守西、北边塞,与蛮夷各打了几次小仗,那时我率兵将西蛮彻底灭了,凯旋回朝,而贺兰慕雪那蠢货却吃了败仗。于是圣上派我当即前往北边塞,十日内我便将北蛮也灭了精光。如此一对比,贺兰慕雪自是更加嫉恨。自此之后又有林林总总数次类似事件发生,这积怨便在他心里越来越深,最终演变至此。”
……原来如此,既生瑜,何生亮。想来贺兰慕雪是个自视极高之人,却不成想处处都落在田幽宇的下风,只能叹他生不逢时了。都说女人的嫉妒心重,可男人若嫉妒起来,其可怕程度比女人也不差!
“我一直不明白,后羿盛会上为何宇哥哥你最后会输给贺兰慕雪,”我想起了往事,不由问道:“是他在暗中给你捣乱么?”
田幽宇冷哼一声,道:“凭他那不入流的功夫还捣不成这种水平的乱!那一次的捣乱者另有其人,现在想来,只怕就是方才那位神秘人出的手!”
尽管我也早有所料,但是被田幽宇这么说出来还是引得心中一动。
“第二轮时我最后那一箭原本力度拿捏得正好,射出去后却突然被外力向前推了一截,事后我将箭拣回检查了一番,发现由箭的尾部被一根头发直直地穿入了箭身,正是这根头发导致了我那一箭失控,可见‘捣乱’之人乃是一位罕世高手,这根头发最近也是从当时乘坐官眷的画舫□出来的,距比赛的湖心有数百尺的距离,就是我或者鬼脸也不可能做到。而今日从我与那神秘人过了几招后便可得知,他的功夫在我之上,也在鬼脸之上,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为了帮你而在后羿盛会上对我暗中作梗的。”田幽宇哼着道。
“对不起,宇哥哥……”我低声道,之所以要向他道歉,是因为若不是害他输了后羿盛会的比赛,田心颜也不至落为贺兰慕雪用以报复他的工具,倘若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倘若我认命地嫁给田幽宇,我就不会同大盗产生感情,大盗就不会受到伤害。季燕然也不会同我有任何的交集,他会继续等他的真命天女出现,那个玄机公子的女儿,曲天吟。而我,嫁给田幽宇,他会疼我,会护我,也许也会学着用我能接受的方式爱我。田心颜不必嫁给贺兰慕雪,虽然岳清音肯定是不会娶她的了,但她也可能会找到一个她更加喜欢的人。如此,每一个人都能圆满,每一个人都会幸福……
但,这就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也许,错过了就是错过,时光不会重来,心境不会重塑。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地珍惜我来之不易的恋人和感情,想好好的,好好的爱他一辈子。
前途·通天
“傻丫头,”田幽宇大手伸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沉着声道:“你又乱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做女人可怜,所以才想娶你,让你能享有不同于其它女人的生活。现在看来,跟了姓季的你也不会过得太差,重要的是你自己高兴就好。我没能给心颜找个好归宿,如今再怎么懊悔也已无用,只能期望你让我看到身边的女人过得好了。”
“我会尽力的。”我低声道。田幽宇一直是个自信的男人,他自信自己可以让身边的人过得很好,可田心颜的“死”却让他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万能的,并不是完全有能力让身边的人得到幸福,因而他才会重新思考应如何对待我才能让我不重蹈田心颜的覆辙,所幸他并非不讲理之人,想通之后果断放手,把他没能对田心颜做到的转嫁在我的身上,他决定尊重我的意志,让我自己寻找幸福。
我该感谢田心颜,虽然这么想并不妥当。田家兄妹看似只如我人生中的过客,可其实他们两人却一直在对我的生活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正思绪起伏间,忽听得田幽宇低声地道了句:“来了!”我的全身立刻绷得紧紧,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田幽宇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着谷中动静,直令我心中焦躁不安。忽见他剑眉微皱,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有心相问,又怕被那些高手龙禁卫听到,只好强忍着不敢作声。
眼下情形急是急不得的,只能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既然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朝廷就已经在想办法要进入九龙谷去,那么这二十年来必定是不间断地派人守在九龙谷外和玄机公子曾居住过的万象山上。朝廷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如果它委任的执事官在期限内不能完成任务,它肯定是要撤换掉这位官员而另换一任前来继续完成任务,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贺兰慕雪会出现在这里,他定是被朝廷派遣来的新的执事官之一。
朝廷给了贺兰慕雪五十龙禁卫、一百神箭手应该是在他发现我与季燕然与此事有关之前,因此可以暂时不必担心朝廷知道季燕然同玄机公子一家的关系,因为以贺兰慕雪的性格来看,他必定会等将事情全部搞定之后才会回去京都邀功,毕竟逮住与玄机有关之人不是朝廷派他来此的目的,进入九龙谷得到朝廷想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么贺兰慕雪向朝廷要了这么多精兵的意图何在?难道……他已经打算好在没有图的情况下硬闯入谷了?或者是朝廷等了二十多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强令他带兵入谷?若是如此的话,他手上的兵力绝不止一千多人,田幽宇所见的只是他从京都带来的兵马,那位文执事手上有多少兵还不能确定。
再从贺兰慕雪轻易便肯放神秘人将我救走而没有派人继续追杀的情况来看,只怕这座山已经被兵包围了,就算我方才同意田幽宇将我带走,估计也会在路上遇到伏兵的。
这便是眼下我们所面临的形势,贺兰慕雪有充分的自信我们逃不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去,因此才敢带着季燕然先行到这石谷处来等着官兵将我们抓住后与他到此汇合。他认为有季燕然在他的手上,我不得不将图交出,且就算我侥幸没有被官兵抓到,也必不会舍季燕然而去,所以现在的他或许正在等着我跑来自投罗网。
而季燕然为了保我,也许会告诉贺兰慕雪那图已被他记在了脑子里,以图令贺兰慕雪放松对我的追击。贺兰慕雪到了九龙谷外之后肯定会让他在前带路,而季燕然根本不可能领着他们入谷,这个时候……这个时候那贺兰慕雪杀心一起,说不定——说不定会杀掉他!
想至此心中不由大惊,连忙望向田幽宇,企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却忽听得外面一阵巨大地轰轰声响起,仿佛发动了什么大型的机器一般,令人一时间心生恐惧。
藉着这轰鸣声作掩护,田幽宇转过头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他们说这些石塔是个迷阵,二十多年来无人能破,试图闯阵者皆有去无回。刚刚贺兰慕雪让季燕然在前引路,一行人进阵去了,这巨大的声响想必就是阵法启动的声音。——怎么我听季燕然说图在他那里?究竟你们两个谁在说谎?”
我顿时心急如焚——季燕然将贺兰慕雪引入阵中,定是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因为若不解决掉贺兰慕雪,他必会杀我灭口,或者上奏折给朝廷将我们与玄机公子有关之事告诉皇帝,到时不只是我,就连岳明皎和季大叔也难逃死罪!
“宇哥哥——燕然哥哥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怎么办——怎么办——要如何救他?!”我慌了神儿,抓住田幽宇的胳膊急道。
田幽宇将头探出石缝向外看了一眼,道:“谷里突然被黑雾笼罩,想是那石塔机关已然发动,你在这里好生待着,我跟进去看看,倘若我回不来,你也莫要出去,我方才沿途做下了记号,如果那神秘人不傻的话,必会发现那记号找来救你的,听到了?”
我点点头,他便欲纵身出去,“宇哥哥——”我一把拉住他的大手,他回头望住我,“千万小心……”我低声地道,他冲我挑唇一笑,义无反顾地跃下谷去。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好几次我几乎都忍不住想要探头出去看个究竟,都强强地忍住了。正心急火燎之时,眼前突然一黑,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石缝之中,黑衣蒙面,胸前绣有金龙——竟是一名龙禁卫!
未及反应便被他伸手攥住胳膊,钳住腰跃了出去。几度纵跳之后,落在了谷中,却见眼前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为首的一人身着藏蓝色长袍,一对铜铃大眼中正投射出锐利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
——步九霄?!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辞官了吗?他——难道他就是这一次行动的文执事官?他何时又做了官的?
龙禁卫将我带到步九霄的面前,我盯着他没有作声。却见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当看到我被布缠得并不严实的光祼的小腿时,不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给岳家人丢尽了脸!想不到嫁了人后仍是这般不知检点!”正说着,又见几名龙禁卫陆续过来向他抱拳道:“大人,四周已经检查过,并无异常。”步九霄便只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下令这些龙禁卫去检查四周的环境,这才将我搜了出来,这人果然行事小心谨慎,如此看来他定是文执事无疑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忽地淡淡问道:“图呢?”
我笑起来,亦淡淡地道:“大表兄还真是性急,我们还没有到姨母家,表兄就跑出来用如此大的礼来相迎,真是让表妹我受宠若惊呢!想来此前表兄的辞官也并非一时冲动之举,姨母为了表兄的前途也不可不谓是用尽了心机——假借下药一事意欲促成你我婚事,倘若成了,表兄自是可借助家父的地位向上攀爬,倘若不成,反正也有上头的密旨在先,正可借此事辞去官职,不引人注意地去完成上头交待的任务,事成之后自然是前途似锦。”
“——大表兄,只怕姨母下药之事你是早便知道的罢?只不过假作中招,将错就错,事成与不成,你之后都会找借口辞官以去完成朝廷交待的任务,只不过若当真能与我家结亲,你的后盾便更坚固了,是也不是?在表兄你的眼中,官途是高于一切的罢?又恰好你的家便居住在距九龙谷不远之处,而你本人的能力朝廷也并非视若无睹,是以由你来执行这二十年来都未能完成的任务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等要素的最好选择,对朝廷对表兄,这选择正可使双方互惠互利。”
“所以前些日子表兄你会出现在京都,想必是为了向皇上请旨调派兵力,想要硬闯九龙谷。但当你由我和燕然哥哥上了万象山后得知破这石塔阵的地图在我们的手上之后,便以姨母的名义修书给我爹,将你的表妹我和你的表妹夫骗到了此处,为得地图枉顾亲情,将你的表妹夫逼入那石塔阵中去而不管其生死——大表兄,说我丢尽了岳家人的脸,你又何尝不是丢尽了你娘的脸?就算你是为朝廷办事,也不当将自己的表妹夫置入死地,你的良心何在?亲情在你来说,还不如一纸地图厚重,你还算是有血有肉的‘人’么?!”
步九霄听了我这番嘲讽先是面现怒色,转而又突地笑了起来,不阴不阳地道:“亲情?你指的是我同你么?看来你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有爹宠有兄疼的千金小姐了?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说着什么‘亲情’、‘血肉’冠冕堂皇的话了?——哈哈哈!真真可笑!——好罢!总归这一次你是回不去的了,无法亲口去向你那爹和哥哥求证——我不妨就在这里好心告诉你:你自以为——唔!”
正当步九霄说至此处时,我的眼前突然一花,身体瞬间被谁扯着向后疾退了十来米,定睛看时却见曾救我数次的那位神秘人再度出现,一手擒了步九霄,一手将我拉着护在身后,冷冷地面向着步九霄慌而欲动的手下们。
那些人见步九霄落在了神秘人的手上,不禁投鼠忌器,一时间不敢妄动,只持了兵器与神秘人对峙。神秘人仍旧不出一声,只拉着我,箍着步九霄便欲往谷外走,我慌忙抱住他的胳膊低声道:“燕然哥哥深陷塔阵生死未卜,我不能舍他出谷——步九霄既在我们手上,何不以他相挟令这些人退出谷去?”
