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宋秋雅,又不敢声张,周晚晚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赶紧给沈国栋打电话,这会儿他肯定上班了。
可是沈国栋并没在办公室,他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办事员接的。
他告诉周晚晚,沈国栋下粮库视察去了,那边的线路在发水的时候冲坏了,还没接好,联系不上他,只能等下午或者明天回来才能找到他。
周晚晚的心忽然一阵慌乱,连自己怎么挂上电话的都不知道。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等多久都没问题,大不了她请两天假躲进空间。
可是现在宋秋雅不知去向,沈国栋又找不到,她想了想,最后一咬牙,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了干休所沈爷爷的电话。
救人要紧,她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去打扰沈爷爷了。这种时候,也许只有沈爷爷能用最快的速度帮助秋雅。
干休所的电话不是随便民用电话能直接打过去的,经过层层转接等待,周晚晚还没等到那边声音甜美的接线员给她接到沈爷爷的号码,莫琪琪就慌乱地跑进了宿舍大门。
看到在传达室门口打电话的周晚晚,莫琪琪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都颤抖起来,“晚晚!秋雅,秋雅跳楼了!”
☆、第三五一章 谋杀
周晚晚手上的电话啪一下掉在了桌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秋雅在办公楼那边跳楼了……”莫琪琪一把抱住周晚晚,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跟她在一起!早上校革委会的刘干事来找你,让我们看见你和宋秋雅就通知你们赶紧去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吓死我了!我去办公楼找你他们不让我进去……”
周晚晚的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眼前血红一片。她紧紧抓住莫琪琪的衣服,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才说出完整的话,“秋雅人呢?她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去找她!”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救秋雅!
“晚晚!别去!你受不了!太吓人了!你肯定看不了!”莫琪琪抓着周晚晚吓得声音又开始抖,“晚晚!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莫琪琪看着周晚晚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慌乱地喊传达室里的宿管老师,“老师!老师!你快来帮忙!晚晚的脸色不对!她要晕倒了!”
周晚晚一把推开莫琪琪,疯了一样往办公楼的方向跑。秋雅也许还有救!她必须去救她!
莫琪琪紧紧跟在周晚晚的身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能晕倒,可是眼神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坚毅决然。她一句话都没再劝,寸步不离地跟在周晚晚身后。
周晚晚什么都没说,莫琪琪却感受得到,这个时候的周晚晚她劝不住。
学校办公楼是一栋日本侵华时建的四层楼房,灰色的水泥外墙,高大的窗户四四方方。像个被分割得整整齐齐的巨大牢笼。
周晚晚跑到楼下,刚要往人群围观的地方跑,一个骑着自行车拎着一个包的年轻人迎面撞了过来。
莫琪琪一把拉住周晚晚,堪堪躲开横冲追撞的骑车人,狠狠地冲他的背影骂了一句,“你急着去投胎呀!”
那人没听到一样,骑到办公楼前的台阶。一把扔掉自行车。拎着包急匆匆地跑进了办公楼。
周晚晚顾不上这个人,紧跑几步挤进围观的人群,宋秋雅用一个非常优美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甚至周围都没有多少血迹。
周晚晚没做任何停留,几步扑过去。抱起宋秋雅,赶紧去探她脖子上的动脉。
宋秋曾经雅修长优雅的脖颈软塌塌地垂了下来。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周晚晚心里冰凉一片,几乎比怀里已经没有一丝人气的宋秋雅还冷。
宋秋雅的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已经凝固,雪白的连衣裙外面却没有多少血迹。周晚晚颤抖着手摸上她的肩膀,里面是黏糊糊冰凉一片的一滩已经凝固的血液。
周晚晚的眼里没有泪水,心里冷冽如寒潮过境。把一切都冻得坚硬冰冷。
周晚晚扫了一眼宋秋雅落地的地方,除了撞击身体留下的淡淡血痕。竟然一滴喷溅的血液都没有。
秋雅在跳楼之前就已经死了。她是被人从楼上抛尸的,绝不是自杀。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本校在旁边教学楼上课的学生,还有几位老师。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抱着一具尸体。
认识周晚晚和宋秋雅的学生看到这个场面,好几个女生都捂着嘴哭了出来。
“你这个学生是哪个系的?抱个死人干啥?不嫌膈应人呐!快点放开!”学校保安队的人马上过来赶周晚晚,“这么小个小姑娘,胆子倒挺大!那都死地透透地了!你抱她干啥?!”
周晚晚没听见一样,迅速地检查宋秋雅。
脖子上的伤口直接伤到了动脉,连衣裙下应该有很多血迹。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有紫黑色的印子,昨天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今天受人胁迫的痕迹。
头发凌乱,一边的辫子完全散开,嘴唇和脸颊都有破皮红肿,一只眼睛一片青紫,这是被殴打的痕迹。
周晚晚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秋雅死前被人折磨过。而且,她是没穿衣服死的,从血迹上看,衣服是她死后被穿上的。
宋秋雅被人强-奸-,然后谋杀致死,再被推下楼,绝不是跳楼自杀!
周晚晚刚检查完宋秋雅的上半身,就被一个保安粗鲁地拽了起来,“让你走你听见没有!赶紧地!再不走给你记过!”
周晚晚一把挥开那个保安,刚要再去检查宋秋雅,办公楼里走出几个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为首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五短身材,一脸麻子,粗糙黑胖,叼着一根烟指手画脚地对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的邱大峰说着什么。
邱大峰连连点头,在下台阶的时候还很殷勤地虚扶了黑胖男人一把。
他们身边跟着几个同样叼着烟卷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差点撞到周晚晚的骑车人,他手里还是提着那个鼓囊囊的包。
一个长得白净斯文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跟黑胖男人说了几乎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地看向邱大峰。
邱大峰冲两人又是一番点头哈腰,然后转身趾高气昂地冲人群这边走过来。
“保安队的!赶紧把尸体抬八号楼先停着!放这丢什么人!那个谁!学生处的那个,你,来来来!”邱大峰冲围观的人群招了招手,一个带着眼睛的小伙子赶紧跑了过去。
“你赶紧全校通报,这个女学生跑到办公楼里偷东西,畏罪自杀!造成的后果很严重,全校批评!狠狠地批评!”邱大峰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地挥着手,“通知她的家长!她造成的损失得赔给学校!否则别让他们见尸体!一眼都别让看!”
“不对!”莫琪琪忽然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手心一片冰凉,声音发抖,却吓得不敢再像平时一样的大嗓门。
“晚晚,他说的不对!今天一早,校革委会的刘干事来宿舍找你和秋雅,让你们去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后来还去了我们班和秋雅他们班,跟我们说见了你俩赶紧让你俩去,有急事,什么事都得放下不能耽搁马上去!秋雅是他们叫去的!不是去偷东西!”
“我知道,秋雅不会偷东西。”周晚晚平静地看着指手画脚的邱大峰和站在旁边旁若无人地说笑的一群人。
“校革委会找人去,谁不是不管什么急事都得放下赶紧过去?!他们把人找去,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这么红口白牙地污蔑秋雅偷东西……”
莫琪琪忽然闭上了嘴,震惊地看着周晚晚,吓得后面的话再也不敢说出来。
周晚晚回头看着莫琪琪,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郑重,“琪琪,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谁都别说。回家也别说,万一给你家人招祸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莫琪琪脸色青白地点点头,“晚晚,你怎么办?他们也找你去了。”
周晚晚拍拍莫琪琪的手,“没事,秋雅出事了,他们顾不上我了。”
莫琪琪不放心地点点头,抓着周晚晚的手更紧,仿佛她一放手,周晚晚也会像宋秋雅一样,被叫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保安队的!”邱大峰吩咐完学生处的老师,又冲保安队长挥手,“你待会儿去我办公室,啊!先别去我办公室,去会议室,我给你交代一下让这个学生家长赔偿的问题!给我记住了,没赔偿之前绝不能让他们见尸体!”
“都散了散了!”邱大峰又冲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偷东西被抓住自杀的,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该上课上课,该上班上班!别搁这添乱!再不走就是她的同谋!”
人群很快散去,校革委会主任的话比校长的话可是有威力多了,更别说他身后站着那几位了。就是邱大峰不赶人,绝大多数认识他们的人也会赶紧避开的。
周晚晚被莫琪琪拉着站到了一边,看着保安队的人用一辆冬天推煤渣的手推车把宋秋雅推垃圾一样推走。
邱大峰跟那几个人在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送他们走了出去。
“那个黑胖子是刘卫东吗?”周晚晚平静地问莫琪琪。
“是,那个是刘卫东,全陵安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他身边的几个都是陵安工人造反派司令部的头头,都是无恶不作的坏蛋!那个戴眼镜长得人模狗样的是他们的军师,叫边志云,他最坏!听说他们作孽的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莫琪琪冲着远去的几个人呸了一声,“我爸和我哥说,他们到哪哪没好事!”
周晚晚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人群散去,保安队和学生处的人也都走了,她才慢慢走到刘卫东他们一群人刚才站着的地方,把地上的一堆烟头都捡起来,一个一个单独分开包在手绢里。
“晚晚,你捡烟头干嘛?”莫琪琪的脸色还是一片青白,比周晚晚还差。
“他们把学校弄得太脏了,清理干净了就好了。”周晚晚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第三五二章 停尸
“晚晚,咱们赶紧回宿舍吧!外面不安全!”莫琪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越来越害怕。
“琪琪,今天的事别往外说。”周晚晚站起来,认真地叮嘱莫琪琪,“你能想明白,别人也能,你跟我和秋雅走得近,说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所以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晚晚,要不你请几天假回家吧!”盛夏七月,莫琪琪的手凉得像冰块,“就说你吓着了,实在不行修一年学也行。”
莫琪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周晚晚用余光扫一眼已经上了一辆吉普车的刘卫东一行人,那个提着包的骑车人也去教学楼前推他的自行车了。
周晚晚对莫琪琪点点头,“你快回去上课吧,我去找我哥商量一下,晚上回宿舍咱们再说。”
“我跟你去!”莫琪琪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急得又要哭,“你不知道,我们班和秋雅他们班都被看起来了,谁都不让出入,我是秋雅跳楼前偷偷上厕所才躲过去的!现在你自己在外面跑太危险了!他们,他们……”
莫琪琪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的复杂凶险,却能感觉到周晚晚有危险。虽然她自己也害怕得手脚冰凉全身发抖,可是这种时候她绝不会让她的朋友一个人面对危险。
周晚晚一直干涸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起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抓住莫琪琪就往宿舍走,“你快回宿舍,谁问你你都说忽然不舒服要回宿舍躺着。碰见我跟我一起看了一会儿热闹就觉得不舒服,又回去睡觉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跟我说什么话!”
周晚晚看着一脸焦急的莫琪琪,咬咬牙,冷静地看着她,“琪琪,你知道我现在可能有危险对不对?我得赶紧找人去商量一下。我顾不上你。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晚晚……我。我……”莫琪琪急得直跺脚,“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你!”
周晚晚想上去抱住莫琪琪,可是她的连衣裙上一块块都是宋秋雅的血。手上也是,莫琪琪和她紧紧相握的手已经沾上血迹,她不能让她的朋友再被自己连累了。
“琪琪,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我会记一辈子的!”周晚晚紧紧握住莫琪琪的手。想把自己的感动传递给她,“我们是朋友。我不跟你说客气的话,你就记住,保护好自己,我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你不能再有危险!”
“晚晚,我陪你去!我把你送到你哥那就回来,”莫琪琪也用力回握着周晚晚的手。“我不能让你自己在外面跑!”
周晚晚看一眼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一段的拎包人,挣开莫琪琪的手。严肃地看着她,“琪琪,你要真想帮我的忙,就回宿舍去,按我说的做,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满脸的萧杀坚决,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重重地点头,“晚晚,我就在宿舍等着,你有事就打电话回来,我肯定马上去帮你!”
周晚晚也对莫琪琪重重地点头,转身追着那个骑车人而去。
可是她还是出来晚了,那个骑车人已经消失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了。
周晚晚顺着他走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果然在四五百米外的一个树丛里找到了他拎在手上的那个包。
周晚晚躲在树丛里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外面看不见自己,闪身进了空间。
那个包里是五件男士短袖衬衫,都沾着还没干涸的鲜血。这个人刚才应该是给那些人送干净衣服,又负责把换下来的血衣拿走丢掉。
周晚晚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秋雅的血,她不能让她的血就这样白流,她必须弄明白真相,还秋雅一个公道!
可是看着鲜血淋漓的几件衣服,周晚晚的手还是抖得不成样子。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发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秋雅是那么纯粹美好的女孩子,那么漂亮,善良,通透,多才多艺,美好得配得上这个世界上任何珍贵的东西,值得所有人的珍惜对待。
可是现在,她一切的美好都成为被践踏的理由,她被人棱辱,被像垃圾一样扔下楼,摔得血肉模糊。
那些人甚至还要侮辱她的名誉,连尸体都不许亲人看一眼。
周晚晚心里的恨意让她全身剧烈地发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抱紧自己失声痛哭。
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如果她当时怎样做,秋雅是不是就会躲过这一劫。
她,叶红茹,宋秋雅,她们都没有错,她们要承受这些的唯一理由就是长得漂亮,这一切都不是她们的错,她不能怪自己!
全陵安肯定还有跟她们一样的女孩子,她们只是因为漂亮就得遭受这些畜生的棱辱,她们都是一样无辜,也一样渴望着有一天能还她们一个公道。
所以,周晚晚,你不能让自己沉迷在自责里,你要为所有和秋雅、叶红茹还有你自己一样的女孩子讨一个公道!
让真正作恶的人付出代价!
周晚晚反复对自己说着,她必须快些振作起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几个小时以后,周晚晚拿着手里的化验单目光冰冷,面无表情。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衣服上的血迹都是秋雅的,都是喷溅的痕迹,是秋雅大动脉被割断后喷到他们身上的。
秋雅的死他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周晚晚的目光越来越冷,她把手绢里的烟头一个个拿出来化验,记录下这些人的dna数据。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稳稳的,再没有抖一下。
然后她又把自己清洗干净。吃了能量补充剂和灵泉水,在空间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她必须养精蓄锐,还有很多事要她去做。
晚上宿舍熄灯前夕,周晚晚才回去。
“晚晚!你可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被莫琪琪拉了出去,向秀清和刘芳也紧随其后。
“晚晚,你赶紧走。”走到宿舍外面僻静的一角。向秀清阻止莫琪琪焦急的慰问。挑最重要的话说,“下午校革委会的刘干事又来找你了,让你准备明天去领奖。你绝对不能去!你现在就去找郭克俭。让他送你回家,一分钟都别在陵安待了!”
向秀清怕周晚晚年纪小听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直接告诉她后果,“你要是现在不走。明天就走不了了!秋雅的事就得发生在你身上!”
今天一早,宋秋雅和周晚晚同时被通知去革委会。宋秋雅去了之后惨死,周晚晚阴差阳错躲过一劫。可是他们竟然还叫她去,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对她图谋不轨了。
“晚晚,你还不知道吧?”莫琪琪这一天的眼泪就没干过。“秋雅她爸也在办公楼跳楼了!他们不让他见秋雅,不知道谁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他偷偷跑到八号楼去看秋雅了。然后就拿了把刀闯进邱主任的办公室,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跳楼了!”
周晚晚重重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才支撑住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晚,你要是没地方去,我送你去医院,我爹他们住院的时候,我认识一个清洁工,她让我哥晚上住过她放清洁工具的房间,那里面有一张床,是她睡午觉用的,晚上没人住。”
刘芳的手也在发抖,却努力安慰周晚晚,“你别怕,我送你去,我陪你在那待着,明天一早再送你坐上车回家。我陪着你!你别怕!”
周晚晚看着面前三个自己吓得不行还努力安慰她不顾自身安危要帮助她的女孩子,身体里慢慢恢复了力量,竟然能冲她们安抚地笑一下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今天去找过家里人了,明天有人陪我去领奖,学校里也不会再有人找我了,一切都解决了,过了明天就好了。”
向秀清还是不放心,刚要再劝周晚晚,宿管老师在门里叫他们,“你们几个,哪个寝的?要锁门了,快进来吧!”
他们只能先进去。
宿管老师看到周晚晚,一下睁大了眼睛,让向秀清几个先回去,把周晚晚拉进了传达室。
“你怎么还在学校?!快点回家去!你哥呢?平时一个个地跑过来,怎么关键时候一个都没了?!赶紧地!别在宿舍待着了!快点回家!”
宿管老师看着懵懂的周晚晚,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你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懂,快点给你哪个哥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来接你!这学校里的事你不明白!听老师的话!赶紧走!”
“老师,我打电话了,我哥明天就来,您放心。”周晚晚感激地给宿管老师鞠了一躬,这种时候,能对她说这样的话,这位老师要冒多大的风险她太明白了。
“老师,您放心,我肯定没事。”周晚晚又跟宿管老师保证了一句,在她深深担忧的叮嘱中离开了传达室。
“你哥来之前你别离开宿舍了,谁来找你都不能跟着走!千万别离开宿舍!”
宿管老师的话周晚晚注定是不能听了。回到宿舍,她又跟向秀清几个保证了一番,睁着眼睛等到午夜。
周晚晚先无声无息地在屋里喷了几下手里的喷剂,让宿舍里的人深度睡眠到天亮,才起床,从窗户跳了出去。
午夜的学校一片昏暗,路灯隔好远才亮一盏,天空黑得一丝光亮都没有,乌云浓重地压了下来,马上要有一场暴风雨来临了。
风越来越大,所有的树木都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晃动着,空气里是呛人的泥土和灰尘垃圾的腥味儿。
周晚晚从来不知道,这个味道竟然跟鲜血的味道那么相像。
周晚晚脚步沉稳,径直向停放宋秋雅尸体的八号楼走去。
八号楼在学校的西南角,掩映在一片无人休整的树林、杂乱的灌木和疯长的藤蔓之中,是全校最偏僻最阴森的一个地方。
据说八号楼原来是日本军队羁押审讯犯人的地方,还有人说日本人当初曾经在那里拿活人做过试验。所以总有人在晚上看到它的某一个窗口有人挣扎求救的影子。
建校以后。除了红色革命以前生物系的学生在那边做实验,学校几乎就没用过这栋三层的水泥建筑。
六六年以后,生物实验被叫停不能做了,八号楼却又有了新的功能——停尸。
这些年学校无论是在批斗会上批斗死的反革命,还是在武斗中被打死的革命悍将,还有更多的不明不白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去的人,死后都停在八号楼。
前世。周晚晚来陵安师专上学时已经是七八年了。那时候学校里有关八号楼还有一个传说,说红色革命那十年,八号楼隔几年就会停放一具漂亮女生的尸体。是冤魂索命,那些女生是被找上的祭品。
前世的周晚晚单纯懵懂,跟许许多多不明真相的同学一样,只把这件事当成恐怖故事来听。从未上心。
现在想来,这其实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事实。只是不是冤魂索命,而是人性丑恶,比鬼魂还残忍可怕。
周晚晚冷静地穿过通往八号楼的阴森小道,路两边是被狂风吹得疯狂乱舞的树木和荒草。像黑夜里的魔鬼带着阴风和浑身的血腥在周晚晚身前身后张牙舞爪。
见识了人性中最黑暗血腥的一面,就不会害怕任何妖魔鬼怪了。因为人永远比那些东西可怕。
周晚晚来到八号楼前,看着传达室里的灯光和一个人影默默等待。果然。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拎着热水瓶的人走了进来。
两个人倒上热水。在桌子边下起了象棋。
周晚晚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才警惕地靠近传达室。
八号楼空置已久,传达室更是早就没有人。今天会有人来看守,而且还是两个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宋秋雅停放在这,而她的父亲白天闯了进来,明白了女儿惨死的真相。
周晚晚在黑暗中冲半开的窗户喷了两下手里的东西,半分钟以后,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趴在了桌子上。
周晚晚拿出一盏跟矿工灯类似的强力照明灯戴在头上,沿着八号楼宽大空旷的楼梯走上二楼。
一楼一大半的房间被打通,是学校学习红色歌曲和戏曲的基地,后来又拿来教教工跳忠字舞,是学校革委会花了大力气弄的面子工程,照片还上过专区党报。
这些年虽然基本没用过,却每周定期有人打扫,决不会允许在那里停放尸体。
而另一小半是一个小型的红宝书和*主席纪念章展览馆,是圣地一样的存在,更不会把宋秋雅的尸体放在那。
周晚晚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一股灰尘和不知名的药水味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什么东西长期腐烂发霉的味道,整个二楼像一个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巨大棺材。
二楼的走廊阴森寂静,周晚晚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几乎同时响起好几个长短不一的回音。她每走一步,都像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窗外大树的影子从窗户里挤进来,在走廊的墙上投下奇形怪状不断扭曲变幻的巨大影子,让吹着莫名冷风的走廊像一个随时都会有恶魔扑过来的魔窟。
周晚晚一间一间地推开二楼的门,吱呀呀的开门声像一声声呻-吟-和叹息,在森冷空荡的空间一声接一声地回响。
终于,当她推开第六个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地躺在屋子中央桌子上的宋秋雅。
☆、第三五三章 八号楼
宋秋雅的头悬在桌子外面,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像是被人随随便便非常不耐烦地扔在了那里。--
周晚晚走过去,拉上窗帘,费力地从墙角搬过来一张桌子,仔细擦干净,接在宋秋雅躺着的那张桌子上,想把她的身体摆正。
可是宋秋雅被这个样子扔在这时间太久了,已经形成尸僵,周晚晚根本动不了她。
周晚晚轻轻地抚摸着宋秋雅冰冷失水的皮肤,像一张雪白的羊皮纸,没有一点曾经的水嫩和弹性。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经消逝,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她遭受虐待不公的证据而已。
周晚晚轻轻地褪去宋秋雅身上的衣服,连衣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连内-衣-都没给她穿,就这样草草敷衍了事。
是笃定了即使有人发现不对也不敢或者是没有那个能力来找他们算账吧?
周晚晚在房间里支了一盏手术灯,开始认真地检查她身上的痕迹。
胸口和肩膀有好几处血肉模糊的嗜咬伤痕,伤口周围红肿发炎,是死前虐待。
周晚晚拿棉签在伤口周围擦拭,她要弄清楚一切,让他们加诸在秋雅身上的每一份每一毫的恶行都加倍偿还。
肋侧,肩膀,大腿,后背,宋秋雅身上遍布黑紫色的淤青,这是殴打的痕迹。
肩上和胸口好多处烟头烫伤,有一部分周围没有红肿发炎,这是死后烫上去的。那时候细胞已经没有了防卫机制,烟头烫上去跟烫在一个牛皮皮包上没有任何区别,只留下一个死寂的黑色烧痕。
周晚晚一点一点检查着宋秋雅伤痕累累的身体,直到血肉模糊的下身。
“秋雅。别怕,我要知道是谁伤害了你,我们得让他遭到报应。别怕,相信我。”周晚晚用棉签擦拭宋秋雅的下身,语气轻柔地跟她说话,“我知道你很疼,你受了很多苦。你放心。我都会帮你讨回来,咱们加倍讨回来。”
留下证据,周晚晚开始清理宋秋雅身上的血迹和各种肮脏的痕迹。
秋雅这么美好干净的女孩子。不应该带着这一身污浊离去。她更不能让她这个样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秋雅爱干净,爱美,睡个午觉起来不好好洗脸梳头都不肯出门,她绝对接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
周晚晚轻柔耐心地擦拭着宋秋雅污迹斑斑的身体。这是她们之间的告别。
窗外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啪啪地剧烈敲击着窗户。一声声惊雷好像就在他们身边炸开,震得窗户嗡嗡直响。
周晚晚心无旁骛,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宋秋雅的身体,直到把她全身清理干净。没有一丝污浊,不带一点那些人的痕迹。
清理完毕,宋秋雅身上的伤口更加狰狞。头上被推下楼撞击的凹陷。脖子上皮肉翻开,动脉和气管齐齐被割断。胸前的咬痕和烫伤,下身被严重撕裂的伤口……
周晚晚拿出工具,一点一点修补宋秋雅伤痕累累的身体,温柔而耐心,如同秋雅偶尔来兴致了给她遍小辫儿时一样轻柔。
如果现在有人经过窗外,会在八号楼的某个窗口看见一道的影子,一个小姑娘在温柔地缝补另一个小姑娘,一针一线细致妥帖。
像春日暖阳下她们曾经一起坐在草地上读书,读累了一个躺在另一个腿上,两个人嬉笑着说悄悄话。
两个女孩即使只看一个剪影,也能感受到她们的轻盈和美丽。
她们该出现在惠风和畅的校园,该待在书声琅琅的教室,该在鲜花嫩柳间嬉戏,该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笑脸。她们唯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个阴森肮脏的八号楼……
收拾好宋秋雅,周晚晚拿出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一件给她穿好。
“秋雅,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回家了。那些人的脏手再也不会碰到你。我保证。”
周晚晚一遍一遍地对宋秋雅轻声呢喃着,把她的头发清理干净,梳上漂亮的小辫子,又给她化了一个淡妆,遮盖住脸上的淤青和伤痕。
秋雅爱美,她一定想漂漂亮亮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也一定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的母亲和幼弟面前。
处理完这些,周晚晚开始检测刚刚收集的证据,齿痕上的唾液,精-液-,每一样都提取出dna,再对比上午收集的烟头上的dna数据,所有参与伤害秋雅的人,一个个浮出水面。
周晚晚拿着最后的结果,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秋雅的身体里,有五个人的精-液-。
邱大峰,刘卫东,边志云,还有另外两个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头目,他们一个一个的面孔出现在周晚晚眼前,让她的目光慢慢冻成寒冰。
她在检查秋雅的身体时就觉得不对劲,根据她脖子上伤口的走向和手上的伤口,周晚晚现在可以断定,秋雅是自杀的。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凌-辱-,用一把裁纸刀或者是美工刀自杀了。
周晚晚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宋秋雅的脸颊,肩膀,胳膊,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秋雅,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明天我就为你报仇,没事了。”
最后,周晚晚静静地坐在宋秋雅的身边,给她念了一首她自己写的诗。
那是她们在一起嬉闹时写的,把古诗转换成现代诗,宋秋雅写文字,她配画,两个人游戏一样的东西,被师长同学夸奖推崇,最后也给他们带来了这场巨大的灾难。
可是周晚晚不恨他们俩都喜欢的诗配画,这是她和秋雅都喜欢的东西,这些纯粹美好的文字和图画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只想摧毁占有这些美好的恶棍。
“江南,又是一个落雨的清明。
这天的雨,淋湿了前世今生。
牧笛传来,杨柳越发的绿了,
更绿的,是那春草凄凄的孤坟。
放牛的娃儿,指向远处雨中的酒帜,
酒帜低垂在植满杏花的小村。
要是有人将花瓣细细翻看。
不知道会看到多少泪痕。
执杯在手。我问天上的人,
你可闻到了这酒的清芬?”
这是宋秋雅根据杜牧的《清明》改写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宋秋雅总觉得周晚晚的画是一首诗,而周晚晚却能从宋秋雅的诗里看到一幅画,他们两个人看东西注意的方向从来都不一样,一个看的是文字。一个看的永远是图画,可是他们的心却总能走到一处。
周晚晚陪着宋秋雅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风停雨住,天边亮起启明星,她才最后握一次宋秋雅的手,跟她告别。
“秋雅。你看着,我会为你报仇。秋雅,再见。”
周晚晚走出八号楼。在雨后如洗的清新空气中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学校办公楼。
身后的八号楼传达室里。两个沉睡的看守全身开始一层一层堆叠起透明的水泡,这些水泡会一直堆叠,直到破裂流脓,一直持续几个月。
善恶终有报,周晚晚这个时候不想悲天悯人想什么大环境如此人人都有苦衷,任何跟秋雅被杀有关的人,都要得到他的报应!
办公楼大门紧闭,但这难不倒周晚晚,她拿出工具,十几秒就打开了那把大铁锁。
邱大峰的办公室在四楼,是全楼最好的房间。周晚晚轻松打开门上的铁锁,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异常整洁,只有简单的桌椅和沙发,甚至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办公桌上更是没有一张纸。
这显然是一个刚刚被清理完毕还没来得及重新布置的办公室。清理掉的是秋雅的鲜血,可能还有她父亲的。
周晚晚在房间里喷上发光氨,这个房间里刚被擦拭干净的血迹再次显现出来。最大的一滩在桌子上,那应该是宋秋雅歌喉的地方。
旁边的桌子上和地上,甚至离得近的窗台上,都是喷溅血迹的痕迹。
另一滩比较大的血迹在办公桌前,是垂直低落的血迹,周晚晚把那滩血迹取样化验,果然跟宋秋雅有二十三个染色体相同。那是宋秋雅父亲的血迹。
这样的出血量,他不被推下楼也活不了了。
周晚晚在所有有血迹的地方都喷上另一种喷剂,很快的,那些米分红色的痕迹就变成一滩滩粘稠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地显现在这个房间里。
周晚晚满意地看着这个到处是猩红鲜血的房间,这才对,这是杀人现场,谁都别想轻易把它抹杀。
宋秋雅和她的父亲在这里流的血,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他们去擦拭吧,擦完还会这样显现,会一直停留一个多月,直到秋雅和她的父亲烧完五七,丧失彻底办完。
这是对他们被害的控诉和纪念。谁都别想轻易让他们两个鲜活高贵的生命就这样轻易消逝。
大家必须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是如何被害的,也必须记住,善恶有报,人间终有公道!
走出房门,周晚晚又转身在屋门和旁边的墙上喷了几个猩红的大字,看着它们触目惊心血迹斑斑的样子,才转身离开。
被她抛到身后的屋门和墙面上,是鲜血淋漓的几个大字:邱大峰,杀人凶手!必遭天谴!
周晚晚在天空泛白之前回到宿舍,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天亮。
七点钟,当全宿舍的人都起床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校革委会的刘干事又一次来到宿舍找她。
来传话的宿管老师把周晚晚拉到走廊,紧张地低声叮嘱她,“别跟她走,留在宿舍里等着你哥来接你!”
周晚晚冲宿管老师安抚地笑了笑,“老师,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周晚晚没有回寝室,她早就准备好了,没必要回去再让莫琪琪他们担心。她直接走到六舍门口见了刘干事。
刘干事二十*岁,脸颊消瘦蜡黄,目光锐利精明,一看就刻薄不好惹。
“走吧!今天你得去领奖,接下来的事都听我安排!赶紧地吧!别给我添乱!”刘干事看了一眼周晚晚,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还有隐隐的轻蔑,转身就走。
“去告诉刘卫东,我嫌你说话难听,不跟你走。”周晚晚站在宿舍门口,也冷笑着看着这个刘干事。
☆、第三五四章 突击(月票200加更)
刘干事猛然回头,又震惊又气愤,她这些年在校革委会,虽然干的都是跑腿善后的琐事,可是出来跟人打交道下达的那就是邱大峰的命令,谁对她都得像对邱大峰一样恭恭敬敬唯恐得罪了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她说话。
“你算老几?!敢这么跟刘司令说话?!还告诉刘司令?!可真够异想天开的!”刘干事指着周晚晚的鼻子一副懒得教训她的轻蔑样子,“赶紧跟我走!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臭不要脸的小-婊-子-!”
周晚晚一点都没因为她的谩骂生气,还是冷笑着看着刘干事,“我算老几你不知道?我不到场,你这条狗就把主人的事办砸了,以后吃屎都轮不上你!”
周晚晚举起手腕看表,“给你三分钟,不好好说话我就回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周晚晚眯了一下眼睛,声音忽然冷得让刘干事在盛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昨天你就是这么把宋秋雅带走的?今天还想这么把我带走?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干事看着眼前这个娇嫩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有一瞬间的胆怯,然后心里升起一股要把她撕了的愤怒!
臭不要脸的小**!她敢这么对她说话,不就是仗着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吗!?跟叶红茹那个小**一个德行!装得比谁都清高,背后还不是让一群男人睡!
他们是同班同学,叶红茹仗着跟男人睡觉睡得好,就能每天坐在团委什么都不干地喝茶水享清闲,她却得满身臭汗地跑前跑后伺候人!
刘干事看着眼前的周晚晚,眼里都是恶毒和幸灾乐祸,看她被刘卫东糟蹋了以后还能不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最好像昨天那个小**一样,直接给推楼下摔死!
“邱主任一早就去专区礼堂布置会场了,专程派我来接你!既然你知道今天刘司令要去,你就应该知道。你敢不去,学校得丢多大的脸?!等着你的就是记过!退学!”
刘干事对吓唬周晚晚这样的学生太有经验了,“到时候档案打回原籍,你不服从组织分配。就一辈子当农民去吧!”
“刘干事,你还有一分钟。”周晚晚又看了一眼表,“我肯定说到做到,你还是想想怎么管管你那张嘴吧!”
刘干事一时语凝,今天要是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了。周晚晚就是不跟她走,她一时还真是没办法。
毕竟昨天的事闹得太大了,她还不敢自作主张地再火上浇油。
而且,即使她能胁迫周晚晚过去,到时候耽误了时间,在领导眼里她的办事能力也大打折扣,她辛苦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因小失大。
“行了,刚才是我说话态度不好,这些天学校的事太多。我跟着邱主任加了好几天班……”
“闭嘴吧你。”周晚晚冷冷地打断刘干事的话,“想让我跟你走,行,你去门口,抽自己的脸,抽肿了咱们就走。”
周晚晚对着刘干事冒火的眼睛笑得越来越冷,“一边抽一边大声告诉大家,昨天是你带走宋秋雅的。你没时间考虑,现在就去,你不去我就回去。今天你肯定带不走我。”
“你这个……”
周晚晚侧身躲开刘干事气得发抖的手指,声音还是冷冷的,“你去把校保安队叫来,看他们敢不敢就这么把我抓走!或者再诬陷我跟宋秋雅一样偷东西?不怕给你的主子惹麻烦你就去。”
周晚晚指了指手表。“咱们在这儿就闹他个全校轰动,再多耽误一会儿,看刘卫东他们到时候找谁问罪。”
“你等着!我看过了今天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刘干事被周晚晚说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威胁她,“你把人得罪完了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跟你走的女孩儿能有什么下场你当然知道!”周晚晚讽刺地笑了一下,“不过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叫我干什么去咱们都心知肚明,别的我不敢保证,让我不高兴了,毁了你我肯定能做到!”
“刘干事,别废话了,再耽误,你主子等急了肯定不高兴。”周晚晚冲门口偏偏头,“你不去,我就回去了。”
这天早上,六舍大门口成了全校的话题。在学校里刻薄阴毒得出了名的刘干事站在六舍大门口,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说,“是我把宋秋雅带走的!”
学校保安队来的时候,刘干事的嘴已经肿了,保安队几个人在六舍门口拉上人墙,才挡住要冲出来抢周晚晚的莫琪琪几个人。
周晚晚回头冲哭得生离死别一样的莫琪琪、向秀清和刘芳笑了一下,这几张脸和她们为她流的泪,她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刘干事用手遮着红肿的脸,带着周晚晚来到去专区礼堂的公交站,看周晚晚的目光淬了毒一样。
周晚晚完全不在乎,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冷漠地等着公交车。
周晚晚跟着刘干事走进专区礼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十多分了。
这次颁奖全陵安所有的学校都参加,流程安排是观众和与会人员八点半入场完毕,领导九点到场,领导讲话,颁奖,文艺演出。
现在观众正在闹哄哄地入场,会场上人头攒动,一片杂乱的吵嚷声。
周晚晚被直接带往后台,她什么都没说,很配合地跟着刘干事往里走。
通过有专人看守的走廊,刘干事敲开了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邱大峰的声音。
刘干事推开门,一把把周晚晚推了进去,轻轻冷哼一声,就关上了门。
门里是一间办公室,办公桌,沙发,还有一张单人床。
邱大峰坐在沙发上,床上歪着一个人,是昨天跟在刘卫东身后的一个造反派头目。也是侮辱宋秋雅的五个人中的一个。
“呦!真他妈的水灵!比昨天那个还嫩!老刘就喜欢这种没长开的!”那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晚晚,像在打量一件任他把玩的玩意儿。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便摔碎扔掉。
“老邱,你还不知道吧,老刘以前专找十四五以下的玩儿!你们那儿的都大了,他没兴趣!没想到还能冒出这么一颗小嫩芽芽!啧啧!可惜喽!这要是能长大。得多有味儿!”
“长大了的有的是!就你那猴儿急的,能等到哪个长大?”邱大峰也当周晚晚不存在一般,肆意跟那个人调笑。
进了这间屋子,周晚晚就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小虫子,想捏死她不用费吹灰之力。是彻底掌握住她了,一个玩意儿,谁还管她怎么想?