神秘人顿了一顿,点了下头。
我便立刻向面前那些兵卒道:“你们听好——你们的执事官现在我们手上,弹指间便可夺他性命!若不想我们伤他,便立刻退出谷去!否则我们杀了他,一样可以全身而退,你们倒该想想要如何向朝廷复命了!”
想来那这帮人是见识过神秘人的轻功的,知道我不是夸大其辞,面面相觑了一阵,见其中一名龙禁卫将手一挥,沉声道:“退!”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缓缓地由谷口退了出去。
听得步九霄冷笑着道:“你们以为当真能全身而退么?这整座峰都已被官兵包围了,你们就是Сhā翅也难飞,不若趁早觉悟,束手就擒!”
“大表兄,”我笑,“在我们来说,你的人越多对我们反而越有利呢!这些龙禁卫个个黑衣蒙面,我们要想扮成他们的样子混出去还不容易么?你手下的哪个兵敢阻拦龙禁卫?”
步九霄被我堵得一阵语塞,强压怒火道:“灵歌,你如此聪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想不通了呢?与朝廷对抗能有好下场么?不如乖乖地将图交出来,协助为兄将此事办成,到时为兄绝不将燕然与玄机一家有关之事说出去,我们各取所需,不是两全齐美么?”
我淡淡道:“表兄的所作所为灵歌可以理解,既然享着朝廷的俸禄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只是表兄当初应好生与我和燕然哥哥协商,而不该用下三滥的手段达成目的,更不该将燕然哥哥逼入险境中去!既然表兄希望我协助你办事,也好,只要你即刻下令让你的人将燕然哥哥从塔阵里安然无恙地带出来,我便同你合作!”
“那么说,图当真在你的手上么?”步九霄问。
“在我手上。”我道。
“我要先见到图方能信你。”步九霄果然生性多疑。
“表兄,若你是我,在得知一旦被人将图搜出便会毙命的情况下,还会留着那图么?”我嘲讽地笑,“图的内容我已记在了脑中,原图被我毁去。你若不信,咱们也就没了协商的必要。”
步九霄冷笑一声道:“你若果真将图记在了脑中早便进阵去了,又何苦在这里跟我拖延时间?只怕那图就算没被毁去也未在你的手中!若图在季燕然手中的话,他此去如不是与我的手下同归于尽,便是带他们进入谷中,我看你不妨还是同我一起在这里等消息罢!”
我正要答话,忽见神秘人出手如电在步九霄的身上点了一下,步九霄当即便昏了过去。神秘人将他放在地上,拉着我便进了石塔阵,方一踏入这黑黝黝一片的石塔群中,立刻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一种无形力量从两侧向我们挤压过来。前方更是黑雾弥漫,根本看不清道路,隐隐地还有风雷之声传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我紧紧地跟在神秘人身侧,就见他似乎知道应该怎么走一般,拉着我走几步左转,再走几步右转,如同那布上地图所记载的,七拐八绕,竟是顺利异常。
走了一阵后黑雾渐浓,直到完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失去了方向感的我走起来不由磕磕绊绊,神秘人便将我背在背上继续前行。倘若不知道正确的出路,也许我们就将被永远困在这阵中,直到饿死渴死,化为死于这阵中的又一具枯骨。
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绕了许久,终于见前面渐渐变亮,隐约露出一堵参天石壁来,快步走过去至石壁脚下,回头一望,见那黑雾笼罩的石塔群已被抛在了身后,这神秘人竟然带我穿过了这迷阵!
我四下张望,除了我与他,见不到其他的人影,不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燕然哥哥还在阵中!”
神秘人却立着不动,只管定定地望着石塔阵的方向,似在等待着什么。我急得想要挣脱他的手,被他紧紧握着纹丝不动。于是只好同他在这里干等,眼巴巴地望着石塔阵的深处。
度秒如年,不知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等了多久,终于见那黑雾之中慢慢走出个人来,双手负于身后,在这夺命杀阵中竟悠哉得胜似闲庭信步!那高高的个子,深深的眉眼,唇角浮着的一切尽在掌握般自信的似有似无的笑,不是我的季大狗官还能是谁?!
“燕然哥哥!”我几乎喜极而泣,挣脱神秘人的手向着他跑过去。
季燕然显然没能料到我竟会在这里等着他,怔了一下之后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来,大步迎向我,我却因跑得太急被一块破石头绊得摔了个大马趴,顾不得疼痛,飞快地起身继续冲上前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正跑过来想要扶我的他的怀里。
“摔疼了没?小笨丫头!”季燕然心疼地拥住我,“急个什么……”
终于又能看到他的人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声音,如释重负的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紧紧地抱住他,身体微微地打着颤。季燕然也将我搂紧,低下头来用下巴摩梭着我的鬓角,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灵儿莫再担心了,没事了……”
与他相拥了半晌,终于心情有所平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住他,轻声地问道:“你还好么?没有受伤罢?”
“没有,我一切都好。”季燕然笑着用大手将贴在我脸上纷乱的发丝拂开,“倒是我的傻灵儿似是吃了不少苦呢……怪我没照顾好你……”
“你平安无事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了。”我说着,情难自禁地再次紧紧抱了抱他结实的腰背,而后松开手臂从他的怀里出来,却蓦地瞥见在他身后不远处,正静静地立着另一个身影。
……大盗……
见我神情有异,季燕然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显然他并不知道大盗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于是笑着道:“难怪我这一路行来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多谢盗兄暗中相助了!”
“嘿!季大人错了,小盗并非助你,小盗只是不想让小月儿失望伤心,仅此而已。”大盗向着这边走过来,在距我和季燕然几米之外处停下步子,笑着望住我:“如何,月儿,我这任务完成得可还令你满意?”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轻声地道:“谢谢……”
大盗笑了一声,没有接话,气氛突然陷入了尴尬。便听得季燕然笑着打破僵局道:“眼下我们似乎再无退路了,若想出去,只怕还须另觅奚径。”
我连忙问向他道:“燕然哥哥,你是怎么甩掉贺兰慕雪他们的?”
季燕然笑道:“玄机公子不愧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这个石塔阵被他计算得分毫不差。贺兰慕雪生性多疑,因忌讳这阵中机关和怕我使诈,便令一名龙禁卫钳制着我在前引路,却不知玄机公子所设下的出阵路线是以步量为准,我走了几步之后参照石塔间的距离大致知道了他设定的步量长短,便依这步量按照图上的指示沿正确路线行进,贺兰慕雪不知其中玄机,稍与我错开一步便误入了歧途。最终只剩下了钳制我的那名龙禁卫,也被我使计甩了开去——我只奇怪一点,盗兄并未贴身与我紧随,却又是如何出得塔阵的呢?”说至此,他含笑望向大盗。
大盗伸了个懒腰,状似闲散地笑道:“小盗自小生于野外,日日与兽类为伍,因此警惕心比一般人高些,本能地踩着季大人的足迹一路跟来,丝毫未差。”
我慌忙拉住季燕然的胳膊道:“田公子也进了阵中,如果步量一点都不能错的话,那他——”
听我如此一说,季燕然不由皱起了眉头,望向塔阵道:“这阵式千变万化,倘若田公子进阵后四处走动,只怕就算我们知道正确路线也难以在阵中遇到他……”
我咬着嘴唇紧皱眉头望入那阵中,想了一阵,向季燕然道:“如果我们找一条极长的绳子,一头你牵着,一头我牵着,然后进入阵中。你始终按着正确的路线走,而我则在塔群里寻找田公子,一旦将他找到,便顺着绳子找回到你的身边,这样可以么?”
季燕然摇头:“这些石塔阵型千变万化,如果将绳子缠在塔身上,多长的绳子也不够用,最重要的是,这塔中有种无形的气场相当迫人,一旦走入歧途,不晓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太过危险。”
正说着,忽见大盗向天上一指,道:“喏,那家伙的箭!”
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枝黑箭正迅速地从塔阵的黑雾中穿出,向高空射去,直到力竭后重新向下掉落。
“他是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罢。”大盗望着我笑。
……是的。田幽宇身处黑雾之中也许根本难以辨明方向,然而无论石塔怎么移动,头顶上的始终是天空。他向着天空放箭,除了是想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不必担心之外,也不可能再有别的意图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个石塔阵停下来呢?”我急切地自问。就是桃花岛的桃花阵也是受黄药师控制可以停启自如的,也许这个阵二十多年来就一直这么开着,只要有人能找到操纵它的机关就能让它停下来。
“也许机关的总括就在九龙谷内。”季燕然接了我的话道。
我望向他,等着他做出决定。
他低下头来冲我温柔笑起,道:“如果灵歌愿意,便同我一起去罢。”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这个知我懂我的男人,能与之同生共死,这一辈子已是无憾了。
我望向大盗,正要开口,却见他自嘲一笑,道:“要轰我走么?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也要进九龙谷去,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小月儿你,而是为了我的身世。”
我默然点头,转身望向那横亘在眼前的参天石壁,石壁脚下,那神秘人始终未发一言地冷冷立着,季燕然笑向他道:“事到如今,只有入谷一途了。”
神秘人仍不吱声,只偏身闪出他身后的石壁来,定睛看去,却见石壁上豁然嵌了一道小小的石门,石门上方刻了两个字:通天。
婴儿·祭祀
季燕然走上前去,用力推了推那门,轧轧声响起,一股呛人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向里略一张望,见是一片漆黑,才要迈足而入,却见大盗一个闪身抢到了前面,回头笑道:“我已迫不及待了呢!”说着率先向里走去。
知道他是怕里面有机关,因此在前开路。我和季燕然既不会武功,便也不阻拦,跟在他身后进了石门,那神秘人最后一个进来,负责断后。
由于方才石谷内全是石头,没有办法找到干树枝做火把,于是一行人只好摸黑行进。走了一阵后,听得大盗道:“前面是台阶,小月儿当心脚下。”
“嗯。”我应着,小心地沿着台阶一级级向上攀。
这些台阶似乎永无尽头一般,攀了将近十几分钟仍未到头,难不成还真如石门口那两个字所说的,这是一道通往天上的石阶梯么?
许是因这么干巴巴地走太过乏味,听季燕然在黑暗里忽地开口道:“盗兄,你在皇宫里查看密案卷宗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大盗笑了一声,道:“还好,我不但查到了奈何堡一家当年被灭门的卷宗,也查到了与之相关的玄机公子夫妇遭诛的卷宗。”
“‘玄机公子夫妇遭诛’?”我一阵心惊肉跳,连忙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确实已经被朝廷诛杀了么?”