周晚晚拉过门边的一把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对两个人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呦呵!这个有意思!”坐在床上的人感兴趣地站了起来,走过来想捏周晚晚的下巴,“这可比哭哭啼啼的有味儿多了!”
“那个谁,”那人回头问邱大峰,“你们学校团委那个小妞儿,也是这么冷冰冰地,要不老刘也不能留她这么些年!”
“叶红茹。”邱大峰提醒那个人。
“对!姓叶!”那人转过身又伸手去捏周晚晚。忽然双腿一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操-他-妈-的!我就说让昨天那妞儿把老子踹出毛病来了!从腰往下都他妈的不好使了!”
邱大峰大笑着过来扶他,“你这是劳累过度了!悠着点儿吧!以后腰真伤大发了,还拿什么玩儿?”
那人被邱大峰扶到床上接着靠着,还不忘指着周晚晚叫嚷,“这个给我留着!我就喜欢这种不带人气儿的!”
“知道知道!昨天那个都凉了你还能吃下去,口味也真够不一样的!”
周晚晚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攥紧拳头不让自己现在就动手杀了他们。
这些结果她早就知道,只是听到他们用这种口气说出来。还是控制不住滔天的恨意。
“在学校一看着她,我就知道对老刘的味儿!”邱大峰也冲周晚晚走过来,想把她拉起来抱住,还没走到她身边。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操你姥姥的!你他妈还说我!你昨天是不是吃独食儿了?”靠在床上的那人冲邱大峰大笑,又指指周晚晚,“这个你可不能先吃,老刘不喜欢吃别人剩的!他吃了第一口兄弟们咋地都行!”
邱大峰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抖着腰和腿做到沙发上,疑惑地敲着腿。跟那人继续调笑。
直到九点十多分,两人已经疑惑地嘀咕了好几次“老刘怎么还不来”,门外才有敲门声。
刘干事没进门,而是隔着门在门外说话,“刘司令过来了,跟方局长一起坐前面了,让咱们把人带过去,说颁完奖让她表演个节目。”
方局长是陵安专区教育局局长,今天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刘卫东既然跟他坐一起了,就不可能现在过来了。
“行了!看来老刘这顿饭还得等等再吃了!”床上那人动作有点僵硬地站了起来,看着周晚晚淫-邪-地笑,“不过这么嫩乎水灵的,等一会儿也值得!”
周晚晚面无表情地跟着两个人走出去,刘干事紧随其后,在最后看着她。
路过舞台后面,在一大片幕布和帷幔旁边,周晚晚忽然蹲下来系鞋带。
“磨蹭什么!赶紧走!这时候了你想出什么幺蛾子?!别做梦了!”刘干事推了周晚晚一把。
那一把并不重,却一下把周晚晚推到了一堆帷幔后面。
刘干事赶紧过去把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幕布背景中拉了出来,这种时候,这死丫头还不能出什么意外。
周晚晚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被刘干事催着,绕过舞台从旁边的通道往前台走。
谁都没注意,在幕布后面,多了几只毛绒绒的大爪子在烦躁地刨着地,像在等待出击命令的饿狼。
看台上,观众都已经坐好,前排领导席上也各就各位。周晚晚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中央的刘卫东。
“去给领导们倒个水!”刘干事这次不敢推周晚晚了,冷冰冰地命令她。
周晚晚接过刘干事塞过来的暖瓶就走了过去,一点都没有迟疑。
“天生就是个小-婊-子-!贱-货-!还装什么装!”刘干事在她身后恶狠狠地低声骂道。
周晚晚一步一步走向刘卫东,觉得脚下的路都布满了鲜血和腥臭。
刘卫东也发现了周晚晚,他紧紧地盯着周晚晚稚嫩纯净的脸庞,目光像肮脏黏腻的舌头,贪婪地舔抵着她的美丽和青春。
周晚晚慢慢走过去,打开刘卫东面前满水的茶杯,往里面轻轻点了几滴水,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边志云和其它几个造反派头目。
很好,都到齐了。
刘干事把周晚晚领到刘卫东身后临时安排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恶毒地冲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台上的主持人刚说完串场词,请几位领导上台入座,礼堂门边忽然发生一阵骚乱。
“你们这些畜生!畜生!”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冲着里面大喊,“放开我!我跟你们拼了!那还是个孩子!那么好的孩子!你们不能就这么毁了她!”
周晚晚猛地站了起来,甩开要按住她的一个男人就往外跑。
这是郝老师的声音!
“我把她招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这么好的孩子毁了!我不信没有王法了!我不信老天爷这么不长眼!”郝老师的声音时断时续,好像有人要捂住他的嘴。
骚乱声越来越大,几乎整个礼堂的人都往门外看去。几个单位的领导已经开始派人出去看情况了。
周晚晚身后也追上来几个造反派的小头目,正要追上她把她抓回去,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礼堂不同方向的四扇门都被哐哐踢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潮水般涌了进来。
人们都被定住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迅速而有序地涌进来的一大队军人。
“都站在原地不许动!”一个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一队士兵随着他的话音,哗啦啦举起枪瞄准了整个观众席。
已经占领各个过道的军人也哗啦啦端起了枪。
“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闯进来的!?你们知道今天来了多少领导吗?!”刘卫东忽然站了起来,蛮横地冲一脸冷硬的军官吼道。
军官一扬手,砰砰两枪打在刘卫东脚前的地上,一下就把他吓得跌坐在了椅子上。
“今天的会场混入了敌特分子!都给我老老实实接受检查!敢捣乱就是通敌!我一枪蹦了你就是为人民除害!”
PS: 声明一下,上一章用的现代诗是姣姣引用互联网上不知名诗人的,不是姣姣所作。
☆、第三五五章 脱险
“各单位负责人过来报道!一个一个来!没念到的敢动一下枪子儿可不长眼睛!”军官站在舞台前,手里拿着一张会务表格。
“陵安师专!”军官念完好一会儿,邱大峰才抖着腿站了起来。
“把你们单位的人都集合过来!知道今天事情的严重性吧?!少一个就是通敌叛党!”
军官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表格,黑洞洞的枪口在邱大峰左右随便挥舞,好像那不是一把随时都能要人命的钢枪,而是一只轻飘飘的铅笔或者一只烧火棍。
邱大峰试了两次才从桌子边绕出来,想从旁边的过道走出去,军官身边的一个一直背手而立的高大军人跨过去抬腿就是一脚,邱大峰面前的桌子咔嚓就被从中间踹碎。
所有人都震惊得张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领导席上的桌子可是全实木,结实宽大,即使木料普通又用了不少年,能一脚踹碎,也不是普通军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现在领导席上的人没人顾得上细想这些,与碎桌子左右相连的桌布被带了下去,几乎整个领导席都是一片稀里哗啦茶杯碎裂桌子倒塌的声音。
几个人被热水烫得啊呀叫了半声,被踹桌子那人刀锋一样的目光一扫马上憋了回去。
“赶紧地!磨蹭什么!”军官对吓得一动不敢动的邱大峰不耐烦地喝道。
那个目光如刀的军官一把揪起邱大峰的领子,把他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集合你们单位的人!拉下一个喂你吃一颗枪子儿!”军官用手里的枪点着手上的清单,在邱发峰的脑门儿前发出啪啪的声音,吓得他嘴哆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陵安师专的听着!女的先出来!都站这儿!”军官不耐烦等吓得要尿裤子的邱大峰,冲观众席喊道。
师专今天过来的都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只有周晚晚。所以她站在一群老师中间非常显眼。
“把他们分开关到后面办公室!”军官扫了一眼他们一群人,跟他身边那个背手而立一直一言不发一动没动的军人对视了一眼,竟然连人数都没点数,就对身边的士兵下了命令。
陵安师专的十几个人被分开关到后面的办公室,周晚晚被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那个踹桌子的军人和站在军官身边的人一起走了进来。这样一看,周晚晚发现他们的气质很像,身材都差不多。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问周晚晚。声音有种短促铿锵的力度,一听就是果敢坚毅的性格。
“周晚晚。”周晚晚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却对他们身上的气质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二哥叫什么?什么时候生日?”那个人顿了一下,还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下面的问题,“你最讨厌吃什么东西?”
周晚晚一一回答。
周晚晚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是刚才那个人开口。语气可能是想尽量柔和一些,却还是硬邦邦,只是音调低了几度,“没事了,你安全了。”
然后那两人又对视一眼,一个好像用眼神催另一个再说点什么,可是那人估计觉得自己只能说这些了,不满意就让对方来说。
周晚晚好笑地看着两人用眼神打官司,冲屋里的椅子抬抬手,“请坐吧。谢谢你们辛苦这一趟。”
这两人无论是谁派来的。都没有恶意,他们不想对周晚晚说,那她就不问,反正早晚她能知道。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周晚晚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这么镇定自若。
“刚刚你们进来的时候,正门门口还有一位我们学校的老师,姓郝,他也是来找我的,如果方便,我能见见他吗?”周晚晚现在最担心的是郝老师。“或者,请你们帮我去看看,我担心他受伤。”
郝老师就这么闯进来,跟造反派的喽啰在门口厮打拉扯了半天。那些人很多手上都有人命,郝老师清瘦斯文,这些年拿得最重的东西就是画具,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周晚晚看不懂他们两人用眼神在交流什么,片刻过后。 还是一直说话的人对周晚晚介绍他们两人,“我叫孟青,这是我的同事李安国。”
周晚晚对两人点点头,也笑着正式自我介绍一次,“我是周晚晚,是周墩子的妹妹。”
这回两人眼里的震惊周晚晚看得清清楚楚。
在孟青介绍自己的战友叫同事时,周晚晚终于敢肯定,他们身上那种让她莫名熟悉的气质像谁了。
他们说话时铿锵的语调,钢铁般坚毅的目光,偶尔露出的刀锋出鞘一样的表情,跟墩子太像了。
而且,他们叫自己的战友同事。墩子他们特务营的军官,特备是高级军官,都是职业军人,训练方式和接受的任务跟普通军人完全不同,他们习惯于称出外勤的战友做同事。
“孟大哥,李大哥,谢谢你们。”周晚晚又一次正式道谢,冲孟青和安国深深鞠躬,“我知道你们平时做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让你们为了我的事跑这一趟,一定耽误了你们很多事,太谢谢你们了。”
刚才孟青不肯说姓名,也不透漏身份,就是没有要跟她认识的意思,周晚晚也只能跟他们保持距离。现在他们互相介绍了姓名,就算认识了,她当然得表示一下自己更衷心更真诚的谢意。
“不,不用!”孟青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侧身后退了一步,不肯接受周晚晚的鞠躬。李安国更夸张,简直是一下跳开好几步,一直沉默冷硬的脸上竟然有点红。
“你是队长的妹妹,救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事,这跟所有的大事一样重要。我们当兵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那这个兵当着就没有意义了。”
孟青认真地对周晚晚说道,一看就绝不是客气,而是他们心里一直坚定的信念。
“这是队长教我们的,保家卫国,保家排在前面。你的事就是我们的大事。”一直一句话不说的李安国也严肃地对周晚晚说道。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朗诵偶像名言一样虔诚,这个年代。人们只有背诵*主席语录时才会出现这种表情。
“你们是第七大队的?”周晚晚回身去窗台上找了暖瓶,又烫了两个杯子,给他们两人倒了两杯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墩子现在是特务营的副营长了。全特务营都叫他周副营长,只有他曾经做第七大队大队长的时候带过的兵才会还叫他队长。
“队长总说你特别聪明,真是太聪明了。”孟青这回不用努力调整,也能柔和脸上的表情笑着对周晚晚说话了,甚至他笑起来还有一点憨厚。
“孟大哥。李大哥,既然你们是我哥的战友,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们能现在就去帮我看看我的老师吗?我怕他受伤。”周晚晚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她太担心郝老师了。
孟青和李安国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孟青一边走一边叮嘱周晚晚,“你安心在屋里待着,外面还不安全,李安国会在门口守着,你有事叫他一声就行。我去找你的老师。”
周晚晚赶紧叫住孟青,“如果郝老师受伤了。马上通知我,我身上有他的药。”
周晚晚已经顾不得什么逻辑不逻辑了,这种时候,谁还管什么她身上怎么会有郝老师的药!如果郝老师受伤,她必须第一时间过去救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孟青快步离去,周晚晚对在门口挺直身躯,标枪一样背手站立的李安国低声说道,“我们学校关起来的那几个女老师里,那个刘干事是给邱大峰跑腿的。”
“明白。”李安国严肃点头。冲在他不远处站岗的一个士兵招手。现在他们待的办公区已经完全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控制起来了,走廊里有一小队士兵站岗。
周晚晚关门退回房间,礼貌地没有听李安国下达命令。既然他们是墩子的战友,那她肯定得全心信任他们。
周晚晚在屋里没坐一会儿。门就被敲响。周晚晚急切地跑过去开门,孟青身后,站着额头青紫一边脸肿起来的郝老师。
“谢谢你孟大哥!”周晚晚冲孟青鞠了一躬,急急地把他们让进门。
“周晚晚,你,你没事吧?”郝老师仔细看着周晚晚。就怕在她身上看出一点不妥。
“老师,我没事。”周晚晚在郝老师关切担忧的目光中眼睛忽然就湿润起来。
“老师,您受伤了,除了脸他们还打您别的地方了吗?您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一点儿不对您都要马上说出来,孟大哥会派人送您去医院,您别担心,他们是我哥的战友,我现在安全了。”
周晚晚把郝老师扶到椅子上坐下,赶紧问他的伤势。
“你这孩子!”郝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平时安安静静的,今天话可真多。”
周晚晚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都这时候了,郝老师还顾着逗她放松心情呢。
“别哭,别哭,老师没事!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我别的地方呢!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没敢护着,就怕伤着了胳膊或者手,那就不能画画了!”郝老师动动自己完好的胳膊和手给周晚晚看,“咱们画画的,哪能不知道保护手呢!你说是吧!”
孟青看着都急切地关心着对方,却都故作轻松地调侃着不让对方担心的师生二人,悄悄地走了出去,给他们关上了门。
周晚晚回身假装翻办公桌的抽屉里,从空间拿出纱布和药膏给郝老师包扎伤口,“您以后也得保护好脑袋,万一伤着了,那也不能画画了!”
“知道了,这不是没经验嘛!”郝老师看着自己的小学生又是泪又是嗔怪的小脸儿,赶紧点头。
“别动,药都抹偏了。”周晚晚看着郝老师的样子又笑了,“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这种经验还是别积攒了,以后好好在画室待着吧!”
郝老师又点头,点到一半赶紧停下,现在只要周晚晚不哭了,让他说什么都行。
周晚晚给郝老师包扎好,又让他喝了一杯放了灵液和能量补充剂的灵泉水,才坐下来跟他说话。
可是还没等她坐稳,门就哐一声被推开,沈国栋带着一身罡风大步走了进来。
☆、第三五六章 惩恶
沈国栋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身上的气势如见了血的野兽,眼里充斥着嗜血杀戮的残忍冷酷,吓得郝老师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就挡在了周晚晚的面前。
郝老师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他身后挡着的不是周晚晚,如果不是周晚晚及时从他身后露出笑脸吸引了沈国栋全部的注意力,他的生命已经在跳起来的瞬间就结束了。
刚刚,沈国栋和小张叔叔一进礼堂,今天带兵过来的赵团长就过来汇报情况,小张叔叔紧紧跟在沈国栋身后,示意赵团长先停下,一切都等见了周晚晚再说。
可是在他们穿过舞台旁边的通道马上要进入后面办公区的时候,一个班长不得不拦住赵团长汇报情况。
陵安工人造反派司令部里有一群人开始闹事,叫嚣着部队Сhā手地方事务,破坏工农兵大团结,不服领袖领导,反对革命,是想叛党夺权。
他们今天接到的任务是控制所有与会人员,严加看守,待命。并不是要真正处决关押谁,所以这种情况下这位班长只能来请示赵团长。
快速前进的一群人被拦在了舞台一侧,作为重点看守对象,造反派司令部的人都被圈在舞台上,周围派士兵看守。
他们刚刚一个个大帽子扣下来,没接到明确指示的班长不敢擅作主张,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这些人耍惯了无赖,在陵安作威作福多年,早已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见这种情况,更加嚣张,几个司令部里的打手混混甚至开始试探着要对看守他们的士兵动手。
小张叔叔刚要做出指示,沈国栋已经先他一步,抬手冲最嚣张的一个混混就是一枪,子弹穿过眉心,那人应声而倒。整个会场一下寂静得落针可闻。
“带路!”沈国栋手里拎着还冒着淡淡硝烟的枪,对一直给他们带路的一个班长冷冷命令。好像他刚刚杀的那个人连一只爬虫都算不上,完全没有一点感觉。
小张叔叔冲赵团长点点头,赵团长赶紧代替已经吓愣了的班长带路。率先向办公区走去。
沈国栋开枪的地方是舞台侧面的通道,外面大厅的人并没有看见是谁开的枪,可是这一枪的震慑力量已经足够,大厅里所有的人都闭紧嘴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当场处决的人。
连暗暗鼓动手下闹事的刘卫东几个人都吓得冷汗直流,一动不敢再动。
这些当兵的并不是吓唬他们,再敢妄动,是真的会要他们的命,这跟陵安那些缩手缩脚的驻军完全不同。
那个混混头目的尸体就直挺挺地放在陵安造反派司令部的一群人中间,看守他们的士兵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故意不去处理,就放在那让这些人看着!
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观众席里,那个混混倒地的瞬间。所有人都恐惧惊讶,只有一位中年妇女捂住嘴无声地痛哭。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亲眼看到这个人遭到报应!
她的儿子67年的时候18岁,戴了一顶新军帽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看到过他被几个混混拉进小胡同,而第二天她的儿子在小胡同的垃圾堆里发臭的时候,那个混混带着她儿子的军帽站在胡同口看热闹。
很多人可以证明,她儿子就是被这几个人害死的,只为了抢一顶军帽。
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给她作证,她也找不到给儿子讨回公道的地方。后来。这些人成了造反派的打手,她就更没了报仇的希望。
这些年,每次见到活得越来越嚣张的这几个人,她的心脏几乎都要憋爆炸。她怎么都没想到,猝不及防的,竟然能在今天让她亲眼看到仇人遭到报应。
这是天谴!这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在心里默默跟儿子说道。
快速往办公区走去的沈国栋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像一把出鞘见血的利刃,周围的空气都尖叫着给他让路,周身的气势压得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军人都胸口发闷。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
走到办公区的走廊,迎面碰上了刘干事和看守她的两名士兵。刘干事早就被单独关押,为了探听外面的情况,她半小时已经上了两次厕所了。
也许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今天她特别有危机感,巨大的危机感竟然让她忽略了迎面走来的这群人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找赵团长解释。
“解放军同志,我是陵安师专的老师,我不是敌特分子!我今天就是把一个学生送过来领奖,我什么……”又是砰一声枪响,刘干事的肩膀马上鲜血淋漓。
沈国栋一听她是那个带周晚晚过来的人,枪已经指向了她的眉心,早有预感的小张叔叔只来得及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却来不及阻止他开枪了。
走廊里到处是士兵,小张叔叔不敢大幅度动沈国栋的胳膊,只能把他往下压,子弹出膛的时候枪口偏离了一点,废了刘干事的一条胳膊。
沈国栋在枪响以后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甚至刘干事还没来得及叫疼,他已经飞起一脚,狠狠地把刘干事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带着的怒气和恨意已经足够要了她的命,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在落地的时候撞上了走廊一角堆积的道具,咔嚓一声,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脊骨断裂的声音。
从这一刻起,以后漫长的一生,刘干事脖子以下彻底失去了知觉,想死都没有能力自杀,家人想饿死她,半个月不进食她还能奄奄一息地活着。
她的家人被她拖累得疲惫不堪,几次把她扔到外面,却像有人一直监视着他们一样,每次都被强行把她送回来。
从这一刻起,她就要用她分分秒秒都痛苦不堪的长长一生来偿还她欠下的孽债。
沈国栋踢出这一脚,没做任何停留,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看向带路的赵团长。
这位曾经几上战场的老兵竟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战场上拿命换来的直觉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赵团长一个字废话没有,直接指向周晚晚待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的瞬间。沈国栋根本就没看郝老师一眼,他一进屋眼里就只有周晚晚,其它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郝老师被沈国栋像一把碍事的椅子一样挡开,那看似随意的一挥手把郝老师重重摔向旁边的墙壁。要不是紧随在沈国栋身后的小张叔叔赶紧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郝老师这一下受的伤肯定得比在造反派手里还重。
小张叔叔顺势后退两步,把被打得一时有些头晕眼花的郝老师带出了屋子。
门口的孟青和李安国刚要跟进去说一下情况,小张叔叔已经带着郝老师出来了,而且快速地关上了房门。
在小张叔叔回身关上门的瞬间。他最后看到的是沈国栋紧紧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的背影。
这两个孩子在谈对象的事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都知道,这是沈爷爷晚年生活里最大的慰藉了,他们三个人都盼着这两个孩子能顺顺利利地修成正果。
可惜,小张叔叔特意为他们制造的独处空间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前面礼堂忽然发生了一阵巨大的骚乱,上千人的惊呼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后面办公区的所有人听着都头皮发麻。
孟青和李安国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全身戒备地站在周晚晚待的屋门外,一个迅速跑向前面看情况。
“许营长,带着警卫排看好办公区!其他人跟我走!”赵团长急急向小张叔叔敬礼,“参谋长!您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情况!”
小张叔叔现在已经是沈爷爷身边的大校参谋长了。
小张叔叔根本不跟他废话,抬脚就往外走,他带来的一队随从人员迅速站好警戒队形,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
赵团长是沈爷爷亲信的亲信,对小张叔叔的脾气和作风非常了解,一句话不说,带着自己的兵就跟了上去。
屋里的沈国栋和周晚晚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沈国栋的枪马上就拔了出来,他把周晚晚放到墙角的椅子上,快速地检查门窗。观察外面的地形,然后蹲在她面前严肃地叮嘱:
“待会儿如果有事,你不要动,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能慌,也不能书擅作主张,明白吗?”
周晚晚乖乖点头,看向沈国栋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和依赖,纯净得让他不敢直视。
他不配拥有她这样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来晚了,她会遭受什么。
那是让他想一想就几乎发疯的后果,如果真的发生了,他毁了这个世界都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恨意。
“沈哥哥,”周晚晚轻柔地覆上沈国栋紧紧握着枪的手,声音和动作一样温柔和缓,是对沈国栋来说最有效的情绪镇定剂,“有你在,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一直都知道。”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手,有点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只手,就在刚刚,要了两个人的命。
他不后悔,也不愧疚,可是他怕弄脏周晚晚。他的小丫头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孩子,他不能让她沾染上任何肮脏血腥。
周晚晚却执拗地去握沈国栋的手,她拿下他手里的枪,把他的大手包在自己的手里,不肯让他再抽回去。
“沈哥哥,你为我做的一切事我不感激也不道谢,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早就不分彼此的,是不是?”
周晚晚慢慢展开沈国栋紧握的拳头,把自己的手心贴到他的手心上,“你要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自己,要不然你就是嫌弃我。”
这完全没有逻辑的一句话让沈国栋的情感瞬间决堤,把周晚晚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沈国栋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周晚晚清香柔软的头发里,他不能想象,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个像长在他心尖上的人,他要怎么活下去。
“沈哥哥……”周晚晚的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一个军人喊“报告”的声音。
沈国栋恋恋不舍地放开周晚晚,要去开门,却被周晚晚拉了回来。
她轻轻地在他脸上揉了几下,提着他的嘴角给他做了一个微笑的样子。“见到我了你还不高兴吗?不要这样严肃,吓到人家不好。”
沈国栋竟然真的微笑了起来,是那种他最喜欢的周晚晚式的微笑,笑意从心底涌上眼睛。再蔓延到整张脸,整个人。
站在门外来传话的军官是小张叔叔的随从,刚刚亲眼见到沈国栋举枪就杀人的残忍冷酷。从前面到办公区这一路他心里都非常忐忑,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只进入这间屋子不到十分钟。再见到沈国栋,他竟然就跟刚刚判若两人。
军官看着目光温润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的沈国栋,竟然一时忘了要来做什么。
“前面怎么了?”沈国栋非常善解人意地问道。
“没,没事了。参谋长让您过去看看,情况有点奇怪。”军官还是对这样的沈国栋有点适应不良,想了想才把话说全,“整个礼堂和周围都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已经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沈国栋也不会放心离开周晚晚一秒钟,他冲军官点点头,回身跟周晚晚商量。“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周晚晚直接往外走,沈国栋肯定是想过去看看情况的。
走到门口,看见一直严阵以待的李安国,周晚晚给他和沈国栋做了介绍。
他们两个人却像早就认识一般,握手微笑,一句废话都没有地一起往外面走。
“我早上给墩子打过电话,李安国和孟青在附近出任务,过来之前都跟我通过话。”沈国栋简单地给周晚晚作解释,看她好像还不太明白,又加了一句。“我以前跟墩子过去教过他们几次格斗。”
周晚晚点头,又指了指走廊里站岗的士兵,“他们呢?”
“爷爷早上调过来的。”马上要到前面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已经越来越近。沈国栋非常简洁地告诉周晚晚,然后拉住她叮嘱,“待会儿不让你看你就不看,知道吗?”
周晚晚点头,“我不怕。”
沈国栋什么也没说,摸摸周晚晚的头。带她往前走。
李安国欲言又止,他的实战经验丰富,这些年又执行过很多特殊任务,前面这样凄惨的嚎叫,肯定场面非常血腥,沈国栋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带周晚晚过去,这跟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的保护姿态完全相反。
他不知道,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从认识那一刻起就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默契,他从来不觉得她胆小脆弱。他一直知道,这个孩子跟他一样,不怕任何血腥暴力,只要让她心理上没有负担,她的心跟他一样强大。
所以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他也敢在她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
越接近舞台,嚎叫声越大,还夹杂着野兽凶蛮野性的嘶吼,只是听着就感觉非常恐怖怪异。
他们走到舞台一侧小张叔叔的身边,小张叔叔已经来不及阻止,舞台上血腥诡异的一幕直接撞入了周晚晚的眼睛。
几只巨大凶猛的恶犬嘶吼着撕扯着舞台上的几个人,他们已经被吓得只顾嚎叫,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力量。
舞台上一片鲜血淋漓,被撕下的皮肉,耳朵,手指,甚至是生-殖-器-,凌乱地抛在地上,那些恶犬竟然只是撕扯啃咬,一口不肯吃他们的血肉。
好像只是泄愤,嫌弃他们肮脏污秽一样。
舞台上全是陵安造反派司令部的人,四个最大的头目都被恶犬按住撕咬,其他人吓得缩在一角一动不敢动。
舞台下,邱大峰也被一条恶犬按住撕扯,下身一片血肉模糊,生-殖-器-如一块肮脏的烂肉一样被撕扯下来扔在地上。
每一条恶犬身上都有十几条枪在紧张地瞄准,小张叔叔早就下达了命令,只要它们再去攻击其他人,马上当场击毙。
可是最怪异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些恶犬好像各自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攻击造反派里那几个头目和邱大峰,对别人视若无睹。
而且,它们好像也不想咬死它们,只是一点一点地撕扯着他们,让他们在恐惧和疼痛中受尽折磨。
全场上千人屏息看着这诡异血腥的一幕,寂静得只有一点声音。
沈国栋看了两眼,就把周晚晚的眼睛挡住,刘卫东的半边脸和一条胳膊都要被剔得只剩骨头了,他不想让周晚晚看到这样的事。
她不怕他也不想让她看了。
沈国栋的手挡在周晚晚的眼前,她看不见,却每个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她亲自导演的,希望这些人能好好享受到最后。
沈国栋感受到周晚晚卷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刷了几下,像蝴蝶优雅地煽动翅膀,“走吧,我们回家。”
这样的如血腥地狱般的场景,虽然如现世报一样痛快,却不是他的小丫头应该接触的东西。
“好,沈哥哥,我们回家。”周晚晚利落地转身离开,把一切抛在身后。
秋雅,我为你报仇了,你好好看着,这只是个开始,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第三五七章 善后(一)
小张叔叔不放心沈国栋和周晚晚这样离开,虽然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头目基本已经都关押在了这里,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会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
他交代沈国栋带周晚晚去后面休息一会儿,他简单处理一下这边的事就去找他们,再派人护送他们回干休所。
小张叔叔十几岁就跟着沈爷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他太了解了。这两个孩子要是出了一点意外,他老人家绝对受不了。
沈国栋刚带周晚晚离开,陵安师专那边就传来消息,邱大峰办公室被冤魂血洗。
接着,又有人过来汇报,陵安师专八号楼的门卫得了怪病,楼里宋秋雅的尸体莫名鲜活如生。
小张叔叔听着下属的详细汇报,再看看礼堂里莫名其妙出来的五条恶犬,脊背有些发凉。
这些事太怪异了。这些巧合太集中了。
小张叔叔这辈子在战场上杀过人,战争时期从北打到南,见识不可谓不丰富,可还是赶紧叫来赵团长,“派人去办公区,把那里给我围好,一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孟青和李安国听完这些情况也主动留了下来,现在他们还不能走。不确定周晚晚彻底安全了,他们没办法去跟队长复命。
队长今天早上跟他们郑重地交代,这个妹妹比他的命还重要。
周晚晚和沈国栋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既然小张叔叔有交代,他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好了。
沈国栋惊魂未定,刚刚一直忙着应对紧急情况,没有太多心思想别的,现在危险解除,他一直被愤怒和急切压抑着的恐惧才从猛然泛起,把他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死死咬住牙,忍住自己的颤抖。忍得全身肌肉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国栋生平第一次这样害怕,脑子都是自责和后悔,他当初就应该跟周晚晚来陵安。那她就不会经受这样的惊吓和危险了。
有什么能比她的安全更重要?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大,那时候怎么就忽然鬼迷心窍地要放手让她自己去外面生活呢?!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沈哥哥,你要帮我给秋雅报仇。”周晚晚放松身体,让自己尽量靠在沈国栋怀里,方便他把自己抱得更紧。
果然。她完全依赖信任的姿态让沈国栋慢慢放松下来,手臂不再痉挛一样越收越紧,也能跟她正常说话了。
“你放心,那些人我肯定会好好收拾的!”沈国栋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慢慢放松对周晚晚的桎梏。
他知道自己刚刚失控了,可是看似柔弱娇气的小丫头却不抱怨,不喊疼,把他全部的负面情绪都承担了下来。
连周阳都说他把她给惯坏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包容他的地方并不比他照顾她少。他们之间的付出和接受绝不是外人看来的那样不平衡,这些别人永远都不会懂。
“沈哥哥,秋雅不可能去偷东西,他们冤枉她。”周晚晚抓住沈国栋的衣襟跟他强调。
沈国栋检查周晚晚胳膊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他们冤枉宋秋雅偷东西,她受不住委屈就跳楼了?”
周晚晚气愤地点头,“秋雅不会偷东西!”
沈国栋望着周晚晚的目光复杂无比,最后慢慢平静下来,带上了莫名庆幸的神色。“宋秋雅是我们家囡囡的好朋友,当然不会偷东西!沈哥哥一定帮你给她报仇!”
周晚晚把脸靠在沈国栋的肩膀上,轻轻点头。
这种时候,她不能让沈国栋再自责了。他已经快要被他自己逼疯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以后的一生可能都不会释怀。
那就让他以为她单纯懵懂得不知道世间险恶,欲-望-肮脏吧。她无知无畏,傻乎乎地躲过一劫,身心都没受到任何伤害,这比什么都能安慰沈国栋。
她自己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需要别人为她担心,既然不能跟亲人坦诚自己所有的想法,那就全部遮掩过去,大家都不要提起好了。
都是欺骗,索性就选择一种让大家都安心省力的方式吧。
“你是今天早上上班知道我打电话找你的吗?”周晚晚生气地打了沈国栋一下,“你昨天怎么不在!秋雅出事的时候我都吓死了!”
沈国栋在周晚晚的额头和头发上反复亲吻,带着庆幸和自责,已经没有了刚才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的沉重,“沈哥哥以后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沈哥哥错了,囡囡打我出气吧!”
周晚晚却不肯再打了,轻轻去揉自己刚才打的地方,“打得疼不疼?我手都疼了。”
沈国栋看着自己怀里小丫头又娇气又委屈的样子,忽然有了感谢满天神佛的冲动。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朋友死亡背后的肮脏,不知道她经历过的凶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龌龊的人和事。
她没有受到这些东西的惊吓和伤害,还是单纯美好地活在她干净安全的世界里,他愿意为了这些去一辈子感谢神明。
“今天早上上班,办公室的人才跟我说你打电话找我,我就给你们宿舍打了回去,听说了,听说了宋秋雅的事,知道你肯定又生气又害怕,就去爷爷那开车准备过来找你,爷爷也担心你,就派小张叔叔陪我来了。”
沈国栋挑挑拣拣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周晚晚慢慢拼凑出了他们这几拨人陆续过来的顺序。
应该是沈国栋给她的宿舍打电话,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怕他们开车过来来不及,沈爷爷又不放心陵安当地的驻军,就临时调遣了一只恰好经过陵安附近的亲信部队来礼堂救她。
墩子的战友也应该是沈国栋或者沈爷爷为了增加一层保险,找到墩子,他从在附近执行任务的人中紧急调派来的。
所以军队和特务营的两位军官才会先一步到达礼堂。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沈国栋和小张叔叔才赶到。
“我要给沈爷爷打电话,告诉她我没事了,让他不要担心。”周晚晚推推沈国栋。“我热,要喝水。”
沈国栋一只手抱着怀里乖乖贴着他的小丫头,一只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小张叔叔肯定早告诉他了,你就不用操心了。饿不饿?早饭是不是没吃?一会儿我们就走,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家。”
周晚晚指了指礼堂的方向。
沈国栋亲亲她的鼻子,又在她脸上蹭了蹭。“放心,我先送你回家,再过来收拾他们。”
小张叔叔安排好前面礼堂的事,回到办公区,在走廊一头负责守卫的一个亲信对里面周晚晚和沈国栋待的房间悄悄使了个眼色,没说话。
“跟我说说情况!” 小张叔叔在走廊一头站住,这里戒备森严,他也不用专门找办公室,就在这里跟身后的一众下属开始谈工作。
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谁也不敢对他的决定有异议。大家站在走廊里,如同站在作战室里一样严肃地一个一个汇报情况。
另一个军队文职人员带着郝老师走过来,在小张叔叔的默许下站在旁边旁听。
“赵守城,你们团已经退出演习,暂时驻扎陵安城,营房和补给待会儿会有专人跟你联系。”小张叔叔听完,先对赵团长下达命令。
赵团长他们是在参加演戏机动转移的途中,刚走到陵安城外接到特殊命令紧急过来的。
“参谋长,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维护地方治安。”小张叔叔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他们在陵安要做的事肯定会触动造反派司令部和地方各个势力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么复杂的环境。陵安驻军是否已经被牵扯进去谁都不敢保证,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有军队在这坐镇。
“小马,记录。”小张叔叔简洁地命令。
一个戴眼镜的军队文职人员严肃地立正。敬礼,拿出随身的纸笔迅速开始记录。
“从外市调公安侦查人员,组成专案组,重点调查陵安师专女学生和家长跳楼事件。”
“请省委派工作组进驻陵安专区政府,对陵安全体政府人员进行彻查。”
“陵安全市军队、警察、预备役人员实行集中管制,没有上级命令严禁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
小张叔叔简洁有力地一条一条指示下去。他每说一条,郝老师的眼睛就瞪大一分,他说完,这个一辈子只对艺术痴迷,在仕途上一点心思都不肯花的老艺术家紧紧握住小张叔叔的手,泪涕横流,几乎要跪下来,“我们陵安人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小张叔叔也紧紧握住郝老师的手,他懂郝老师的激动,他也真的了解陵安人在遭受着造反派司令部那些人怎样的蹂躏。
这些年,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陵安的影子,或轻或重,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
可是他无能为力。作为一个以保卫人民为己任的军人,他被这种无能为力和愧疚折磨了快十年,这一次要不是涉及到周晚晚,沈爷爷震怒,他们还是不会来管陵安的事。
要管,他们也只有能力管陵安这一个地方,全省、全国有太多个陵安他们管不了了。
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小张叔叔不敢接受郝老师的感谢,那让他内心的负罪感更重,只能示意一个随从人员过来,让他带郝老师去休息。
“我的学生还在里面呢!我得带她走!”郝老师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忽然出来的一群军人跟周晚晚到底什么关系,他只知道来救他们的解放军放心地让周晚晚跟那个小伙子在一起,而周晚晚也没反对。
可是让他离开周晚晚,让她一个小姑娘跟这些大男人待在一起,郝老师还是不放心。他已经被吓成惊弓之鸟了,现在对谁都不放心。
“屋里的是囡囡,是周晚晚的哥哥,我是她的叔叔,亲叔叔。”小张叔叔真诚地对郝老师表示自己的谢意,立正,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您!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您对这孩子的舍命维护!”