大盗顿了一顿方道:“是。夫妇二人皆已‘伏法’,且‘经验明正身,确为曲玄机、苏璃二人无误’。”
一时间我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黑暗中摸索着握住走在身边的季燕然的大手,以图给他些安慰,毕竟玄机公子夫妇已经确定是他的岳父岳母了。
季燕然也反手握住我的手,大手有力且温暖,倒不知究竟是我在安慰他,还是他在给我鼓励了。
“卷宗上可写了案因是什么?”他问向大盗。
“唔,遣词用句模糊得很,只说是玄机公子抗旨不遵,携朝廷机密外逃,因而被降旨处死,其余一概未提。”大盗答道。
朝廷机密?不会就是指那张能够通过石塔阵的地图吧?如果石塔阵是玄机公子布下的,朝廷这么做岂不成了强取豪夺了吗?!因为就算朝廷得到了图,玄机公子自己布下的阵自己当然能够通过,朝廷如果不想让其它人知道过阵的方法,那还是要杀掉玄机公子以灭口的。
“那卷宗上可有注明这一案的死亡人数么?”季燕然继续问道。
“仅有两人,玄机公子和他的妻子。”大盗道。
——这么说,至少在玄机公子夫妇被朝廷处死时,他们的身边是没有何故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的!如此一来也许就印证了我和季燕然当初的猜测:玄机公子夫妇在自知难逃一死的情况下,将两个孩子送往了奈何堡!
“那么关于奈何堡的卷宗呢?罪名是什么?死了多少人?这其中可有——两个婴儿?”我忙问向大盗。
“奈何堡的罪名是包庇朝廷通缉重犯,向朝廷隐瞒重要消息,而因奈何堡人口众多,为防其将机密消息走漏,因此才被治了个灭门之罪。”大盗语气渐冷,沉着声继续说道:“合堡上下共就地处决一百二十五口,尸首不得运回原藉,着人当场焚化,这其中……包含一具男婴尸首。”
——男婴尸首!
如果玄机公子夫妇当真把自己的孩子和何故的孩子一起送往了奈何堡,那么只有一具婴儿尸首的结果是否表明另一个孩子就是不知何种原因得以逃生的大盗呢?只是不知死去的那个男婴究竟是玄机的孩子还是何故的孩子,也即是说,不知大盗到底是玄机之后还是何故之后。
当然,这一切假设都是建立在大盗与玄机公子和奈何堡确实有关的前提之下的,也不能排除他根本就与这两家毫无关系的可能性。
但是不管怎样,玄机公子的孩子毕竟是和季燕然有指腹之约的人,如果死去的男婴是玄机的孩子,那也是深为遗憾之事,而如果是何故的孩子,那么玄机的孩子此时又在何处?
想不到朝廷竟连个婴儿都不肯放过,真是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吗?!一个婴儿能知道什么事?!
“除此之外,我还从卷宗中找到了一个当年从奈何堡灭门案中存活下来的人。”大盗继续道。
“管元冬?”我和季燕然异口同声地接口问道。
“嗯。”大盗笑了起来,“看样子你们早已查到了我的前面去了。那么,你们已经知道当年奈何堡堡主何故与玄机公子的关系了?还有那名被送走的婴儿之事?”
“被送走的婴儿?”我和季燕然再一次异口同声地惊问道。
“喔!这个不知道?姓管的说当年负责诛杀何氏一家人的官兵抵达奈何堡之前,有人给何故送来的了两名婴儿,”大盗慢慢地说道,“姓管的替官兵带路进入奈何堡后,他独自先去了何故的房间,那时的何故还不知道就是这个人出卖了自己,趁官兵尚未闯入二楼之前,情急之中竟将两名婴儿托付给了姓管的,请他冒险将婴儿带出堡去躲藏起来。”
“姓管的怕朝廷追究不敢答应,但又因卖主求荣心虚理亏不敢拒绝,且他知道朝廷早已将何故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有个孩子曾由玄机公子代为抚养,且这个孩子必在这两名婴儿之中,倘若朝廷未见到这名婴儿,势必要彻底调查,届时若查到自己头上,只怕难逃干系,因此便对何故说,这两个孩子他只能保住一个。于是何故留下了一个孩子,将另一个孩子交给了姓管的抱走。”
“因官兵是被姓管的带来的,所以对他的防备便有所放松,姓管的得以趁乱将那孩子带出了奈何堡。然而身边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到底不安全,且姓管的想自己的主子怎么也已被朝廷处死了,没必要再为他办事,便就此背信弃义,转手将孩子悄悄卖与了人贩子,得钱一笔,撇清了关系。”
“那孩子……”我轻轻开口,那孩子……莫不就是大盗?
“那孩子……”大盗轻轻地笑着接住我的话,“据姓管的说……在他的脸颊上有一块被秘制印泥染上的痕迹。”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答案,可乍闻他如此一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不论大盗是何故的孩子还是玄机的孩子,他的家人都已不在,当他彻底查明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血海深仇便也同时植入了他的命运。
他此刻轻笑着,令人摸不清他的心思,我想劝慰,可话到唇边却又不知如何出口,气氛一时陷入难熬的沉默之中,这山体内的甬路上只能听见几人轻微的脚步声。
“那个管元冬的话……能信么?”我低声地开口,“事关他的生死,只怕他不会轻易说出来的罢?”
“嘿,小月儿小瞧我么?”大盗依旧笑着道,“我不过是略微用了一点小手段,让那家伙吃了点苦头,他便一股脑儿地招了,若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连自己几岁断的奶几岁还尿床的事都要一并招给我听呢!”
他越是这样语气轻松就越让我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只好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已经沿着这无止尽的台阶向上攀了许久,黑暗中忽听得大盗笑了一声,道:“到头了。前面又是一扇石门,左右还各有一条通路。我们是打开石门呢,还是挑一条路继续走呢?”
“开门罢。”季燕然道。
“——那位老兄,拜托你护好月儿,我要开门了。”大盗笑道。他口中的老兄自是指走在最后的神秘人,只觉一阵微风由身后拂过,神秘人从身后掠到了我和季燕然的身前,紧接着便听得轧轧声起,大盗已经推开了石门。
身旁的季燕然忽地伸出大手轻轻蒙在了我的眼睛上,不知是怕我已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可能出现的亮光刺激到,还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随着石门的洞开闯入耳鼓,直震得人有些头晕脑胀,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在响。我静静待着,直到季燕然在耳旁道:“闭着眼睛,慢慢习惯了光亮后再睁开。”
依他所言,略过了一阵子后我才轻轻睁开眼睛,却被面前所见到的场景震惊得呆在原地。
但见眼前一片水雾弥漫,石门之外是一块悬于崖壁之上的巨大岩石,岩石的边缘用石栏围住,而在这块岩石脚下,就是我与神秘人之前在那屏风般的高崖上所见到的九道狂瀑!巨大的轰鸣声是来自于左右两侧的两道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
想来我们此时身处之地是那屏风崖对面的某一座峰上,而这九道狂瀑所倾泻而入的竟真的是九龙谷!我们四人从石门内出来走到巨石之上,但见水雾深处隐隐可见位于石头边缘的地方砌着一张大石案,案旁左右各有一只石鼎。
季燕然率先走过去细看,半晌回头向我们道:“这里是祭台,祭的是龙神。”
在古代没有什么迷信不迷信之说,祭天祭神这样的行为每个朝代都有,统治者甚至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搞得相当隆重。这个朝代既然名为天龙朝,那么祭拜龙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九龙谷是江与山汇聚而成的天然奇观,又更合了古人们的浪漫主义与神秘主义心理。
我想走到巨石边缘向下看上一看,却被一直不离身旁的神秘人一把揪住后脖领儿扯了回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待着。见大盗望着我们身后那扇石门上方的崖壁念道:“‘与天地同寿,共日月同辉。’喔,果然是龙神呢。”
我便也扭头看去,见石壁上除了刻着这两句话之外还刻有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足有十几米的高度,栩栩如生。
想来进这石门之前的那两条通路就是通往另八座峰的秘道,如此可见那八座峰的峰壁上必也刻有类似的巨龙和设着相同的供案。
“接下来要怎么走?”我问向季燕然。
季燕然挠挠头,道:“这祭台是悬于崖壁之上的,我们除了原路返回之外,似乎别无去路了。”
“那倒未见得,”大盗忽然接口,却见他正立在巨石的边缘探头向崖下看,“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季燕然闻言连忙走过去看,我也想跟过去,却仍被神秘人牢牢捉着,于是只好抻着脖子问道:“是什么,燕然哥哥?”
“一道长约七尺、宽约三尺、深约二尺的石槽,”季燕然边细看边道,“底部有个碗口大的孔洞。”
“这孔洞连接着一根青铜制的管子,一直通到了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大盗接口道,“下面水雾太浓,我也只能看到百米开外。不若我攀着这管子下去看看!”说着便要翻身跃下。
“不许——”我连忙叫道,“太危险了!我们根本还不知道这水雾中有什么东西!”
“总归不会真的有条龙,”大盗笑,“放心,身世未明之前我会爱惜自己的小命儿的!——我很快回来。”说罢再也不多耽搁一秒,纵身便跃下了巨石去。
身世未明之前他会爱惜自己的性命——这一语双关的话意难道是暗指一旦他确定了父母家人确为皇帝下旨所杀,就——就会去舍身报仇么?
趁着大盗下崖打探的功夫,季燕然又在这附近来回走动着细细查看,两道修眉不由越皱越紧。
“怎么了,燕然哥哥?”我走过去问他。
“我有了种猜测,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季燕然低头看了看我,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严严地裹住我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
“是什么猜测?”我把自己冰凉的手塞进他暖暖的大手里,仰脸儿望向他。
他拉起我的手凑至唇边呵了几口热气,而后双手搓着我的双手,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先不提它。……这石头上太冷,不若灵歌到石门里避一避风,可好?”
“你呢?”我问。
“我在这里等大盗上来。”他用大手捂了捂我冻红的耳朵,“快去罢。”
乖顺地点点头,扭身走至神秘人身旁,拉了他的胳膊一同往石门内走去。因石门开着,光线洒入门内秘道之中,可以看清我们来时走的石阶和通往左右两侧的通道口,却见通道的石壁上竟绘着一幅幅色彩鲜明的壁画!