小张叔叔身后的所有随行人员和走廊里的士兵也跟着他向郝老师敬礼,赵营长,孟青,李安国也庄严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这位老师不畏强权,不惧生死,为一个学生做到这种程度,他的勇气和高义值得他们所有军人的致敬。
他清瘦单薄的身体里流的是真正的热血。
☆、第三五八 善后(二)
“小张叔叔,如果可以,我想回学校收拾一下东西。”小张叔叔派人送周晚晚和沈国栋回干休所的时候,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乖乖听小张叔叔安排,不要给他添任何麻烦才好。
可是她实在是想回去跟莫琪琪他们告个别,她走的时候,她们三个哭得那么伤心,她回去露一面,她们才能真正放心。
当然,在电话里说,或者让郝老师带话都可以,但是她的朋友们对她那么真诚关切,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在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边,这份情谊,值得她郑重对待。
她要回去见她们一面。患难见真情,她们三个这几天给予她的陪伴和帮助,她会铭记一生。
小张叔叔当然知道周晚晚不止是要回学校收拾东西,他笑着对沈国栋挥手,“保卫任务就交给你了,囡囡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让警卫排的人跟紧了,天黑之前回家就行,首长等着你们回去吃饭。”
周晚晚俏皮地给小张叔叔敬了个军礼,“是!参谋长同志!”
然后小辫子一甩,也学着小张叔叔对沈国栋一挥手,“小沈,跟上,别掉队!”
小张叔叔和沈国栋相视而笑,心里都是蓦然一松。
来之前,他们怕的是来不及救下周晚晚,来了之后,他们一直担心的就是周晚晚因为这件事留下心理阴影。
她是被家人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孩子,生活中从来都是鲜花绿草欢歌笑语,忽然面对这样的残酷血腥,肮脏人性,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万幸万幸,苍天保佑,竟然让她这样懵懵懂懂地躲过一劫。
小张叔叔几乎要放弃自己坚持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在心里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
陵安师专里人心惶惶,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片恐慌和莫名的兴奋之中。办公楼里那间鲜血淋漓的办公室和门口的血字被大家口口相传,演变成了无数个版本。
八号楼里,宋秋雅一夜之间从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变成仿佛沉睡的花季少女,除了身体冰冷。几乎跟活着的时候别无二致,甚至更加鲜活美丽。
据说昨天推尸的保安和一个八号楼的门卫已经吓晕过去了。
报应,天谴,冤魂,所有的话题都围着这几个词展开。
刘卫东和邱大峰等人被控制的事还没有公开。但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肯定,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了!他们做的恶事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暴雨过后的天空一片湛蓝,空气中都是清新的花草香气,连六舍旁边无人打理一直疯长的那片白杨林都在清澈的阳光下可爱起来。
所有人的心情都莫名舒畅,只有莫琪琪横眉冷对沈国栋。
“你怎么才来!平时跑得那么勤快,怎么一出事儿就找不着你!?”
向秀清和刘芳抱着周晚晚又哭又笑,莫琪琪抹了一下眼睛,越看沈国栋越不顺眼。
沈国栋在莫琪琪眼中除了抠门儿,长得不好看,不会说话之外又加了一个缺点。关键时刻指望不上!
“琪琪,算了,晚晚没事儿比什么都强。”刘芳胆子小,每次看见沈国栋都有点怕,赶紧过来拉莫琪琪。
沈国栋被这几个小姑娘给逗笑了,这个小耗子似的小姑娘看着是息事宁人,其实也是对他非常不满意呢。
“晚晚,你还是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吧,我上午去系里给你问了,系里答应下学期让你补考。不影响你成绩和升级。”向秀清考虑得最实际,“等这事儿过了你再回来,在家多待一段时间也没事儿。”
周晚晚握了一下向秀清瘦瘦的手,笑着点头。
“郝老师呢?!晚晚。你看见郝老师了吗?”莫琪琪忽然想起这茬,“郝老师今天早上刚从省里回来,听了你的事急匆匆就走了,他去找你了吗?”
沈国栋退开几十米,给这几个叽叽喳喳没玩没了的小姑娘留下说悄悄话的空间,招手让一直在周围警戒的警卫排长过来。
等周晚晚跟莫琪琪几个终于说完话。沈国栋把他们送到宿舍门口,递过去满满两大袋子的零食。
曲线救国沈国栋当然懂,这几个小姑娘要是每天都在小丫头面前说他的坏话,即使影响不了什么,他也不能放任。
他的起点本来就够低了,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刘芳非常不好意思,红着脸往向秀清身后躲,为自己刚刚的不礼貌羞愧。
向秀清刚要推辞,莫琪琪却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语气很冲地跟沈国栋道谢,然后转身就进去了。
向秀清张口想为她解释几句,莫琪琪又在大门里叫周晚晚,“晚晚!进来!吃点东西再走!你早饭都没吃呢!”
沈国栋对周晚晚挥挥手,示意她跟着进去吧。
莫琪琪这小姑娘是摆明了吃了他的东西也不领情,不过只要她对周晚晚真心相待,沈国栋还是觉得她直爽得一点都不烦人。
周晚晚进门先去跟宿管老师说了几句话,让她放心,她待会儿就回家了,才进宿舍。
沈国栋在外面等着,还有一个警卫排长带着两个人在周围警戒,校门外还有一个警卫排待命,周晚晚回去坐了几分钟就赶紧出来了。
他们刚要离开,门前的路上风一样疾驰过来一辆自行车,警卫排长和他带的战士马上进入戒备状态,站到几个关键位置,紧紧盯着那个骑车人。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人就骑到了六舍门前,自行车哐当一声被他甩开,径直向沈国栋和周晚晚冲了过来。
周晚晚这才看清楚,这个灰头土脸的骑车人竟然是郭克俭。
郭克俭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衣服上一块块脏污黑灰又沾上大块大块的泥水痕迹,头发蓬乱,甚至脸上还有几块半干的泥印子。
这跟他平时干净整洁斯斯文文的样子大相径庭,要不是对他太过熟悉,周晚晚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是郭克俭。
警卫排长在郭克俭刚走出两步就拦住了他。郭克俭狠狠地盯着沈国栋,几乎是要把他吃了一样的愤怒,抬手就要推开警卫排长。
警卫排长脚下一扫,胳膊一推一带。郭克俭就被他按在了地上。
“沈国栋!你他妈的就跟我的能耐!你知不知道你愚蠢的嫉妒差一点就害了囡囡!”郭克俭被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对沈国栋破口大骂,激动疯狂的样子跟他平时判若两人。
“你他妈的不是有能耐吗!?全陵安都知道刘卫东看上师专两朵花了!你他妈的竟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弄走!我走了你倒是把她护好了啊!你这个懦夫!混蛋!”
郭克俭口不择言,不住地挣扎痛骂,极度的愤怒不甘让他的脸上一片血红。眼睛布满血丝,眼镜被甩到了一边,非常狼狈。
沈国栋示意周晚晚站在原地不要动,上前几步,对按着郭克俭的警卫排长点头,“放开他。”
郭克俭一从地上站起来马上就不顾一切地向沈国栋扑去,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沈国栋侧身躲过他的拳头,还能冷清地冲警卫排长做手势,示意他不要上前。
郭克俭疯了一样一连打了沈国栋好几拳,拳拳扑空。最后一拳被沈国栋紧紧抓住,“行了!好好说话!就你这点儿能耐还敢跟我比划!你脑子埋矿井里了?!”
沈国栋竟然一点都没动气,声音虽然冷漠,情绪却非常平静。
郭克俭狠狠收回拳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周晚晚,又看看沈国栋和他身边紧张戒备的几个军人,眼里风云变幻,迅速闪过很多情绪,最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郭哥哥!”周晚晚赶紧叫住他。
郭克俭疾走的身形蓦然顿住。却不肯回头。
“郭哥哥,谢谢你回来看我。”周晚晚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语气里是对郭克俭从没有过的真诚和亲切,“郭哥哥。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你放心吧。”
郭克俭还是不肯回头,只背对着周晚晚点点头,快步走了。
沈国栋摸了摸周晚晚的头,什么都没说,只对郭克俭越走越快的背影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把自行车给他送去。”沈国栋示意警卫排长。“问问他怎么回事。”
“等等。”周晚晚过去捡起郭克俭的眼镜,用手绢仔细擦干净,递给警卫排长。
警卫排长看沈国栋点点头,才接过眼镜推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他在几百米外跟郭克俭说了几句话,郭克俭接过自行车和眼镜,简单跟警卫排长说了两分钟话,一直没有回头,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郭克俭认识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几个小喽啰,前天那些人就知道刘卫东看上了陵安师专的……”警卫排长看了一眼一脸平静地站在旁边的周晚晚,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囡囡,这么热你穿个花裙子干嘛?去换条白的。”沈国栋扯了扯周晚晚的小辫子,“别穿球鞋了,换凉鞋。”
周晚晚乖乖回宿舍换衣服,“我不换鞋,我喜欢这双。”
“行,不换鞋,去把裙子换了。”沈国栋耐心地把周晚晚哄走,走到偏僻的角落,示意警卫排长继续说。
“他的人前天就知道刘卫东看上陵安师专的两朵花,特别满意,满意,”警卫排长发现这话真是太难传了,最后一咬牙说了出来,“特别满意一朵花骨朵,说要弄回去好好玩儿,准备……”
警卫排长被沈国栋忽然一变的脸色吓得马上住口,一下明白过来,郭克俭这是故意的!就是让他把这些话传给沈国栋听,让沈国栋狠狠地揪心。
“他下矿井体验生活了,”警卫排长询问地看着沈国栋,郭克俭说这也是沈国栋搞的鬼,看沈国栋点头,才接着往下说,“那几个小喽啰一时联系不上他,昨天晚上才找到他,他连夜就赶了回来。”
警卫排长这回学乖了,只简单说经过,再也不肯复述郭克俭的原话了。他的原话太刺激人,他这个外人听着都难受。
沈国栋听完,沉思了好半天,最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向换好衣服出来的周晚晚大步走去。
“走吧,爷爷等我们回家吃饭呢。”
☆、第三五九章 善后(三)
周晚晚在沈爷爷的小楼前一下车,小汪就猛扑了过来。
沈国栋早有准备,一边护住周晚晚,一边把小汪一下挡出去好远。
“你这小子,怎么没轻没重的!”沈爷爷在旁边看不过去了,小汪一来就把沈爷爷哄高兴了,现在正得宠呢。
沈国栋装作没听见,把周晚晚往他爷爷面前一放,老头儿果然马上就忘了那条傻狗了。
“沈爷爷,您的兵好厉害!哗啦啦一举枪,特别干净利索,动作真漂亮!”周晚晚笑得甜美又乖巧,一句话就把沈爷爷哄乐了。
“哪天咱们再到靶场打几枪!动作标准了枪法才能漂亮!这可不是光用来摆花架子的!”沈爷爷拍拍周晚晚扶着自己的手,把她往院子里带。
“就是!那些只知道摆花架子的哪能想到这个!那么干脆利落可都是平时苦练出来的!”周晚晚低头摸摸又凑过来的小汪,跟着沈爷爷走。
祖孙俩都不提今天的事,好像周晚晚只是出门去上了一周学,沈爷爷也只是跟平常一样,出来接回家过周末的小孙女。
小张叔叔早就打电话回来交代好了,大家都不会随便提起这件事。
周阳和周晨站在门口看着妹妹,脸上也是笑笑的,把她回来前的焦灼掩藏得干干净净。
沈爷爷拍拍周晚晚的手,示意她过去找哥哥们。
周晚晚慢慢走过去,本想对周阳和周晨笑一下,却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一下扑进了周阳怀里。
“大哥。”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的衣服里,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情绪和身体差一点就完全崩溃。
在周阳的怀里,她前世今生都是最那个全心依赖他的小妹妹,从来学不会对他隐藏自己。
周阳抱着妹妹小心地拍哄着,像她小时候睡醒了午觉闹脾气。只要他耐心地抱一抱,她一会儿就能眉开眼笑。
可惜,现在她的世界变得太大了,不是只要他肯耐心陪伴就能解决她一切的烦恼了。
可是。无论到什么时候,最能安定周晚晚情绪的,都是大哥怀里永远无边丰沛的爱和关怀。
周晨摸摸周晚晚的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从来都是他的小妹妹受一分苦,在他心里就会替她疼十分。周晨控制不住自己替妹妹委屈心疼。
“二哥。”周晚晚向周晨伸出一只手,把周晨拉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像他们无数次这样抱在一起,互相支撑着走过的那些疼痛和欢笑一样。虽然长大了,有时候不得不隐瞒一些事,可是这份能给彼此支撑和依靠的力量永远不会变。
周阳冲沈国栋看过去,也冲他伸出手,他们的家人不止有三个。
沈国栋走过去,紧紧跟他们抱在一起。
风尘仆仆飞车千里赶回来的墩子来到沈爷爷家门前,第一眼看到就的是他的家人紧紧抱在一起。
墩子大步走过去。跟他们紧紧拥抱。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却从来不缺爱。在他们最懵懂的年纪,他们凭着善良和本能自己找亲人,全心付出,也得到了世界上最纯粹最丰沛的情感。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今天他们更觉得自己幸运。他们五个,一个都不能有事,如果缺了一个,那不是剩下四个,而是全部被毁灭。
小张阿姨在旁边看得直掉眼泪,沈爷爷摸着小汪毛茸茸的大脑袋欣慰地微笑。
小汪却不肯老老实实当观众。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不带它呢?它跑过去又扑又钻,非要给自己找到一席之地,几下就把几个人冲散。
“小汪你找揍是不是?!”
“操!别舔老子!”
“啊!去找墩子哥哥!你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不想吗?!”
……
周晚晚被小张阿姨带走洗澡换衣服吃小灶去了,沈国栋几个走进沈爷爷的书房。开始商量今天的事。
周晚晚对此不置一词。秋雅的仇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报了,接下来的事太大,不是她能参与得了的。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一个懵懂的妹妹和活泼的孙女,她的家人需要她健康快乐起来。
她也要让自己真正健康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逝者已矣,她会在心里一直纪念秋雅,也会替她好好活下去。
傍晚的时候。周晚晚在院子里一边跟小汪扔球玩儿,一边听着书房里周晨和沈国栋断断续续吵架的声音。
她带着小汪走远点,不用听都能猜到,肯定是因为她。
周晨的教育理念从来都是让她自立,知道世间险恶,有自保能力,沈国栋却觉得根本没必要,有他在,她只要看到阳光鲜花就好,他能把她保护好。
周晚晚摇头,看来今天沈国栋又是得输了。墩子回来了,周小二如虎添翼。
果然,过了一会儿,周晨气定神闲地出来,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沈国栋,和优哉游哉看热闹的沈爷爷。
“墩子,过来,杀一盘!”沈爷爷摆好军棋叫墩子。
墩子走过去应战,周阳笑眯眯地去看热闹。沈国栋气呼呼地坐到周晚晚身边,黑着脸不说话。
周晨也走过来坐下,瞪了好几眼沈国栋他也不肯走,只能当他不存在,把周晚晚抓过来上课。
周晚晚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孩子模样。
周晨讲了一通危机意识和自我保护,到具体事例的时候卡克了。
他试了好几次,对着妹妹清澈的眼睛,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些人对她和她的朋友抱有怎样龌龊的心思,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宋秋雅遭受了什么。
“二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周晚晚歪头看周晨,俏皮又懵懂,“你很热吗?脸都红了。”
周晨狠狠瞪了一眼已经无声地笑了他好半天的沈国栋,狠狠地把小汪的球扔了出去。
小汪嗷一声踩着沈爷爷刚栽好的花苗,硬生生地直接穿过葡萄架,冲着它的目标飞奔而去,留下一地残花败叶。
沈国栋哈哈大笑,终于出了一口郁气。二十四孝好大哥周阳赶紧去给弟弟善后,也摇头笑,他早就知道弟弟面对妹妹的时候说不出来那些事。
周阳太了解弟弟了,他比谁都渴望保护妹妹,所以他一定能意识到,这些东西不是妹妹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了解的,她不应该被这样逼着长大。
沈爷爷冲墩子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专心点儿!这局敢输就给我越野十公里去!”
周晨一肚子闷气终于找到了出口,跑过去给墩子助阵,把沈爷爷杀了个丢盔弃甲。
周晚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闭着眼睛动了动手指,声音软软地抱怨,“周小二你这样打扰人家睡觉很不好。”
周晨竟然没反驳她,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周晚晚猛地睁开眼睛,赶紧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日历,还好,她只睡了一晚,而不是几天。
“你再睡午觉都过去了。”周晨把手腕放到周晚晚面前给她看表,笑得有点不自然,“我就说沈国栋做饭的手艺差劲,午饭做了那么多菜都没把你勾起来。”
“二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周晚晚不跟周晨绕弯子,坐起来抱住他。
她不想看见周晨脸上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们家最敏感心思最多的周小二让她给吓坏了。
周晨摸着周晚晚的头发,好半天才声音沙哑地教训她,“这么大的事儿,你哭都不肯哭一下,让我怎么相信你没事?”
“二哥……”周晚晚望着周晨关切的黑眼睛,忽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永远不可能在周晨这样的目光下撒谎。
“你回家了,知道吗?”周晨温柔地摸摸妹妹的头,“小傻瓜,你回到家里人身边了。”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晨的衣服里,眼泪慢慢流了出来,“二哥,秋雅死了。”
周晨抱着妹妹抖得不成样子的细瘦脊背,也陪着她流泪,“嗯,二哥知道,二哥知道。哭出声儿来,乖,哭出来就好了。二哥陪着你。”
周阳几个人站在窗下听着屋里周晚晚终于大声哭了出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一次,他们能这么渴望听到妹妹的哭声。
这大半天,她一直沉睡不醒,他们几乎以为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噩梦。
“沈国栋!鸡蛋羹!”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哭声渐弱,周晨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国栋如接圣旨,飞跑而去。
小汪第一次没在别人跑的时候跟过去凑热闹,而是一直站在窗口,安静地守着周晚晚。
“进去吧!乖一点。”周阳揉揉小汪的脑袋,让它去逗妹妹高兴。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周晚晚的笑声,小汪又一次光荣地完成重任。
周晚晚吃完饭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哭得太投入,眼睛和嗓子都肿了。
周阳拿出手绢给周晚晚擦手,笑着安慰她,“好了,待会儿凉快了我们去散步,回来眼睛就不肿了。”
周晚晚却一把抓住周阳的手绢不撒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周阳笑着对她点点头,“我和石云商量好了,你放暑假我们就订婚。所以,”周阳摸了摸周晚晚的头,笑得温暖极了,“你得快点打起精神来。”
周晚晚使劲儿点头,把石云的手绢小心折好,慎重地放回周阳手里。
☆、第三六零章 善后(四)(月票300加更)
“宋秋雅和她爸爸的遗体已经送回去了,有人过去帮助她母亲料理丧事。”沈国栋仔细跟周晚晚交代,“她跳楼的案子也查清楚了,证据确凿,邱大峰已经全交代了,刘卫东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周晚晚点头,没有细问案子的事,既然沈国栋他们要管,就肯定能管明白,她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跟她交代详情。
秋雅的葬礼她没去参加。她已经跟秋雅好好告过别了,她们彼此心里都明白。
她要去葬礼,哥哥们就得又是一番担忧和周折,而且秋雅的母亲也不一定会愿意看到她。
她去,只能提醒这位苦命的母亲她的女儿曾经如何的鲜活可爱,却一点安慰的作用都不会有。
周晚晚自己失去过至亲,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绝望。谁都安慰不了。什么话都苍白无力。
她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年都会匿名给秋雅家一笔钱,足够她母亲和弟弟丰衣足食。她能为秋雅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能让人好好看着秋雅的母亲吗?我怕她受不了打击出事。”周晚晚现在最怕的是宋秋雅的母亲自杀或者精神崩溃。
秋雅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如果她母亲再出事,这个孩子就更可怜了。
沈国栋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不想告诉周晚晚,他派去的人已经把宋秋雅的母亲救下来两次了,这个女人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我调去陵安工作好不好?等你毕业我们就一起去省里。”周晚晚在干休所待了快一周了,沈国栋一直试探着跟她说这件事,她都不同意,今天终于是挑明了。
“你先去省里,我毕业了也过去。”周晚晚不想让沈国栋为了自己耽误四五年的时间。
他这个年纪,无论是做什么,都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一直围绕着她生活,那对他太不公平。
“如果我不跟你商量。直接过去,你会不会生气?”沈国栋说完就后悔了,他自己都知道这话不该问,他根本不会这么做。
明知道让周晚晚同意自己去陪她很不容易。他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说服她,而不是瞒着她自己做决定。
“不会生气,”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我知道沈哥哥是为了我好。”
“我不想你过去,你会不会生气?”周晚晚歪着头反问沈国栋。皎洁月光下,她的脸晶莹如玉,眼睛如月下深潭,泛着幽幽波光。
“不会生气,”沈国栋也笑着看周晚晚,“我知道我们家囡囡是为了我好。”
沈爷爷坐在书房里听老唱片,偶尔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花影下一对小儿女在偶偶私语。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地自语,“孙子都这么大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二十岁时穿着白裙子的漂亮样子呢……”
几天以后。沈爷爷案头放了一份十几页的报告,几乎都是数字,沈爷爷只看了两页,就气得摔了茶杯。
小张叔叔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根本找不到什么说辞来劝导他的老首长。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陵安主持彻查刘卫东等人的事,他太理解沈爷爷的愤怒了。
交到沈爷爷手里的只是数字,他亲自把关起草,力求最大限度地陈述事实又不刺激到沈爷爷。
他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了,心脏里还有两颗随时都可能要命的弹片。这些年看似位高权重悠闲度日,其实每天都殚精竭虑,力求在利益冲突的缝隙中多保全下来几个人,给国家留下几个可用之才。
他一直在保护别人。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小张叔叔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
所以他把那些血淋淋的堆了满满一大间屋子的办案资料紧紧锁了起来,对那些受害者家属的血泪控述绝口不提,只给沈爷爷看了几页数字资料。
可沈爷爷所在的位置和这些年的经历见识已经足够他推断出事实真相了,他长长地沉默,最后拍了拍小张叔叔的肩膀。“你辛苦了。这么快就把这么大一摊子理顺,非常不容易。”
“国栋他们帮了很大的忙,审讯的事基本都是他们在想办法。”
小张叔叔说得隐晦,沈爷爷却太了解家里那几个小子的能耐了,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的笑意,“这几个小子比我当年强!”
“是,没有他们,靠我们的老办法一年也审不完这么大的案子。”小张叔叔忽然笑了起来,“他们几个……太坏了。不过很多招儿确实可以借鉴,非常有效率。”
沈爷爷哈哈大笑,“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更坏!这几个孩子不拘一格,好!好!”
“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要防范有人趁乱不轨,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一经发现,必须严惩。”沈爷爷的心情好了,又开始操心工作。
“造反派司令部里一些头目的家属聚众闹事,已经被关押起来立案调查了。”这些人平时依仗着家人在造反派司令部,在陵安城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气焰非常嚣张。
“查,所有有牵连的家属都要彻查到底!占过一分不法利益的都要记录在案!严惩不贷!”沈爷爷一拍桌子,真是太嚣张了!这种时候了还敢聚众威胁办案人员!他们以为陵安那一亩三分地没有王法了吗!
周晚晚在家休息了十多天,学校期末考试前夕返校回去参加考试。
沈国栋没再提自己调过去工作的事,既然周晚晚不同意,那就先放一放。他从来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周晚晚回到学校那天,最先见到的不是她的老师同学,而是学校被彻底换过的保安队成员。
周晚晚惊讶地看着这支完全军事化作风的保安队,觉得沈国栋可能去挖人民军队的墙角了。
沈国栋一听这个问题就笑了,“不用我去挖墙角,人民解放军也得退伍,跟回家种地比,农村退伍人员更愿意来保安队。过两年他们就能有正式编制,也算是个铁饭碗了。”
周晚晚点头。原来沈国栋还是做了件好事呢。
然后沈国栋又带着周晚晚去见了校学生处新换的主任和两名科员,接着又拉着她去新的校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坐了两分钟。
周晚晚走出那间办公室,抬头确认了一下门口的标牌,疑惑地看沈国栋。
他们学校这位一直被邱大峰压制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校长变成新的革委会主任了。那谁来当校长?
“新校长过两天来,你肯定喜欢他。”沈国栋神秘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安排好学校的事,沈国栋又给了周晚晚几个电话号码,交代她任何时间都可以打,家里的电话也安好了。以后她再也不会找不到他了。
这个年代私人安装电话几乎没有,沈国栋这样大费周章,周晚晚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只是乖乖把家里的电话号码背熟,保证以后有事肯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每天都会拿芝麻绿豆的小事烦你!”
沈国栋果然非常高兴,顾忌着是在校园里,他只揉了揉周晚晚的头,眼里的光又亮又暖,像两轮小太阳一样烤着周晚晚。
周晚晚返校以后只有几天就要期末了,所以她马上跟她的同学们一样开始了紧张的期末复习。
叶红茹来找她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才敢相信眼前这个飘逸清雅的女子是那个冰冷寡淡的叶红茹。
“我来跟你告别。”叶红茹和周晚晚在静安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她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是告别,两个人却都为这句话会心一笑。
叶红茹终于可以脱离刘卫东,离开陵安师专这个伤心地了,这个告别就是重新开始,周晚晚着实为她高兴。
“我在陵安师专待了八年,全学校我竟然只能来跟你告别。”这么感慨良深的话,叶红茹说起来也是淡淡的。
“谢谢你那次给我和秋雅示警。”周晚晚不知道要如何接她的话,叶红茹能用这种口气说出这句话,就已经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叶红茹冲周晚晚淡淡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向面前的静安湖。
“我曾经觉得长得漂亮是老天对女孩子最残酷的惩罚。”叶红茹冲周晚晚笑了一下,“这话跟别人说肯定会被骂矫情,也只能跟你说。你和宋秋雅长得都比我漂亮。”
周晚晚看着叶红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沦落到最肮脏的烂泥里,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叶红茹的脸上慢慢带上笑意,让周晚晚恍惚能看到当年那个师专校花,文艺骨干的影子。
“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让我这些年无论多难都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过上人过的日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红茹回头冲周晚晚灿烂地笑了一下,“他在我最不好看的时候遇上我,真是个命苦的家伙,是吧?”
“他是个特别有眼光的人。”周晚晚也笑了。
叶红茹站起身,在周晚晚面前转了一圈,“我明天就穿这条裙子去找他!好看吗?”
周晚晚重重点头,看着叶红茹忽然有掉泪的冲动。
“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了,家人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朋友,同学,同事,什么都没有。没想到要走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听我说这些。”
叶红茹笑着看周晚晚,“这些年,只有两个人把我当人看过,一个是他,一个是你。谢谢你那次在我发低血压的时候帮我,知道我是叶红茹,还会帮我。”
“我走了。”叶红茹轻松地跟周晚晚摆手,“替我谢谢你哥,你四个哥哥,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帮的我和他,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谢谢你们了。”
周晚晚跟沈国栋问起这件事,他却不肯细说,“叶红茹和那个男的都是一根筋,隔得这么远,五六年音信全无,还能一直惦记着对方,帮帮他们也不费劲,就是顺手的事。”
“那我们宿管老师的儿子呢?”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胳膊晃,晃得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竟然有些头晕。
“他够转正的条件,就是得罪了他们厂领导,我也就是给他换了个地方,转了正工资当然得提了,其实我真没帮他什么。”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无声无息地为我做的这一切,谢谢你关心帮助这些我在乎的人。
“现在先别谢,留着等会儿再说吧!”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去学校的静安湖,指着湖边一个头发银白身材清瘦的老人对她眨眼睛。
“你们学校新来的校长。”
周晚晚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来话,“老校长?林慕白林校长?”
沈国栋笑,“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叫林捍东,据说一开始改名叫林佑,被批判他是想搞右倾投降主义,想远离工农大众。他赶紧又改名叫林卫彪,没想到刚改完林-彪-就叛国了。最后改了个林捍东。”
周晚晚忽然就觉得远处那个坐在长椅上沉思的老学者亲切可爱了起来,被逗得不行。
“搞学术的无论多大年纪都有一份童心,这老头能活到现在就靠心大。”
沈国栋不会告诉周晚晚,那次她语带遗憾地提起林慕白,他就开始找他,找到他时,他已经在下放的林场病入膏肓了。
沈国栋把他秘密接出来治病,告诉他自己是受他的学生委托来照顾他,这老头竟然还不相信,冲沈国栋嚷嚷,“我的学生都知道我喜欢吃臭干子,你怎么没给我带臭干子?”
沈国栋好半天才弄明白,臭干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玩意儿东北哪有?!
最后隔了快一个月,沈国栋才托去湖北出差的人给老头带了一罐子臭干子。
那老头一边吃一边还刺激他,“我逗你呢,你就真搞来了!那你能给我弄点儿芽菜来不?”
沈国栋从此更加不待见知识分子。
☆、第三六一章 初情
1976年6月。
周晚晚站在西屋里间指挥周阳给她布置房间,一边指挥一边挑毛病。
周阳和石云八月份结婚,东边两间屋子做新房,她的房间从东里间搬到了西里间。
“大哥,我又不是周小二,你不用把花盆摆得跟阅兵似的,我要错落美。还有那几个竹筒风铃,吊得太整齐啦!要高低不一样才好看!哎呀!你去整理书架,让周小二来吧!”
周阳笑着看周晚晚,“小二摆得不是得比我更整齐?到时候你还不敢挑毛病,还是我来吧!你想怎么弄告诉我,我肯定给你摆得一丝不差。”
周晚晚把周阳推到还没整理的书架边,不肯让他再碰自己的宝贝风铃和花,“周小二虽然嘴巴毒又有洁癖还有强迫症,可是用来布置房间还是很好用的,谁让咱妈生他的时候偏心眼儿,就给了他咱俩都没有的审美呢!”
周阳同情地看着周晚晚,冲门口抬了抬下巴。
周晨端着一盆水站在那,面无表情,“我都听见了。”
周晚晚几乎要哭了,“二哥,我在夸你。”
“嘴巴毒有洁癖还有强迫症,谢谢夸奖。”周晨把水往椅子上一放,抱着手指挥周晚晚,“去打扫卫生。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待会儿强迫症发作嘴巴肯定特别毒!”
周晚晚乖乖去干活,偷空向周阳求助,大哥你倒是管管他呀!
周阳这时候可不敢惹周晨,装着没看见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努力把书架上的书摆成阅兵式,隐晦地讨好脾气不好的强迫症患者。
周晨对他们俩都不待见。指着手里的窗帘挑毛病,“沈国栋这是什么眼光?夏天挂米分红色的窗帘?他也不怕热?!这是要挂上跟院子里的花斗艳呢?俗气死了!不是让他买鹅黄的窗纱吗?是你让他改的还是他自作主张?”
周晚晚赶紧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晨把窗帘扔下又去挑剔周晚晚,“绿色的竹筒花盆你不种红花种的这是什么?叶子都没竹筒绿,它这是营养不良生病了还是你的眼光退步成这样了?”
周晚晚摇头不敢说话。
周阳赶紧承认错误,“那个是我种上的。长出来才发现不咋好看。待会儿我就拔了重新种。”
周晨看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只会捣乱的哥哥和妹妹,认命地挥手。“你俩都出去!”
周阳马上拉起周晚晚跑了,能力就是地位,今天家里老大的位置他心甘情愿地让给周晨了。
“中午咱俩做饭?”周阳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家里的新任领导。
周晚晚摇头,“咱俩的手艺周小二肯定更嫌弃。”
周阳叹气。弟弟太能干了也不全是好事啊,他想哄哄都无从下手。“那中午饭让他做点什么?”
周晨把周晚晚的新居布置好,一出门,就看见周阳和周晚晚两张灿烂的笑脸,还有桌子上的一堆摘好洗净等着他做的菜。
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过来拉住周晨的手。期待地看着他“二哥,中午咱们吃饺子吧!”
周晚晚中午如愿吃上了饺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去自己新布置好的房间午睡。
周阳跟进来看了一圈。跟周晚晚眨眼睛,“妈是挺偏心眼儿的。怎么就让小二这么聪明,什么东西经他手里一过,看着就是顺眼。”
周晚晚把陪着她躺在炕上的小汪按住,一边揉它的脑袋一边笑,“能者多劳,笨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周阳过来也揉揉小汪,有点抱歉地看着妹妹,“让你换房间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周晚晚看了一圈自己的新房间,有点苦恼地皱眉,“不换房间我也不敢支使周小二这么大费周章地给我重新布置呀!这边别的都好,就是有一点非常不习惯。”
“哪里不满意?大哥肯定给你改过来。”周阳赶紧问。
周晚晚还是皱眉,“这个大哥肯定没办法。”然后看着周阳坏笑,“原来的屋门冲西开,现在冲东,怎么改?”
周阳也被妹妹逗笑了,“那你就将就一下吧!”
“大哥,我喜欢石云姐姐。”周晚晚把头枕在周阳的腿上,依恋地蹭了蹭,“你肯定不知道你们结婚我有多高兴。”
周阳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睡觉,“嗯,大哥知道你喜欢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大哥结婚,是家里多了一个疼你的人,别的什么都没变。知道吗?”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这种糊涂我犯一次就够丢人了,绝对不会像那次你相亲时一样胡思乱想。”
周晚晚笑笑地看周阳,“你还是去哄哄周小二吧!我也就是换个房间,他可是一直跟你睡一起的,忽然把他扔出来,他肯定失落又伤心,说不定躲哪儿哭呢!你看今天他脾气有多差。”
“周囡囡,我又听见了。”周晨拎着一篮子新摘的草莓出现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怀里哀嚎,“大哥你是跟周小二串通好来诱供的吗?!”
周阳哈哈大笑,“周囡囡你现在不是应该赶紧拉拢我跟你统一战线吗?再乱说话你连同盟军都没了!”
周晚晚很严肃地看周阳,“我好想沈哥哥!全家就他对我最好!”
周晚晚午觉睡醒的时候就实现愿望了,沈国栋趴在窗台上对她笑,“听说你今天特别想我?”
周晚晚瞟了他一眼不说话,拿枕巾把自己的脸盖上,我现在不想了。
沈国栋一纵身跳了进来,把睡得四脚朝天的小汪扒拉到旁边,一把把周晚晚抱到了自己怀里。
周晚晚慌张地看敞开的窗户和门,沈国栋疯了吗?他们可是在家里,周阳和周晨都在呢!
“阳子去生产队了,小二让霍老头叫去县里了。”沈国栋在周晚晚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现在家里就咱们俩!”
周晚晚指了指睡醒了也不动,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看他们的小汪,还有它呢!
小汪冲周晚晚摇了摇大尾巴,把大爪子伸过来放到沈国栋腿上,表示我不说话,我就是看着。
“滚蛋!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沈国栋往门外一指,“去拿你的球!”
小汪风一样就跑了出去,完全没有了刚才懒洋洋的样子。
电灯泡小汪被沈国栋一个大力抛球支走了。周晚晚再次落入魔爪。
窗台上的花影慢慢移动,午后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温柔地吹动窗纱,一只蝴蝶慢悠悠地在窗口徘徊,听到屋里又娇又软的轻呼低-吟-,红着脸躲到了花心里。
“沈哥哥……别,别……别亲那里……头发盖不住……”
喘息声越来越重,夹杂着轻声的诱哄,“乖,沈哥哥轻轻的,别怕。”
“这样亲你好不好?喜不喜欢?”
“小白兔?睁开眼睛,乖,你不说话我可亲了?亲这里,还有这里……”
“别……”
“那你自己说,让沈哥哥怎么亲你?亲哪里?”
“这里?这样?”
“呀……你混蛋!”
“那你自己说呀,喜欢沈哥哥怎么亲你?”
“轻点儿……”
“这样吗?”
“再轻点儿……”
……
“喜欢这样?”
“好了好了,不问了,我们家囡囡喜欢这样,我知道了。以后就这样亲你,乖……你抱我一下,我就听你的,轻轻的,好不好?”
“真乖。”
……
“囡囡,小白兔?”
“嗯。”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保证不用担心留下印子,他们准发现不了。”
“嗯。”
“我亲衣服盖住的地方……算了……我怕我忍不住……”
……
“你怎么一下就长成大姑娘了呢?”
“你不是一直嫌我长得慢?”
“我是嫌时间过得慢。等到我们能结婚的时候还有那么久……我都快一年没好好亲你抱你了……现在是有机会也不敢了,你变成大姑娘了,我离你近一点都想把你吃了……”
“别怕,别怕,沈哥哥舍不得我的小囡囡受一点儿委屈,不结婚肯定不会欺负你的,别怕。”
“沈哥哥,我们去外面坐一会儿好不好?”
……
“沈哥哥!在外面呢!”
“是你自己说喜欢在外面的,我不挑地方,哪儿都行!”
“你!流氓!”
“知道我第一次想亲你就是在这里吗?那天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回来看见你的小嘴儿红殷殷地嘟着,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忽然心里就痒痒得不行……”
“不许说了……”
“这个必须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今天不说不知道得等到哪天才有机会呢。”
“不许说!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我从那天起就一直想把你按到这张桌子上狠狠地亲你,想把你亲哭,想把你紧紧揉在怀里……”
“不许说了!”
“好好,不说了,咱们做……今天把我想说的都做一遍,反正我一定得让你知道……”
宁静的午后,繁花似锦的小院里异常宁静,满墙的蔷薇花红着脸躲开,忙碌的蝴蝶都藏在花影里偷看,满树的紫藤花避无可避,羞得闭上了眼睛……
☆、第三六二章 改变
离周阳和石云的婚礼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家里开始收拾房子,准备婚礼的东西。?
大家分工明确,沈国栋负责采买,周晚晚负责给全家人做衣服和新房的被褥、窗帘等等一切用品,周晨负责家具、装修把关,周阳就准备好做新郎再跟新娘沟通好就可以了。
墩子也提前打好了休假报告,并承诺他回来就承包所有体力活。
几个人都是利落的性格,手里可用的钱、物又充足,所以完全不用外人帮忙,把周阳的婚礼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弄得想来帮忙的赵五婶、李大娘这些屯邻只能过来喝糖水嗑瓜子。
即便是这样,周晚晚也准备好了零食瓜果茶叶,叮嘱赵五婶没事儿就带几个人过来坐坐,这是他们家的第一场喜事,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李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几个儿媳妇和孙女也来了几趟,其中就有赵晓雪。
李国华和赵晓雪去年冬天结婚了,李国华也从临时工转正,成了国家正式职工,只是从百货商店卖文具的转到小饭店做后厨打杂。
对此李老太太颇有微词,总觉得自己小儿子从跟文化人沾边儿的工作变成了围着锅台转的。每天扫地洗碗切墩儿,那哪是大男人干的事儿?!
李国华干了大半年饭店杂工也开始后悔,每天脏兮兮累得臭死,跟坐在百货公司里卖卖本子钢笔差太远了。
可是赵晓雪的父亲能力有限,能给他安排的工作也就这个了,所以赵晓雪才屈尊降贵往农村跑,就是想趁着周阳结婚的机会跟周家兄妹搞好关系,好托沈国栋给李国华换个工作。最好是坐办公室的。
去年冬天他们结婚的时候是在绥林县城办的,赵晓雪家的亲戚大都在县城,当然不可能跑农村来参加婚礼。至于李家这边的亲戚,能去就去,去不了谁也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老农民。
所以周阳兄妹几个只有周阳作为代表去吃了一顿婚宴,李家大舅舅和二舅舅家也差不多,只是家里派两个代表去了。
去多了安排不开。没准备那么多席面。赵晓雪已经明示暗示好多次了。
所以这次看见赵晓雪过来,周晨和周晚晚商量了一下,在她第二次来以后就跟李老太太交代。赵晓雪腿脚不好,就不麻烦她来帮忙了。
周阳结婚是喜事,碰结婚的东西,已婚妇女要不是全福人都不吉利。赵晓雪身体有缺陷,他们忌讳这些。
而且也不欢迎李秀华家里的人。结婚那天更是不会邀请他们来。周晨觉得这些话还是得提早跟姥姥家人交代好,他大哥的婚礼绝不能让这些人来添堵。
古桃最后还是没嫁给那个“一根筋”,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
万一李秀华他们在周阳的婚礼上把古桃带来,或者说几句尖酸刻薄的恶心话。事后杀了他们都不能挽回遗憾。
周阳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们必须做到完美无缺。
李老太太为这事儿回去跟李老头哭了好几场,最后李老头把来周家帮忙的事交给了大舅妈和二舅妈。不让李老太太Сhā手了。
她再搅合下去,亲戚情分都要没了。
七月初。周阳的新房装修一新,家具摆好,新衣服也试了好几套,就等着一个月后举行婚礼了。
沈国栋的采购工作也基本完成,只是还有一些疑问要周晚晚解答。
“为什么非要再买一台缝纫机?”
向阳屯的家里有一台,绥林的家里也有一台,都是给周晚晚做衣服用的。
周阳反复强调,石云嘱咐不用再买了,用家里那台旧的就可以了,可周晚晚还是把缝纫机加了上去。
沈国栋当然不在乎一台缝纫机,他是怕周晚晚有什么事不肯说受了委屈。自从周阳的婚期定了,他就像个护崽的老虎一样看着周晚晚。
不是他不信任周阳和石云,他是太在乎周晚晚。
男人结婚了以后当然是得把妻子儿女放在第一位,这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他们家小丫头最喜欢最依赖的大哥以后不是把她放到心尖儿上疼了,沈国栋就替周晚晚委屈。
“沈哥哥疼你,肯定加倍疼你,把阳子那份儿一起疼出来。”沈国栋跟周晚晚反复强调。
“我大哥没少疼我,你瞎说什么呀!”周晚晚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跟他说了。
早在周阳订婚的时候,墩子就给她写了长长的信,虽然没像沈国栋这样直白,却也把这个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如果她真的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可能会为哥哥结婚失落。可是她不是,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渴望看见周阳结婚生子了,那曾经是她努力了几十年的唯一目标。
现在梦想就要成真,周晚晚睡觉都是笑着的。
周阳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他马上要有挚爱的妻子,以后会有健康的孩子,会有美满和乐的家庭,这些在周晚晚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让沈国栋买一台新的缝纫机回来,新婚就是要用新东西,即使石云愿意用家里那台旧的,她也不能让别人以后说石云结婚的缝纫机是小姑子用旧的。
她不能让她的大嫂受这样的委屈,即使石云不在乎,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的大嫂,像保护她的大哥一样。
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是一体的。
周晚晚也没让沈国栋去外贸商店给她买那条漂亮的白纱裙子,买了她在婚礼那天不穿肯定不行,别说沈国栋,就是周阳都不会答应。
可是穿了就是跟新娘子抢风头。那天所有的风头都是周阳和石云的,她不用太漂亮,只要带上最真诚最热情的祝福就足够了。
周晨和周晚晚把家里的东西仔细检查整理。列了满满几张纸的流程,每个细节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周阳和沈国栋在旁边待命,只要他们俩有需要,就马上跑腿打下手,几乎婚礼前的所有周末都是这样过来的。
进了七月份周晚晚的升级考试就要开始了,今年是中专升大专的考试,虽然只是校内选拔。可也非常重要。
家里的事准备得差不多了。周晨就不让她再Сhā手,嘱咐她专心考试,考完了周阳的婚礼也就差不多到了。
周晚晚乖乖回学校学习。回去第一天就被郭克俭叫出去吃饭。
自从去年听到她遇险,郭克俭在暴雨里骑了几百里自行车回来救她,他们后来的相处就比以前多了起来。
但见面也不是很频繁,基本上一个月左右郭克俭会过来找她聊聊天或者吃一顿饭。
他想多过来也不行。现在他还在海州矿借调,一个月也就能回矿务总局一、两趟。有时候还会赶上周晚晚放假。
周晚晚不再排斥郭克俭的善意,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经历了那么多冷漠见识了那么多残酷,她对真诚的关怀和温暖更加珍惜。
郭克俭聪明有趣。说话办事非常有分寸又周到细致,相处起来特别舒服。认真说起来,他几乎是秋雅之后周晚晚最能谈得来的朋友。
周晚晚打开郭克俭递过来的袋子。拿出一个布娃娃,非常长不解。“这是我六岁的时候你没来得及送的礼物吗?今天忽然想起来了?”
“十六岁也可以抱着布娃娃,据说小孩子喜欢布娃娃是因为没有安全感。”郭克俭把碗筷细心地烫好,给周晚晚递过去。
“我大哥结婚了,所以我就变成被抛弃的可怜小孩儿了?”周晚晚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她现在很需要安慰和安全感呢?
“可怜倒是不至于,失落总是有点的吧?”郭克俭笑笑地看着周晚晚,“周阳可不止是你大哥,她应该是你心里父亲的角色。”
“所以你觉得我要有个后妈了?”周晚晚在郭克俭面前从来都是肆无忌惮,有时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惊讶,怎么一点都不忌讳呢?
她曾经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没有负担吧。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多的恩义,他又包容妥帖,总能找到最适当的话来化解尴尬,好像从来都能把她一时任性谈崩了的话题拉回正轨。
“看,让我说中了气急败坏了吧!”郭克俭脾气好,可说出的话从来都是跟周晚晚势均力敌的,这才是跟他相处最有意思的地方。
“你真的觉得我能从这个丑八怪身上找到安慰?”周晚晚晃了晃那个丑丑的布娃娃,“假设我真的需要安慰。”
“假设你真的需要安慰,你就能从任何地方找到,不在于那个东西或者人怎么样,只在于你愿不愿意接受。”
郭克俭说完就去窗口取豆腐脑和打糕,留下周晚晚和那个丑娃娃相面。
“肯定没沈爷爷那里的‘糯米团团’好吃,不过这个打糕据说是朝鲜族师傅做的,非常正宗。”郭克俭回来就只跟周晚晚说食物了,让她安心吃饭。
“那是六岁小孩子的叫法,你说起来还挺顺溜。”周晚晚也随他转移话题。
这个人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把握分寸,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会给人压力。
“谁让你六岁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呢。”郭克俭笑着给周晚晚夹打糕,看她吃了,非常高兴地把装打糕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周晚晚童心大起,放下手里的碗筷,伸手在郭克俭面前晃了两下,在虚空中一挽一抖,再伸出手来,手心是两块巧克力糖。
“谢谢你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再去买一份儿我带回去给同学吃。”周晚晚把糖放到郭克俭面前。
郭克俭却不动,“囡囡,我一个月工资四十八块五毛,请你吃这顿饭一块二,平均一个多月才请你吃一顿。”
周晚晚不太好意思地笑,“那你就不要去了……”
“你真的要跟我分那么清楚吗?每次都要给我补回来?如果你这是不想我以后来找你的意思,现在明确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再来烦你。如果不是,就别吃完饭跟我算那么清楚。”
郭克俭严肃地看着周晚晚,“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用你见一次面就提醒我一次。”
周晚晚被郭克俭说得脸蓦然一红,她没想到郭克俭会这么尖锐地直接说出来。
“在你心里家里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我没奢望过能让你对我像对沈国栋他们那样。可是除了家人之外你还得有朋友,不是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吗?”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眼里莫名执着的亮光,一时无言以对。
“你的世界里就他们那几个人,外人都进不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去,像周阳一样去经营自己的家庭了,你怎么办?以后就把自己禁锢起来,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郭克俭尖锐起来总是比别人冷静清醒,所以看问题也比别人透彻很多,“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让你排斥,可是我还是得跟你说。
周阳他们想不到这个问题,他们一定觉得结婚了也不是离开你,也会跟以前一样能照顾你。可是他们没想过,即使是他们不变,你也会慢慢后退,把那个最重要的位置让出来,让给他们的妻子儿女。
人心很小很小,把谁放在第一位就会把别人挤到后面去。这是你们这几个人不肯承认也得面对的事实。
你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你,打算怎么过以后的日子?
朋友肯定不会如亲人亲密,特别是他们在你心里的位置,任何朋友都不可能赶得上。可是有些时候,有些话你一定愿意说给朋友听。
不是亲人之间有隔阂,而是因为太过在乎了,就有了负担,很多话就不敢说了。”
郭克俭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像你对我,我能听你几句真话,不是我在你心里位置特别,而是你不那么在乎我。不过就是这种轻松一点的关系,可能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郭克俭,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怎么你说完了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还很可怜呢?”
“失败是有点儿,不过,有我当朋友,你肯定不会可怜。”郭克俭笑得非常自信,“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可怜呢?”
“你在这个丑娃娃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不就是觉得我可能半夜哭鼻子睡不着觉吗?”周晚晚戳了戳那个丑娃娃,“都夜不成眠了,还不可怜?”
郭克俭叹气,“囡囡,真的那么难吗?我今天既然跟你说了这些,就不会让你逃避,别跟我绕圈子了,也别欺骗自己,试着去改变一下,没你想得那么困难。”
周晚晚的眼睛像黑暗里的无底深潭,郭克俭看不懂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终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郭哥哥,你一个月的工资挺高的,今天请我们宿舍的同学吃打糕吧?”
☆、第三六二章 人情债
郭克俭跟周晚晚告别的时候才告诉她,他又调回矿务总局了,在宣传科当副科长。
二十五岁的挂着正科级别的副科长,就等着半年后老科长退休,他就是全陵安矿务局最年轻的科长。
郭克俭又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所有了解他不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他这次至少也得在海州矿熬个三五年,他却只用一年就回来了,而且连升三级。
“你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上次怎么没说?要不然这次怎么也得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庆祝一下。”周晚晚看着手里的一大盒打糕有点不好意思,“忽然觉得我这个秋风打得特别不是时候。”
“不是我故意保密,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定下来。”郭克俭指了指身后的矿务总局大楼,“你想给我接风,随时可以。”
“可我不是随时可以了,考完试我大哥结婚,都连在一起呢。要不你回去参加婚礼的时候我给你开个小灶好了。”
郭克俭非常喜欢这个提议,“给我多来点炸小鱼,每次在你们家吃饭我都抢不过墩子和沈国栋!”
提起家里的几个哥哥,周晚晚总是会比平常愿意说话一些,“你根本别指望跟他们俩抢吃的,我二哥每次都是给他们俩分好,一人一个盘子,要不到最后准得抢起来。只是有客人他们仨不好意思这么干罢了。”
“那下次你也单独给我一盘好了,总不能让我每次都挨他们俩欺负吧?”
“这个你得跟我二哥搞好关系,找我一点儿用没有!”周晚晚跟郭克俭随便摆摆手就走了,“我走了,莫琪琪等我回去一起上自习呢。”
郭克俭也随意地跟她摆摆手,“我给你的电话号码都还在吧?两个都没变。”
周晚晚点点头,转身轻快地走了。
郭克俭目送她轻盈窈窕的身影在远处消失,才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颗巧克力糖拿出来。
剥开一颗放到嘴里,微苦过后的甜美是那么的珍贵而让人欲罢不能。
周晚晚回学校的第三天又一次见到了卢巧英,她甜美的笑容里有一点羞涩。更多的是喜悦,“我九月八号结婚,想请周晨来参加婚礼。”
周晚晚赶紧道喜,表示一定会把话带到。
卢巧英走后周晚晚赶紧打电话给周晨。“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你?”
周晨沉默了一下才告诉妹妹,“你看到她哭着跑出去那次,其实之前她还去了一趟我宿舍,莫名其妙地跟我哭了一通。”弄得霍老头现在还没事儿就调侃,说他欺骗妇女。耍流氓。
卢巧英是不好意思直接找周晨。周晚晚能理解。不过她为什么非要请周晨去?这种关系不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吗?
“她要结婚的对象是我介绍的。”周晨很平静地说道。
周晚晚简直要膜拜周晨了,他是怎么做到给人家介绍对象还没被人拿刀追杀,而且还成功了的?
“二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跟巧英姐姐说了什么?”一个女孩子能失控到崩溃痛哭,一定是对他有很深的感情吧?周晨到底是怎么让她那么快就放下的?
“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看到更好的生活,更大的希望。”人性自私,爱一个人,更多的是爱他能带给自己的感觉和生活,如果有更好的,当然就很容易放下了。
周晨不想在妹妹还没接触感情的时候给她灌输这些负面影响。
可是也不想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稍稍跟她说一点,她能理解多少,或者她会往哪个方向去想,那就是她自己的心境和经历来决定的事了。
那沈国栋需要的是什么呢?周晚晚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往下想。无论他需要的是什么,他现在能在她身上找到,而她也愿意给,这就足够了。
考试前一周,师专整个校园忽然停电。而且学校通知,这次停电要持续一段时间。据说是供电站的设备忽然崩溃,谁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修好。
正在准备考试的美术班全体都要疯了。他们可不止是要背书做题,专业课要画图,要交毕业作品,不是点一根蜡烛或者打个手电筒就能行的。
郝老师大费周折。弄来了一台不知道是哪年的老旧发电机,试图给画室通上电,可惜折腾了半天都没成功。
全城停电,各单位的发电机都满负荷运转,师专唯二的两台还被陵安医院借走了,现在想要回来一台根本不可能。谁能急得过重症病人?
当导员赵老师通知大家,可以去矿务局大楼里上自习的时候,全班同学几乎都在心里想起了那句歌词,“你是人民的大救星”!
矿务局为了保障生产跟陵安城里不属于一个供电系统,这是从日本人当初开矿时就留下来的规矩。
现在国家正是能源紧缺的时候,整个煤矿停电一天要损失多少那简直不能想象。
所以即使是跟矿务局大楼和它的家属区仅隔着一条马路,这边漆黑一片,那边灯火通明,也谁都不敢有任何怨言。
当赵老师带着七五美术班二十六名同学走进矿务局大楼的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办事员很热情地把全班同学领进了一楼大会议室。
这位姓马的办事员表示,大会议室整个晚上都给他们使用,门卫那边有热水供应,指明了男女厕所的位置,就礼貌地退了出去。
赵老师反复跟大家强调了纪律,除了上厕所不许在楼里乱走,爱护桌椅,不许喧哗,等等,等等。
考试在即,大家顾不上对新环境的好奇,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赵老师在屋里转了一圈,跟周晚晚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周晚晚跟到走廊,赵老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腼腆内向的学生,非常欣慰,“周晚晚同学,虽然你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但我还是得代表咱们全班感谢你。”
周晚晚隐约猜到了什么,果然,赵老师接下来的话把她的猜测证实了,“你为了咱们全班来找你哥哥帮忙,这是非常值得表扬的集体主义精神,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周晚晚正找不到话来应对,郭克俭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郭科长,真是麻烦您了,我代表我们全班同学感谢您和周晚晚同学。”赵老师热情地迎上去跟郭克俭握手寒暄起来。
郭克俭非常老练地应对,热情有礼,又带了一点距离感,分寸把握得非常好,让赵老师表达了谢意之后就赶紧走了。
“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周晚晚这时候再推辞客气也晚了,而且也显得太生硬疏离,她只能不见外地接受了郭克俭的帮助。
赵老师确实应该代表全班同学来谢谢她,这么大的人情,她得替全班同学还了。
郭克俭故作惊讶地看看周晚晚,“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忽然聪明通透起来了?肯定不是那个别扭又不识好人心的周囡囡!”
周晚晚笑,“请我吃点心我就告诉你。”
郭克俭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饭盒,故作懊恼,“你这么聪明,你大哥是怎么把你养大的?肯定长了不少白头发!”
“我别扭又不识好人心,不聪明点儿还拿什么混下去?”
到了郭克俭的办公室,他打开饭盒,里面是新蒸好的虾饺,还是热的,“没你们家的虾仁儿大,不过都是河虾,味道应该差不太多。”
周晚晚咬了一口,味道当然不一样,跟空间里养出的虾一定是有距离的,可是看着那豆粒大小的小虾仁,她一连吃进去三个才笑着对郭克俭点头,“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虾饺了。”
郭克俭暗暗松了一口气,把剥虾仁剥得发红的手指放到了桌子下面。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跟领导打好招呼了,而且你们那个郝老师特别会来事儿,一溜烟儿地去准备锦旗、感谢信了,到时候领导只能给我增加印象分,要细说我还赚着了呢。”
周晚晚点头,郭克俭在这方面是八面玲珑,一定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郭克俭再叫周晚晚去吃点心的时候,她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怎么还人情了。
债多了不愁人,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是看到郭克俭办公室里的莫琪琪三个,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头还是大了一圈儿。
“晚晚,原来郭大哥在这儿上班啊!他让我们一起来吃点心!等我们考完试再请他吃顿好的!”
周晚晚点头,一顿好的肯定还不完这个大人情了。
“别算计了,一顿蒸饺肯定吃不穷我,你不是也说我工资挺高的?”莫琪琪几个先吃完去上自习了,周晚晚留下来收拾善后,郭克俭好笑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叹气,“是你别算计了,你就直接说吧,还看上我们家什么了?肯定不止一道炸小鱼。”
郭克俭这些年从没这么肆意地笑过,几乎是笑趴到了桌子上,“你怎么这么好玩儿!以前你对我绷着脸,一张嘴说话就跟小刀子似的,那时候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意思!”
周晚晚没说话,有意思能抵人情债吗?
☆、第三六三章 利益
姜引娣来找周晚晚希望也能去矿务局上自习的时候,周晚晚没有答应,“这事儿是系里跟矿务局联系的,你要去就去找系里的老师商量吧,我做不了主。”
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她说一句话肯定就可以,郭克俭的事莫琪琪在宿舍已经说漏嘴了。
自从去年周晚晚遇险那次以后,她跟寝室里那三个中文系的女生关系更加疏远,仅仅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点头之交了。
包括姜引娣。
周晚晚没指望谁都能像莫琪琪他们三个一样为她挺身而出,人一辈子遇见成千上万的人,能成为朋友的只有那么几个,其他人都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慢慢疏远淡去,这很正常。
可前提是在没有任何考验和对比的情况下。
她出事的时候,他们三个跟很多人一样避而远之,连一句私下里安慰的话都不肯说,这样的识时务,虽然情有可原,却也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了。
特别是曾经对她感激不尽千恩万谢的姜引娣,事实证明,姜引娣的感激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甚至,周晚晚有难,她连嘴上说说的安慰都不肯给一句。
事后这一年,宿舍里那三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跟美术班的四个女生交往更淡,只维持表面的礼貌客气而已。
毕竟都是大人了,做不成朋友却也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想给自己树敌,大家都心怀默契,相安无事地住到毕业,以后就是陌路。
可姜引娣不同,她还欠着周晚晚六千张稿子没抄完呢。当然,如果她脸皮薄一点,把她借的三十块钱还回来两人就都省事了。
可她还不出钱,就只能接着抄稿子。
周晚晚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当初帮她也没目的。本就打算让她抄完这三十块钱的就不再继续,现在这样更是省事,连理由都不必找了。
可姜引娣那边又不能如期完成了。系里给了她一个勤工俭学的岗位,她下课后就得过去。抄稿子的时间几乎没有。
姜引娣来找她解释的时候,周晚晚什么都没说,只把剩下的所有稿子都给了她,让她抄完给自己就行。
这一拖就拖了一年。甚至寒暑假都有农活忙、家里事儿多等等各种理由。
周晚晚有些不理解,姜引娣难道是想拖到自己说不用抄了吗?
“这几天停电。我不用勤工俭学,能抓紧时间把稿子抄完给你,拖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着急。”姜引娣低头继续解释。
“稿子我已经找别的抵过去了,要不然交稿时间早过了,人家那边一直催,非常耽误事。你抄的那份留着备份入档,你什么时候抄完给我就行。”周晚晚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点比较好。
“晚晚,你是不是怨我那时候没有帮你?”姜引娣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腕,急切地想跟她解释。“我那时候就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我……”
“姜引娣,我没怨你,我们只是校友,连同学都不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层,你想多了。”
周晚晚说完就走了,有这个时间她还是去帮莫琪琪削铅笔吧。
这家伙每次画素描都不喜欢中间被打断去削铅笔,而且她的技术太差。削一次得浪费两公分,周晚晚总是一次给她削出来十几只备好,能让她几天保持好心情。
周晚晚笑,她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宝贵。只肯给值得的人。
当天晚上,姜引娣还是去矿务局上自习了。
刘芳拉着周晚晚坐得离姜引娣远远的,还冲她撇了撇嘴,周晚晚看了一眼就继续背美术理论了。来就来,跟她没关系。
这天吃完夜宵,郭克俭叫住了要跟莫琪琪几个一起回去上自习的周晚晚。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稿子放到了周晚晚面前。周晚晚看着姜引娣的字体有点没反应过来。
“囡囡。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懂的就是人心,越是善良干净的人越容易被欺骗,不是不够聪明,只是你心里没有那些黑暗龌龊,你永远想不到那些方面。”
郭克俭看着周晚晚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事儿我真不想跟你说,可是又没立场帮你处理。”
周晚晚歪头想了一下,“郭哥哥,你是想说我太笨被人利用了吧?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儿,我要是再笨一点儿就真的听不懂了。”
郭克俭一下就笑了,想学着周阳那样去摸摸周晚晚的头,手抬起来又放了下来,开始跟她讲事情的经过。
姜引娣刚刚偷偷来找郭克俭,把抄的一部分稿子给了他,表示剩下的会尽快抄完,还希望能在他这里再接一些抄录的工作。
是直接从他这里接,不再通过周晚晚。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她抄稿子的稿费,暗示周晚晚可能从中克扣赚了差价。
当然,后面这些意思都是尽量隐晦地暗示的。
其实这不是姜引娣第一次来找郭克俭了,这一年她曾经找过郭克俭两次,每次郭克俭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把她打发走了。这次她非常执着,郭克俭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才让她把话说完。
“我来帮你处理这件事好不好?”郭克俭又强调了一句,“我们商量好怎么处理,我出面,保证会按你的意思来。”
周晚晚摇头,“没什么好处理的,跟她实话实说就行了。”
“那我来跟她说,她既然找到我这儿,就让我给她一个交代吧。”
周晚晚仔细研究郭克俭的表情,“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没生气,也不打算对她怎么样,就是把事实告诉她。”
“我能打什么主意?”郭克俭无奈地笑,“我倒是有很多主意,可惜你不同意。”
周晚晚也笑,心里同样无奈,郭克俭要是真在打什么主意,她同不同意他肯定都会去做。在明在暗的区别而已。
“我倒是很想来个先斩后奏,可没那个立场和底气呀。”郭克俭好像能明白周晚晚在想什么一样。
“行。那你跟她说吧。既然她都找上你了。”周晚晚还是叹了口气,“我就偷一回懒,我还得好好考试呢。”
“囡囡……”
“我走了,你找她来说吧。”周晚晚打断郭克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
周晚晚忽然特别想任性一次。不懂事,不体谅,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任性地沉默不语。
对这件事。她真的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说。
世事无常,人心更无常。她前世今生琢磨了几十年,现在对这些事不想再说一个字。
天凉好个秋,那位诗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也是对旁边不识字的烹茶童子说的吧?听不懂最好,听懂了都累。
郭克俭果然妥帖周到,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甚至姜引娣都没有来再找周晚晚说一句话,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她话都不再跟周晚晚说了。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不过,周晚晚还是猜对了,郭克俭既然打了主意,就不可能不去做,只是他手段太高明,做得不留一点痕迹罢了。
至少,当下学期姜引娣搬出121寝室,以后的学业和人生遇到什么事周晚晚就完全不知道了。
姜引娣也永远想不到。这些事与那个曾经无声无息地帮过她,给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帮助,也是她这辈子辜负最重的女孩有关。
生活和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谁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就是人生最公平的地方。
周晚晚考完试就赶紧回家,周阳的婚礼只有不到一周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石云。农村婚礼的习俗,女方请客的日子是在婚礼的前一天,再加上提前一天热灶,石云家里请客的日子更近了,周晚晚给石云的礼物还没送到呢。
周晨和周晚晚到的时候。石云家非常热闹,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带着各自的家人都在。
石云最小的弟弟石良今年春天也结婚了,娶的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
沈国栋在去年就让石良转正当了正式工人,今年也让他媳妇去粮食公司的仓库做了临时工。
这件事上沈国栋还是有所保留了,他本可以把石良和他的妻子都转正,这对他来说是手指都不用动的事。
可是他想让石云的弟弟、弟媳一直有求于他,这样他们在以后的接触中就不敢对周晚晚有任何微词了。
人人都是自私的,做事无所谓真诚与否,只看谁在你心里最重要而已。
沈国栋会好好跟石云相处,他也对石云没有任何意见,但这不耽误他对石云和她的家人耍点手段。
在沈国栋心里只谈感情的人就那几个,也许这一辈子也就这几个了,对其他人,他还是觉得用利益来牵扯制衡更省事一些。
对此他觉得天经地义,在石云心里,除了周阳,肯定也没把他们家囡囡放在第一位。
所以,一切都是各凭本事罢了,谁也别说谁。
不知道是不是沈国栋的方法奏效,石云和周阳订婚以来,她的弟妹对周家兄妹几个都非常热情友好。
周晚晚和周晨一到,大家马上就像家人一样围过来问候说话,气氛非常热闹。
“是周大哥自己不好意思来,派你俩过来传话的吗?”石云的妹妹石雨跟石云一样爽朗爱笑,快人快语,“要不要我们躲开点儿?”
“我们俩一个是石云姐姐的妹妹,一个是她的同学和朋友,今天可不是婆家人!”周晚晚怀里抱着一直巴着她不放的小男孩儿,腿上还趴着一个更小的,寸步难行。
“呦!那赶紧地!把瓜子糖块儿都端出来,囡囡和周晨这是贺喜来了!咱们可别给当婆家人收拾喽!”石云的大弟媳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格。
“我的小祖宗!囡囡姑姑的裙子都让你抓出褶子来了!”石雨把自家小儿子从周晚晚的腿上撕下来,她家更淘气的大儿子又扑了过来。
一阵孩子哭大人笑,周晚晚终于能坐下来跟石云一家人好好说话时,已经累出一身汗了。
“谁让你这么讨小孩子喜欢呢!”石云洗了毛巾给周晚晚擦汗,又把大弟递过来的蒲扇抢了过去,“她刚出汗,可不能扇,回头再感冒了!”
“囡囡可不止讨这群小的喜欢,我更喜欢她!”石雨把周晚晚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真没想到她是这么好的小姑娘,当时大姐跟周大哥订婚,我可担心了老半天!”
“是啊,谁让我是远近闻名的娇气包儿呢!不怪你!”周晚晚很喜欢石云家这些人开朗直爽的性格,也爱跟他们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
石云能跟周阳订婚,这是家里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事。周阳人品长相都没得说,家里条件又那么好,几乎附近所有有未嫁女儿的人家都盯着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据说特别娇惯的小姑子。
也许周阳也有这个顾虑,特别在订婚前就让两家的弟弟妹妹们见了一面。这次见面以后,石云家里所有的人都放下心来。
好饭不怕晚,石云为弟妹拖到二十五岁才结婚,却是全家最有福气的一个!
周晚晚和周晨把给石云的礼物和给家里人做的衣服拿了出来,满满两大包。
石云知道,这些料子是沈国栋在给他们采购结婚用品时从省城的外贸商店买回来的,大部分都是给周晚晚一个人的。
可是她却全部拿出来给石雨他们每人做了一套衣服,连家里还不到一岁的小侄子都没落下。
这份心意让她非常感动。她是顾惯了弟弟妹妹的人,别人对她弟弟妹妹好,有时候比对她自己好还让她高兴。
“石云姐姐,你做了我那么年姐姐,以后又要做我大嫂,算不算亲上加亲?”周晚晚走的时候,石云一直送她到村口。
“做你大嫂肯定得比做你姐对你好,”周晨在后面笑话妹妹,“你的面子可没有大哥重。”
“石云姐姐,周小二这是不平衡呢!你忽然从朋友变成大嫂了,他就比你小了!”
“他本来就比我小!”石云被周晚晚逗得直笑,“是不是,周小二?”
“女人长大了怎么这么不可爱!”周晨推着自行车走前面去了。
周晚晚和石云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周小二害羞了!”
“周囡囡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留这儿吧!”
周晨带着周晚晚骑到向阳屯的村口,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在等着他们。
“墩子哥哥!”周晚晚老远就高兴地挥手。
墩子和小汪看见他们,也大步跑着迎了过来。
☆、第三六四章 排外
墩子拿过自行车,没带周晨和周晚晚直接回家,而是沿着长满青草和野花的林荫小路往小寒山的方向骑。
“今天带你俩出去玩儿,这段时间你俩又是考试又是准备婚礼,肯定忙坏了。”
“去野餐!烤肉!”周晚晚高兴得在大梁上直晃,“烤肉里放点儿蘑菇,特别好吃!”
“火底下再埋几个地瓜!”墩子笑着给她补充,烤肉她能吃一串就不错了,每次都是靠烤地瓜才能吃饱。
“大哥呢?沈哥哥呢?他们不去吗?”周晚晚回头看墩子,“墩子哥哥,你刚到家累不累?我们明天再去也行,或者等大哥结完婚再去?”
“不带他们,今天就咱们仨出去玩儿。”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我们家囡囡最近累坏了,今天什么事儿都不管,先好好玩儿!”
“带弹弓了吗?”周晨在后面掏墩子的兜,果然拿出一个弹弓,“你还准备什么了,都拿出来吧!”
“弹弓是给你带的,还有囡囡的水壶,其它的什么都不用带,有我在你俩要什么有什么!要不我这特务营不是白混了?”墩子轻松地撒开车把,把自行车骑得又稳又快,“小汪!比赛!”
小汪嗷一声蹿到了前面,墩子脚下一使劲儿,也箭一样冲了出去,“小二!抱紧了!”
“啊啊啊!墩子哥哥你超速了!哎呀!我不敢看了!”周晚晚把手捂住眼睛欢快地大叫。
“周墩子你疯了!?”周晨在后面气得啪一下拍在墩子背上,“你当这是你们部队的坦克呢?!轱辘飞出去了!”
墩子哈哈大笑着去追小汪,留下一路欢笑嬉闹。
小寒山已经不是十多年前他们为求活命果腹才去的那座半荒的小山了,现在它树木葱茏,花草繁盛,野鸡野兔满山跑,甚至偶尔还能看见狍子、鹿这些大型食草动物。
可惜,所有的动物几乎都是只能看,抓不着,经过十多年的奋斗。周围的村民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徒劳地琢磨它们了。
当然,这是对别人来说的,对周家兄妹几个来说。小寒山就是他们的菜园子,想吃什么随便取用。
墩子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野餐,吃完又给周晚晚用藤蔓做了一个舒服宽大的吊床,再帮她采了一大抱野花。
然后又教周晨打了几个部队特有的绳结,陪他练了好半天弹弓。
等墩子和小汪跑去给周晚晚抓住一只小兔子回来。周晨已经洗好了野草莓和野香瓜坐在树荫下等他,周晚晚递过去刚洗好的手帕。
墩子看着他们俩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哄了大半天孩子了,该说正事儿了吧?”周晨好笑地看着他。
周晚晚也乖乖坐好,把围着他们撒欢儿的小汪按在身边趴好,等着墩子说他的事儿。
墩子看着面前两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漂亮黑眼睛,连专注看人时黑亮清澈的光都几乎一模一样,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哥,墩子哥哥好像还没准备好。”
“要不,我再陪你玩会儿,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周晨忍笑看着墩子。
“墩子哥哥。你别紧张,要是周小二让你太有压力,你跟我说好了,我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笑话你,诋毁你,还一边支使你一边欺负你。”
“你这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小坏蛋还有脸说我,前几天麦收的时候不是跟赵小三儿说等墩子回来,这些骡子呀,马呀都可以歇了,你墩子哥哥一个人就够用了吗?”
“我那是学别人的话。不是说墩子哥哥,你听错了!而且,你觉得有劲儿能干活儿是坏话吗?”周晚晚去墩子那告状,“墩子哥哥。你看出来了吧!在周小二心里你有多不好!”
墩子被弟弟妹妹的耍宝给逗笑了,一手一个拍拍他们的头,“好了,说正事儿!”
周晚晚和周晨又一起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墩子忽然非常感慨,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这么地信任他。亲近他。
每次他们用这样干净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他都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他贫乏困苦的人生就是从遇到他们起才改变,无论他后来拥有了多少名利,他们才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说他是个好哥哥,顾家,全身心地照顾弟弟妹妹,他每次都笑而不语。
谁都不知道,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直被照顾的人。这两个孩子给他的关心和快乐,是那么细致入微贴心贴肺,无人能及,也无人能懂。
“其实是阳子让我带你们好好玩儿一天。”墩子还是有点没组织好自己想说的话。
“哦!原来墩子哥哥是受人所托!”周晚晚看看周晨,“你说大哥不拜托他,他还会跟咱们出来玩儿吗?”