我连忙走近前去细看,见这壁画之所以数年来保持色彩如新,是因为在画的上面被刷上了一层油脂,隔绝了空气,因此才没有令颜料挥发褪色。
却见这些画似是以连环形式一幅接一幅排下去的,内容像是在叙述某一件事,画风很是简单,线条近乎于简笔画,倒不似二十多年前的作品,反而更像上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古人所作。
只见右手边通道壁上的第一幅描绘的是许多平民打扮的人在田间耕作的场景,第二幅里大地便干旱了,庄稼枯萎,人牲渴死路边;下一幅,人们聚在一起,赶着成群的牛羊走在山路上;第四幅到达了山顶,却见九峰傲立,峰与峰之间夹有狂瀑,直倾入九峰环绕的山谷之中——正是九龙谷的场景。第五幅画,人们将赶来的牛羊等牲畜杀掉,纷纷抛入谷中;第六幅,所有的人都面向九龙谷跪倒膜拜;紧接着——河谷中一条巨龙腾空直上,想来这就是人们所祭拜的龙神。再接下去,龙神飞至人间,遍洒甘露,润泽大地,万物复苏,百姓欢笑。
看至此已经能够明白,这甬路石壁上的壁画记述的都是一些祭祀龙神或龙神拯救世人的场景,这样的情况在正史上也并不少见,古人习惯于把一些大事或者神鬼之事用壁画或者铭文的方式记录下来,用以启示后人。譬如正史上的泰山岱庙天贶殿,殿内东、西、北三面墙壁上画有的《泰山神出巡图》便是一例。
龙神肯定是不会有的,但如壁画上所记录的祭祀方式或许在数百年前真的曾举行过数次。若这么看来,或许这九龙谷里会有一些所谓的上古神器存在,难道这就是朝廷想方设法要入谷的原因?在有神论占据主导地位的古代,为了点子破铜烂铁而耗时耗力煞费苦心的行为倒也不难理解。
才要将在这些壁画上的发现告诉给季燕然去,就见到崖下打探虚实的大盗已经去而复返,跃回岩石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气,笑道:“谷下是一片汪洋大湖,九道瀑布尽泻其中,波涛汹涌,难以断定深浅。不过……我听到水下有些奇怪的声音,想必其中暗藏玄机,因此想要下湖一探,先回来给你们打个招呼,若一刻后我还未上来,便不必等我,直管找路出去罢。”
说着便又要转身重新下崖,被季燕然一把拉住了胳膊,沉声道:“盗兄,且先听我一言。玄机公子的地图既然是指引着我们通过石塔阵后进入山腹中的石阶来至这巨石之上的,必然有他的用意。我想玄机公子他一不可能将我们带上绝路,二不可能带上死路,因此待在这巨石之上与跳下湖去都不会是他的最终用意。我们不妨完全地信任他,先静观其变再作打算,盗兄认为可好?”
季燕然的话一向很有说服力,大盗挑唇笑了笑,终于转回身来,道:“也好。只是就这么等下去,我怕月儿的小身子骨儿经受不了。还有那位老兄,”说着冲了我身后的神秘人笑,“伤得不轻,若再耽搁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乍闻此言不由一惊,连忙转头望向神秘人,他一直都默不作声地守在我的左右,看他方才身形依旧轻盈,不懂医术或武功之人很难断定他究竟伤得怎样。我揪心地握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伤处怎样?还能撑么?”
神秘人依旧不说话,一如既往地将腰背立得笔直。
知道再跟他说什么也是没用,只好暗叹一声望向季燕然,见他也皱了皱眉头,转而问向大盗道:“盗兄下去这一趟除了湖下有可能暗藏玄机之外,可还发现有别的古怪之处么?”
“别的么……”大盗挠挠头,“那根连接着石槽的青铜管倒是蛮奇怪的,一直通到了谷下的湖水里,我敲了敲管体,发现里面是中空的,且管身也刻满了云雷纹。从这块巨石通往湖面少说也有三百多丈,却不晓得弄根这么长的青铜管是要做什么。”
三百丈?一丈合十尺,一尺约为三十厘米多,也就是说,从湖面到巨石的高度大约有九百米,再加上从巨石到峰顶的高度,少说也得一千二百多米,与正史上的南岳衡山差不多高了呢!
“刻满云雷纹的青铜管……”季燕然摸着下巴边思索边自语道:“云行于上,雷动于下。以雨比恩泽,以雷比刑。善于兼用恩泽与刑罚,以经纬国家……”
“经纬国家?”我听着他口中的念念有辞,脑中灵光一闪道:“会不会是朝廷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上古先人用来祭龙神的地方,因此派玄机公子前来督建祭坛,用以重新开始祭祀龙神,以求国家风调雨顺、文安武定,然而在建此祭坛的过程中,许是被玄机公子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从而引出了后来的这些事情呢?”
季燕然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才要接着我的话说些什么,却又望着我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又跑到外面来了?眼看太阳便要落山,稍后这里会更加寒冷,还不赶快回石门里避着去?!”
我左右望了一望,果见风势渐猛,水气更浓,刚想叫他和大盗一同到石门内避风,顺便看一看那秘道壁上的壁画时,却蓦地发现他二人身后浓浓的水雾之中由下至上缓缓地飘上来一道黑影,渐渐地靠近,渐渐地清晰,向前探着身子,呼之欲出——
——这——这是近一千米的悬崖之上啊!这东西——这东西是怎么“飘”上来的?!
巨龙·宫殿
我睁大了眼睛瞪住那黑影,身旁的神秘人闪身挡在了我的前面,季燕然和大盗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自己身后望去,显然都吃了一惊,大盗迅速扯着季燕然的胳膊向后退了几步,严阵以待地等那黑影靠近。
只见那黑影向着我们所在的岩石越靠越近,终于渐渐显露出它的真身来,乍一看之下,险些令我惊呼出声——却见——却见一颗巨大的龙头面目狰狞利齿森森地缓缓由水雾中探了过来!
老天——我在做梦吗?难道是我其实已经晕倒在了那河滩上,眼前所见的都不过是梦中的场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龙的存在?!这——这不是一部侦探类型的爱情小说吗?怎么会出现玄幻情节?!
大脑混乱的功夫,面前的这条龙已然靠在了巨石的边缘,大嘴依然傻呵呵地张着,半晌不见它合住。见大盗走上前去用脚踩了踩它白森森的牙,又伸手拽了拽它的脸皮,扭头冲着我们笑道:“是用兽皮做的。”
吁——我就说作者到了这个关头改走玄幻路线是不明智的选择嘛。真是的,虚惊一场。
季燕然便也走过去察看,我原也想跟过去看上一看的,无奈仍被神秘人结结实实地拦在身前,只好苦着脸望着那两个男人对那罕见的大龙上下其手。
一番研究分析之后,季燕然走了回来,向我汇报道:“这条龙是用结实且不透水的兽皮缝制而成的,内部大约有架子一类的东西做为支撑。外皮留有大片水渍,推测它是一直被巧妙地藏于湖中的,是以方才大盗下去探查时并未发现。而大盗所听到的奇怪的响动想来应是湖里暗藏的机关无疑了,机关启动,龙身便由湖面升起,按照当初设计者既定的路线一直升到这块岩石的高度上来。”
“喂……这龙嘴里似乎有供人落脚之处呢。”大盗在那厢笑道,却见他的人早已跳进了龙嘴中,正往龙的嗓子眼儿里打探。
这便是玄机公子要我们在这岩石上等的东西么?果然是非同一般!
和季燕然对视了一眼后,我便拉了神秘人的胳膊随他一同往龙头那里走去,却见龙的下颌正抵着岩石的边缘,距离计算得分毫不差。我向下瞅了一眼龙身,却见它长长地隐于脚下浓重的水雾中,根本无法看清它有多长。
由于恐高,这一眼看罢直吓得我头晕目眩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打晃就被神秘人一把托住,将我带进了龙嘴之中。
只见这龙嘴内甚为宽敞,足能站下二三十人,从它的喉内传来喀喀咔咔地响声,大盗向里看了一阵儿,道:“里面是用涂了桐油的精铁做的支架,大约一直通往谷中湖下,想来这龙就是利用这东西伸缩自如的。”
在龙嘴里等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忽听得龙身内传来一阵铁制机件运作的声响,龙头开始缓缓下降,我已能看到那根刻有云雷纹的青铜管柱了。季燕然向外探了下头,“唔”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正奇怪:要想到达如此高的崖壁上,再结实的铁架子也难免被风吹得摇晃,而这‘龙’却极为稳定,却原来是龙的爪子套在这根青铜柱上,起到了固定的作用,这‘龙’正是顺着这青铜柱升降的。”
——这么说,这条“龙”其实就相当于一架升降式电梯!不同的是,现代的电梯是用吊在上方的钢缆操纵升降的,而这条“龙”则是靠湖中的机关用可伸缩支架从下方支撑着操纵升降的。中国古代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利用水利制动的传动装置,这九龙谷有九条流量巨大的河瀑倾泻而下,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超能发动机,再将古人早已会使用和组装的齿轮、曲柄和连杆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可伸缩的传动装置,计算好时间、高度等各种数据,利用水力驱动这被包装成龙的外形的伸缩架,再利用龙爪环套在青铜柱上增加伸缩架的稳定性,完全可以做出这么一架几可通天的升降机来!
而若从感性角度来看:由湖底升出一条巨龙,顺着祭祀用的青铜神器爬至“通天祭坛”接受祭祀——封建统治者用这样一种充满神话色彩的震撼方式来主导和控制他的臣民们的信仰和精神,以巩固政权、操纵人心。在封建迷信充斥的古代,愚昧的百姓一旦看见此种情形,必定当真以为龙神降世、天龙朝受龙神庇护、皇帝是龙子转世等等,从而死心踏地的服从当政者的意志,不敢有任何忤逆的思想和行为。
无论是从科学的角度还是从神话的的角度,都不得不再一次地赞叹古人伟大的智慧!
龙式升降梯缓缓下降了有十来分钟,穿过氤氲的水气,终于接近了波涛汹涌的湖面,却见由湖水之中又升起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紧闭的门正对上了龙嘴。
大盗率先走上前去将那门推开,见里面四四方方空无一物,便转头向我们笑道:“这间石室只怕是要沉往湖底的,目前湖下情形如何无法知晓,这一沉是生路还是死路更不得而知。不若由我先下湖去探个究竟,而后再决定进不进这石室,如何呢?”
——这个爱冒险的男人!对于这种安危难料的事情他总是毫不在乎地想要去尝试去猎奇,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浪子,注定了他这一生将是一段不平凡的传奇。
“不许。”我望着他,“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罢。”
他望了我半晌,垂眸笑了一笑,道:“好。”
于是大家由龙嘴出来进入石室,等了盏茶时间,见那龙大嘴慢慢合拢,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去了。又等了片刻,石室的门方在机关的带动下自行合拢,突然一个急速下沉,害我东倒西歪地撞在石壁上,季燕然连忙伸手想要扶我,却恰巧大盗也伸过手来,两人同时顿了一顿,又同时收回手去,我们三个大眼对小眼地胶着了几秒钟,而后各自飞快地避开目光,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尴尬。
石室飞快地下沉了约一分钟的时间,终于速度有所减缓,慢慢地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想来若不急速下降的话,石室内的空气是不够用的。
四人静默了一阵,季燕然打破沉寂,道:“看样子这石门只能自动关闭,需人力将其打开。门外究竟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无法得知,我们最好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盗便笑道:“若是水,我们只好全力向上游到湖面,再顺着那青铜柱攀回岩石上去。小月儿不通水性,我来带她,季大人你与这位受伤的老兄互带,应当能坚持回到湖面上去罢?”
季燕然点头道:“就这么办。我去开门。”说着便走上前去用手推那石门。
大盗行至我的身边严阵以待,便见石门缓缓开启,并没有湖水涌进来,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夹着一股十分浓重的檀香味儿。
“喔!”大盗率先叹了一声,他在黑暗中也是能看得清东西的,“——是宫殿。”
宫殿?难不成是龙宫?——好家伙,不愧是皇家投资的工程,果然大手笔,居然在这湖的底下大兴土木,给龙神造了座宫殿!
只是……在如此波涛汹涌的湖下挖出这么大的一个空间,再在其中搭建高大的建筑,这难度非一般的大啊!单不说这空间的顶部能否承受得住湖水的水压,就是在开凿的过程中也不好阻止湖水灌下来啊!这些古人是怎么做到的?