“我看够呛,你看他难为成那样儿,说不定心里多不情愿呢。”
墩子笑笑,“其实这话我很早就想说,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可能还是表达不好,但是必须得跟你们说了。”
周晚晚和周晨不闹了,点头等着墩子说。
“阳子结婚以后,我想,如果可以,你们以后把我当成大哥好不好?”
墩子看着面前两双疑惑的眼睛,忽然就不斟字酌句了,有些凌乱无章,却情真意切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来当你们的大哥,像以前阳子一样,全心地爱护你们,把你们放在第一位,谁都没你们重要,你们可以放心依赖我,不用有任何顾忌,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我希望你们还像以前一样,不要因为阳子结婚就强迫自己懂事儿,他一直跟你们说,他希望你们任性,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对我任性,像对阳子那种任性。”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一眼,“原来。你是挖我大哥墙角来了?”
墩子笑了一下,有点紧张,“也不是,就是。就是……”
“可是,墩子哥哥,”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墩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任性地生活。长大了就得懂事儿,就得慢慢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要你做我大哥,我大哥为了我们二十八岁才结婚,你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大哥现在一样,有喜欢的人,高高兴兴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是我们不是你心里第一位的那个人了,我们也会非常非常高兴的!比现在还高兴!”
可是,你们就是我全部的生活啊。墩子努力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把这句话换一种方式说出来。
“我大哥结婚了就不是我大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周晨轻轻皱眉看着墩子,觉得他这种想法非常不可理解。
“你以后结婚了就能不认我们了?跟我们不像现在这样相处了?又不是战场上一枪下去只能救一个的紧要关头。我们是在过日子,把谁放在第一位真的那么重要吗?大家好好相处,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不就行了。你怎么跟沈国栋一样排外?”
墩子无言以对。他也知道周晨说得都对,可是心里就是转不过来那个弯儿。他是排外,护犊子,小肚鸡肠了,可是他控制不住。
周阳订婚这一年,他总是怕周晨和周晚晚会适应不了,即使知道周阳会爱护他们,石云也是大气明理的女孩子。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替这两个小的委屈。
墩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在沈国栋追过来以后终于找到了知音,两人在旁边谈到山里快要起蚊子了才回来,回家之后晚上又一起出去谈了很久。
周阳的婚礼定在八月二号,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周家院子里七月初五这天就开始搭喜棚,热灶,请正日子来帮忙的人吃饭。
做菜的厨师是沈国栋从外县请来的,谁都不认识,大家在他的指挥下搭好一个造型很奇怪的灶,然后看见他摆好架势拿出一排工具。只菜刀就有五六把,全都开始期待起酒席来。
周晨把来帮忙的人召集起来,开始简单分工,赵小三儿管账,钱物都去他那里领,沈国栋和墩子负责接待客人维持婚礼秩序,他自己负责厨房,周晚晚负责接待女客兼哄孩子。
“这绝对不行,那群孩子跟猴子似的,囡囡不得让他们给磋磨坏了!”沈国栋非常反对。
可是有人支持,“我帮我姐看小孩儿!谁不听话我就揍他!”赵小四儿紧紧挨着周晚晚坐着,他来的时候都答应他娘了,不能让他姐抱,所以他只能把大半个身子趴到周晚晚身上。
“拿个零食给个笑脸就行,又不是让她一直哄着。我倒是想让你去,就怕把孩子都吓哭了。”周晨分配完大块工作,又开始给每个人配助手。
李老师家的保学、忠学帮赵小三儿管钱物,宝成叔家的二柱子、赵大壮、赵二栓负责保障各个屋子里的茶水、烟和瓜子糖块这些零食,而且还要随时观察周围的环境,预防突发事件。
“啥是突发事件?”二柱子感觉自己身负重任,有点紧张。
“看不顺眼就去找沈国栋。”周晨简单指导,“自己的人自己带,怎么分工我就不管了,到时候谁那片儿出事我就找总负责人。”
“明天姥姥家的舅舅和表哥们都过来,到时候再把他们分到你们几个组里,芽儿和叶儿她们归囡囡管。”
“囡囡,赵五婶和宝成婶也帮你接待女客,待会儿你自己跟他们商量细节去。”周晨看了看,又指指跃跃欲试的赵小四儿,“小四儿也归你管。”
赵小四儿一下扑到周晚晚怀里,高兴得小脸儿红扑扑,“姐,谁敢让你抱,我就揍他!”
“你个臭小子!再让囡囡抱你我就先揍你!”沈国栋一把把小胖墩儿从周晚晚身上拎下来。
很快,院子里炸东西的香味儿开始飘散开来,屯子里的大人孩子们都来了,周晚晚和周晨给孩子们每人手里塞上几个炸丸子或者炸小鱼,兜里放上一把瓜子几块糖,家里前前后后就都是欢声笑语了。
周家的第一场喜事正式开始操办起来了。
☆、第三六五章 对峙(推荐票加更)
七月初六,屯邻和至亲们就都来了,这在向阳屯这边的习俗叫请客,是提前给婚礼预热的意思。
周家亲戚不多,奶奶家这边只有周富和周春来两家过来了,平时虽然并不不走动,但今天他们来了,周阳也出面接待,让他们进屋跟屯子里的客人坐一起聊天,等着待会儿坐席。
周春喜和李贵芝没来,来了周阳也不接待。无论是无意还是懦弱,当年母亲的事有李贵芝参与,他们兄妹一辈子都不会跟她有来往。
周平早早就让人捎来二十块钱和两床被面做贺礼,她和丈夫正在外地的工地赶工期,过不来。
李家的亲戚也全都来了,连出嫁的李枝儿和李苗儿都带着丈夫和孩子来了,周阳几个热情接待,给所有小孩子兜里塞满零食,让他们跟赵小四儿带领的一群小娃娃去玩儿。
只有李老太太没来,“你姥姥明天再来,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都走了可不行。”李老头拍拍周阳的肩膀,没有再多说。
留谁也不应该留李老太太看家,她可是亲姥姥,理应今天就到场的。
“我奶今天早上不知道为啥哭了一通,我爷就没让她来。”芽儿偷偷跟周晚晚说。
“还能为啥?昨儿个大姑不是回来哭了一通吗!奶每次哭不都是因为他们家!”叶儿不愿意在大喜的日子说李淑华家的事,周晚晚几个不待见他们,她可不能那么没眼力见儿,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给人添堵。
“囡囡,我结婚你可得回来送亲,到时候你和芽儿还穿今天这身儿衣裳!”叶儿今年二十二岁了,九月份也要结婚了。
叶儿和芽儿今天穿的裙子都是周晚晚送的,既然给了石云家的亲戚做了衣服,当然得给姥姥家这边也做了。
周晚晚和芽儿的衣服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款式也一样,两个人穿着都非常好看。芽儿想结婚那天让两个漂亮妹妹给她在婆家长长脸。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块料子,等我大哥结完婚我们再仔细商量做个什么样子,要是做出来好看,你结婚就穿那件。”
“你给我画样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能把徐大刚吓一跳!”说起自己的婚礼和未婚夫,叶儿一点儿都没有忸怩,非常痛快爽利。
“姐!又不是闹鬼,还吓一跳!”
几个女孩子叽叽咕咕聊天,把招待客人倒当成了副业。今天来的屯邻都是跟周家关系好的。婶子大娘嫂子们来帮忙,根本不用招呼。
李家的两个舅妈天刚亮就过来在厨房忙活上了,表姐妹们也都前前后后地收拾自己找活儿干,更不用她们招呼,这三个负责招待客人的小丫头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唯一总要起刺儿的王立芹也老老实实地嗑瓜子吃瓜果,一句多余的都不敢说。
“来之前我爷把大哥和大嫂找过去交代了,今天大嫂要是敢乱说一句话,以后家里孵的小鸡崽就再没他们的份儿了!”芽儿看着王立芹坏笑。
李家孵鸡崽儿的种蛋都是周晨给送过去的,孵出的鸡两天下三个蛋,还都是双黄蛋。而且周家还负责收购,供销社一个两分钱,周家收一个五分钱,这些年,李家的日子过起来都是靠这些鸡。
王立芹再混不吝,也不敢跟钱过不去,待得比谁都老实。
全家都井井有条地忙碌,最闹心的就是小汪。它早被教育了一番,这几天不许管任何事,老老实实待着。
小汪从房前走到房后。又转回房前,对家里忽然多出来的一堆人非常不适应,而且,那群小屁孩儿在摘花!还有一个尿在了院子里!房后的菜畦被踩烂了。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的又是谁?!
小汪非常发愁,趴在周晚晚身边叹气,什么都不让它管,它的世界彻底混乱了。
初六不算正日子,中午吃完丰盛的席面客人们就散了,亲近的屯邻和来帮忙的亲戚们帮着收拾完也走了。都等着明天再过来。
周阳扶着李老头的胳膊把他送出去好远,把手里的几个饭盒递给旁边的李庆学,“姥爷,这是给我姥单独做的几个菜,都是她喜欢吃的,你们明天早点儿来,让我姥也来。”
李老头拍拍周阳的手,又回头看看一直跟着他们的周晚晚和周晨,笑眯眯地点头,“你大喜的日子,我和你姥一准儿早早就来!你们放心,准让你姥高高兴兴地来!”
客人们都走了,家里也收拾得清清爽爽,周晨让赵小三儿清点东西,看看今天的消耗情况,估计一下明天要用的量,不够的赶紧去添置,又去跟厨师沟通了一番,才把大家召集过来总结今天的工作,找出疏漏和不足,好应对明天的正日子。
周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弟弟指挥着一屋子人,按他们几个早就说好的,他就安安心心地做个省心的新郎,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是弟弟妹妹送给他最好的结婚礼物,周阳欣然接受。
周晨说话办事向来简洁明了,而且懂得放权,最会抓大放小,一个看似复杂琐碎的局面,他十分钟没到就理顺了。
然后让负责大方向的几个负责人去跟自己的人商量去,他在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听着,觉得谁那儿的毛病太大,就说一两句,非常有领导风范。
“小二去文化馆真是太浪费了,他该去组织部。”沈国栋跟墩子嘀咕。
“他那么聪明,到哪儿都能干好。”这一点墩子一直坚信不疑。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明天的流程又仔细理了一遍,要用的东西也准备齐备,已经是傍晚了。
“我带小汪去北大泡子散步,它今天郁闷坏了。”周晚晚有点心疼小汪,它今天好脾气地让几个小屁孩儿揪掉好几把毛都没叫一声儿,应该奖励它一下。
“我陪你去,它闹腾起来你可制不住。”
沈国栋可不放心周晚晚自己去什么北大泡子。自从她上次在河套丢了,他就再也没让她一个人在任何人烟稀少的地方待过。
小汪能出去玩儿,而且还是周晚晚陪着,高兴得马上来了精神,蹿回屋子叼着它的小皮球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大家第一次发现小汪会笑的时候都惊讶极了。从来没见过一条狗像它一样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翻白眼儿,还会郁闷叹气等等表情的。
不过十多年过去了,小汪这些非狗的技能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北大泡子还是屯子里小孩子们的乐园。这些年在周晚晚的不懈努力下,真的变成了当年她设想的那样。
岸边有垂柳轻拂水面,远处有白杨提拔高壮,春天有吃不尽的榆钱、毛毛根和野菜,夏天野花遍地。秋天有枫叶和山楂树红红火火地点缀岸边。当然,大泡子里的鱼也是一年四季都抓也抓不完。
这里有周晚晚兄妹三个最美好的回忆,周阳老母鸡一样护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周晚晚在岸边探险,周晨带着他手下的小兵在泡子里抓鱼,还有那些微甜青涩的毛毛根儿。
“周小二从小就特别会指挥人做事。”周晚晚给沈国栋讲他们第一次在这边烤鱼的事。
沈国栋微笑着听着,没有多Сhā嘴,他今天有点沉默,跟平时不太一样。
不过谁都不可能永远是一个状态,偶尔不想说话也没必要非要究根问底,周晚晚看沈国栋没什么谈兴。,就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又陪小汪在岸边跑了两步。
夕阳西下,最后一个贪玩儿的小孩子被母亲叫回家以后,周晚晚也打算带着小汪回家了,明天还要忙一天呢。
沈国栋拿过小汪的皮球,用力一扔,就把小汪打发掉了。
他们沿着屯子后面防风林里的小路往家走,周家在最后面一条街,后园子就挨着防风林。
虽然这么回去可能会被蚊子咬。但是沈国栋难得坚持一次,周晚晚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往回走。
“囡囡,等。阳子结完婚,我们也订婚吧?”沈国栋沉默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周晚晚。
夕阳落山以后林间小路上光线幽暗,周晚晚有点看不清沈国栋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灼人。
周晚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睫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好,我们订婚。”
她想努力对沈国栋笑一下,可是没有成功,好在光线不明,沈国栋也看不清楚。
沈国栋上前一步,紧紧握了一下周晚晚的手,雪白的牙齿在幽暗的树林里闪着光,“等阳子他们回来,就让爷爷过来提亲,好不好?”
周阳后天和石云一起去结婚旅行,估计得半个多月能回来。
周晚晚点头,“过一个月以后再说吧,别打扰大哥新婚。”
“好,那让爷爷九月二号过来。”沈国栋一天都不想多等。
“别耽误了沈爷爷的正事儿,你不许去催他,等他从军区回来再跟他说。我们不急。”
一九七六年无论是对国家这个大家还是对周家兄妹几个的小家来说,都是充满巨大改变的一年。
这一年的十月,四-人-帮-被打倒,十年红色革命的浩劫终于结束。沈爷爷前段时间忽然紧急回到军区,大半个月了都没回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国家正处于一个巨大变革前的紧张阶段,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沈爷爷身边一定波诡云谲,周晚晚不想现在让他分心。
“谁说我们不急?我都急死了!”沈国栋想抱抱周晚晚,又怕在外面她不好意思,只能揉揉她的头,“我们的事就是爷爷的正事儿,他知道了一定马上过来!”
周晚晚点头,可还是不让他去打扰沈爷爷,“等沈爷爷回来我们一起去跟他说。”
沈国栋非常喜欢这个提议,不再折腾着要马上告诉沈爷爷了,开始琢磨怎么跟周晚晚过二人世界,“后天我们回自己家,庆祝一下我们订婚好不好?就我们俩。”
后面一句嗓音已经控制不住地低沉微哑,他跟周晚晚这两年聚少离多,假期又都是跟大家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独处时间。
他也不敢给自己创造机会。周晚晚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吓着她。
以前他总盼着他们家小丫头长到十六岁就好了,就是可以谈对象的年龄了,他就不用那么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和行动。可她真的到了十六岁。他还是觉得她太小了,娇嫩单纯得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热情。
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八岁,就会好了。沈国栋在心里叹气,又给自己判了一个有期徒刑。
周晚晚是他在手心里捧着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即使现在感情上把她当做恋人,她还是他心里那个娇惯宠溺得受不得一点点委屈的小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护珍惜她。
所以即使是回家,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国栋也没打算做什么,他只是希望能跟周晚晚在家里好好待几天,只有他们俩,就这一条,就足够他欣喜雀跃的了。
只要是只有他们俩一起做的事,哪怕只是在拥挤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枯坐一个小时。他都觉得幸福满足。
对沈国栋的提议,周晚晚垂眸点了点头,“墩子哥哥四号回部队,他走了我们就回家去。”
“嗯,我们回家去!”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笑得满足极了。
他们家的下丫头跟他就是这么贴心贴肺地亲近!话总是能一下就说到他心里去,对她好她比谁都知道,这么可人疼的孩子,谁能不加倍地对她好!
两人走到周家后园子外面的石料堆,沈国栋趁着天色昏暗,拉着周晚晚躲到那堆高大石料里隐藏住身形。“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得有个仪式!”
周晚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点着急,“沈哥哥。我们快点儿回去吧,过两天再补上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急,我又没说要做什么。别怕。”沈国栋跟周晚晚额头贴着额头,低声跟她商量,“你亲我一下。我们就回去。不过今天放过你,回家要收利息的,你可想好了。”
周晚晚赶紧点头,这里可不是他们家封闭的小院子,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沈国栋放开一点手臂,示意她亲自己,周晚晚一抬头,他也抬头,她根本够不着他。
“小笨蛋!”沈国栋对周晚晚坏笑,“你抱着我呀,要不你求求我,我抱着你也行。”
周晚晚咬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他却不肯配合,还是不让她够着自己。
“沈哥哥,你抱着我。”周晚晚只能低声求他。
沈国栋被她娇娇软软又紧张得带了一点颤音的语气刺激得呼吸一重,炙热的手臂紧紧地环上周晚晚纤细柔软的腰,却不肯把她抱起来。
周晚晚气得想狠狠给这个流氓一脚,却不敢这时候惹他,只能随了他的意,接着低声求他,“沈哥哥,你把我抱起来,我够不着你。”
沈国栋的呼吸炙热地喷在周晚晚的脸上,胳膊钢条一样箍着周晚晚的腰,越来越紧,慢慢地把她抱了起来。
周晚晚不敢直视他炙热烫人的目光,垂着眼帘过去亲他的脸,却在要亲上的一瞬间被他猛然转头,狠狠亲了过来。
好一会儿以后,周晚晚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对后面要拉她的沈国栋横眉冷对,“流氓,离我远点!”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招惹发脾气的小奶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往家走。
周晚晚打开后园子的门,对跟着她的沈国栋低声发脾气,“不许跟着我!流氓!”
沈国栋咧着嘴目送周晚晚从后门进屋,一不小心给欺负得狠了,小家伙要量爪子挠人了!
周晚晚在厨房喝了半杯水,调整好呼吸,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才进屋里去。
“沈国栋呢?墩子呢?”周晨拿着一串掉下来的拉花和几个喜字到处找人,“怎么都没了?囡囡,去把沈国栋叫回来干活儿。”
周晚晚只能又硬着头皮回后面去找沈国栋。
一走出后园子,周晚晚几乎吓呆了。
墩子和沈国栋沉默地对峙着,双方都紧绷着身体,仿佛随时都可能扑向对方狠狠厮杀一番。
“沈哥哥,墩子哥哥,你们……”
“回屋里去!”
“回屋里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头对她吼道。
☆、第三六六章 维护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打架?!在这种时候?!”周晚晚跑到他们中间站定,生气地看着两个人。
“囡囡,你回去。别管这事儿!”沈国栋刚上前一步,墩子比他动作更快,急掠过来,一把把周晚晚拉到了自己身后。
“沈国栋!你别碰她!”墩子的声音低沉而愤怒,有一股压迫人心的力量,跟他平的温和包容完全不一样。
也许,这才是现在最真实的墩子,冷厉,强势,出手如电。
沈国栋被墩子隔绝开他和周晚晚的动作激怒,欺身上来就要去抢周晚晚,墩子抬手去挡,两个人身形迅速移动,在周晚晚眨眼的功夫就过了好几招。
“住手!不许打了!”周晚晚担心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厨房窗户,周阳随时可能看见他们,他们不能这样破坏她大哥的婚礼,让他在结婚前夜跟他们操心。
周晚晚冲着一声不吭迅速过招的两人喊了一声,“住手!我过来了!”就向他们两人中间冲了过去。
两人急急停手,沈国栋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墩子已经又一次把周晚晚护在了身后。
“沈国栋,你怎么这么混蛋!?囡囡还是个孩子!”墩子拉着周晚晚的手气得直抖,“你给我离她远点!再敢靠近她别怪我不客气!”
“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俩的事儿!?我们俩马上要订婚了!你给我滚蛋!”
沈国栋一开始被说得有点心虚,可是墩子那句“离她远点”让他一下就忘了所有的心虚,要把他和周晚晚分开,天王老子的帐他都不买!
墩子气得又要上前揍他,却被周晚晚死死抱住了胳膊,“墩子哥哥!沈哥哥没欺负我!你们别打架,求求你们了,别在这时候打架!别让我大哥结婚的时候还要为我操心!”
墩子被周晚晚说得心里一阵难过,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囡囡别怕。墩子哥哥在呢,保证谁都不能欺负你。
墩子哥哥不打架,我们回家,等阳子结完婚再说这事儿。你别哭,乖,你哭了阳子肯定能看出来,到时候他就真的不能安心结婚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沈国栋看不清周晚晚的样子。却被她带着哭腔的话说得一阵心慌,他忙快步上前,“囡囡,过来,沈哥哥不打架,肯定不打架了,过来让沈哥哥看看。”
墩子墙一样挡在周晚晚身前,寸步不让,“沈国栋,这事儿没完呢!等阳子结完婚我们再算账!有我在。你别想再动囡囡一下!”
“我们谈对象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们都商量好了,马上要订婚了!”沈国栋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跟墩子强调,“我没干什么!你真的以为我是混蛋流氓吗?我比谁都盼着囡囡好,怎么会做欺负她的事?!”
“订婚?!”墩子气极反笑,“你跟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说订婚?!你这是诱拐!我们所有人都这么信任你,你却背着我们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混蛋流氓!”
墩子眯着眼睛看着沈国栋,眼里闪过凌厉的冷光,“你这么欺负她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别逼我现在对你动手!”
沈国栋握着拳头寸步不让,“我喜欢囡囡。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小,我就等着她长大,你们真要因为这个揍我我也认了!但你别再跟我说什么分开我们的话,你们谁都分不开我们!”
“沈国栋你可真会异想天开!囡囡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你是当她的家长当习惯了。凡事都替她做主,可这事儿你做不了主!你的喜欢就是强迫、欺负一个从小到大信任你、依赖你的孩子!
这些年都是你在她身边,她这么小,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听什么!你敢说你不是利用她对你的信任欺负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三滥了?!”
“我……”沈国栋一时语凝。无论他多不想承认,墩子说得都是事实。是他一直逃避不肯面对的事实。
“你什么?你没强迫囡囡?没欺负她?”墩子把周晚晚拉到自己面前,“你看着囡囡的眼睛。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欺负她,强迫她?”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墩子哥哥,我愿意跟沈哥哥在一起,他没欺负我。”周晚晚不忍心看沈国栋被难为成这样,“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别怪他。”
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一句话没说。
沈国栋忽然转开头,不肯再看周晚晚。
“沈国栋,你对得起她对你的维护吗?你配得上让她叫这声沈哥哥吗?!”墩子拉起周晚晚往回走,“阳子结婚的事重要,你装也给我装完明天一天!要不然你更对不起囡囡!”
周晚晚被墩子拉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沈国栋,他沉默地站在黑暗里,保持着刚才跟他们说话的样子,一动不动。
“沈哥哥……”周晚晚担心地叫他。
沈国栋像是个被施了法术忽然复活的人,蓦然惊醒,大步追了过来,一把拉住周晚晚,死死攥住她的手臂不放,“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囡囡得跟我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墩子气得飞起一脚就冲他踢了过去,沈国栋不躲不避,硬生生扛下这一脚,身形晃了晃,依然死死攥着周晚晚不放。
墩子又要抬脚踢过去,被周晚晚拦了下来,“墩子哥哥!别打了!沈哥哥不会躲的!”
墩子压低声音狠狠地瞪着沈国栋,“你想怎么样?!把事情闹大,搅合了阳子的婚礼,让囡囡一辈子愧疚?让阳子留下遗憾?!”
沈国栋抓着周晚晚的胳膊,狠狠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不能放开周晚晚,绝对不能放!
“墩子哥哥,让我跟沈哥哥说几句话好不好?”沈国栋的脾气最是吃软不吃硬,再这么僵持下去,被周阳发现是迟早的事。
“不行!我绝对不能再让他跟你单独待在一起了!”墩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眼里满满都是祈求,“沈哥哥……”
沈国栋像被周晚晚的目光烫到一样,手一下就松开。
墩子拉着周晚晚大步往屋里走,周晚晚一直回头看沈国栋,他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都没有看她。
周晚晚忽然挣开墩子的手,冲沈国栋跑了过去。
“沈哥哥,过了明天,我们好好跟墩子哥哥说,还有大哥和二哥,他们就不会再反对了。”周晚晚抬头看着沈国栋,“你不要担心。”
沈国栋笑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头,“小傻瓜,你这么向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最多打我一顿,我受着就是了。进去吧,我待会儿再进去,省得墩子看我不顺眼,让小二看出来。”
周晚晚回头看看一直等着的墩子,又看看沈国栋,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我会跟大哥他们解释的,他们揍你你就跑,别硬挺着。”
“我肯定不硬挺着,要不然他们三个打一个,我哪受得了啊!”沈国栋把周晚晚轻轻地转过去,“进去吧!咱们过了明天再说这事儿。”
周晚晚走向墩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不去看他。
墩子却冲沈国栋眯了眯眼睛,“沈国栋,你对得起她这份心吗?”
沈国栋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进屋之前,墩子把周晚晚拉到院子里的花架下,还没等他说话,周晚晚就先开口,“墩子哥哥,沈哥哥没欺负我,是我自己答应了要跟他在一起的。”
“囡囡,墩子哥哥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了解比你认为的还多,你敢说在你答应之前,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吗?”
墩子心疼地让周晚晚坐在椅子上,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我们今天不说这些,等阳子他们走了再好好谈这件事。你就记住,墩子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沈哥哥没欺负我。”周晚晚着急地强调,“我答应了好好跟他在一起,我想好好跟他在一起。你们不要再打他了,他一定不肯躲的。”
“好,他没欺负你,我们不会再跟他动手,我们以后再好好谈这事。”墩子指了指屋里的周晨,“我今天也不会跟小二说的,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们一定会好好解决,别担心。”
周晚晚被墩子哄回屋里,他自己却在花架下站了很长时间。
“你听到了吧?是不是没想到就算你这么对她,你在她心里还是这么重要?你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不是欺负她,这回满意了?”
墩子冷冷地冲在黑暗中不知站了多久的沈国栋扯了扯嘴角,“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沈国栋,我一直以为无论怎么样你都会好好护着她,没想到最后欺负她最狠的竟然会是你!”
沈国栋沉默良久,忽然转身离开,“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第三六七章 婚礼
周晚晚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本来她和沈国栋就要订婚了,过了周阳的婚礼就要公布关系,只是提前几天而已。
只要不因为他们的事搅合了周阳的婚礼,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墩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或者周晨会看沈国栋不顺眼一段时间,这都是会很快解决的。
最多像沈国栋自己说的那样,被他们打一顿,消气了就好了。
甚至睡前周晚晚还好笑地想,周晨不是说墩子排外吗?这下好了,一下内部消化了两个,以后他可以少担心很多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国栋已经开始忙活着准备迎亲的车了,只来得及安抚地冲周晚晚笑笑。
墩子拍拍周晚晚的头就去安排人手了,跟沈国栋也交流正常,完全没有昨天的剑拔弩张。
周晚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周阳的婚礼能圆满结束,以后他们几个怎么折腾她都不用担心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再生气也不至于真的对沈国栋怎么样,最多不让他们结婚前独处罢了。
家里很快涌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除了昨天就来过的屯邻和至亲,周阳在公社篮球队的队友、朋友也来了十几个。
大队从革委会主任郑满仓到民兵连长乔四喜,全体都来了,老队长是证婚人,早早地就穿上崭新的衣服叼着烟袋坐在了院子里。
小学校的老师们和王校长也全体都到场,还有周晨的朋友和同学,接新娘的车还没出发,院子里和屋子里就满满的都是客人了。
周晨昨天就想到今天来的客人可能会很多,早就跟隔壁知青点打好招呼。今天赶紧把年轻人这一拨带到隔壁闹腾去了。
接着又来了几拨在大家意料之外的客人,先是公社领导班子和公社武装部的人,接着是县武装部的人和县里各单位的代表也到了,这些都是冲着沈国栋和墩子来的,都由他们接待。
然后霍老头和肖劲跟县文化馆的人竟然也来了,“小晨没请我们,那我们也得来粘粘喜气!”
霍老头往老队长身边一坐。拿起自己的旱烟卷就在老队长的烟袋锅子上对火。几句话两人就聊到了一起,霍老头马上从一个文化痞子变成农业技术员,身份转变之快让周晚晚目瞪口呆。
肖劲跟大家客气了一圈儿。取代周晚晚孩子王的位置,带着一群学龄前儿童唱儿歌去了,给周晚晚的接待工作减轻了一大半的负担。
接亲的卡车和吉普车还没回来,一辆陌生的吉普车停在了门口。沈爷爷红光满面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他老人家会来。
沈爷爷这大半年太忙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省军区办公。已经很少回干休所了,向阳屯更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周阳准备婚礼这段时间,他派小张叔叔回来过两次,送了钱物帮了一些忙。前几天又送了结婚礼物过来,已经确定没时间过来了。
“只能待一个小时,下午还有一个会必须参加。”小张叔叔跟周晚晚交代。“先让首长吃点东西,他早饭都没吃好就往这边赶。”
周晚晚赶紧给沈爷爷准备了一些他喜欢又简单好消化的东西。让他去自己房间安安静静地先吃点。
然后又给小张叔叔和司机还有跟车来的一个警卫员也准备了吃的,沈爷爷都没吃好饭,他们这些随行人员更不可能吃好饭了。
“酒席您是吃不上了,不过我把好菜都给您拿过来一份儿,除了没人陪您喝酒,应该没什么区别。”
周晚晚给沈爷爷夹菜,“您老人家老当益壮,忙点就忙点吧!能者多劳!就是别跟那些人动气,连我们都舍不得气您,他们算老几呀!是不是?”
沈爷爷心满意足地吃着小灶,对周晚晚的话深以为然,“把国栋那混小子养这么大,谁还能气得着我?!谁能有他气人?”
周晚晚非常赞成地点头,“就是,也不看看沈哥哥是谁教出来的。”
沈爷爷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比他会气人!”
“可是我舍不得气您呐!”周晚晚跟沈爷爷商量,“老队长看见您说什么都不肯再当证婚人了,他说他腿软,哆嗦,说不出来话。我大哥结婚没证婚人了怎么办?”
“我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把韩老倔吓成这样?”
“可能他不太了解您呗!”
沈爷爷哈哈大笑,“那你说怎么办?我听我们家小囡囡的!”
“只要您别把我大嫂的娘家人吓着,就去当证婚人吧!当好了我再给您带点儿小灶回去吃!”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点菜,“待会儿给我带点儿这个酥肉和排骨,再去拿一篓子鲜虾,军区的虾真是难吃!”
周晚晚点头,“看您表现吧!”
接亲的车回来,沈爷爷春风满面地主持了婚礼,又跟娘家那边的最高长辈,石云的舅舅说了一会儿话,唠家常一样,非常和蔼可亲。
以至于后来的几十年里,石云的舅舅一喝醉了就要回忆一番,当年人家大首长对我说话都那么没架子!我这辈子活得算是值了!
沈爷爷又和李老头、老队长这几位长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要走的时间了。
走之前,沈爷爷特意去跟石云交代,等他们结婚旅行回来,让她和周阳几个一起去干休所,大家一起聚聚。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跟他们几个一起去,多往爷爷那跑几趟就熟悉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爷爷最惯孩子,你看囡囡,要不是这小家伙太懂事,早让我给惯坏了!你跟她一样,千万别跟爷爷见外!”
沈国栋在心里撇嘴。这老头总嫌他不讲道理,他自己不是更护短!人家石云刚嫁进来就在人家面前夸囡囡懂事儿,您这么一撑腰,囡囡懂不懂事儿石云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周晚晚和周晨早给沈爷爷装好了排骨、酥肉和新鲜的鱼虾、肉蛋还有新鲜蔬菜,他爱吃的山野菜多装了点,又特别给小马阿姨带了她爱吃的猴头和蘑菇。
“爷爷表现怎么样?”临走前,沈爷爷摸着小汪的头偷偷问周晚晚。
“等我二哥结婚还找您来当证婚人!”周晚晚表扬他。
沈爷爷坐到车里哈哈大笑。“爷爷就盼着给你证婚呢!”
沈爷爷的车走了。周家的喜宴才算正式开席。
县里和公社来的大小干部和事业单位的代表们喝得红光满面,都庆幸自己来对了,虽然只是跟沈首长握握手。连话也没说上,可也算露了脸了!
而且,他们算是拜对门槛了!人家老周家真的是跟沈首长家是实在亲戚!沈首长那可是证婚人!就是省长家孩子结婚也请不来的呀!
公社武装部和县武装部的几个干部激动得几乎要打摆子了!沈首长那是什么人?那是省军区现在真真正正的实权人物!新老军官心中的老英雄,一呼百应跺跺脚整个整个东北军区都哆嗦的人物!
他们竟然见着了真人!还握上手了!
因为沈爷爷的突然到来。转移了大部分注意力,喜宴的菜又非常上档次。负责接待的几个小姑娘漂亮温和嘴又甜,送亲的娘家人特别好说话,欢声笑语地吃完了喜宴。
让负责接待的周晚晚几个人简直没什么事做,只负责陪着笑就行了。
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娘家人。周晚晚让赵小四儿带着几个小跟班把新房里的人都闹腾出去,给在新房里“坐福”的石云送去几个好菜,让她在给婆家人敬酒之前先吃饱了。
“坐福”是向阳屯这边的一个婚礼习俗。新娘结婚典礼完了以后回新房炕上坐着,把嫁妆都摆出来。让来参加婚礼的女客进新房参观,也跟新娘说几句话,认识一下。
“咱们家的亲戚不多,爷爷那边就有一个四叔和大堂哥,我大哥肯定就是带你走个过场,不用担心,看我大哥的态度跟着就行了。”周晚晚一边给石云倒水,一边跟她说一会儿要去敬酒认亲的事儿。
“姥姥和姥爷你都见过,他们都喜欢你,舅舅和舅妈们也都是厚道人,就是有一个大表嫂可能话会多点儿,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就在你旁边站着,她要敢说什么糊涂话,你别接话,我来说她!”
石云摸摸周晚晚的头,笑得又欣慰又骄傲,“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三岁,还是小二怀里抱着的小奶娃娃,这一晃儿,都能护着我了。”
“我也就能护你这一回,以后还指望着你在我大哥面前多给我说几句好话,让我闯祸的时候少挨训呢!”
“这我可不敢答应,万一你大哥不听我的,我岂不是要食言了?”
“你说的他肯定听,大嫂!”周晚晚把那声大嫂拉得长长的,让石云瞬间就满脸红霞。
等石云敬完酒,又回到新房去休息,院子里和屋里的酒席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
赵小四儿带着一群先吃完的小娃娃雄赳赳地来找周晚晚,一看见她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跟他的小跟班儿显摆,“这是我姐!好看吧!比新娘子好看多了!”
然后又挥手赶那群靠过来的小孩儿,“离远点儿!只许看!不许碰!”赵小四儿还记得他的任务呢,“谁敢让我姐抱,我就揍他!”
周晚晚带着个小胖墩儿寸步难行,只能哄着一群小萝卜头变魔术。
“奶糖!”一个小男孩儿嚷嚷,周晚晚就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两块奶糖。
“花手绢儿!”一个小女孩儿喊。
周晚晚就给她一块花手绢儿。
“弹弓!”这是赵小四儿的愿望。
周晚晚就给他拿出一个弹弓。
一会儿的功夫,周晚晚就从漂亮姐姐变成了有求必应的神仙姐姐,一群小萝卜头满眼放光地看着她,把她紧紧围住。
终于,当李枝儿家的玲子喊着要一条小狗的时候,周晚晚没办法给她一条小狗了。
不过还是有补偿的,周晚晚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狗造型的玻璃发卡,别在小丫头的小黄毛儿上,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玲子戴上真好看!比小姨好看多了!”
玲子被漂亮小姨夸奖,不再遗憾没有小狗了,也搬过周晚晚的脑袋亲她的脸,“小姨也好看!”
一群小家伙忽然发现了新游戏,争先恐后地也要来亲周晚晚。
周晚晚蹲在地上方便这群小萝卜头往她脸上涂口水,正被几个小家伙把脑袋搬来搬去搬得直晕,一个阴影罩在了她身上。
周晚晚一抬头,逆光看不清是谁,站起来就一阵眼前发黑,蹲得太久了又没吃午饭,低血压了。
来人赶紧扶住她,等片刻之后她缓过来,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水了。
“你这是看见我高兴得发晕了吗?还是见着债主紧张了呀?”郭克俭坐在她对面笑。
☆、第三六八章 温情(月票400加更)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看见我大哥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周晚晚打量了一下郭克俭,“算了,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郭克俭笑着听周晚晚自问自答,直到她要起身带他去坐席,才把她按在椅子上,“行了,你还真拿我当客人啊?”