正感叹间,听季燕然问道:“盗兄,这里大约有多大?”
大盗道:“大约相当于河谷的一半大小,周围有许多岩柱和岩洞。我看这里不像是人力挖掘的,岩壁上没有铲或锹挖过的痕迹。”
这么说,这个湖下岩洞是天然形成的?看来这九龙谷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为天龙朝的统治者更好地利用神明来巩固政权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座龙宫想必就是玄机公子设计并督建的,那么他将我们指引至此用意何在呢?难不成那龙宫里藏有集齐七颗就能满足人任何愿望的龙珠?或者是有什么龙王三公主之类的等着姓季的家伙娶回去当老婆?
听得大盗又道:“我去那宫殿里看看有什么可以用来点燃的东西。”
我急忙道:“不行!里面有没有机关还不知道,你这样进去——”
“灵歌,”季燕然Сhā口道,“他已经去了。”
我只好作罢,重又裹了裹身上季燕然的那件袍子,这地下岩洞里的风丝毫不比外面弱,加上地气浓重,直刺到骨头缝里,令人从内而外地感到遍体生寒。
正瑟缩着,忽觉一只大手轻轻抵上了后背,一股强大的暖流由他的掌心中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四肢百骸,顿时驱散了体内寒气,周身舒暖无比。
我偏身拉开他的手,他已身负重伤,不能再轻易动用真气。风从右侧吹来,我便站到他的右手边替他挡风,却又被他拎着脖领儿拉回到他的左手边。
这地下既然有风,说明除了头顶上的湖之外还有其它可以通到外面的出口,这也解释了为何深入地下仍然空气充沛的原因。只不过玄机公子既然没有指引这个出口,很可能是因为这出口无法通行,或是出口外面无路可走。
正琢磨着,便见远处突然燃起一团光亮,映出那宫殿的一小部分轮廓来,却见雕梁画栋,与现实中的宫殿别无二致。大盗手中举了不知是从哪里撅下来的长长的几根燃着的木头向着这边飞掠过来,离近了看时才知道原来是桌子腿。
这桌子是檀木做的,一燃起来就发出浓郁的檀香味儿,檀木是名贵木种,多为皇室和富贵之家制作家具所用,一般百姓家是用不起的。这又再一次地见证了朝廷不惜血本包装龙神的决心。
大盗一人递了一根火把给我们,藉着这火把的光亮,我仔细地打量了打量四周的情形,却见我们下来时所“乘坐”的石制“电梯”是与埋入地下的石制基座相连的,这基座起着升降的作用,而在石制升降梯的上方约四五十米处,勉强可以看清有两扇天窗式的石门紧紧关闭,这石梯应是通过这石门上下进出的,也许在这扇石门的上方还有数道石门,用以层层阻隔下灌的湖水。
再放眼环顾四周,果见怪石嶙峋岩洞密布,而在头顶上方则悬垂着不计其数的钟|乳石,未见有任何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真正令人乍舌的是面前那一片雄伟阴森的宫殿,飞檐层叠,斗拱如山。一道围墙将宫殿围在当间,墙的正中建有门阙和门楼,四角建有角楼,在正门外蹲有两头高大石狮,雕工惟妙惟肖,黑暗里显得狰狞可怖。
由于火把光亮有限,站在现在的位置也只能看清宫殿的大致轮廓。如今既已来此,进入这宫殿里去一探究竟是必然的。于是大盗转身在前带路,我和季燕然仍然居中,神秘人殿后。
从围墙正中的门阙进入这座宫城,眼前是一片经过人力加工的平坦的青石广场,而由门阙通往前方宫殿正门的是一条近十米宽的大道,大道的两侧对称着陈列着三四米高的石马、石象、石羊、石虎、麒麟、朱雀,以及石人。这些石人仔细看上去竟似皇宫里的文武官员,手拿玉圭,恭顺严谨。再往后就是手持球仗或拂尘的宫女和侍者的石像,个个面貌逼真,形神兼俱。
这些高大的石像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这空旷死寂的青石广场上,岩洞里的风穿过洞顶密布的悬垂着的钟|乳石刮下来,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经过石像的身旁时仿佛吹动了它们的衣角,微弱的火把的光在明灭间使得这些石像似是突然有了灵魂,毫无生机却又带着诡异目光的瞳仁儿盯着走在大道上的我们,令人不禁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地发毛。
越走越是心惊肉跳,抬眼看看前方的宫殿,红漆绿瓦鲜艳如新,门窗紧闭灯火不明,一派的死气沉沉、诡谲妖异。而那严严地糊着的死白色窗纸里总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门而出,离这宫殿越近,就越似能感觉得到它正与我们一纸之隔地立在门内,幽冷地等着门被推开。
“燕然哥哥……”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轻声开口,“这里……好像……”
……好像……是……是冥宫。
季燕然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大手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我们所走的这条大道想来就是陵寝中所谓的‘神道’了,而前方的明(冥)殿明显是我朝的建筑风格,再看那些漆颜色尚艳,应该是建成不超过五十年。这一点相当奇怪,如果当真是陵寝,这里面葬的会是谁呢?我朝皇族的陵区是在京都附近的,除非是被封到江南来做郡王的王爷一类,然而看这明殿的规模等级相当高,用于已逝的王爷似乎有欺上之嫌。说得明瞭些——这座明殿的规格分明是为皇帝所用!然而我从未听说过我朝的哪位皇上曾被葬于此地。”
“而且,”我接口道,“如果当真有位皇帝葬在这里,皇家又怎会没有通过那石塔阵的地图呢?九龙谷湖底以上的部分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的祭坛,所祭祀的是天龙朝的图腾龙神,那么湖底以下的部分照常理来看应该是为龙神修建的龙宫才是罢?也许这座宫殿其实是想建成龙宫的样子,反正一般的明殿不是和真正皇宫的制式是一样的么?那么龙宫如果也想造成皇宫的样子,看起来自然也就和明殿差不了多少了。”
正说着,听得大盗在前面轻声一笑,道:“这里不是龙宫,而是真正的冥殿。通常皇家的陵墓不是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么?我们手中的火把就是我方才在地下墓道的长明灯处点燃的。若是龙宫的话,又怎能让龙神他老人家睡到地底下去?那岂不成了长虫了么!”
这么说——这里当真是陵墓?!里面究竟葬着谁呢?谁居然能享受皇帝死后的待遇?在他的墓里又藏有什么秘密使得玄机公子宁死也不愿朝廷知晓的?
我的心头一阵怦怦乱跳,转眼已至大殿门前!
墓室·金井
抬眼看,见殿门匾额上写着“隆恩殿”三个烫金大字,由于大盗方才已经进去过一次了,所以我们几人便未犹豫,推门入内,檀香味夹着尘土味扑鼻而来,只见眼前大理石铺地,数根巨大的明柱贴金包裹,殿顶天花板上竟满布着用浮雕手法刻成的向下俯视的龙头,众龙翻云覆雨,逼真如生。而大殿的四壁则嵌饰着五彩琉璃蟠龙,殿内设有暖阁、宝床和神位。所有漆彩和陈设皆鲜艳如新,推测建成时间绝超不过三十年去。因此可以断定,这座工程浩大气势恢弘的陵寝正是玄机公子所设计督造的!
这一处大殿约是仿制的皇帝的朝房,不多在此处耽搁,大盗带着我们径直穿过这座大殿由后门出去,又穿过寝殿和一处配殿,来至整个陵寝的后半部分,亦即真正的陵冢。
便见一片半月状扣在地上的条石砌就的陵台呈现于眼前,陵台之下就是所谓的地宫。地宫是用来放置棺椁和随葬器物的地方,要说有什么宝物或机关,最有可能就是集中在地宫里了。
地宫的入口是两扇刻有神兽辟邪的石门,因刚才大盗已经进去过了,所以此刻微微敞着道缝,里面隐隐有火光映出。由于大盗也只是入内去点火把,并未深探,究竟里面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东西存在谁也猜不出来,不由得有些紧张,直觉地认为,这一去,若非再难复返便如隔世再生。
推开石门,是向下延伸的石阶,大约深入了地下十来米后方恢复了平行的通路,一道长而笔直的墓道直通前方。墓道两侧的石壁上是精雕细琢的壁刻,每隔数步便嵌着一盏黄铜制的长明灯,灯内火光晦暗,为这狭长墓道凭添一股幽深阴寒。
季燕然举高火把细看墙上的壁刻,我便也跟着一路看下去,却见刻的是不知哪位皇帝日常生活的场景,什么朝堂议政,狩场围猎,大宴文武之类。季燕然看得眉头直皱,我便问他怎么了,见他低声道:“一般墓道中的壁刻内容皆是墓主的生平事迹,这里的壁刻虽然内容上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古怪的是,这些内容记叙的都是……都是雷炽帝的生平!”
——雷炽帝?!我倒抽一口冷气——雷炽帝——这不是当朝正在位的皇帝吗?!这皇帝佬儿据说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而这墓却是二十多年前开始建造的,难不成那老头子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建陵了?——这倒不算稀奇,正史上的秦始皇从刚一继位开始就为自己建皇陵了,足足花了三十六年的时间,雷炽帝与他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古怪就古怪在,季燕然不是说过天龙朝的皇陵是建在京都附近的么?这雷炽帝却又为何把自己的墓建到了江南来呢?难道他不怕天高皇“宫”远,招来盗墓贼盗他的墓?或者——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是……雷炽帝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驾崩,尸体被秘密葬在此处,现在在位的皇帝是一个冒牌货,而玄机公子因负责督建此陵,无意中得悉了其中隐秘,因此才遭冒牌皇帝的追杀?
被自己心中这可怕的念头吓得不由打了个激凌凌的寒颤,季燕然有所察觉,以为我是害怕这墓中阴森的气氛,大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以示宽慰。
近五十米长的墓道很快走到了尽头,而这尽头则是由两扇整雕的清白玉石合成的一道门墙,门上雕着一尊不知是什么菩萨的石像,身绕祥云脚踩莲花,看似宝相庄严,眉宇间却总觉得有着那么一丝的邪气。
大盗上前推门,身后的神秘人飘身挡在我和季燕然的身前,以防玉石门打开时有机关启动。然而大家都多虑了,门开后仍然是墓道,并无想像中的乱箭齐发、群尸玩过界之类的事情发生。
于是沿着墓道继续前行,就这么一连推开了四道玉石门,当进入最后一道门后,呈现于眼前的便是正正经经的一座墓室了。却见这墓室分为前室、后室和左右两间耳室,四壁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涂料,竟然散发着幽幽的萤光。
大盗走上前去摸了摸墓室墙壁,道:“嚯!居然是用珍珠粉刷的墙!”
——嚯!这雷炽帝还真是个烧钱的主儿!丫滴,有这么多珍珠粉不用来做面膜敷脸,居然全浪费去涂了墙,个老败家子的!如果不是因为此情此景不合时宜,我真想扑上去把墙上的珍珠粉全蹭脸上。
记得按规矩墓室的前室和耳室全是摆放陪葬物品的,可这前室内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有没有,不免让人觉得奇怪,连墙上都刷了珍珠粉,陪葬物怎么不也得价值连城啊!?忍不住好奇地走往左边的耳室,却见同前室一样空无一物。
这就奇怪了,雷炽帝耗资如此巨大,又造机关又建宫殿,还用了无数颗珍珠漆墙,怎么陪葬品却一样也没有呢?最为令人起疑的是——这墓室若用来葬帝王,实在显得太过简单小巧了,与湖面上那祭坛和前面的宫殿风格大相径庭。
带着这疑问,我们小心进入了通常用来停放棺椁的后室。便见一张巨大的呈赤红色的珊瑚质地的须弥座上摆放着一口玉棺,这玉棺通体发青,润泽晶莹,连我这外行都能一眼看出这玉是罕见的绝品。棺身上刻有九条护体神龙,每条龙的眼窝处都镶嵌着翡翠做的眼睛,龙的周围遍布着金丝勾勒的云雷纹,棺盖上是用无数颗小珍珠镶成的“真龙飞升”四个大字。
一时间四人盯着这口华丽昂贵的棺材默然无语。不知道他们三人心中有着怎样的念头,反正我是被这棺材上的宝贝晃得眼都花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把这三个家伙支开然后偷偷地撬下几颗翡翠珍珠藏作私房钱的时候,就听得大盗笑道:“怎样——要不要把这棺盖打开看看?”
原来他们是在揣测这棺材里到底有没有雷炽帝的尸体。若果真有,那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新闻了!消息若传将出去,只怕这天龙朝从此后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朝廷必起内乱,欲谋权篡位的,欲改朝换代的,各种势力纷纷浮出水面,或明争或暗斗,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出,遭秧的都是老百姓。
“不妥……”季燕然皱眉沉思了半天方才慢慢地道,“无论这棺内究竟有无遗体……这么做皆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季燕然自小学得满腹的礼义仁孝,自是不会同意做这种有损阴德之事。然而大盗却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做事只随自己心意,于是笑道:“这棺材里装的是人又不是神——他既是人,我的家人也是人,他又凭何将我家人置于死地?他有这镶玉描金的棺材睡,我家人的尸骨却不知被弃之何处!我不戮他的尸已算给足了他颜面了,如今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的到底是不是那皇帝佬儿的真身!”
季燕然虽不赞同却也不好阻拦,只得皱眉不语。大盗看了他一眼,转而望在我的脸上,笑着道:“小月儿的意思呢?你若也不同意我开棺,那就不开也罢。”
“开!”我毫不犹豫地道,先不说大盗的家人究竟是奈何堡的何故还是玄机公子夫妇,单单出于对玄机公子这位传奇般人物的敬佩以及那满墙的珍珠粉和这满棺珠玉的……爱惜,我就对这败家皇帝没有任何的好感,虽然掘人家的坟是不道德的事,但、但他是皇帝嘛,皇帝的墓本来就是用来被掘的,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这些正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哪个的墓不是被后人挖出来当文物瞻仰的?就当给这雷炽帝个面子,不必等到千年以后让后人来挖掘了,就让我们四个人先瞻仰瞻仰他好了。
无视身旁季燕然对着我无奈又宠溺地笑,我冲大盗一点头,大盗冲我一眨眼,两人来至玉棺前,我替他接过手中火把为他照明,他先是上上下下将玉棺看了一遍,而后忽地咦了一声,道:“这玉棺并没有上钉子……”
没有上钉子?就是说……这棺材盖没有被钉上?!
我蹭地向后跳了回去,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汹汹,头皮一阵发麻,什么粽子僵尸鬼吹灯一类的麻辣字眼嗞啦啦地跳入了脑海——若在穿越之前我是绝不信鬼呀魂儿呀的这种东西的,可自从我的灵魂离体穿越时空猛鬼上身到岳灵歌的肉体中后,对于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多少是信了几成。眼前这棺材没钉上钉子,保不准里面那穿着龙袍的老家伙突然兴致大HIGH蹦将出来,虽然身边有两位高手护驾,但那也够让人激爽一下子的了。
大盗尽管心中疑惑,手上却未犹豫,只见他推住棺盖边缘略一用力,听得“嚓”地一声响,棺盖已是应声而开。我闪在神秘人的身后,偏着头小心看去,却见这玉棺内空无一物,并无任何人的尸体。
没有人惊讶,因为这个结果也是在预料之中,而且没有尸体反而令我和季燕然心中暗松一口气,至少这证明目前在位执政的雷炽帝并没有光荣殉职,还好好儿地活在京都皇宫里,等着步九霄和贺兰慕雪那对儿变态男子回去向他汇报好消息呢。
这么说来,这座冥宫确是为雷炽帝准备的,只待他将来驾崩之后葬于此地。于是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皇家的陵墓都在京都附近,为何雷炽帝想要把自己埋葬到江南来呢?难道就是因为这里风水好?古人将身后之事往往看得比身前之事还重,若说为了这得天独厚的绝佳风水而宁愿长途跋涉将尸体埋葬于此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因此,墓室之中没有放置陪葬品就也能说得通了,正主儿还没死,自然不能先放陪葬物,所以棺材也是空的,棺盖也没有上钉儿。
大盗望着这口空棺嗤笑了一声,重新将棺盖盖上,转身望向季燕然道:“季大人,你不介意小盗我将这棺材挪挪地方罢?”
棺材里既然没有塞着尸体,季燕然自是不会阻拦,于是颔首应允,便见大盗手掌抵住棺身,暗运内力,喀啦啦一阵响后,整个玉棺被他向后推开了二尺有余,露出棺下须弥座上一个圆形的凹槽来。凹槽约一尺来深,直径二尺,底部又有分上中下三排、每排三个拇指粗细、食指长短、半个中指深浅的、分布均匀的细长小凹槽。
圆形凹槽的底部有一只玉匣,大盗将玉匣取出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串鎏金的九连环和一根小指粗细的鎏金四截棍。
季燕然拿过匣子里的九连环仔细看了看,又走至那凹槽旁蹲下身去伸手在那些小孔槽里摸索了一阵,道:“这些孔槽里有着类似锁头的暗扣机簧,而那九连环的每一个环扣又都能解下,再看这孔槽的宽窄正可将九连环的环扣竖着Сhā入其中,数量也都是九个,想来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机关,需要我们将九连环解开后Сhā入孔槽内带动机簧开启。至于这根四截棍的用途尚不得而知,我们不妨先解开这九连环再看看罢。”
唔……九连环么?这可是一项源自于中国的、与魔方、华容道并称为世界三大智力游戏的玩具呢!它是将金属制的九个相连的圆环套装在横板或者各式框架上,其框架有剑形、如意形、蝴蝶形、梅花形等,各环均以铜杆与之相接。按照一定的程序反复操作,使九环全部联贯于框架上,或经过穿套全部解下。其解法多样,可分可合,变化多端。得法者需经过八十一次上下才能将相连的九个环套入一柱,再用二百五十六次才能将九个环全部解下。这是最普通的九连环,而最难的则需要五百一十二步才能够全部解下【以上解释整理自网络——作者注。】。
这玩意儿我小的时候也有过一个来着,还有魔方和鲁班锁,可惜这三样我哪样也没有玩儿成过。于是拍拍蹲在身边的季某人的肩头,大大方方地道:“这种三岁小孩子的游戏自是难不住季大老爷您了,小女子静候大老爷解局。”
季燕然好笑地摇摇头,果然一心投入到解连环的游戏中去了。
趁他在这里研究解法,我又将整个墓室转了一圈,却见这墓室除了我们来时的那条墓道外并没有别的出入口,如果那须弥座下有暗道的话,那么我们通往真相的距离也许就将不远了。
不多时,季燕然顺利解开了九连环,并将那九枚金环竖起,一个一个地嵌入孔槽中去,孔槽只有环的一半深,因此嵌进去后还露出半环在表面之外,每嵌入一枚便听得里面“咔嗒”地一声轻响,再往外拔却拔不出来了。
大盗也蹲到季燕然的身旁,扳住那金环用力想要拧动,然而九个环挨个儿拧遍都是无济于事。我想了想,凑过去道:“会不会是得同时拧动这九个环才可以呢?”
季燕然点头,笑道:“有道理!原来这便是那四截棍的用途——这道局的意图就是想让我们用这四截棍将九个环穿起来,以此来同时转动九环启动机关——九连环本身就是一道题,同时又是下一道题的题引,这一题套一题的想法只怕也只有玄机公子这位奇人能想得出来了!”
唔……这道局如果用平面形式表达的话,就是将以3×3形式排列的九个点用四条直线全部串起来,且这四条线必须一笔画成。图示如下:
○ ○ ○
○ ○ ○
○ ○ ○
便见季某人和盗某人两个蹲在那里,一个挠头一个摸下巴地瞪着地上的九个环各自琢磨,我转身将手中火把塞到神秘人手里,而后走至两人对面蹲下,拿起玉匣中的那根四截棍,如此这般地在九个半环之间一阵穿Сhā,眨眼间完成了一笔画四条直线穿起九个点的题目,得意洋洋地一人瞟了他们一眼,拍拍爪子站起身来,重新接过神秘人手中的火把,道:“开机关罢。”
季燕然仰起脸来挑着眉毛望着我笑道:“灵歌以前见过这题局?”
喂喂,你小看我么?臭家伙!……虽然我确实在穿来之前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题目……哼哼。
我厚着脸皮摇头。
大盗不作耽搁,双手拉住穿在九枚半环上的四截棍的两端向两边用力扯了一扯,见没有动静,又逆时针顺时针地转了一转,果听得在用棍子扳动九枚半环向顺时针的方向转动时,圆形凹槽像个转盘似地开始转动,并且在它的内部还有喀嚓嚓的齿轮运作的声音。
当整整转了九圈之后,凹槽之下终于传来一声“咔”地响动,紧接着整个须弥座向着旁边平移开去,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一个半人高的浅井来。
这浅井大约就是俗称的金井了,古时建造陵墓,首先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确定金井的位置,因为金井的位置就是墓主人地宫的所在,即停放墓主棺椁的地方。这个程序在风水术士的行话里,就叫做“点|茓”。 有道是:“京都以朝殿为正|茓,州郡以公厅为正|茓,宅舍以中堂为正|茓,坟墓以金井为正|茓”,这个“|茓”最是要风水佳、位置好才行。金井的位置在整座陵墓的中心,即棺床正中央,处于墓主尸体的腰间部位。通常是钻一圆形深井,内中有不竭之泉水,藏以死者生前喜爱之珍宝,一来镇墓,二来息壤。而以风水的说法:金井可沟通阴阳地气,为陵墓精神之所在,其位置的重要,不亚于朝廷大殿的龙椅,是直接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核心部位【以上资料整理自网络——作者注】。
而眼前这个金井,一没通地气二没藏珍宝,就跟一个浅坑没什么两样。大盗忍不住跳了进去,却见井沿只到他的腰间,弯身摸索了一阵,又跺了跺脚,道:“这井底的下面是空的,一定还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井底令我们下去。”
话音一落,我和季燕然立刻分头搜索,检查这墓室里是否还有我们未曾注意到的机关。然而我们几乎将这墓室里每一寸墙壁和地面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能开启金井底部密道的机关。
正一筹莫展之时,见大盗突然停止了动作,迅速闪至我的身边,全身戒备地沉声道:“有动静!”