然后叫一直倚在周晚晚身边的赵小四儿,“小四儿,看着你姐,别让她乱跑,她累着了,知道吗?”
赵小四儿拿小胖手给周晚晚扇风,“我姐热了,我给她扇扇就好了!”
郭克俭笑着看了一眼周晚晚,走了出去。
周晚晚刚把一群小萝卜头哄走去捉迷藏,郭克俭就用托盘端着几个碗碟走了回来。
他搬搬弄弄几下,就在花墙边的阴影里搭了个简易小饭桌,放了三把椅子,把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叫了过去。
赵五婶从厨房追过来,给他们加了一盘水果和三个鸡腿,又嘱咐赵小四儿,“乖乖听哥哥姐姐的话,不许闹腾!”
“我看着我姐吃饭!”赵小四儿主动给自己找活儿干。
这边被几株高大的美人蕉挡住一侧,酒席那边看不见这里,繁花似锦又有凉风,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周晚晚忙了大半天,中间只被周晨塞了几口零食,想想待会儿还要接着忙,现在确实应该抓紧时间吃点东西。
她看看已经坐好了等她的赵小四儿和郭克俭,也走过去坐下。
郭克俭拿的青菜、豆腐和素丸子是给周晚晚的,排骨、鸡蛋是给赵小四儿的,他自己捧着一大碗饭,很显然是准备吃他们俩剩的。
周晚晚把自己的挎包给赵小四儿背上。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就爬下椅子跑了。
郭克俭笑笑地看着他们俩不说话,给周晚晚夹了个丸子示意她快点儿吃饭,自己也吃了起来。
赵小四儿很快又跑了回来,端着一盘炸小鱼,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小瓶橘子汽水和一瓶啤酒。
玻璃瓶上还带着水珠,在盛夏的午后一看就非常清凉。显然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我们家的啤酒都是给我姥爷和舅舅们准备的。你喝了待会儿可得去他们那多说几句好话哄他们高兴。”周晚晚要起身拿杯子,被郭克俭抢了先。
郭克俭难得地不接周晚晚的话,微笑着给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倒好汽水。自己一口喝掉一杯啤酒,在椅子上放松地伸了伸腿,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周晚晚也不再跟他说话,看看赵小四儿夹到她碗里的排骨。也回敬给他一筷子青菜。
两个人看着自己碗里的东西都皱了皱眉头,又都什么话也不说。捏着鼻子把自己不喜欢的菜吃掉。
郭克俭看着他们俩低声笑了出来,跟他平时的笑有点不一样,没那么斯文优雅,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疲倦。可是却特别的温暖。
好像辛苦了很久终于回到家,放下在外面的一切伪装,对着家人露出最真实最不设防的笑容。
赵小四儿刚吃完酒席。又一直没断零食,凑热闹地吃两口就只喝汽水。还不断地给周晚晚和郭克俭夹菜。
周晚晚哄他,“你不知道郭哥哥爱吃什么,只给姐姐夹好不好?”
郭克俭这些年生活颠沛流离,日子过得跟以前天壤之别,可是很多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还是在的。
周晚晚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会排斥赵小四儿乱七八糟堆到他碗里的菜,又不好打消赵小四儿的热情,只能把祸水引到自己这里。
“我要照顾客人!”赵小四儿显然没玩儿够这个游戏。
“你可以跟客人说几句话来照顾他。上次姐教你的,现在可以说了。”
赵小四儿马上来精神了,把筷子放下,对郭克俭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哥哥,饭菜简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不要见外,你多吃点儿!”
郭克俭被他们俩给逗得不行,又给赵小四儿倒好汽水,摸摸他的头表扬他,“小四儿真聪明!不过这是对客人说的,不用对郭哥哥说,郭哥哥不是客人,你可不能偏心眼儿,只给你姐夹菜不给我夹。”
赵小四儿马上又忙活起来。
既然他不在乎,周晚晚也不阻止了,让他们俩闹腾去,她还能少受点赵小四儿的荼毒。
这熊孩子觉得向着她就是要给她吃肉,再吃她就腻住了。
赵小四儿照顾完郭克俭终于想起自己了,张着小嘴儿跟周晚晚撒娇,“姐,我要吃鱼。”
周晚晚看看他的小手,让他用筷子夹一条小鱼自己吃他还没那个能力,很显然他是不想去洗手的,只能喂他。
“郭哥哥,你不是一直想吃我们家的炸小鱼吗,怎么不吃?”周晚晚把装小鱼的盘子往郭克俭面前推了推。
“我也不想洗手啊。”郭克俭脱口而出,然后在周晚晚没反应过来前又笑着补充一句,“待会儿吃晚饭再好好吃,这个小鱼空着嘴吃才有味儿。”
可惜郭克俭终究是没吃上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炸小鱼,他们还没吃完,芽儿就带着一群小孩儿过来捣乱了,他们这个小天地的宁静温馨也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你要是有时间,今天就别走了,明天让我二哥给你好好补一顿。”周晚晚被拉走之前只来得及跟郭克俭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郭克俭没时间,海州矿又发生矿难,他是直接从现场赶过来的,过来待两个小时就还得回现场去。
所以无论怎么掩饰,周晚晚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满身疲惫。
郭克俭走的时候周晚晚正被一群孩子围着脱不开身,他跟周阳告别的时候她只在远处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郭克俭冲她笑了一下,做了一个陵安见的手势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晚上新房那边传来闹洞房的哄笑声时,周晚晚已经准备休息了。
闹洞房这种事。全家人都非常默契地不让周晚晚去参加,她也不想去,只微笑着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听着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的笑闹声,心里无比幸福宁静。
大哥顺利结婚,开始属于他自己的美满人生,她前世今生两辈子的夙愿终于得尝。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幸福。
曾经那些努力和忐忑。现在都沉淀成了沉甸甸的幸福满足盈满心间。
“沈哥哥。你看,月牙儿出来了!”周晚晚指着西边慢慢升起的一弯上玄月,雀跃得像个小孩子。
沈国栋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她这边的窗户。没想到她能发现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慢慢走过来,“你怎么还不睡觉?今天累坏了吧?”
今天一整天,沈国栋都在墩子的监视之下。一步都不能靠近周晚晚,连话都没跟她好好说一句。
“墩子哥哥。我要喝汽水!你给自己和沈哥哥也拿一瓶,我们庆祝一下!”周晚晚冲窗外说了一句,果然,片刻之后墩子不知道从哪走出来。去开冰箱拿汽水了。
“好啦!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先不要生气,也不要打架。我们干杯!”周晚晚坐在窗台上,跟站在外面的两个人碰碰汽水瓶。
墩子看看周晚晚在月光下笑意盈盈的眼睛。主动跟沈国栋碰了一下汽水瓶。
周晚晚高兴得晃了晃腿,示意他们俩坐到自己身边,“这个窗台真大,能坐好几个人。你们还记得我么家那两间小茅草房的窗台吗?有一次我们趴在上面听隔壁刘二叔给家里人上课,把周小二给挤下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人小还非要在最前面。”沈国栋想去摸摸周晚晚的头,墩子凌厉地扫过来一眼,他看看雀跃的周晚晚,把手缩了回去。
“诶?你是故意的?让他给我让地方?”周晚晚很惊讶,“墩子哥哥竟然没揍你?”
“揍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猴子,揍不过我!”沈国栋故意逗周晚晚,“早知道他现在长成这样,我小时候应该多揍他几顿。”
“墩子哥哥,你后来努力让自己长成全家最高的,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墩子把周晚晚手里的汽水拿走,没接她的话茬,“别喝了,去刷牙睡觉,今天太累了,话说多了再走了觉。”
周晚晚回头看了一眼沈国栋,表示她爱莫能助了,墩子哥哥不接受她的说情,连打温情牌都没用。
沈国栋对周晚晚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表示要打架他谁都不怕,咱不用跟他求情,到时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周晚晚放心地点头,乖乖去刷牙睡觉。
第二天周阳和石云就要去结婚旅行了,一大早全家送他们去公路边的去长途汽车停靠点等车。
沈国栋本打算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被两人拒绝了。他想想自己每周去接周晚晚的心情,也就没再坚持。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坐一段颠簸拥挤的长途汽车也是非常幸福的事。
周晚晚把一个小笔记本递给石云,“一路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在这里了,你们最好一样别拉下,下次再出去说不定就得带两个小萝卜头了,再想这么轻松可就难了。”
石云脸一红,却还是捏了捏周晚晚脸逗她,“你这是提醒我好吃的一样儿别落下都给你带回来吧!”
周晚晚抱着石云的胳膊笑,“大嫂,你真贴心!怪不得我大哥那么喜欢你呢!”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叮嘱她,“先跟国栋回绥林待几天,大哥回来就去接你。”
周晚晚点头,“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城隍庙的小笼包子……”
“你给我老实待一会儿吧!那小笼包子带回来都得长绿毛儿了!你要它干嘛?”周晨把周晚晚拉过来,“大哥、大嫂你们别搭理她。”
“周小二你自己做包子不好吃还不许我吃别人做的。”
“谁做的你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的早饭都跑哪去了。”
小汪一听包子赶紧跑过来跟周晚晚摇尾巴,让一家人抓了个现行。
石云看着傻乎乎不知道自己闯祸了的小汪,笑得直拍周阳的胳膊,“他们俩在外面可不是这样的,真是太好玩儿了!”
周阳也看着弟弟妹妹笑,这两个小家伙是故意逗他分心呢,怕他走得不踏实。
送走了周阳和石云,周晚晚一到家就被周晨塞了一盆炸好的鱼和排骨,“冰箱放不下了,给赵五婶送去,他们家人多,让他们赶紧吃了。”
周晚晚带着小汪走出大门十几米,一转身就往家里跑。
一开院子门,正好看见周晨一脚踹到沈国栋身上。
☆、第三六九章 恩情
沈国栋任周晨踹,只瞪着他问,“你自己说,谁对她能有我对她好?!”
“你这叫对她好?!你这个混蛋!”周晨又毫不留情地踹过去,沈国栋竟然不躲不避,硬生生又把这一脚接了下来。
“囡囡十八我们就结婚!”沈国栋梗着脖子火上浇油,“阳子回来我们就订婚!”
“你做梦!”周晨抓住沈国栋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我大哥回来揍不死你!我大哥要是知道囡囡十四岁你就欺负她,杀了你都不解恨!你还敢提结婚!你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墩子一直站在旁边阴着脸看着沈国栋,当周晨说到“十四岁”这几个字时,他眼睛一眯,攥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住手!都不许再打了!”周晚晚赶紧大喊。
可是她还是喊得迟了一步,墩子和周晨的拳头已经落到沈国栋身上,拳头实实在在打到肉上的闷响听得周晚晚的心都缩到了一起,她扔下手里的盆就跑了过去。
她本打算不管,让周晨打沈国栋几下出出气,一会儿再坐下来说话就能心平气和一些。
可是现在周晨和墩子都在气头上,他们俩出手已经失了轻重,沈国栋又不肯躲,再打就真出事儿了。
三个人这才发现远远站在大门口的周晚晚。
“回屋去!你别管这事儿!”周晨和沈国栋又是异口同声。
周晚晚跑到他们身边,把抓着沈国栋领子的周晨拉下来,“二哥,墩子哥哥既然告诉你了,那他一定也说了。沈哥哥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自己长着脑子呢!我用他告诉我什么?!”周晨气得把周晚晚从沈国栋身边拉开,“你懂什么就自己愿意的?!你再跟我撒一句谎试试!”
“我……”
“你十四岁那年冬天问我的话自己还记得吧?!上个月问我的话还记得吧?!你再跟我说一句是你自己愿意的!”周晨点着周晚晚的额头,第一次气得失了轻重,点出了红痕,“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学会跟我撒谎了!”
人太聪明通透实在是可怕,周晨只电光火石之间就把很多事联系到了一起。把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的事猜了个差不多。
“二哥。我没撒谎,真的是我自己愿意的,你那么了解我。我不愿意的事,谁能强迫得了我?沈哥哥真没欺负我,这么长时间,他对我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你是自己愿意的,可他肯定欺负你了!”周晨看向沈国栋。“沈国栋,你哪来的底气嚷嚷着要跟囡囡结婚?你敢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说一句,囡囡喜欢你吗?”
“二哥!我……”
“你先不要说话!待会儿我再收拾你!”周晨瞪着周晚晚,“就你的沈哥哥重要!他就受不得一点委屈了?!我们所有人对你的心呢?你就不在乎了吗?!如果大哥知道你为了沈国栋受了多大委屈。他会多心疼!你就没想过吗?!”
周晚晚顿时哑口无言。
“沈国栋,这事我们早就应该看出来,可是我们太信任你了!信任得让囡囡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囡囡十四岁那年冬天问我。‘如果我让她做一件她做不到的事,她该怎么办’。我当时就猜到一定是你在出幺蛾子,她只把你和墩子放到跟我一样的位置来重视!那时候你在对她做什么?你有脸说吗?
她才十四岁!她把你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即使她不愿意,她也不忍心让你难过!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孩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们把你当兄弟,当家人,那么信任地把囡囡交给你照顾,你是怎么做的?!”
“二哥!不要说了!”周晚晚急急打断周晨,“沈哥哥这么多年对我好不好你都看在眼里,他不会欺负我,你不要这么说他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现在你是气急了,不要说了,再说就伤感情了!”
墩子给周晨使眼色,让他看几乎要急哭了的周晚晚,轻轻摇了摇头,确实是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只能让她左右为难。
周晨看着一脸焦急的妹妹,心疼又自责,他早该看出来的!可是他竟然盲目信任沈国栋到这种程度,一点儿都没往别的方面想!
那年冬天妹妹莫名其妙地苍白消瘦,过寒假的时候那么多天嗜睡萎靡,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考试累的,他虽然看出她精神不好,不只是疲劳,却只想着全家团聚让她高兴。
这些年,沈国栋寸步不离地在妹妹身边,事事亲力亲为,他竟然也什么都没想。他自己把妹妹当孩子,却没想到,早有人不把她当孩子了!
妹妹不喜欢沈国栋,这一点周晨比谁都清楚,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从妹妹一出生就带着她,这么多年,就是两朵花摆在那妹妹面前,她喜欢哪一朵他都能马上知道,别说一个大活人。
不喜欢他,却肯那么委屈自己,只因为太重视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感情了。所以周晨更是什么都不能说了。再说,最难受的还是妹妹。
至少,在妹妹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周晨拉着周晚晚进屋,从嘴角青紫流血的沈国栋身边擦身而过,一眼都不看他。
周晚晚回头关切地看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国栋,“沈哥哥,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沈国栋点点头,动了动嘴角想跟周晚晚笑一下,却没成功,只能再次点点头。
周晨进屋,脸色缓和了很多,洗毛巾给周晚晚擦脸,擦手,又让她喝了一杯糖水补充体力,像小时候一样亲力亲为,不许她动一下。
周晚晚乖乖地任周晨摆布。她知道,周晨是在心疼她,更是在自责。
“二哥……”周晚晚一开口就被周晨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出去看着,不许沈国栋靠近。”周晨对墩子吩咐。
墩子转身出去,给他们关上了门。
“是因为恩情吗?”周晨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他对你的救命之恩,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让你拒绝不了。”
周晚晚使劲儿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周晨。
周晨太透彻清醒,看问题总是能把最残酷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东西一语道破,让人不忍直视。却无从反驳。
她跟沈国栋之间肯定不止是恩情,他们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兄妹感情,有解释不了的神奇默契,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用那么多心有灵犀的小细节堆积起来。沈国栋在周晚晚心中的地位是谁都取代不了的。
可是,如果没有前世今生的救命之恩。没有这些年他事无巨细全心全意的养育爱护之恩,她也绝不可能会答应他,这是周晚晚反驳不了的事实。
周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耐心地跟妹妹讲道理。
“囡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你怎么办?沈国栋怎么办?你这样对你自己对他都不公平。你现在不忍心伤害他,到那时候就是更大的伤害。事情会比你现在拒绝他严重很多。”
“二哥,我,不会遇到喜欢的人。”周晚晚有点艰难地跟周晨解释,“我虽然不喜欢沈哥哥,可是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你还小呢,以后那么长的一生,会遇到什么你怎么能肯定?”周晨把周晚晚的话当孩子气的傻话。
“就是真像你说的,不会有别人,你这样跟沈国栋在一起对他也不好。
感情是两个人共同经营起来的,靠一个人去努力付出总有一天会失衡,到时候他愤怒不甘心,你委屈怨恨,你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的感情还是会被破坏,而且是毁灭性的的破坏。
那时候你再后悔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和他都会受到比现在更大的伤害。”
周晨说的是正常的人之常情,可是她和沈国栋不是,“二哥,我愿意跟沈哥哥去试,我想跟他好好在一起,即使以后我们没在一起,至少我为他努力过了,我不会怨他,更不会委屈,我相信他也不会怨我。”
“你愿意去试!我知道你愿意试!”周晨忽然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每次放长假你都试得一天天消瘦苍白,一上学离家就好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以为你们学校的水土养人!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家里有个沈国栋!是你在强迫自己接受他!”
周晨看着周晚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惊慌的眼睛,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你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吗?!你打算逼死自己吗?!”
周晚晚从来没这么怕过周晨的聪明透彻,她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能慌乱地求他,“二哥,别怨沈哥哥,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愿意的……”
“知道你不愿意,还要勉强你,这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他大了你那么多,从小看着你长大,他会不了解你对他看得有多重?你说这事怎么不怨他?!”
周晨看着妹妹忽然流下来的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再说下去,“好了,你还小呢,这些事你别管了,我去跟沈国栋谈。”
“二哥,我想跟沈哥哥在一起。”周晚晚擦干眼泪,让周晨看到她的认真,“我要跟他试试。”
“囡囡,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周晨努力让自己不被妹妹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只能暂时不谈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你别难为沈哥哥,也别打他了。”周晚晚还是不放心,“你也不冷静,不要说过分的话,伤人的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周晨洗了毛巾给周晚晚擦干净脸,让她自己去休息,转身出门。
墩子一直站在屋门外,看见周晨的表情,马上明白他们没谈好,“慢慢来,这事儿不能急。”
周晨没说话,他怎么可能不急?他妹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急得几乎要杀人了!
“小二,你想没想过换一个方向?”
“我看见沈国栋就想揍他!”而且他那个脾气,根本跟他说不通。
“不用你去说,让他自己认清事实就行了。”墩子看了一眼周晚晚房间的窗户,“我们去摘点儿黄花菜给囡囡中午凉拌了吧?再做个荠菜饺子,她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情绪又不好。”
周晨起身往后园子走,“沈国栋呢?”
“不知道,我出来他已经走了。”墩子拿了个菜篮子跟着。
周晚晚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看见沈国栋沉默地站在那里。
周晚晚心中蓦地一凛,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没想偷听,就是怕小二难为你……”沈国栋如梦方醒,好像才发现自己站在周晚晚的房间里一样,艰难地说道。
☆、第三七零章 岔路
看着沈国栋几乎是茫然失措的眼睛,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块大石死死压住,窒息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现实血淋淋地砸在眼前,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也不知道要对沈国栋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那是事实。平时不提不看用幻想和渴望遮掩住,如果不被这样硬生生摆在面前,谁都不会去看去想。
可是现在他们被逼着不得不去面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勇气。
“我,去把车还回去。”沈国栋慢慢后退,怕周晚晚跟他说什么一般,不让她开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让小二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请了好长时间假了,回去会比较忙,就先不过来了。”
“你好好在家待着,我不过来了。”沈国栋反复强调,“这个暑假,你好好过,我,先不过来了。”
他好像忘了有门,又从进来的窗户跳出去,慌乱中碰掉了窗帘勾,半面窗帘刷一下落了下来,把他和周晚晚隔绝在了两端,谁也看不到谁。
像隔绝在两个世界。
两个人都是一愣,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一下咫尺天涯。
窗帘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飘动,他们却谁都没有勇气去揭开面对对方。
“囡囡,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我喜欢你,对你好,即使,即使……”沈国栋看着眼前的窗帘,不用面对周晚晚,忽然有了把一些话说出来的勇气,虽然还是艰难。
“我没想到,我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
周晚晚冲过去掀开窗帘,沈国栋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沈哥哥!”周晚晚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从来没伤害过我!”
沈国栋越走越快,不肯回头看周晚晚。
周晚晚也从窗户跳出去追他,可是沈国栋逃跑一样跳上吉普车,快速发动,疾驰而去。
周晚晚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了整张脸。沈国栋离去的背影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
沈国栋说不过来了。就真的几天都没有再过来。墩子又多请了几天假在家陪着周晚晚和周晨,可是他身负重任,无论多不放心弟弟妹妹。终究还是要走的。
“你会不会觉得墩子哥哥管得太多?”走前一晚,墩子还是问了周晚晚这个问题。
他们谁都没再提那天早上的事,可是谁都知道,以墩子的能力。如果他不想,沈国栋不可能进得去周晚晚的房间。
是他故意让沈国栋听到那些话的。
虽然这么问了。可是墩子不会后悔自己这样做。他早就说过,他把周晚晚和周晨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这种时候,他只能自私去选择保护周晚晚。
这个家里。他是话最少的,可是所有事他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要沈国栋不说放手。周晚晚不可能会放弃。
其实,他跟沈国栋是一样的人。他们的心性都坚硬残酷,外界的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只要他们认准的事,没谁能强迫他们去改变。
所以墩子最知道要怎么打击沈国栋,让他退却。
虽然残忍,可是他现在必须保护妹妹不受伤害,他顾不了沈国栋了。
这就是周阳结婚墩子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的缘故,生活中是不会像周晨说的那样如战场救人。可是一样要有选择和取舍,这种时候谁是最重要的人,要保护谁,一样刀刀见血。
“墩子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保护我。可是你让沈哥哥难过,我也会难过,跟他一样难过。”
周晚晚的语气平淡无波,墩子却听得心里一滞。
周晚晚第一次这样冷静地看墩子,“沈哥哥从来没做要伤害我的事。你更没想过要让我难过。你现在能理解一点他的心情了吗?”
墩子摇头,“我能,可是我还是不后悔这么做。囡囡,等你长大了,只要你喜欢,你要跟谁在一起,墩子哥哥都不会反对。
可是墩子哥哥接受不了你因为这种理由跟国栋在一起。你还这么小,再等两年,等你真的长成大人了再想这件事好不好?”
“好。”周晚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立场不同,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连沟通都没有渠道,“墩子哥哥,你不要再难为沈哥哥了好不好?”
“好,”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我明天会去找他,跟他好好谈谈,不会再难为他。”
周晚晚摇头,“他不会跟你谈的。你不要再难为他就行了。”你只要不要再对他出手就好,你太了解他了,又不肯心疼他,一击必中,对他太残忍了。
沈国栋确实没跟墩子谈,他见都不见墩子。确切地说,家里的人,他谁都不肯见,连电话都不接。
“他没事,前几天小张叔叔派人来送过东西,他好着呢!”周晨虽然语气不善,也不肯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可生气过后还是关心沈国栋,否则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不见也好,你们都冷静一下。”周晨不再逼周晚晚表态,却摆明了还是反对。
周晚晚在家待了几天,郝老师就一个电话把她召回学校。
省里组织一次全省美术系统的比赛,郝老师给他的几个得意弟子都报了名,要趁着暑假带他们出去写生,顺便去省美术学院跟他在那里做老师的一个同学交流学习一番。
走之前周晚晚又给沈国栋打了一个电话,他还是没接。
周晚晚给沈爷爷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聊了好长时间,要挂电话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问起沈国栋,沈爷爷却先安慰她,“国栋昨天还在这儿跟我吵架呢,倔得跟驴一样!我得留他几天,这小子就是欠收拾!等你回来咱们俩一起收拾他!”
沈爷爷挂了电话。小张叔叔欲言又止,出去转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回来,“我接囡囡过来住几天吧?国栋……”
沈爷爷却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这种事,谁Сhā手都没用。”
周晚晚跟郝老师和班里的七八位同学去了长白山写生,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他们从山里出来。暑假已经过去大半了。
一行人各自回家休整几天,就要去省美术学院交流学习,回来就要开始创作参赛作品。行程安排得非常紧。
周阳和石云已经旅行回来,周晚晚屋里堆了一堆他们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她跟石云把礼物整理完,又说了好久的旅行见闻,直到石云去做饭。周阳才坐下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囡囡,感情的事不是你小时候学踢毽子。踢不好就努力去试,最后实在踢不好去玩儿跳格子也是一样高兴。
这种事一旦开始就是两个人的事了,只要不成功,谁都得受伤。就是这样你也要跟国栋试吗?”
“大哥!”周晚晚眼睛一亮,不敢相信地去看周阳。
“大哥其实特别不想你去这么做,如果你受伤了。我连安慰你都做不到。而且,说实话。我也跟小二一样,特别想去揍这小子一顿,然后把你留在身边保护得密不透风,让他一步都不能靠近!”
“大哥!”周晚晚抱住周阳的胳膊,“谢谢你!”
“囡囡,你想好了。现在是个岔路口,也许你心里认为小二和墩子管得太多,可是他们只是让你们看到一直存在的事实,并没有做别的。
你还小,国栋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其实现在你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如果两个人都能接受,再决定要怎么走下去比较好。”
周阳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刚知道时很生气,可是冷静下来却不得不承认,把你交给谁,都没有交给国栋放心。就是他这么混蛋,我还是相信,他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周阳对周晚晚鼓励地笑,“所以,你要知道,虽然我不想你去受这个苦,可是如果你非要去试,我还是盼着你们俩最后能因为互相喜欢而在一起。”
“大哥,你把这些话去跟沈哥哥说好不好?他肯定很高兴。”
“小笨蛋,你还是不明白,现在谁说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你的态度。”
可是沈国栋不肯见她。周晚晚挫败又无奈地跟着郝老师去省美术学院交流学习去了。
假期里,省美院里比平时上课还热闹,到处都是来交流学习的人员,美院内部宾馆人满为患,郝老师只能在美院外面的一家小旅店里安顿好大家。
几个人刚在小旅馆两间狭小潮湿的四人间住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就被通知安排进了美院宾馆,一人一间,条件好得让在大厅等房间的其它人眼红。
马上有人过来跟郝老师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们让出一两个房间来,美院宾馆的经理就过来阻止。
郝老师被经理拉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再没提腾出房间的事。
不但住的问题解决了,吃饭也发了美院宾馆附属饭店的餐券,想吃什么自己去点,非常方便自由。
周晚晚拿着餐券沉默良久,最后带着泪笑了出来,沈国栋这个笨蛋!不肯见她,却还是要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
从省里回来,周晚晚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沈国栋单位。
沈国栋一走出大门,就看见了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等他的周晚晚。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是这些天来经常出现的幻觉。
直到周晚晚冲他抱怨,“你要是真这么不想见我我可走了!”
“坐了一天的车你不回家休息跑这儿来干嘛!?”沈国栋顾不得别的,先跑过去把周晚晚拉到树荫下,“热不热?等多久了?”
“过来找你回家呀!我没带家里的钥匙。”周晚晚把手里的行李扔给沈国栋,“快点儿!累死我了!省美院的饭真是难吃!我想吃白灼虾和鸡汤白菜!”
☆、第三七一章 诱惑
周晚晚点的两个菜现在都做不了。家里没有鲜虾,现熬鸡汤更是得几个小时。
沈国栋努力回想家里厨房还有什么,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我给你包饺子好不好?白菜馅儿的,放一点儿小虾米,你先吃点垫垫,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吃白灼虾和鸡汤白菜。”
周晚晚歪头冲他笑,“那你得跟周老大去给我请假,他知道我今天回来。顺便把明天和后天的假一起请了,我不想回去打扰人家小两口新婚。”
提起周阳,沈国栋的表情一滞,周晚晚调皮地冲他眨眼睛,“我大哥回来这么久你还没见过他吧?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保证有惊喜。”
一进小院,周晚晚就踢了沈国栋一脚,“你对它们做了什么?怎么长成这幅鬼样子?!”
小院里一片凌乱狼藉,一走进来满满都是荒芜颓废的气息,甚至比沈国栋最初住进来那几年还狼藉。那时候,这个院子空旷却整洁,现在却像一场繁华过后的凄凉。
葡萄架和紫藤花架的藤蔓疯长,一看就是长时间没修剪了,花架下的椅子和小石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院子里的青砖缝隙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草。
正对厨房门口的一株蒲公英甚至长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蕾,可见有多长时间没人在那边走动了。
沈国栋忽然想起来什么,把周晚晚拉到秋千上坐着,“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先别进屋。”
周晚晚看看整洁干净的秋千,连上面的靠垫都松软如初,好像她刚刚还在上面午睡过。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样子,跟这个小院格格不入。
沈国栋匆匆进屋,一会儿又端了一杯水给周晚晚,刚买的西瓜也切好端了出来,“你在这儿休息一下,累了就躺一会儿,屋里……有点儿乱。我收拾收拾你再进去。”
“沈哥哥。”周晚晚拉住匆忙要走的沈国栋,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你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都想你了。”
沈国栋的身形一僵,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回身坐到秋千上,把周晚晚身后的靠垫调整了一下,让她靠得舒服点。“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又累又饿。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好好说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眸看看自己被松开的手,抬头冲沈国栋调皮地笑。“浴室能见人不?我要先洗澡,一路上好多灰。”
周晚晚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沈国栋已经做好饭等她了。
最后沈国栋还是让周晚晚吃上了鸡汤白菜,他刚才跑去一家饭店的后厨拿了一份鸡汤回家。
又担心营养不够。在饺子里放了一点鱼肉,怕周晚晚吃出来,做成米粒大小的小圆子,看她吃了一个没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美院招待所的饭像跟盐有仇一样,齁得我们郝老师每次去吃饭都跟人家要咸菜,他们家就咸菜做得淡。”
刚洗完澡出来的周晚晚,整个人都透着米分嫩水润,乌黑浓密的头发披散开来,把一张小脸衬得如一朵洁白的玉簪花,眼中水光潋滟,笑得调皮,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清新妩媚,目光在沈国栋脸上一转,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他们家那个厨子最拿手的是臊子面、搓鱼儿和过油肉,美院院长是山西人,就把他弄去掌勺了。虽然不合你胃口,可是干净,别的地方你更吃不惯,又怕你吃了生病。他们晚上送粥了吧?青菜粥是不是还可以?”
沈国栋慌乱中只顾着找话题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在周晚晚笑意盈盈的目光下脸腾就红透了。
“青菜粥很好吃啊,我每天都盼着他们送夜宵。”周晚晚没看见沈国栋的窘迫一样,“有两天还送了卤蛋,味道很好,跟你做的一模一样。”
沈国栋放下筷子,无奈地笑,“行了,别使坏了,你要挤兑我到什么时候?”
周晚晚给沈国栋夹了个饺子,“就到这时候!”你早承认不就得了!
“吃完饭你睡一觉,夜宵吃鱼片粥,放几个鲜虾仁儿,明天再做白灼虾。”沈国栋看周晚晚认真吃饭了,自己也吃起来,“我待会儿回一趟向阳屯。”
“嗯,多带点儿好吃的回来,我有三天假,你跟我大哥说,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下周末放假我再回家。”周晚晚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这事儿有点难办,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到了,一定得把我们家周老大说通了才行。”
“囡囡……”
“走之前你再打扫一遍房间吧!”周晚晚指指茶几下面的烟灰缸,“烟味儿!”
沈国栋赶紧把烟灰缸拿出去,他刚才太匆忙,忘了这个了。
“你又抽烟了。”周晚晚皱了皱鼻子,“没在我房间抽吧?熏坏了我的花花草草你就闯大祸了!”
沈国栋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晚晚房间里那些花是他跟她表白的时候用的花,她挑喜欢的留下来几盆,她上学以后他一直认真照顾。
这两年他经常跟她说哪盆开花了,哪盆又长出一根新枝,好像那些花是他们的感情一样,只要精心呵护,就一定能蓬勃生长,开出美丽的花来……
“沈哥哥,你不要再抽烟了。”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胳膊上,洁白纤细的手指在他小麦色的强壮小臂上像一朵洁白的玉兰,晶莹清香,瞬间让他忘了呼吸。
“沈哥哥,”周晚晚的手指轻轻滑动,让沈国栋那半边身体都跟着酥酥麻麻,一动不敢动。周晚晚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羞涩和大胆,在沈国栋的脸上迅速扫过,“你不是说有了我你就不用再抽烟了吗?怎么还抽?”
沈国栋整个人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点燃,全身一震,紧紧攥住拳头,才稳住几乎要失控的心神。
那是他们情热时最私密的谈话,他告诉她,他从喜欢上她才开始抽烟,因为要控制自己去亲她抱她的冲动,如果手里没一点儿东西占着,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渴望,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了。
自从他们确定了关系,他就再不抽烟了,“你在我怀里,我还抽什么烟呐!”
沈国栋记得自己曾经好几次这样对怀里的周晚晚说,那时候她都是被她亲得浑身发软,呼吸不稳,“就是有时候不能抱你,想想心里也满足了,不用再抽烟。”
那些亲密时的情话,他在她唇边说过的私语,被周晚晚忽然提起,几乎让沈国栋的身体瞬间就记起了她柔软芬芳的唇,她在他怀里又娇又羞的脸。
无论怎么努力压抑,沈国栋的身体都迅速炙热了起来,周晚晚在他胳膊上慢慢滑动的手指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几乎是瞬间就成燎原之势。
“囡囡,坐好了,好好吃饭。”沈国栋几乎是用他最大的毅力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自己不要扑向周晚晚上。
“我不。”周晚晚像没发现沈国栋的异样一般,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他,洁白的脸颊花一般娇嫩,米分色的唇肉嘟嘟地嘟起,带着懵懂无辜,又有着致命的诱-惑-,“你不想亲我了吗?再抽烟我不让你亲我了!”
沈国栋的世界里一片白光闪过,所有的坚持和克制瞬间被这样的周晚晚击毁,他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呼吸粗重,目光狂野,几乎下一秒就要把周晚晚撕碎吃下去。
周晚晚一点都没被沈国栋吓到,也跟着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他,直到整个人几乎都靠到他怀里,才在他的衣襟上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调皮又亲近,“衣服上还好,没什么烟味儿,我再闻闻别的地方。”
沈国栋全身的肌肉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喷火,周晚晚视而不见,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娇娇软软地求他,“沈哥哥,我够不着,你把我抱起来闻闻。”
☆、第三七二章 把柄
重症还需下猛药,周晚晚一剂猛药下去,沈国栋马上生龙活虎,她自己却差点被自己玩儿死。
“现在你不止要去跟我大哥请假了,还得去跟郝老师给我请假。”周晚晚一个午觉睡到天黑,不用睁眼睛也知道沈国栋就在身边。
“囡囡,我给你上点儿药吧?”沈国栋趴在周晚晚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目光和呼吸一样炙热,倒把浓浓的愧疚和心疼给掩盖了过去。
怕影响周晚晚睡觉,她的卧室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光,沈国栋并没有完全看清她现在的情况。
周晚晚自己其实也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她严重怀疑最后她可能是在缺氧半昏迷的状态下睡着的。
下午她只想着让沈国栋失控,最开始他亲她的时候,她故意轻-喘-低-吟-着回应他,又火上浇油地在他身下微微挣扎扭-动-,没想到诱惑得过了头,后来她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事实证明,喝醉酒的沈国栋还是很温柔的,彻底失控的沈国栋才是真正可怕……
周晚晚后悔又懊恼,对沈国栋的错误估计让她吃了个大亏,嘴唇又一跳一跳地疼,被他一提起,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现在就送我回去吧!看我大哥看到我这个样子还帮不帮着你!”
“囡囡,我……”
周晚晚抬手把灯打开,生气地瞪着沈国栋,“你敢说你看见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然后微微侧身把青紫一片的侧颈清楚地摆在他面前,“现在把我送回去也不晚!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连成一片的吻痕。再看看她红肿破皮的耳垂,心疼得声音都不稳了,“囡囡,我们去医院!疼死了吧?乖,我们先上医院,回来你想怎么都行!”
周晚晚这回是真被气着了,一下打掉沈国栋要来抱她的手。“上医院怎么说?!医生是傻子吗?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沈国栋想强行把周晚晚抱起来。又不忍心惹她不高兴,“我们去干休所找个嘴严的大夫,肯定不会问也不会说。你放心,我保证谁都不知道。”
周晚晚又把沈国栋伸过来的手打掉,“那也不去!你就是想赶紧把我治好了就不搭理我了!”