谜题·连环
——有动静?什么动静?午夜凶铃鬼来电?夜半歌声活跳尸?
我死死盯住那口金井,想像着贞子从里面披头散发地爬上来的情形,正紧张得肌肉发酸,忽听得大盗在耳后轻笑,道:“傻妞儿,是这边。”
转头望去,却见他和神秘人都正对着墓室口的方向——怎么?动静竟是从外面来的?听得他向神秘人道:“来者不止一个,墓室狭小,在这里动手容易伤到小月儿,你我不如守在这墓室之外,先解决了那些家伙再说。如何?”
神秘人默许,大盗便向我笑道:“月儿在这里好生待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去。听到了?”
我点头望着他,低声叮嘱:“千万小心!”
他笑了笑,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墓室外走去。我知道,现在的他,把与我的每一次短暂分开都当作生离死别来准备,除了身世他已无它求——不,不是无它求,而是求不得,既求不得,就只有豁出去。
无法阻止他的决定,只好目送着他与神秘人出得墓室,将石门关住。我转头望向季燕然,他冲我微微一笑,轻声道:“灵儿放心,以大盗的机警和……‘他’的冷静,两人绝不会有事的。”
“嗯。”我回身走至金井旁,小心跳下去,边弯腰摸索边道:“他们两人在外拼命,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这金井一定有机关可以开启,得尽快找到它!”我用手指细细地在井底边缘划过,只觉有着极不易察觉的一股小小凉风由缝隙吹进,可见金井下面必有通路。然而井壁上却光滑异常,没有任何疑似铵钮的东西。
如果机关不是在井壁上,那就是在被移到一旁的须弥座上或者棺材上?可是方才我们都已经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再或者,需要把须弥座和棺材移回原位才可以?
想至此便抬头向季燕然道:“燕然哥哥,我蹲在井里,你试试看能不能推动那须弥座。”
季燕然走过来道:“如果这样当真启动了机关,你岂不是要一个人被封在下面了么,傻丫头?”
“那……我们不妨先做个实验,”我从头上拔下簪子放在井底,而后从井里出来,道:“咱们把须弥座推回原处,然后再打开九环机关,看一看这簪子是否还在,不就行啦?”
季燕然笑着将我扶起,道:“这丫头总能想出小点子!好罢,就依你之言试试看。”
说着一起动手,果然能将须弥座推回原位,而后再用嵌在上面的九环和四截棍将机关转开,却见那支簪子原封未动地躺在井底,根本没有动过分毫。
此路不通,只好再想办法。我跳入井中欲把簪子捡起,季燕然却也同时跳了进来,谁想两人这么同时一跳,脚下的地面竟倏地向下沉去,我趔趄了一下,被季燕然揽住腰,却见随着井底的下降,我们已由墓室来到了位于其下的又一个地底空间之中。
又是一条狭长的石甬路及挡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道石门,墙壁上嵌着长明灯,有微微的冷风从头顶上方墙壁的缝隙中吹入,以保持空间内有足够的空气供长明灯一直燃烧。
和季燕然对视一眼,一同小心地迈下石板来,脚才一着地,便见这石板唿地一下子又升了回去,如此一来倒让我们看清了它的运动原理,却原来在这秘道里设着一架大型的天平,一端连着充当秤盘的石板,另一端则擎着一颗起到砝码作用的方方的大石块,石块上刻着“二百斤”三个字。难怪方才在上面的墓室中时,大盗和季燕然曾轮番跳到金井里找寻机关都没能使这天平沉下来,是因为两个人的体重哪一个也没超过二百斤,而我和季燕然的体重加在一起自然超了,两人一起进入金井便使这天平的一端下沉,当从天平上走下来时,这一端又会重新抬起,回复原位。
这一处机关设置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只允许体重超过二百斤的胖子进入下面的秘道吗?或者……玄机公子的真正用意就是想要至少两个人同时进入这秘道?
眼下已无退路,只好继续前行。转眼来至那扇石门之前,抬眼细看,见它的四边都雕满了凸出在外的龙形花纹,而在它的中央位置上,则见刻着一首奇怪的诗——
重山复重山,重山向下悬;
明月复明月,明月在两边。
上有可耕田,下有长流川。
一家合六口,两口不团圆。
在这几句诗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如同活字印刷用的字模一样的方方正正的石刻字,一个一个地被码得整整齐齐,嵌在石门里,看上去就像一个竖起来的电脑键盘。
我小心地伸手去抠其中的一个字,发现它虽然可以轻微地活动,却不能被□,然后再试着向里按,果然能按进去半指深,然而才一按下去就听得头顶上一阵响动,还未及抬脸去看,就觉一片乌云压顶般的东西兜头盖下,直把我压得一下子匍匐在了地上。
半晌那东西才停止了倾泻,耳旁听得季燕然又着急又好笑地叫着我的名字,伸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问道:“怎样了,没伤到罢?”
我用手抹了把脸,勉强睁开眼睛,却见脚下全是沙土,再抬头向上看,见秘道顶上果然有极不易被人发现的暗板开合的缝隙,这些沙土就是从上面倾倒下来的。想来是因为我刚才那一按触动了由石门内部连接到天花板上的机关,因此才着了道。
苦着脸转头望向季燕然,却见他也不幸被我连累,让沙土蒙成了一条脏兮兮地大灰狗,满头满身地往下掉土渣儿。
“对不起,我错了。”我喷着满嘴的灰尘低头做深刻的反省,顺便将头发上的土倒在地上。
“你这小淘气,”季燕然笑着用大手替我揩着脸上的灰,“没伤到就好。……倒是这么一来让咱们明白了这道门上的诗及下面这些字模的用意:这首诗想来是道谜语的谜面,谜底是猜一字,若猜的是哪个字,便将刻有哪个字的字模按下去,以启动机关将门打开,若猜得错了,想必还会有类似尘土倾泻的事情发生。”
吁……幸好这机关只是尘土,若是水火毒箭等能危及生命的东西的话,我和老季同志这会儿只怕早就双双毙命,做了一对歹命鸳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玄机公子这样一位绝世大匠,觉悟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他才不会用自己的才智去做那些伤害人生命的事,像这样把尘土倒下来弄人一身的小恶作剧,必是他给后人开的一个诙谐的玩笑,他真正的意图不是想用利器将来人杀死或者吓退,而是要用智慧来考量来此之人是否有资格进入这个惊天秘密的中心。
或者……也许他是在考量他的孩子的智慧,毕竟那幅地图是他留给自己的骨肉的,如果没有这么多牵扯的话,最终能进入秘密中心之人应该只有他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设下杀人机关来迎接自己的孩子呢!
想至此反而放了心,伸手拍去季大灰狗肩上的土,又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替他擦脸,他便笑眯眯地低下头来,闭上眼睛温驯地任由我动作。擦来擦去仍然是灰头土脸,只好作罢,反正两人都是相同模样,谁也笑话不着谁。
我收起帕子问向季燕然道:“我们是继续往下走,还是返回到上面墓室去通知大盗他们呢?”
季燕然道:“若我所料不错,方才大盗听到的来自地宫之外的动静想必是贺兰慕雪一行人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通过了那石塔阵,但此地除了我们这两拨人之外再无他人,所以应当是他无疑了。贺兰慕雪若带了全部的龙禁卫来,只怕大盗他们两人难以支持长久,而你我若此刻出去,除了让他两个捉襟见肘之外,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们两个身怀高超武艺,绝不会束手待毙,必能想出办法保得全身而退。因此我们还是各尽其力,做己力所能及之事罢!”
“好!”我点头,指向石门上的诗道:“这个谜语燕然哥哥可解出来了?”
季燕然一笑,在那些字模上找了一阵,伸出修长手指去,轻轻地按下个“用”字,我转着眼珠子全身戒备地打量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以防万一这机关出现什么系统错误来个黑屏死机或是木马病毒之类的再哗啦哗啦地往下泻土活埋我一次。
稍微等了那么几分钟,想是机关正在开机启动,片刻后终于见面前这扇石门由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门后的甬路来。
不多作耽搁,继续向前行去,走了没有几步,听得身后咔咔地响,回头看时,见是那道门又自行合拢了,如果还有后来人,看来也要去猜门上的谜语才能通过。
快步走了很长一阵,见前面又是一道石门,与第一扇不同的是,门上刻的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儿,见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手里捧了本书,倚着墙角专心阅读,而在他身旁的墙上正有一个被凿破的小洞,洞中有光透过来照在书页之上——俨然是“凿壁偷光”的典故。在画的下面还有“人物一”几个小字,意思应是由此画打一个人物的名字。
这道题太小儿科了,我毫不犹豫地找到“孔”字和“明”字的字模按了下去,果然石门打开,仍然是无止尽的甬路。
“燕然哥哥,我们走了这么许久,若从地面上来算,此刻我们的位置还在九龙谷的下面么?”我忽地有所察觉地问道。
“唔,灵儿心细!”季燕然先夸了我一句,而后道:“从金井下来后到此,大约有一千多步的距离,如果玄机公子没有在混淆我们的方向上做文章的话,我们是一直向南而行的,此刻应该已接近了九龙谷的中心。”
唔……这个家伙更心细,居然一直在数着步子。如果我们已接近了九龙谷中心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也接近了那个惊天秘密的中心呢?
又继续前行了一阵,来到了第三扇石门之前。却见这道石门上刻的又是诗,数了数一共二十句,分为四阙,每阙五句,每一句都选自一首唐诗,把这些句子排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读不通,见是:
第一阙:
接舆亦是狂歌者——【赠韦清将军·顾况】
汉月还从东海出——【王昭君·李白】
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李白】
星移汉转月将微——【上元夜·崔液】
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第二阙:
长安二月柳依依——【杂曲歌辞·俟名】
霜满中庭月满楼——【年少行·令狐楚】
年年岁岁花相似——【白头吟·刘希夷】
空有当年旧烟月——【感怀·李煜】
日月光疑镜里悬——【郊庙歌辞·卢怀慎】
第三阙:
禅门来往翠微间——【赠微上人·刘长卿】
二室由来独擅名——【石淙·李显】
粉茸新吐御筵开——【侍宴桃花园咏桃花应制·赵彦昭】
芙蓉一一惊香倒——【三月·李贺】
栖鹤惊飞翅忧烬——【刺桐花·王毂】
第四阙:
檐边嫩柳学身轻——【春游曲·长孙氏】
向风长啸戴纱巾——【赠秦系·刘长卿】
六翮开笼任尔飞——【放白鹇篇·宋之问】
拾翠总来芳树下——【三日绿潭篇·万齐融】
烟笼寒水月笼沙——【泊秦淮·杜牧】
(注:【】里的内容为作者注,与正文无关。)
最下面注着“物一”二字,意思是打一件器物。
这天龙朝虽然是个架空的朝代,但在他们的史册上也曾记载过正史上一些朝代的内容,其中唐诗宋词也是有的,因此被玄机公子用在此处不足为奇,奇的只是这些句子拼凑在一起完全不通,让人看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道门上的题显然一下子提高了难度,连季燕然同学都皱起了眉,摸着下巴盯着这些句子苦思。
二十句诗,仅仅是猜一样东西,且这些句子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这让人从何猜来呢?!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句中所表达的意思来看都无法说通,真是令人毫无头绪。
早知如此平时应该多背几首诗来才是,管它什么打油诗、回环诗、宝塔诗、离合诗、藏头诗还是神智体诗,我——嗳?等等——让我看看……如果是藏头诗的话,第一阙五句诗的头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接汉疑星落?
“燕然哥哥,”我扯了扯正全神贯注思考的季同学的袖子,“唐诗里有没有‘接汉疑星落’的句子?”
季燕然点头,望向我道:“是卢照邻的诗。——唔!”
他似是受到了启发般连忙转回头去看石门上的诗,我知道这回有谱了,便依着这藏头诗的规律去看第二阙,念道:“长霜年空日……这个……好像不大通?”
季燕然笑起来,道:“当然不通,哪里有这样的句子?!第一阙是藏头,第二阙却是藏尾——‘依楼似月悬’,仍然是卢照邻的诗,与第一阙的句子是同一诗里的上下句。”
“哦哦,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那么第三阙和第四阙就不用猜了,应是老卢这首诗的后两句罢?”我将手一拍,道。
季燕然被我的“老卢”逗得忍不住伸大手在我的脑瓜儿上抚了一抚,笑着摇头:“后两阙却非同一诗里的了,此诗的后两句是:‘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后两阙中并没有这几字,且既不是藏头也不是藏尾,一时还看不出来究竟这两阙里包含着哪两句诗。”
唔……不藏头也不藏尾,那就是藏脖子?——“门室茸蓉鹤”?呸。再或者是藏腰?——“往来吐一飞”?啊哈哈哈哈,怎么好像是从嘴里吐出一只鸟来呢?!——呃,严肃,严肃些。
季燕然好笑地看了眼我脸上阴晴不定的古怪表情,道:“第三阙和第四阙我猜出来了,果然也是藏字诗。”
说着伸出长臂在石门上指给我看:“后两句是:禅室吐香烬,轻纱笼翠烟。取自李颀的诗。”
——原来如此,后两阙是分别由左至右斜下来和由右至左斜下来看,即是:
“禅”门来往翠微间
二“室”由来独擅名
粉茸新“吐”御筵开
芙蓉一一惊“香”倒
栖鹤惊飞翅忧“烬”
和:
檐边嫩柳学身“轻”
向风长啸戴“纱”巾
六翮开“笼”任尔飞
拾“翠”总来芳树下
“烟”笼寒水月笼沙
如此连下来就是四句诗: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禅室吐香烬,轻纱笼翠烟。
于是这四句诗凑在一起又组成了一个新的谜面,这个谜面才是真正要我们猜的谜面!
从诗句的意思来看:“汉”指的就是银河、河汉,疑是银河的星星落下,又像依着楼悬挂的月亮,有纱笼着,还会冒些许轻烟的,除了“灯笼”还能是什么呢?
这样连环套似的令人拍案叫绝的谜题令我不禁对那位玄机公子的崇敬之情又深添了几分,只不知他和我们家老季同志比起来哪一个更聪明些呢?
我伸手将刻有灯字的字模按了下去,果不其然,石门慢慢开启,眼前情形却令我瞠目结舌地惊呆在了当场。
数字·龙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当我们开启了这第三道石门之后,呈现于面前的,是一个如同巨大火山坑般的黑洞,向下望不到底,向上望不到天,而我们此刻的位置,正处于黑洞的半腰间,石门外有一方用岩石加工成的平台,向虚空中探了出去,站在这块岩石之上,人就仿佛飘浮在宇宙间,失去了方向感和存在感。
不等我们回过神来,身后石门已是砰然关闭,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手中拿着的火把早在进入第一道门时被土扑灭了,由于秘道内一直有长明灯燃着,便没有再点亮,如今却已没有火种可借,除了身边人的呼吸声和从黑洞上方传来的诡异的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燕然哥哥……”我在黑暗中伸出手去寻找季燕然,被他轻轻地伸臂拥入怀中。
“莫怕,这洞内必有机关,我们不妨静等片刻。”他柔声安慰。
“燕然哥哥,我们——我们头顶上方不是、不是湖水么?怎么会有望不到天的黑洞呢?”我有些心慌,毕竟我是从现代穿过来的,有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很自然地会被归类为……归类为超越人类行为的力量使然,譬如外星生物,譬如宇宙空间论等等,而古人不可能想到这些东西,自然顾虑会少一层。
“灵儿听到那风声了么?”季燕然抚慰地拍着我的后背,低下头来在我耳旁道。
“听到了,是从上面传来的。”我仰起脸,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被他轻轻贴住。
听他温声笑道:“有风声就证明上面有出口,九龙谷的地貌本就奇特,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应是在谷的正中心,而九龙谷上空历来水雾甚浓,就连地图之上画的都只是它的一个大概的外形。若在谷外远远地看去,整个谷的上空是被水雾遮住的,一直与天上厚厚的云层相连,因此我推测,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个通天般的黑洞,其实……是位于九龙谷正中心的一座峰!它的山腹被掏空,湖水是环绕着这座峰流动的,与外围的九座峰正形成了一个圆环形◎,所以此刻我们的头上并没有湖水,而只有风声。”
——不错!就是这样!这是一座峰,而我们此时正处于山腹之内!曾听说过唐朝时的君王喜欢开山为陵,手笔之大令人惊叹,没想到天龙朝竟也有这样的气魄,恐怕举世之中也只有玄机公子堪当此任了!
听得季燕然如此一分析,我立刻安下心来,挥散满脑子里大脑袋小身子的火星人形象,从他怀里出来,才要说话,忽见眼前火光一闪,但见一团光焰划过周围洞壁,如同一条火龙般迅速绕着整个黑洞向上蜿蜒,所过之处皆燃起火焰,不一时便将偌大一个山洞点亮起来。
借助满洞的火光,终于可以将洞内情形看个清楚,不禁又是一番目瞪口呆。但见这座山峰的内部是黑色岩石构成,洞壁之上雕刻着巨大的日、月、星、鸟、龟、虎、连壁、偃月等图案,在我们的头顶上方,转圈分布着九条黑色的巨龙石雕,它们匍匐在洞壁上,向着下方探下头来,巨口大张,隐约能看清龙嘴里露出的一截充当舌头的青铜制管道来,管道上面还刻着云雷纹。
“燕然哥哥!那是我们在祭台上看到的连接着石槽的青铜管!”我指着龙头道,“这九条龙口中的管子想必就是分别连接着那九座峰祭台上的青铜管的。”
季燕然的面色有些沉重,只是凝眉不语。
顺着这九条龙的龙头向下看去,却见在这个黑洞的正中央,又有一座孤峰矗立,峰顶较之我们所在的这块突出去的岩石的高度略矮上十来米,以致我们站在这里就可以鸟瞰整个孤峰峰顶的情形。
而峰顶是被人工地修葺平整的一块直径约一百米的圆形场地,场地上冲着上空九条龙龙口的方向各凿有一个圆形的大坑,由坑内延伸出来数道凹槽,呈有规律的花纹状遍布于场地之上。
在场地的正中央,豁然建着一座白石砌的、方方正正的建筑,石壁上雕满云雷纹,而在它的顶部,又是一条巨型的白色石雕龙,四爪紧扣着顶部的四沿,头向上仰着,似是想要带着整座建筑飞升而去。在这周围是用石头刻的百兽,全部面朝着巨龙做叩首卑伏状。建筑的一侧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化元得仙,福寿永享”八个大字。
——原来——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墓室!
盗墓者古来有之,墓主为了不使自己死后遭劫,也曾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来对付盗墓者,例如造一座假的墓室,安放一具假的棺椁,以虚蔽实,眼下用的便是这一招了——金井上面的那座墓室是假的,这里的才是真的!
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去到那座孤峰之上呢——从这块岩石到孤峰的距离目测得有二百米以上,没有任何东西在二者之间相连,别说是我和季燕然两个普通人了,就是大盗在此也无法飞掠过去。不由让人疑惑玄机公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在那座孤峰上大做文章的。
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座洞内是否还有其它古怪之处,就听得身后石门一阵响动,季燕然一把拉过我将我护在身后,却见石门开处进来的是大盗和神秘人。
见他两个安然无恙,心中不由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向着二人跑过去,又忙忙地立住脚,只轻声问道:“你们……还好罢?”
大盗走上前来,伸手兜了我的下巴一下,笑道:“这泥猴子似的小妞儿是谁?怎么同我家小月儿长得恁像?”
我干笑两声,在他身上认真看了几眼,道:“没伤到罢?上面来的人可是贺兰慕雪他们?你们两个是怎么甩脱他们的?”
大盗一边仰着脸打量这座山洞一边道:“正是那个穿孝衣的叫什么贺兰的小子,不仅带着龙禁卫,还带了不少神箭手下来,若在那墓道里开打,只要神箭手们一放箭,我和这位老兄必死无疑,因此我们决定退回墓室里死守,谁想一回至墓室却发现你们两个不见了,心知定是从那金井下去了,然而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机关,眼看那贺兰小子就要带人闯进墓室来,我便请这位老兄同我一起下到金井内,欲使出千金坠的功夫强行下井,谁知还未运功,那跷跷板便带了我们两个下到了秘道中。再看到第一扇石门前某个小妞儿在那些沙土上留下的小脚印儿,便知道你们已经沿着甬路一直往下走了,所以我们两个便跟了来。”
“你们……三道石门都是一次选对答案的么?”我看着这两个家伙没沾半粒沙土的衣服,暗骂老天偏心眼子。
“多亏这位老兄,”大盗伸出拇指向后指指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神秘人,笑道:“答案都是他选的。”
嗳……真遗憾,其实我最想看的就是“这位老兄”被沙土盖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呐……
走上前去握住他的胳膊,低声问向这位老兄道:“你的伤怎么样了?还能撑么?”
这位老兄抬手将我蓬乱的头发理了一理,没有吱声。
季燕然便开口道:“贺兰慕雪迟早会跟到这里来,我们需尽快找到玄机公子指引给我们的东西后离开这里。”说至此转向大盗道:“盗兄,以你的功力能否由此跃至中间那座孤峰上去呢?”
大盗笑道:“季大人也太看得起小盗了!这样的距离,小盗需借物使力提纵三次方能到达呢。”
借物使力……可是由岩石台到孤峰之间全是虚空,根本没有可以借来使力的地方。
季燕然望着孤峰陷入沉思,大盗则走至岩石的边缘探头探脑地向下看,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只怕又想着顺着岩石攀下去查看究竟了。
如果不尽快找出通往孤峰的办法,等贺兰慕雪那伙人赶了过来就麻烦了,纵观整座山腹之内,能用来落脚的只有中间那座孤峰和我们此刻容身的这块巨大的岩石平台,一但两拨人交起手来,人人都有落崖的危险。
这么想着,不由下意识地望向我们最后进来的那扇紧闭的石门,却发现在门的这一面居然也刻了字!细看共七行,却非诗非词,皆是数字:
第一行:一三二四六七五
第二行:三四二六一五七
第三行:一五七六三二四
第四行:七六三四五一二
第五行:二五四六三一四
第六行:四七一三二六五
第七行:五二六一七三四
在这下面的字模也只有一至七按顺序排成的七个数字,一共七行,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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