“囡囡!你听话!”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来,难得地强硬坚持。“我怎么会不搭理你?乖,我们去找医生上药。这么挺着多疼,耳朵都破皮了。”
“你咬的!”周晚晚又打了沈国栋一下,“现在装什么!我让你停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停?!”
沈国栋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被周晚晚一提。他又想起了下午两人的亲密,明明看着这样的周晚晚心疼得不行,身体却又热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沈国栋保证不下去了,这个保证他下不了。而且,如果不是被理智和心疼控制着,他现在就想把下午做的事再做一遍。
“再也不什么?”周晚晚眨眼看他,认真得不得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稚嫩的脸和清澈的眼睛,忽然温柔地笑了,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眼里都是宠溺深情,还有周晚晚看不明白的复杂隐忍,“保证以后对我的小囡囡好,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我让你轻一点儿你也不听。”周晚晚嘟着嘴抱怨,声音委屈语气却娇软,扫过沈国栋的目光又轻又飘,在他脸上微微一顿就垂下了眼睛,却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
“我保证以后轻一点儿……”沈国栋说了半句话就闭上了嘴,声音里那么浓重的欲-望-,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都哭了你还不停。”周晚晚委屈极了,白嫩柔软的手指在沈国栋的胸膛上戳了戳。
周晚晚只是轻轻点了几下,又隔着衣服,沈国栋的心脏却几乎不堪重负,擂鼓一般跳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周晚晚手指的微凉和柔软,他现在全身火一样的热度极度渴望着能靠近她。
“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沈国栋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已经放弃控制出卖自己的嗓音了。
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周晚晚泪意盈盈地在他身下低-喘-娇-吟-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只会让他更疯狂,怎么可能停下来?就是现在一想起,他也是在失控的边缘。
要不是看着周晚晚伤痕累累的样子,他的心疼战胜了渴望,现在他就想让她再哭一回……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拿起薄被把周晚晚裹住,只露出头来,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跟她商量,“囡囡,沈哥哥错了,以后肯定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先去看大夫,等你不难受了,你要怎么罚沈哥哥都行,现在听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下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她今天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最好让沈国栋失控到两个人做到最后一步,到时候沈国栋肯定就不会再纠结那些事了。
那天他听到的事是事实,她不想跟他解释或者遮掩过去。她解释不了,也遮掩不过去。
那就用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事实去代替这个事实好了。
如果他们今天做到了最后一步,沈国栋要考虑的就是对她负责的事了,有这个大前提摆在眼前,以沈国栋的性格,他想的肯定是怎么把他们俩的日子过好,其它都会放下。
等他们真的好好过日子了,谁还会没事儿去纠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呢?至少沈国栋不会,她太了解他了,他是从来不会往后看的人。
这些天,周晚晚想的最清楚的就是她不想沈国栋难过,这是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她也愿意跟沈国栋共度一生。爱情走到最后就会变成亲情。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亲情,以后的日子一样能过好。
可惜,她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沈国栋是失控了,可是就是到了那种程度他也没动她,甚至她故意散开的两颗衣扣都被他颤抖着手系上了。
周晚晚在心里再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她的魅力不够还是沈国栋的意志力太坚定。反正。别看她现在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那也只是看着暧-昧-而已,其实。他们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周晚晚忍着唇上的跳痛心里更加郁闷,该死的没有任何进展她却遭了这么的罪!
不过,至少沈国栋恢复正常了。不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样看着她的目光深处压抑着悲伤和失落了,跟她相处也不再别扭迟疑。他们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可是这还不够,周晚晚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目的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今天她即使不能解开沈国栋的心结,也不能让他再纠结于那些话。至少得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
周晚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相伴一生,以后也许他们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分开,可是她绝不允许她的沈哥哥因为这件事离开她。
如果真的是那样。今天她在他眼底看到的悲哀和落寞会一直压在他的心底,她绝不能让他带着这么大的伤害去面对以后的人生。
“你二十三天没找我。没跟我说话!”周晚晚努力在沈国栋怀里蠕动,让他看清她的委屈和不满,“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
“囡囡,我是怕……”沈国栋停顿了一下,咬咬牙把话说了出来,“小二和墩子说得对,是我在一直欺负你……”
“你就知道听别人怎么说,我的话为什么不听?”周晚晚瞪沈国栋,“我说了你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为什么就不往心里去?”
“你愿意是因为……”沈国栋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两个字,想想心头都在滴血。
“恩情。”周晚晚不躲不避,直视着沈国栋的眼睛,“为了什么在一起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就是愿意跟你在一起,因为你对我有恩,因为你对我好,这是事实,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只有这些,我会愿意吗?”
周晚晚看傻瓜一样看沈国栋,“郭克俭还救过我的命呢,你觉得如果把你换成他,我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吗?我会让他亲我吗?我会愿意……”
沈国栋一低头堵住了周晚晚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受不了,你再说我下次看见他直接把他挖坑埋了!”沈国栋在周晚晚唇边警告。
“不许亲我!”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我说了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不听!我说你不许亲我你也不听!还说什么都听我的,都是骗人的!”
“是谁让我把她抱起来的?是谁抱着我不撒手的?”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晃了两下,笑着抵着她的额头,“囡囡,这回可是你自己要我亲你的!你还说我再抽烟就不让我亲你了,我以后肯定不抽了!”
“你都不搭理我了!我来找你你还要把我送回去!还有什么以后?”周晚晚瞟了一眼沈国栋,“你把我送回去吧!反正我大哥也是很勉强才答应我跟你在一起的,你不要我了说不定他还能少担点儿心。”
“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大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把我扣住让我们俩结婚!”提起周阳,沈国栋的眼里马上变成了轻松的雀跃,“他不要你了,下午我派人回去拿菜,他让你在这儿待着别回去了!”
“呦!嘴还挺甜,什么时候改口叫大哥的?这么多年都不叫,现在叫太假了!”周晚晚鄙视沈国栋,“那是我大哥,你乱叫什么呀!”
“也是我大哥!我爷爷你不是也叫爷爷?你叫了这么多年,我也什么都没说呀!”沈国栋终于轻松了下来。
“我还有个二哥呢!你什么时候改口啊?”周晚晚不依不饶,“看你敢叫他揍不揍你!”
“揍吧!我该揍!”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囡囡,沈哥哥太自私了,不想放开你,也放不开……”
“沈哥哥,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们不要去想是为什么愿意了,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我只愿意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囡囡,”沈国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晚晚,说得非常沉重艰难,却还是努力让自己说出来,“如果,如果以后,你,遇上你喜欢的……”
周晚晚努力挣开裹着她的被子,把青紫的脖子和满是牙印的锁骨露到沈国栋面前,一个字没说就让他马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去他妈的如果!没有那个如果!”沈国栋抱紧周晚晚,“你就是我的!谁都不给!一辈子呢,我就不信不能让你喜欢我!”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觉得自个把柄非常好用,她都舍不得让自己那么快好了,有了它,让沈国栋干什么他都得乖乖听话!看他还怎么跟她别扭!
上次他喝醉酒那次她怎么就傻得自己治好了呢!
☆、第三七三章 青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去医院,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好,而且,为这件事去医院,也真的太丢人了……
“你觉得医生除了给我抹点儿药膏还能怎么治?动手术吗?”周晚晚坚持让沈国栋去拿点药膏回来抹抹就可以了。
沈国栋不敢离开周晚晚一步,在电话里跟干休所的医生描述病情,“就是吧,一不小心劲儿用大了……”
周晚晚捂住耳朵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当鸵鸟,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最后干休所送来两盒消炎止疼的药膏,外加一个医疗包。周晚晚几乎肯定,大夫也没弄明白沈国栋乱七八糟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沈国栋拿着药膏有点不敢给周晚晚用,“这玩意儿能往嘴上抹吗?万一吃进去会不会有毒啊?要不你咬我一口,我先抹点试试。”
周晚晚眨眨眼睛,看沈国栋的眼神无辜又懵懂,纯洁极了,沈国栋却被自己弄了个大红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哥哥,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周晚晚认真地问。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抓她痒痒,“你又跟我使坏是不是?”
周晚晚几乎笑瘫在沈国栋怀里,“你流氓都当完了,现在再装绅士已经来不及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胳膊上的几个黑色手指印,心疼得低头在上面亲了两口,自己下午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周晚晚却被他亲得直躲,“胡子扎人,痒痒。”最后两个字又娇又软,还带着糯糯的小尾音儿,沈国栋听得心里真的开始痒痒。麻酥酥的过电一样。
“胡子怎么了?”
“痒痒。”周晚晚窝在沈国栋怀里抱怨,比刚才那声又多了一点鼻音,瞬间让沈国栋的心化成了一滩糖水。
“你摸摸,今天早上刮的,不扎。”
周晚晚伸出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扎。”
沈国栋的下巴在她手指上轻轻蹭了蹭,“是扎还是痒痒?”
“痒痒。”
……
等周晚晚终于发现自己被调戏的时候。沈国栋已经把她的手指放到嘴里啃了好几圈儿了。
别的地方都抹了药。他想啃也没地方下嘴了。
“我不用你看着,我睡觉老实着呢!”周晚晚对沈国栋要照顾病人陪睡的提议非常反对。她目的达到了,现在不想诱惑他了。他却非要贴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一晚上得看你好几回,热了不行,冷了不行,让你自己睡一晚上第二天被子都是横着盖的。”沈国栋觉得有必要极了。“你身上都是药,晚上乱动就蹭没了。不快点儿好你就得多遭罪。”
“哪有身上都是?!只有这里往上!”周晚晚比划了一下锁骨,“我把被子盖下面一点就好了。”
然后又非常不服气,“你说的那是多小的时候?我六岁以后就自己一个房间了!这么多年怎么睡过来的?”
“就是自己睡睡不好才不长肉嘛!你看你六岁以前多胖乎,后来就瘦成一只小鸡崽儿了!”沈国栋想捏捏周晚晚的脸。又怕碰她有伤的嘴角,只能亲亲她的头发,“囡囡听话。沈哥哥就是看着你,保证不打扰你。让你好好睡觉。”
周晚晚正在洗脚,听他这么说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踢了踢水,小声嘀咕,“我是怕你睡不好觉。”
沈国栋没听清她嘀咕什么,给她擦好脚放到被窝里,“听话啊,这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出去倒水的背影,“我也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真的是为了沈国栋好,当他一晚上第三次跑出去洗凉水澡的时候,她只能撵他,“热死了,你在这儿我睡不好。”
沈国栋这回不敢坚持了,落荒而逃。
第二天周晚晚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非常不解,昨天晚上折腾成那样,他不累?
沈国栋不仅不累,精神还好得不得了,把周晚晚放到院子里的秋千上,他开始爬上爬下地剪葡萄藤,修花架,除杂草,心花怒放,干劲儿十足。
院子里很快充满了葡萄藤酸酸甜甜的青涩味道,清澈的阳光下沈国栋的笑脸灿烂得晃人眼睛,“今天天气可真好!我怎么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大晴天了!”
然后又过来调戏周晚晚,“我今天早上刮胡子了,你摸摸扎不扎?”
周晚晚把一本书盖在脸上不搭理他,说起调戏人,这家伙除了脸皮厚有蛮力还会什么?她是懒得动,等她有兴致的时候,让这个笨蛋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调戏!
沈国栋却以为周晚晚是害羞了,把她抱到怀里逗她,“你真的不摸摸吗?那我可扎你了啊!你说扎哪儿好?”
周晚晚在沈国栋身上躲他,慢慢给自己挪了个位置,裙摆在嬉闹中变得凌乱,露出洁白纤细的一小截小腿和白皙精致的脚踝。
她一躲,小腿就在他的腿上蹭一下,雪白娇嫩的皮肤在他的黑色裤子上如莹润如美玉,刚蹭了两下,沈国栋的动作就开始僵硬滞涩了。
“沈哥哥,不闹了,饶了我吧!我没力气了。”周晚晚声音娇憨又软糯,比沈国栋最想听到的那句“痒痒”还磨人。
然后她没发现他的异样一般,在他怀里动了动,让他瞬间如被定住一般一动不敢动。
“我去给你拿西瓜。”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秋千上,快步离开,一眼都不敢再看她。
周晚晚看着他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挑挑眉,拿起书盖在脸上笑。
接吻连舌头都知道用的家伙,还每天想着调戏人。真让他得逞了她可丢死人了!
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一年里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最多也就一两次,每次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蛮力制服了。
而且,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应对自己心里的排斥和不适,从来没分神注意过这个问题。
这两天为了引他失控,周晚晚一用心才发现,这家伙还真是青涩得让人无语。
不过自控力惊人,周晚晚叹气。这么青涩的一个家伙,她竟然引诱失败了,不知道是不是更让人无语的一件事……
沈国栋这回不敢再玩儿火了,老老实实做家务,照顾周晚晚养伤。
周晚晚试着跟他谈起那天他听到的话,他也肯慢慢正面回应,“小时候我就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是要养着你,养大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多好的事儿!有恩就有恩,这让我们俩的关系更牢固,没什么不好的!”
不得不说,沈国栋这人的想法正常人永远猜不到。
他一旦迈过心里那道坎儿,这些在别人看来几乎是挟恩图报的话,他说出来却理直气壮极了。而且认为天经地义,还非常自豪。
“你会因为这个多喜欢我一点儿吧?”沈国栋认真地问周晚晚。
周晚晚肯定地点头,“你是我最喜欢的沈哥哥。”
“那就行了!”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和额头,笑得温柔极了,“以后别因为这个哭鼻子了!那天看见你哭,我心疼死了!要是我死了能让你高兴起来,我当时就一枪崩了自己!”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温柔似海的眼睛,还是从里面看到了淡淡的落寞。她的那些话,无论现在他是不是真的想开了,都把他伤得很深很深。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沈国栋对周晚晚情绪的感知经常如野兽一般敏锐,他不去观察分析她,他只靠对她全心全意的关注去感知,从来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
“我最怕你受委屈。”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像她还是那个小娃娃,不高兴了就抱着她晃一会儿,被晃迷糊了就能睡着,一觉醒来什么不高兴的事都能忘掉。
“如果是因为我让你受委屈,我绝对受不了。可是我又知道,没人能像我这么了解你,别人就是想对你好,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我不可能把你交给别人。”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所以小二说的话不对,他根本不懂咱俩的事儿!等以后轮到他自己头上了,他就知道了!到时候就轮到咱们笑话他了!”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你怎么不叫二哥了?”
☆、第三七四章 陪伴
周晚晚的伤养好已经是四五天以后的事了。
她故意没有用任何空间里的药物,每天带着破裂的唇角和青青紫紫的痕迹在沈国栋面前晃。满意地看着他又愧疚又心疼地给自己抹药。
这个教训必须让他记牢了,要不然以后他总这么没轻没重的,她就得经常在家养伤了。
万一哪天不小心把人丢外面去,那就更糟了。
周晚晚的伤终于养好,沈国栋舍不得送她回学校,跟她提议,“我们去看看爷爷吧?老头问你好几回了,肯定是想你了不好意思说。”
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去看看沈爷爷,她和沈国栋的事,沈爷爷肯定都知道了,要不然上次她打电话,他不会对她说那些话。
他们在他面前走一圈,比任何安慰的话都能让他放心。
沈爷爷已经常驻省军区了,他们到的时候他正要出门,一看见周晚晚和春风满面的沈国栋,马上高兴地吩咐小张叔叔,“下午咱们在家休息!什么事儿都不管!”
小张叔叔看到周晚晚和沈国栋一起过来,也长出了一口气,赶紧下去安排。
这俩孩子和好了就好,要不然首长每天都惦记着,又不让他们去管,真是要把他的头发都急白了。
祖孙三人谁都不提过去那一个月的事,说说笑笑地下棋聊天。
沈爷爷跟他们两个下三人跳棋,几局下来就嚷嚷着不带沈国栋玩儿了,这小子就逮住他死磕,处处给小丫头搭桥铺路,他都输了好几样东西了。
合着这俩小家伙是来合着伙儿地坑他老头子的!
周晚晚也不愿意带沈国栋。“你别瞎搅和!一点儿都不按正常路线走!我的布局都被你打乱了!”
沈爷爷看着孙子郁闷的脸哈哈大笑,“来来来!再来一局!谁乱走就算谁输!”
“你俩都认定我乱走了!我还不是怎么走都输?”沈国栋不上当,“你俩就说吧!让我干什么?反正坑都挖好了,我不跳也得跳。”
“干活儿去!”沈爷爷和周晚晚异口同声。
沈爷爷在军区的小楼可比干休所的大多了,三层还带了个大大的阁楼,是仿苏式小别墅,处处大气优雅。院子也阔大宽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气。
小楼里警卫员、卫兵、保姆、秘书,所有工作人员全算上十多个,当然不缺人。缺的是干休所小院子里家的气息。
沈爷爷住进来大半年,每天早出晚归劳心劳神,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住在哪里,吃的是什么了。
小楼里一直是部队后勤部当初布置的样子。设备齐全,规格标准。一副公事公办的气息。
周晚晚一来就知道沈爷爷在这边住得非常敷衍,趁跟小马阿姨说家常的功夫给沈国栋开了张单子,想简单地给沈爷爷布置一下家里。
沈国栋非常有效率,刚过两个小时。第一批花苗已经送来了。
周晚晚和沈爷爷也不下棋了,站在书房的窗口指挥沈国栋栽花。
“这花儿太小了,栽窗根儿下也看不着啊。”沈国栋任劳任怨。一边挖坑浇水一边给周晚晚提意见,“要不给爷爷也种美人蕉吧?像咱们家那样。能长一人高。”
“长那么高种窗根儿下边不是把窗户都挡上了?”周晚晚鄙视他,“到时候还招蚊子。”
沈爷爷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沈国栋那句“咱们家”,一挑眉毛,这小子也不是太笨嘛!
“要不种月季也行,或者夜来香?”沈国栋接着积极表现。
“你都不知道自己栽的是什么,乱说什么呀?这个是驱蚊草,就是要种窗根儿下边赶蚊子的!那边的花苗你可别乱动,待会儿我看看再说,就你这审美,说不定干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呢!到时候人家再以为是沈爷爷干的,让你拖累得一世英名都毁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冲周晚晚讨好地笑,“你可别出来了,怪热的,你去画张图纸,我照着来不就得了!藤椅和茶具马上就送到,你去跟爷爷喝茶去。”
周晚晚扶着沈爷爷走开,“我们去喝茶,给您带了今年的新茶,是沈哥哥托人从南方新带回来的,茶农自家炒了自己喝的,没您那些特供的看着好,喝起来味道可一点儿不差。”
然后又回头叮嘱沈国栋,“栽完这几棵就过来喝茶,又没给你规定时间,那么急干嘛呀?”
沈爷爷简直对他这个笨孙子另眼相看了,这苦肉计用的,真是成功。就在外面晒出几滴汗,马上就让小丫头心疼了。
沈爷爷心里松快了,现在是看什么都好,让他干什么都舒心,笑眯眯地哄周晚晚在家里多待几天,“一个暑假都没歇着,开学前不去了,咱们好好在家玩儿几天。”
周晚晚有点儿为难,郝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呢,她不回去比赛怎么办?
“在家一样画画,画好了让人给你们老师送去。待会儿让人把三楼给你收拾出来,一整层都当你的画室,还有阁楼,你不是喜欢那个大窗户吗?也让你随便布置。”
周晚晚看着沈爷爷银白的头发,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每天回家冷冷清清,围着他的人越多,需要他操心的事儿越多。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本应该儿孙环绕颐养天年,现在却不得不在这场时代的狂风骤雨中拼力搏击。
沈爷爷不是贪恋权柄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退隐,现在他肯这么辛苦,唯一的原因就是心底的责任感。
对这个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他们这些人现在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沧海横流,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们必须尽力一搏。
对这样一位老人,周晚晚不忍拒绝。他为了那么多人去呕心沥血。如果她的陪伴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和欢乐,她觉得非常荣幸。
“我要把阁楼当卧室,到时候我就是全家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周晚晚抱着沈爷爷的胳膊撒娇,“不过您得想办法帮我弄张大床到上面去,这个好像有点儿困难。”
“这有什么困难的?”沈爷爷果然非常高兴,“让国栋想办法去!他现在可是咱们家的苦力!这种力气活儿不找他找谁?”
苦力沈国栋果然非常积极,牛饮几杯茶。也不歇着了。赶紧跑出去安排人给周晚晚往阁楼弄床,顺便也给自己在二楼找了个房间。
等晚上吃完饭,家里已经变了好多了。
窗前种好了驱蚊草。院墙边一从碧绿的美人蕉,旁边的黑色亮釉大陶钵里养着两尾锦鲤,秘道栽上了五色格桑花,新搭的花架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小紫藤花的藤蔓已经生机勃勃地爬上去了。
沈爷爷坐在新搬过来的藤椅上捧着茶杯舒心地出了一口气,“行了。老头子又过上人过的日子了!”
周晚晚却不满意,还在跟沈国栋计划,“明天搬一块灵璧石或者太湖石过来,别太大。不要超过美人蕉的高度,也不用雕琢,底座什么的都不要。越自然越好,摆芭蕉旁边。
再去找点儿掬花苗来。现在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就赶不上重阳搭掬花山了。还得弄几棵大点儿的万年青或者铁树,到时候掬花山太单调了不好看。”
“石榴树行吗?用完了你还可以摘石榴吃。”沈国栋拿了纸笔仔细记录。
“好啊!等石榴熟了我们给沈爷爷榨石榴汁喝,老年人喝石榴汁对身体好。我知道一种榨汁工具,特别简单,可是非常好用,我画给你看,你找人做一个。”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孩子商商量量过小日子一样和谐又幸福,欣慰地长出一口气。
他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然最了解,这两个都是倔脾气,大的就是头倔驴,认准了谁都拉不回来。小的看着软乎乎的没脾气,可是心思太重,一个事儿别人最多想几个方面,她能给你考虑出几十个来。
这样的两个孩子,要说不合适,那是真的不合适。他那一根筋的孙子可能这辈子都弄不明白人家小丫头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可他老头子却认为这俩孩子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傻小子没那么多心思,可是他能折腾,心气儿足,目标明确盯住了不放松。任你小丫头心里跟迷宫一样,架不住那个家伙只走直线,遇墙撞倒墙,遇坑填上坑,反而比谁都能更快地靠近小丫头。
这就是缘分。
老天爷给谁都会配一个最适合的人,不管在别人眼里配不配,俩人就能齿轮般咔嚓扣上,严丝合缝,换了别人就是不行。
沈爷爷感慨万千,开始给两个孩子讲古。五十年前的事了,说是讲古也不过分。
“你奶奶那时候是校花,长得漂亮,又谈得一手好钢琴,十四岁就有人送玫瑰花了。每个周末在南洋最大的教堂给唱诗班伴奏,一半儿的人是去看她的。
人又特别聪明,从小看你太姥姥的医书,一看就懂。
外语说得也好,教会医院里请了个英国大夫过来给市长的老娘做手术,会外语的不懂老外满嘴的医学术语,懂医的外语又不好,最后教堂的神父推荐了你奶奶。
她去给那个黄毛当了两个星期的翻译,临走那个黄毛主动要收她当学生,当时要不是我,她可能就去英国留学了,以后也不会……”
沈爷爷忽然说不下去了。他这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去干了,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所有的感情和遗憾都放在这一个人身上了,这么多年以后再提起,竟然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那您当时岂不是有很多竞争者?您是怎么把沈奶奶娶到家的?这一段儿可得好好讲讲,我好想知道。”周晚晚赶紧追问。
“你奶奶看中我了,什么竞争者都是白扯!”沈爷爷一提这个果然又来精神了,“别人就算了,就是她有一个远房表哥,从小两家大人就私下里商量着要亲上加亲,那小子也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奶奶,后来还闹过自杀,幸亏那小子没死,要不你奶奶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不过他还不算什么,最大的麻烦是你太姥爷,嫌我是外乡人,年纪又比你奶奶大了十多岁,有一回差点儿没拿枪崩了我!”
沈爷爷讲起这一段一点儿差点儿被人崩了的自觉都没有,反而很是自豪,“你太姥爷找了流氓来砸我的店,后来还花钱让巡捕每天去我的店里找麻烦,天天带着你奶奶去参加宴会,就盼着能忽然从哪儿冒出来个青年才俊让她移情别恋!”
沈爷爷拍拍沈国栋的肩膀笑他,“娶媳妇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想娶个漂亮媳妇就更不容易了!爷爷当年可是拼了命才把你奶奶娶到家的!”
沈国栋乖乖受教,“爷爷,您真厉害!”
周晚晚终于知道沈国栋像谁了。沈爷爷再跟她抱怨沈国栋无法无天不服管教她再也不会同情他了!这是先天遗传和后天教育的双重结果,一切的责任都得沈爷爷来负!
☆、第三七五章 悲痛
“沈爷爷,后来,沈奶奶的表哥怎么样了?”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忍住,趁沈国栋出去问了这个问题。
“他啊,”沈爷爷慈爱地摸了摸周晚晚的头,洞悉世事的眼睛清明又包容,“他后来娶了个当地富商的女儿,儿女双全,我和你奶奶还去喝了他小儿子的满月酒。”
“表哥也是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家境优越又事业有成,放下了对你奶奶的执念,发现其实人生还有很多选择。而且,可能会过得更容易一些,”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保持着那种热情去追逐一个人一辈子的。
“这种事,就是当时看着严重,真过去那道坎儿了,都是该怎么活怎么活。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人的本能,这个世界上,能把一个人记一辈子的那种痴情种子,凤毛麟角。”
沈爷爷摇头笑笑,“你看你奶奶的表哥,当时命都不要了,后来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沈爷爷对周晚晚这样说,等沈国栋把周晚晚安顿好再下来找他,他却对他说了另一番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不是谁想拼命抓住就一定能抓住的,力气用得再大,也挣不过命去。缘来缘去的,有时候真的不由人。”
沈国栋非常不爱听,“当年您跟奶奶那时候,要是有人跟您这么说,您能信?能听?”
“当然不能!”沈爷爷的眼睛比沈国栋的瞪得还大,“我要是认命了,这世上哪还能有你?”
“那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沈国栋几乎要怀疑他爷爷老糊涂了。
“我就是提醒你,趁缘分还站你这边儿的时候赶紧地把握住!别像表哥当年那么面!他要是早点儿下手把你奶奶娶了,还有我什么事儿?!”沈爷爷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呢?!你爷爷还能害你?说的这都是经验!宝贵的实战经验!”
沈国栋还是不服气,“这还用您说?!您少给我添乱就行了!”
相比较于沈爷爷祖孙火药味儿十足的谈话,周晨对妹妹的态度就温和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国栋也不例外,别认为他对你的好是理所应该,你也要学着对他好一些,要不然无论以后你们俩是不是能在一起。你都会觉得欠他的。到时候就更理不清了。”
周晚晚惊讶极了,“二哥,你不揍他了?竟然还帮他说话?!”
周晨真是被这个小笨蛋给气着了。“我这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憋着不揍他不难受?!”要不是怕妹妹难过,怕她心里有负担,他用得着考虑这些?
“这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也尽到力了,最后成不成的。你都有底气,不觉得对他愧疚,如果你没有,那你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辈子都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晨耐心给妹妹讲道理,“你们之间不同于旁人,感情上不相欠。这是最基本的底线。否则你以后永远被困在一个被动的位置,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愧疚左右,那就真的出不来了。”
“二哥,你还是不看好我们,是吗?”
“我不是不看好你们,我是必须把最坏的可能性为你想到。”周晨带着淡淡的遗憾看着周晚晚,“二哥本来希望你能晚点接触感情,可以多享受几年单纯的快乐。”
“爱情这种东西,太危险。危险的东西总是吸引人,可也最是残酷,几乎人世间所有的真相都能从里面找到。”周晨摸摸周晚晚的头叹气,“这是你人生必须经历的东西,如果你非要早点经历,那二哥就只能多为你考虑一些了。”
这次谈话以后,周晚晚一直在想,周晨是如何看到爱情的残酷的?他经历过了吗?
可她终究没有问,周晨不想说的事,她也不想勉强他说。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周晚晚早退了两节课,又请了周六的半天假,准备偷偷跑回绥林给沈国栋一个惊喜。
周晨说得很对,他们之间相处,不能只靠沈国栋一个人付出,她也得尽到自己的努力才行。
在汽车站排队的时候,周晚晚意外遇到了也坐同一趟车的郭克俭。
“我去看我爸,他最近身体不好。”一个暑假没见,郭克俭比周阳结婚的时候黑瘦了不少,精神看着还可以,眼底深处却有着强撑着的浓浓的疲倦和悲凉。
周晚晚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要是别人,她可能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震惊。
可这个人是郭克俭。那个曾经被从云端拉下来踩到泥潭里还能笑得温文尔雅自信好看的郭克俭,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的疲倦和伤感藏都藏不住?
“郭副县长……”周晚晚说出这几个字就后悔了,郭克俭的父亲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打成了反革命,早就不是副县长了。
“我爸在郊区养猪,做了六七年猪倌了。以前在县里掏了三四年厕所。”郭克俭一点都不隐瞒这些事,“最近他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我打算接他回家养病,正在跑这件事。”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瘦得青筋凸起的手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安慰的话很多时候都是说者用来尽义务的手段而已,对听者其实真的没什么用。
至少,前世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话都没安慰到她。
“等郭伯伯回家,我和我二哥一起去看看他。”周晚晚从挎包里拿出几颗巧克力糖和一瓶橘子汽水,“郭哥哥,这是我路上的零食,分给你一半。”
郭克俭一点没推辞,很痛快地收下了,“真荣幸,我还没有过这种待遇呢。”
“那你就快点吃了吧!以后我的零食多分给你点就是了。”周晚晚帮不了郭克俭什么忙,只能帮他调理一下身体,至少,能有精力扛起家庭的重担,为重病的父亲精力充沛地操劳。
一上车,郭克俭就真的吃了糖,喝光了汽水。
周晚晚跟他换了位子,让他坐到靠窗的里面去,“你可以靠着睡一会儿。”
郭克俭也没有推辞,就真的靠着车窗很快睡去。
周晚晚看着他消瘦的脸和眼眶周围明显的黑眼圈轻轻叹气,再熬两个月,四人帮就会被打倒了,到时候许许多多像郭克俭父亲一样的人都能重见天日了,许许多多像郭克俭一样无辜的反革命子女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车走出陵安城,公路上大树的影子和光斑一块一块从车窗边扫过,也扫过郭克俭的脸,他忽然很轻很轻地叫周晚晚,“囡囡。”
周晚晚抬头,快速闪过的光影让她几乎看不清郭克俭的表情,其实他也没有任何表情,还跟刚才一样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跟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好像那声很轻很轻的低喃是周晚晚的错觉一样。
可那不是错觉,周晚晚肯定。她一直看着郭克俭,直觉里不想错过他接下来的话,那对他一定很重要,说出来也很艰难。
周晚晚不了解郭克俭,可是敢肯定,他不是会诉苦的人。这些年无论多难多苦,周晚晚看到的都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少年,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软弱,那比受苦更让他接受不了。
“我妈,上个月去世了。自杀,为了,让郭克贞回城接班。”
郭克俭保持着那个睡着的姿势,几乎是无声地说出这两句简短的话,却艰难得让他自己和周晚晚都呼吸困难。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能安慰他。
其实说什么都安慰不了。
这些无奈和疼痛,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
这些年郭克俭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吧?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独自承担,不想说,不能说,也不知道跟谁说。
可是他终究是人,也会有某一瞬间脆弱得想找人倾诉一下。
“她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批斗给伤了,我,找了很多关系,今年才让她从清洁队出来,在蔬菜公司挂了个名,在家养病。”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郭克俭慢慢跟周晚晚说起他去世的母亲。
“她在家待得一直不安心,我爸身体更不好,还在郊区养猪,郭克贞学业无着,成分不好,就要在农村扎根落户,再也没机会回城。这两件事每天都在她心头压着……”
郭克俭的手紧紧攥起,微微发着抖,“是我没用,要是能快一点把郭克贞的工作安排好,我妈也不会为了让她回城接班……”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到郭克俭攥紧的手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个时代人人不能幸免,谁都无能为力。
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妈自杀并不只是等不及让你妹妹回城接班,是这些年一点一滴的迫害让她早就不堪重负,心灰意冷……
这些郭克俭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定都知道,只是失去至亲的剧痛和迷茫让他不知道要怎么来抵御好,才会用自责来惩罚自己。
除了自责,他现在不知道还能为母亲做什么。
周晚晚太了解郭克俭现在的感受了,前世周阳去世,她几乎痛到麻木,了无生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自责……
郭克俭好像被周晚晚的泪烫到一般,攥紧的拳头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还维持着闭眼靠在车窗上的姿势,嘴角却轻轻抖动,悲哀在他脸上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囡囡,我从没想到,我妈会这么离开。”郭克俭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周晚晚的手。
☆、第三七六章 惊喜
“郭哥哥,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周晚晚说到这里忽然就不想再这样客气下去了,直接跟郭克俭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我零花钱挺多的,如果你帮郭伯伯办事需要,可以先从我这里拿,反正我放着也是放着,等以后你有了再还我。”
周晚晚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郭克俭的丧母之痛,也没办法帮他尽快把父亲调回县城养病,唯一能帮他的就是这个了。
“要不然你给点利息我也不介意,多请我吃几顿好的就行了。”
郭克俭上车前干涸如枯井的眼睛下车后变得再度温润起来,好像周晚晚在车上的泪是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一样,水意浸润了他的眸子,让他的笑容又变得柔软温暖。
“既然你跟我这么不客气,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回陵安就去学校找你拿钱,顺便先付一点利息。”
郭克俭看看孤身一人的周晚晚,有点不解,“沈国栋怎么没来接你?你要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吧。”
周晚晚一看表,急忙跟郭克俭告别,“我得赶紧走了!沈哥哥要下班了!我是来吓他一跳的,当然不能让他接我。”
“郭哥哥,你去办你的事吧,我们回陵安再见!”
周晚晚跟郭克俭挥了挥手就冲粮食公司跑去,并没有发现郭克俭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街口,目光落寞又复杂。
沈国栋再次在单位门口看到周晚晚,脚步顿了一下才冲周晚晚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学会到处乱跑了?一个人坐车过来的?车上挤不挤?下次要过来给我打电话,我去学校接你。”
周晚晚有点儿不高兴地看沈国栋,“沈哥哥,你看见我忽然出现在你面前不高兴吗?我原本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对你来说是个惊吓。”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这明明就是个惊吓,你自己乱跑出事儿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要这样的惊喜。”看周晚晚有点不高兴了,又赶紧哄她,“你想来看我就是大大的惊喜了,后面的事就让我来做好了,以后再想给我惊喜,就给我打电话。知不知道?”
周晚晚叹气。“我想对你好一点儿都不给我机会!”
沈国栋没接周晚晚的话,揉揉她的头,宠溺又纵容地看着她笑了笑。
看看周晚晚有点干的嘴唇。沈国栋拿过她的书包找水壶,发现她竟然没带,书包里面只有一瓶没喝的橘子汽水,脸色马上就不好了。“坐了这么久的车你竟然一口水没喝?这么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办?”
周晚晚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走吧,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要不要先吃个冰糕?”沈国栋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重了,赶紧哄她。“沈哥哥错了,不该这么跟你说话,买个冰糕给你道歉好不好?”
“还要鱼丸豆腐小火锅。”沈国栋一道歉。周晚晚马上委屈起来,“我来看你你一点儿都不高兴。还不马上带我回家,你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什么人不想让我看见?还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了?”
沈国栋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你懂什么是风流债!下次不许胡说。走吧,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我打电话让人给我们送鱼和菜过来,你还想吃什么?我们后天再回向阳屯,明天全听你的!”
“那我们钓鱼去吧?让我开车怎么样?”
想想周晚晚开车的勇猛,沈国栋直摇头,可是周晚晚却笑眯眯地求他,“不是有你在吗?你看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看沈国栋脸上有了松动的笑意,周晚晚也不着急让他答应,只催他回家,“我不去你办公室,我要快点吃饭。一想到晚上能吃你做的饭了,我中午都没吃饱!”
沈国栋马上被哄得心花怒放,“回家回家!你饿了怎么不早说?大哥今天让人捎了鲜蘑菇过来,先给你做个汤垫垫。”
……
吃过晚饭,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撒了一地清辉,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秋千上乘凉。
“以后不许这么乱跑了,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车,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温柔地哄她,“你想干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办。家里的电话就是给你装的,你随时打电话过来,千万别再这么乱跑了。”
周晚晚晚饭吃饱了,在秋千上慢慢晃悠得有点昏昏欲睡,听沈国栋又提起这件事,悄悄睁开了眼睛,“沈哥哥……”你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周晚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来,而是把脸更深地埋在了沈国栋的怀里,“我就是想你了,你要怎么帮我办?”
沈国栋一下一下顺着周晚晚头发的手一顿,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晚晚还在天旋地转,他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花影下,月光里,刚刚还悠悠闲闲晃动的秋千忽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和温柔的诱哄间,要仔细听,才能听到甜美而微弱的轻-吟-。
那声音太过甜蜜又太过轻微,听得人心里越来越痒,怎么听都听不够,引得秋千晃动得更加剧烈。
“小祖宗,你是来要我命的吧!”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气息热得喷火一样。
“沈哥哥……”周晚晚的呼吸比沈国栋还不稳,刚从半缺氧状态解脱出来,声音弱得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委屈,只这一声,就让沈国栋浑身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
“囡囡乖,别说话了。”沈国栋抬起头,极力隐忍的目光深处是野兽出笼一般的侵略和野性,“你再来一声儿沈哥哥就真忍不住了。太要命了!”
周晚晚还有点没反应迟缓,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了沈国栋几秒,忽然明白过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红着脸偏开了头。
这一眼带着七分羞涩三分嗔怒,在周晚晚清纯稚嫩的脸上本就如豆蔻花开,露染花浓,偏她现在还脸颊酡红嘴唇水润红肿,更是有种青涩的性-感-,让沈国栋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囡囡,自己进去睡觉,快点儿。”沈国栋的声音稳稳的,却让周晚晚听得心里发颤,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越平静,爆发起来威力越巨大。
周晚晚一句话不敢说,跳下秋千就往屋里跑,刚跑了两步就被拦腰抱了回来。
“啊!”周晚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小笨蛋!不穿鞋就跑!”沈国栋把她放到秋千上,单膝跪在地上,让她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掏出手帕仔细给周晚晚擦了擦脚底。
沈国栋炙热的手掌攥住周晚晚沁凉柔白的脚,那一瞬间两人都颤动了一下。周晚晚的脚下意思地往回缩了缩,却根本挣不脱沈国栋看似随意实际上紧紧禁锢的手。
那双手跟平时一样温柔沉稳,仔细妥帖地给她穿上鞋,实际上只有周晚晚知道,沈国栋的手一直在隐隐发抖,那种极力控制隐忍之下的微微抖动,像海啸来临前的细浪,看似轻微无害,背后隐含的力量却让人胆战心惊。
沈国栋一给周晚晚穿完鞋,不用他再说,她就落荒而逃。
☆、第三七七章 时代
那个周末以后,周晚晚再没独自回去找过沈国栋。她去找他,他并没有特别高兴,相反,好像还有种隐隐的排斥。
这种排斥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周晚晚太了解他,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根本发现不了。
他排斥的不是周晚晚这个人,也不是跟她相处,而是周晚晚独自去找他这件事本身,这是周晚晚反复摸索试探出来的结果。
无论他们怎样试图遗忘或者掩饰,那天沈国栋听到的话还是在他们的关系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不是周晚晚耍点小手段推他前进一步就能完全解决的,周晚晚也没天真地认为这件事能风过无痕。
当她想像周晨说的那样,更投入更努力地去经营他们的关系,试图在他们的相处模式上做出一些改变,对他表达更多关心时,才发现她的方式沈国栋并不喜欢。
两个人相处,总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最佳的方式,这不是数学公式,只要满足了条件就放之天下皆准。
所以周晚晚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难以解决的事,如果沈国栋不喜欢她的这种方式,那就换一种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这样不可。
他们现在才算真正进入恋人的磨合期,以前相处得再和谐,更多的都是兄妹关系,不能完全套用在现在的相处中。
周晚晚自那次以后一直尽量保持着以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她还没找到更好的方式,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方式是不好的,所以,没有什么比维持现状更好的选择了。
周晚晚也试图去探寻沈国栋这种莫名其妙的排斥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没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有时候我们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弄不明白,去妄加猜测另一个人的内心,真的是一件非常徒劳而不可取的事。
好在她什么都不做,沈国栋反而正常了。而且,周晚晚发现,如果她能让沈国栋多为她做一些事。他会更高兴一些。
比如趁他周六来接她。让他帮她们寝室换个门把手安一道门Сhā,再把不好用的窗帘盒修好。
这些当然都有校工做,可是这种小事请一次校工等两周也不一定来。沈国栋积极主动马上就给解决了,而且干完了还非常高兴,那就让他顺手做了好了。
“你要是忽然想吃什么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有一次沈国栋忽然对周晚晚提起。“我们单位小张说他媳妇有一天忽然半夜想吃芹菜根儿做的咸菜,不吃觉都睡不着。折腾得他连夜跑回他老丈人家让他丈母娘跑了好几家才给找来,她媳妇吃到嘴了就消停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半夜饿了,可以给你打电话。你会送夜宵过来?”周晚晚有点好笑,“送来了正好当早餐?”
“我就说我去陵安工作,你看你真有什么事儿我还是够不着!”沈国栋还是想旧事重提。
对他这种不属于正常范围的执拗周晚晚选择听而不闻不搭理。
可是当她看到沈国栋说的小张媳妇时。还是淡定不了了,“人家怀孕了!孕妇忽然想吃个什么东西当然得马上吃到嘴了!能跟正常人一样吗?!你拿我跟她比?!”
“不怀孕就不能有忽然想吃的东西了?你这是什么逻辑?”沈国栋反而觉得周晚晚的想法有问题。“想吃又吃不到嘴,怀不怀孕不都一样难受?”
周晚晚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儿的冲动,沈国栋这家伙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像个孕妇一样折腾他才算正常?
跟沈国栋的事几乎占据了周晚晚全部的注意力,当她发现郭克俭一直没来找她拿钱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多以后了。
矿务局大楼就跟学校隔了两条街,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而是给郭克俭打了个电话。
即使没有钱的事,她也应该问问他父亲的病情。
可是接电话的人告诉周晚晚,郭克俭家里有事,请假了。
周晚晚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挂上了电话。
郭克俭的家在绥林县城,真有什么事她也帮不上忙。她已经说过了钱的事,他没有来找她,就是不急需。她真的没什么能做的了。
郭克俭那么骄傲的人,那天的倾诉已经是失控,也许他现在并不想见到她。
这一别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整个国家都在剧烈震荡,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席卷着身不由己,大时代的脚步大跨步向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家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一九七六年九月,那位伟人去世,十月,四人帮被打倒,这场持续了十年的红色革命终于结束。
许许多多被它拆散的家庭终于能重聚,千千万万被它改变命运的人终于看到了曙光。
可是郭克俭的家却在这个时候彻底散了,他的父亲等来了四人帮被打倒,却没熬过病痛,在郭老将军平反的那天去世了。
郭老将军的平反工作是沈爷爷亲自主持的,在四人帮被打倒之前就在秘密准备资料,作为他们迫害革命功臣的罪证第一时间公布于众。
郭老将军的事一解决,郭克俭的父亲也马上被摘掉反革命的帽子,恢复职务,作为绥林县副县长举行了追悼会。
周晚晚是在追悼会的前一天听到这个消息的。
“本来他父亲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引发的肝病,好好调养着,肯定能熬到平反,到时候去省里的大医院治疗,绝不会这么早去世。”周晨不顾沈国栋的反对,还是告诉了周晚晚真相。
“他是被郭克贞拉去批斗,气得当场吐血昏迷的,是他自己存了死志,什么药都救不过来的。”
郭克贞回城接班以后,为了积极表现,博取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在单位获得工友和领导的承认,快速在“革命队伍”里占有一席之地,大公无私地大义灭亲,把重病的父亲拉出来批斗。
郭克贞从小就“识时务”,后来家里突遭变故,她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巴上沈国慧,甚至能在沈爷爷面前露露脸,让自己在学校里的日子好过很多。
要说她对“革命事业”多么坚贞执着,谁都不信。她也不一定是对父亲没有感情,可是父亲已经被打倒了,在当时看来,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她还要活下去,如果批斗父亲能给她带来好处,这也是“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事。
谁都想不到,在她把父亲拉出去狠批狠斗以后的几十天,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被人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的父亲又成了人们敬仰的副县长,还要在全县最大的礼堂开追悼会,各单位都组织人去悼念。
周晚晚和周晨、沈国栋到的时候,大礼堂里已经布置得庄严肃穆,很多人在门外等着进去悼念死者,慰问家属。
“县委领导班子的人都到齐了,一个没拉!省里都来人了!这位郭副县长真是会挑时候!你看这葬礼风光的!”前面有人在小声议论。
“会挑什么时候啊!这要是能再熬几天,能死在县医院?就人家那个大首长爹,就是死了也管用,早送省里送北京去了!治好了再回来,那可不是一个副县长的事儿了!”
“就是!才四十八!正是往上升的好时候!这要是能熬过来,以后说不定能坐到什么位置呢!”
……
县领导班子的人出来了,在外面等着的亲友和各单位的人陆续进去给死者鞠躬,跟家属握手慰问。
周晚晚几个人进去,在家属区只看到了郭克俭一个人。
郭克俭比上次看见时更瘦了,站得笔直,脸上一丝血色没有,总是温文儒雅的眼睛里一片冷冽,脸上的表情却很克制,礼貌地跟人握手,简单寒暄,说话举止跟平时一样进退有度,滴水不漏。
金秋十月,外面的阳光金灿灿地散发着暖意,灵堂里摆满花圈,人来人往,低低的说话声和哀乐混在一起,有种不真实的隆重热闹。
可是站在那里面对这一切的郭克俭却让人觉得他是独自站在风雪肆虐的旷野中。
周晚晚跟在沈国栋和周晨身后来到郭克俭身边,看着他们俩跟他握手,说着“节哀,郭伯伯看到今天也能安息”、“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轮到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想到那天提到母亲去世的郭克俭,那时候他还肯找人倾诉,还能露出伤心悲痛的表情。
现在的郭克俭,身上只有冷冽和坚硬,仿佛是一个冰雕,用力一敲,他就有可能哗啦啦地碎掉。
周晚晚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甚至笑一下都没做到。她慢慢向郭克俭伸出手,手心里是两块糖。跟那天她给他的一样。
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的手心,好半天才伸出手,没有直接去拿糖,而是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
☆、第三七八章 误会
郭克俭的手冰冷干燥,让周晚晚忽然想到那个雨夜她曾经紧紧握过的秋雅的手。
都是一下就冷到她的心底,都是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我爸是听到我爷爷平反的消息以后去世的,笑着走的。”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眼底的悲痛,脸上面具一样礼貌的表情慢慢剥离,对周晚晚笑得让人心里更添凄凉,“他没留遗憾。”
可是却把所有的遗憾留给了他。
周晚晚感同身受,那种亲人离去,所有的遗憾都无法弥补的痛悔和无力骤然而至,重重击在了她的心上。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失控,可是这个灵堂和眼前强撑着的郭克俭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看着郭克俭,好像看到了站在周阳灵堂里的自己,好像看到缝补秋雅残破身体的自己。
周晚晚也想对郭克俭笑一下,一滴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落到了他们紧紧握着的手上。
这滴眼泪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在场的四个人心上,沈国栋第一个跨过来,把周晚晚拉了过去,看郭克俭的目光凌厉异常,像领地遭遇侵犯的雄狮。
“带囡囡走吧,这里不适合她久待。”郭克俭却对沈国栋的恼怒视而不见,再次上前跟周晨握了握手,“谢谢你们能来。县委派人过来帮助治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不会客气。”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要走出去,却被周晨拦了下来。外面几乎全县各单位的代表都来了,他们这么拉着手走出去,妹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沈国栋倔强地跟周晨对峙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开了周晚晚的手,任周晨护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灵堂,沈国栋却没有跟出来,而是留在里面跟郭克俭说话。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人少的角落站住,从保温壶里倒了点水让她喝,很耐心地沉默着。
周晚晚也沉默着,那滴眼泪落下来。她就从莫名而来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再没掉一滴泪。
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周晨解释,更不知道要怎么跟沈国栋解释,她只是物伤其类。在哭前世的大哥和今世的秋雅,还有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离去的自己。
“哥!我错了!你就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吧!我错了!爸爸从小疼我,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求你别让爸爸担心我,让他走也走得不安生。求求你了!”
灵堂门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郭克贞痛哭着跪在门口。冲里面的郭克俭哭求。
郭克俭从来没跟周家兄妹几个提起过家里的亲戚,可是想想也知道,郭老将军被打倒十年,至亲被连累。远亲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到现在平反,能站在灵堂里的。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有一个本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郭克贞,却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的前途舍弃了亲情。
灵堂门口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对着痛哭悔悟的郭克贞指指点点。
郭克贞现在要进灵堂,并没有人拦着她,可是她却跪在了门口求郭克俭原谅,这个女孩不愧为当年最受郭老将军宠爱的孙女,不得不夸她一句心思慎密能抓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送父亲最后一程,甚至不是来对郭克俭真心悔悟,她是来逼郭克俭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谅她,承认她。
郭老将军是去世了,他们的父亲也不在了,可是郭家以前的关系网还在,郭老将军的威望还在,有了这些,他们以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可是这些无形却巨大的助力现在对郭克贞来说一无用处,如果处理不好,以后还会成为阻力。
她急需郭克俭在所有人面前给她一个身份,让她能再度获得所有人承认,承认她虽然犯了错,可是郭家人已经原谅了她,她还有资格享受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一切。
只有郭克俭原谅了她,或者说是为了面子不得不原谅了她,别人才会慢慢不再指责她。毕竟无论她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家里人都不计较了,外人还跟着操什么心呢?
“哥!妈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我只想送爸一程……爸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见最后一面,现在葬礼也不让我参加,爸和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
“我们家就剩我们俩了!我们没亲人了!求求你!别这么狠心……”
郭克贞在灵堂门口越哭越伤心,越说越可怜,几个围观的妇女都被她说得红了眼圈。
郭克俭面色平静地从灵堂里走了出来,站在郭克贞面前,看着她声泪俱下地哭诉,好半天没说话。
郭克俭看郭克贞的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围观的人们慢慢不再议论,都闭嘴看着他。
郭克贞慢慢地也有点哭不下去,可是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抓住。
郭克贞咬咬牙,哭着扑过去就要去抱郭克俭的腿。
郭克俭后退一步躲开了她,“郭克贞,爸走前交代我,以后我们郭家没有你这个女儿,让你好自为之。”
郭克俭一句话就让郭克贞不敢再哭。
“我不相信!爸最疼我!他不会说这样的话!”郭克贞说完又去求郭克俭,“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你不能……”
“爸最疼你,所以才被你气得活不下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县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旁边听着呢,我能给你找出十几个证人。”
郭克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克贞,眼睛里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既然今天你非要在这把话说明白,那我就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郭克俭遵照家父遗言,再不认郭克贞这个妹妹,从今以后,她与我郭家再无关系。”
郭克俭说完,低头在郭克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不再看瘫坐在灵堂门口的郭克贞,对县公安局和武装部派来的人点点头,“麻烦你们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把无关的人清场。”
郭克贞很快被清出去了,失魂落魄地没敢再哭喊一句。很显然,郭克俭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比跟她断绝关系还管用。
“现在你还觉得郭克俭可怜吗?”周晨问周晚晚。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没觉得他可怜,从来都没有。”
郭克俭不可怜,他更不需要别人可怜他。
“不出三年,郭克俭肯定能干出一番成就来。他能力不比沈国栋差,心思又都放在仕途上,前途不可限量。你看今天来这些人,哪个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在努力跟他拉关系?”
周晚晚对周晨的话更加莫名其妙,“他跟沈哥哥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有什么好比的?”
“知道不能比就好。”周晨看着周晚晚的目光复杂无比,“他们俩都不需要你的可怜。”
周晚晚一下就明白了周晨的意思,“二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郭克俭他们一家人的经历让人唏嘘,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我误会不误会真的不重要,即使你对他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也没意见。”
周晨看着大步向他们走来的沈国栋,语气里都是无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做决定,不要冲动,否则现在的情绪过去,再发现自己误会了自己,那就真的是伤人伤己的事了。”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忽然明白过来,可能对这件事有误会的不止是周晨一个人。
☆、第三七九章 起飞
沈国栋并没有如周晚晚想的那样误会什么,提到郭克俭,他只有厌恶,“他懂什么?!用得着他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周晨挑眉,可见郭克俭是真说到点儿上了,否则沈国栋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
可是他是怎么指手画脚的,谁都不知道。
对这件事,沈国栋闭口不提,郭克俭笑而不语。
三个月后,郭克俭升任陵安矿务局人事处副处长,成为整个陵安矿务局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一时间,他成为大家议论艳羡的对象,可是熟悉他的人却都并不惊讶。郭老将军被打倒那十年,他都能在重重阻碍下走出一条坦途,现在天时地利,大家都等着看他一飞冲天。
人生迎来新阶段的不只是郭克俭,周晨也拿到了宁大的本科毕业证书。
是的,不是本科录取通知书,而是毕业证书。
这还要从霍长河身上说起。霍长河被下放前就是宁大历史系教授,四人帮一被打倒,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急需人才,全省最大最好的综合性大学宁大也不例外。
宁大考古系是当年那场运动的重灾区,全系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幸免。
当考古和学术研究又可以从见天日,宁大终于得以重建当年最辉煌的考古系。可把当年的教授、老师一调查,大半在那十年残酷血腥的迫害中去世,剩下的伤的伤,残的残,当年宁大那一批精英几乎全军覆没。
可是国家的文件一个又一个的发下来,重建大学。特别是当年那些特别有影响力的院系是文化领域复兴的需要,也是政绩考核的硬性标准,无论是教育界的官员还是学校的师生,都对能挑起宁大考古系大梁的学术人才翘首以盼。
在这种情况下,这十年里没病没灾还没把学术研究放下的霍长河教授就显得特别稀缺和珍贵了。
霍教授重回宁大历史系任系主任,第一个要求就是把他这些年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周晨带去当讲师。
没入学没上课没考试就没学历不符合规定?新上任的霍主任把一大摞学术论文往学校领导和教育厅领导面前一拍,“懂行的拿去看看。我亲自带了七八年的学生。写的论文够不够在考古学报上发表!有没有资格拿一张宁大的毕业证书!”
还是有人不服?“你们考!随便考!你们出题,我老头子绝不Сhā手,理论课、实践课、文化课。想考什么考什么!考倒了这孩子算我老霍砸了招牌,以后我关了山门再不收弟子!”
都指望着霍老头这颗仅存的硕果当招牌重建考古系呢,谁敢惹得他不收弟子?再不服气也都得闭嘴了。
霍老头还不依不饶,“考!不考还不行!我的学生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个走后门的黑锅!”
那就考吧!校领导亲自过问。出题的几个人掉了一大把头发,又不能让人考不过。又不能放水太明显,真是后悔死当初怎么就一时气不过说了要考试的话呢!
人家霍主任都说了,考完了试卷还得公示,“让所有人都看看。我老霍带出来的弟子可不是草包!”
文化痞子霍老头又一次用他的厚脸皮和鸡贼打败一众清高却不善处世的知识分子,腆胸叠肚地大胜而归。
霍老头在学校闹腾完了,扔给周晨几本书。让他随便看看就行,那个考试跟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周晨考试之前也没怎么特别努力。每个周末还能回家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去溜达一圈,家里人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参加一场这样事关重大的考试。
师生俩都没特别紧张的这场考试,在成绩还没出来之前就在宁大考古系甚至全省考古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出在某一位参加出题的老考古研究员突发奇想,在考卷最后出的那道附加题上。
这道附加题不计入总分,可答可不答,只是一个老知识分子的一时兴起而已。而且这道题在现在的考古界还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问题,大家都没当回事,更没指望周晨能给出什么有新意的答案。
可是,当他在三四位学者的监考下对这道题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纸还没写完时,所有人都对他的答案来了兴趣。
当几位学者传看完他的写完的那两张纸,都迫不及待地围在了他身边,等着看后面的内容。
最后,考试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几个人还不放周晨走,对他提出的见解反复追问讨论,已经不把他当成一个考试的学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同事了。
周晨当天写的东西稍加润色,发表在了全国考古学报上,成了当年学术界的一个热议话题,特事特办,他拿毕业证和受聘的事当然不再是问题。
学校领导再一次感慨,还是老学者分量重,带出来的学生都是难得的人才,这个周晨稍加时日,就又是一颗学术界的新星,可得好好抓住了!
而且,这孩子不止聪明,形象还好啊!那眉眼气质,那举止言谈,跟电影明星比都不差!哪像五短身材秃脑门还八字眉绿豆眼的霍长河能教出来的学生!
这以后要是有什么活动,把他带出去,那就是宁大考古系的一块金字招牌!看谁还敢说搞考古的不是矮矬穷酸就是一身土腥气的盗墓贼!
周晨拿到宁大的毕业证书和宁大的讲师聘用证书,才回家跟大家说这件事。
全家都沸腾起来,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甚至一直都肯定周晨不可能窝在县文化馆里一辈子的周晚晚都没想到,周晨能这么快就走出去面对新世界,而且起点还那么高!
以周晨的能力和韧劲儿,以后他想往哪方面发展都不成问题!
“二哥,你为什么要搞考古?”
周晚晚一直以为周晨会更喜欢机械制造那一方面的东西。从他小时候做火柴小手枪到长大了做手弩、兵器,后来又研究兵器铸造,周晚晚暗中帮她找了不少资料,提供了很多帮助,对他的兴趣和研究了解得比别人要详细很多。
“考古能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一深入进去,心里就会很平静。”周晨冲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知道。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更强大更神秘的存在来敬畏的,否则会觉得人生没有挑战,久了就会无趣。”
周晚晚点头。周晨从小聪明通透,对很多事一眼就能看到本质,这是上天的眷顾,可有时候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的一个诅咒。
他内心深处接受不了任何不够纯粹的东西。有时候想装糊涂都不行。所以他对谁都温和有礼,想要跟他更深入地交往却非常不容易。
他的人生其实要比别人寂寞很多。对他来说。能找到一种持续吸引他兴趣并且一直有挑战性的东西非常不容易。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晨,“二哥,其实冥器文物能告诉你的东西我们在生活中都能找到答案。”
“我要的不是答案。我要的是一个发掘追寻的过程和冷静旁观的状态。”
周晨笑笑,“是不是有点儿矛盾?但是你一定能懂,就像你画画。你对一副画投入很多的感情,可是你的视角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你用再温暖明亮的颜色,看懂的人也觉得冷冷清清。”
周晚晚这几年其实是有点害怕跟周晨谈心的,他把她看得太清楚,真是一件让人懊恼的事。
这个冬天,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周晨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宁大上班时,赵小三儿也接到了宁大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劳动两年,无论学习成绩还是劳动表现都出类拔萃,再加上周阳几个的帮忙,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当年全县最好的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一个。
“以后我就跟小二哥是校友了!”赵小三儿高兴得坐不住,一直在地上晃悠,“可惜要比囡囡晚毕业两年,要是大学毕业了还能往上考就好了,让囡囡去省城再念两年,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毕业。”
周晚晚笑,到八零年左右,国家就出台学位制度,到时候就有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了,她可能还真的可以去跟赵小三儿和周晨做个校友什么的。
“到了学校可不许再叫小二哥了!”赵五婶赶紧教育赵小三儿,“要叫周老师!小二现在可是教大学生的老师了!可别给他丢脸!”
在赵五婶眼里,大学生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了,周晨现在要去教大学生了,那得多有学问呐!几乎不敢像以前一样见面拍拍摸摸了,这可是大学老师!
连赵小四儿在周晨面前都变老实了,他说什么听什么,想让周晚晚抱抱都只能躲着周晨撒娇了。
周晨走的时候是墩子开车回来接的,他们特务营的驻地离省城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墩子哥哥这回有口福了!再想吃什么也不用写信回来过干瘾了!”
周晚晚在周晨的行李里又加了两个大包,都是家里的干货和腊肠腊肉之类的,反正他在那边住得宽敞,好好利用那个大厨房感谢一下墩子也是应该的。
周晨没去住大学分配在筒子楼里狭小简陋的宿舍,而是住在墩子在省城分的房子里。
是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据说是以前给苏联专家住的房子。
谁都不知道墩子是怎么把这样的房子搞到自己手了的,而且他不是出任务就是在军营,根本没必要在省城弄一套这样的房子。
“反正我也不住,给小二用正好。”墩子不提来龙去脉,只把钥匙交到周晨手里。
周晨一开始不肯住,冲墩子促狭地笑,“学校分的宿舍也挺好的,而且由奢入俭难,我就不折腾了。”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惑,“周小二的意思是,墩子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娶了嫂子他还得搬回宿舍,到时候再适应就难了。”
大家都笑,却觉得周晚晚说得也不无道理。
墩子也笑,“其实当时我是冲着那房子里的厨房去的,”他跟周晨解释,“你去了就知道了,那房子里的厨房漂亮极了,设备齐全,还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一整片的天空,还有大树,看了心里就敞亮,想着在那里面做出来的东西都能特别好吃。”
墩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引得大家都想去看看那个做出饭来会特别好吃的厨房了。
送走周晨,沈国栋问周晚晚,“墩子疙瘩汤都做不好,他弄个大厨房干嘛?”
“可能,想找个会做饭的嫂子?”周晚晚也不明白,这些年的分离,他们的感情没有减少,墩子却也不是当年在家里那个可以让人猜得透的墩子了。
“媳妇娶回来是为了做饭的?”沈国栋觉得周晚晚猜得不靠谱,“咱们家男人媳妇娶回来是拿来疼的,你看大哥,结婚以后疙瘩汤都做得比以前好吃了!”
“再看看我!”沈国栋自豪地指指自己,“从你三岁起,我就学着给你做饭了!”
周晚晚白眼儿都懒得给他一个,“我三岁你就琢磨着娶媳妇了?!再敢胡说我二哥揍不死你!”
☆、第三八零章 沉默
等大家在微寒的春风中送走赵小三儿,已经是一九七七年三月了。
赵小三儿是去读全省最好的大学,赵五婶一家虽然有些舍不得,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自豪,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地跟来送行的亲友寒暄,除了赵小四儿。
赵小四儿从知道他三哥这回一走就得半年能回来,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他数够六天就能见面了,就一直很悲伤。
是的,傻大胆儿赵小四儿也是有悲伤这种情绪的。
不过再悲伤也不耽误他的傻大胆儿,送走了他三哥,他就抱着沈国栋的脖子嚎,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谁说都不撒手。
沈国栋只能木着脸僵着胳膊把他抱回家,身后跟着一路忍笑忍得非常辛苦的周晚晚。
“好了,小四儿乖,不哭了啊,来,擤鼻涕。”周晚晚把手绢放到赵小四儿鼻子上,他还不干,一扭头躲开了,在沈国栋已肩膀上一蹭,又是黏糊糊的一块。
“把我姐的手绢儿擤埋汰了!”赵小四儿一边抽泣一边还知道护着他姐。
沈国栋本来打算把他扔炕上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算了!反正衣服也脏了,看在这小子都哭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着他姐的份儿上,就再忍忍好了。
赵五婶已经彻底拿这头小倔驴没办法了,哄完了吓唬,吓唬完了再哄,他就是抱着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最后只能也跟着来到周家。
可是沈国栋不能一直哄着他,他得马上送周晚晚去学校,今天为了送赵小三儿,周晚晚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了。
周晚晚最后没办法,在赵小四儿耳边嘀咕几句。小倔驴竟然马上不闹腾了,乖乖跟着她去洗脸换衣服。
大家都惊讶极了,“这臭小子也就囡囡能治得了他!也是他们俩有缘,还在娘胎里就是囡囡救的,长大了也就认她!”赵五婶又旧事重提。
“囡囡是招小孩子喜欢,我娘家那几个小的,一见了她也是抱住不撒手。”石云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慈爱。“以后我们家这个,还不知道要怎么黏他姑姑呢!”
“有五个月了吧?你这怀相可真是好!以后孩子生出来肯定是个大胖小子!”赵五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石云的肚子上去了。
赵小四儿在周晚晚手里转一圈儿,马上又变成整洁神气的小男子汉了。
赵五婶看着他身上崭新的水手服和大檐帽、小手枪嗔怪周晚晚。“囡囡!以后可不能这么惯着他了!你都给他买了多少衣裳玩具了!你现在还没挣钱呢,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等以后你工作了再给他买,娘肯定不拦着你!”
赵五婶说的时候瞟了几眼石云,就怕她因为这事儿对周晚晚有意见。
毕竟周晚晚现在还得靠哥哥嫂子供着。就是她自己有补助不花家里的,他们家也不在乎这点钱。可是有了闲钱这么乱花还是怕石云心里不舒服。
“五婶儿,这你可谢错人了!”石云赶紧接过话头,她聪明爽朗,当然知道赵五婶的想法。马上跟赵五婶把话说开了。
“给小四儿买东西的是国栋,囡囡想买这些,咱们这小地方也没有卖的!再说了。您可不知道,囡囡现在可是咱家的小财主。她一年画画得奖的钱比我的工资都多!我们还得沾她的光呢!”
赵五婶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感谢沈国栋,嘱咐他别再这么惯着赵小四儿了。
沈国栋笑笑没说什么,他哪来的闲心管那臭小子喜欢什么呀!还不是为了哄周晚晚高兴!
赵小四儿拉着周晚晚笑嘻嘻地往沈国栋身上黏糊,抱着他的大腿又要往他怀里爬。
沈国栋看看自己新换的衣服,说什么都不抱他了。
“国栋哥,你带我一起去送我姐吧!我肯定听话!再也不哭了!”赵小四儿对自己哭鼻子的事儿一点都不避讳,还知道拿来谈条件,“你要不带我,我一哭我姐肯定难受!”
沈国栋一挑眉,这小屁孩儿是在威胁他?
周晚晚赶紧给赵小四儿使眼色,方法用错了!你国栋哥不吃这套!
赵小四儿抱着沈国栋的大腿赶紧忽悠,“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带我去吧!我有枪,我能保护我姐!”
周晚晚也学着赵小四儿的语气帮他求情,“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
沈国栋被周晚晚逗得没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你要不要也来抱着另一条腿?”
周晚晚没去抱腿,她去给沈国栋捶肩膀,“国栋哥,求求你了。”
赵小四儿也在下面晃,“国栋哥,求求你了!”
大家都被这两个孩子给逗笑了,石云和赵五婶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虽然没有公开,家里的几个人是心照不宣的,也都乐见其成。像沈国栋自己说的,还能有谁像他一样对周晚晚好?
所以大家都等着周晚晚再长大两岁,毕业了就喝他们的喜酒。
沈国栋拿够了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出发,最后没躲过去,又带了一个非要跟来的小汪。
车开出向阳屯不远,沈国栋看看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的小汪,有点不适应,“囡囡,你坐前面来。”
赵小四儿在后座就没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一听就不干了,“我也去!我陪我姐坐前面!”
最后两人只能都坐前面,好在一个瘦,一个小,还能坐得下。
赵小四儿一到前面就扑到沈国栋身上亲了他一口,“国栋哥!你真好!”
沈国栋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眼睛看的却是周晚晚,“你要不要也来谢谢我?”
周晚晚看看赵小四儿,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却不肯放弃,抱着胳膊不肯走,“小四儿,你和你姐一起求的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谢我呀?”
赵小四儿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一听就明白了,“姐!你也亲国栋哥一口!”
周晚晚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狠狠地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再逗了,赵小四儿这臭小子就在不恰当的时候瞎聪明!
不过赵小四儿的聪明还是非常有用的,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亲了周晚晚一口,再去亲沈国栋,“我帮我姐亲你一下好了!这叫传递!我姐上回教我的新词!”
这词还能这么用?周晚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沈国栋却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前途!待会儿带你去吃顿好的!”
赵小四儿高兴极了,“国栋哥,你和我姐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要压车,你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
千万别小看小孩子,在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家里所有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赵五婶从来没在他面前直接说过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可他就是清楚地知道,他的国栋哥和他姐是要结婚的关系。
沈国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到时候肯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却没说什么时候会结婚。
以前沈国栋总是把周晚晚十八岁了他们就结婚挂在嘴边,可是自从去年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了。
甚至他已经计划好的订婚也搁置下来没有再提。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却谁都不去说破。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谁Сhā手都没用。
赵小四儿被哄住了,很快趴在椅背上跟后座的小汪玩儿了起来。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却陷入了沉默。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像这种忽然之间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特别是郭克俭父亲的葬礼以后,谁都不知道那天郭克俭到底对沈国栋说了什么,可是那些话就像一颗种子,在沈国栋的心里慢慢发芽,半年过去,到底长成了什么周晚晚都不知道。
她只是能肯定,沈国栋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非常在意,却不肯跟她透漏一个字。
她甚至去找过郭克俭,可是郭克俭只是笑着问她,“你觉得我能说什么?我要是真的对你和沈国栋指手画脚胡说八道,依他的脾气,我现在说不定又被扔哪个山沟沟里做苦力去了,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我只是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他正视而已。”郭克俭对周晚晚非常坦诚,“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这些话一直在沈国栋心里憋着,早晚是你们之间的大问题,与其以后造成更大的遗憾,还不如现在就拿出来想清楚。”
“郭克俭,别多管闲事,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沈国栋多少?你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周晚晚现在终于明白了沈国栋那天跟他谈完之后的感受。
郭克俭笑笑离开,没再说一个字,几天以后照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过来找周晚晚吃饭聊天。
周晚晚靠在座位上在心里默默叹气,她身边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掩饰太平,这一点她谁都不如。
☆、第三八一章 团圆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是农历丁巳年的元宵节,那场历时十年的浩劫过去,很多被当作封建糟粕摒弃的传统又慢慢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虽然生活条件没有改善,可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开始自由起来了。只要不被打压限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就让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始装点节日了。
这一年的元宵节陵安专区政府下发文件,组织各单位和郊县有条件的公社大队做彩车巡游,鼓励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
元宵节那天正好是周五,沈国栋早早过来等周晚晚,要带她吃元宵,晚上去凌安彩车巡游的正街上去看热闹,然后在陵安住一天,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回家。
“绥林不是也有活动?你跑了你们单位的活动怎么办?”周晚晚一直有点搞不明白沈国栋的领导逻辑,对他们粮食公司的很多事他都特别不上心,每天脑子里占据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可是他工作做得好像还不错。
“又不用我去扎花灯开花车,我去有什么用?”沈国栋揉揉周晚晚的脑袋,发动汽车带她先去吃饭,“本来就是个大伙凑热闹瞎乐呵的事儿,我不去他们玩儿得更放得开一些。”
“再说了,元宵节不是就讲究个团圆吗?咱俩必须得一块儿过呀!”沈国栋看着车窗外蓝灰色的天空,一踩油门向街灯陆续亮起来的陵安城中心驶去。
“汤圆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还有五仁儿的,都是甜的!不过你得先吃点儿饭才能吃。”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先去了陵安矿务局招待所。这是陵安城里最好的招待所了。他早在这边定好了贵宾房,两人一到,先去招待所只对内开放的小餐厅,马上有人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晚饭。
周晚晚意思意思吃了两口饭就不肯再吃了,沈国栋也不强迫她,让人上汤圆。
周晚晚刚吃了一口就眼睛一眯,含着一口汤圆对沈国栋笑。
沈国栋看她吃得开心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昨天去省里开会,去了一趟小二那,他包了不少汤圆。听说墩子今天要带战友回去吃饭,我就给你也带回来点儿。”
沈国栋把几种汤圆都摆在周晚晚面前,“都是你的,不过每样儿只能吃几个。这东西不好消化。”
周晚晚每种舀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又推回沈国栋面前。
沈国栋开始一样一样按顺序吃下去。他对这种东西没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喜欢,他也就陪着她吃。吃起来竟然也觉得挺高兴。
两人正吃着,小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从穿着到气质。一看就是矿务局或者专区政府的领导,都是笔挺的毛呢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一副标准的国家干部打扮。
餐厅经理亲自给这群人引路,往里面的大包间走去。
周晚晚他们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旁边用几盆大大的铁树挡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只抬头看了一眼这群人,就接着吃饭。
刚吃几口,就听到郭克俭的声音,“这个位置好,待会儿花车从楼下过,不用去街上挨挤,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国栋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忍了一下还是非常不耐烦地赶人,“可惜还是不够隐蔽,挡不住那些没眼里见儿的!”
郭克俭丝毫不以为忤,对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给他吃什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郭哥哥,你去忙吧,把同事丢下太久不好。我和沈哥哥吃完就去看花灯,你们改天再聊。”周晚晚把自己碗里的汤圆舀给沈国栋两个,示意他快点儿吃。
沈国栋被周晚晚这种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哄高兴了,对郭克俭难得地没有马上翻脸,“郭大处长,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大过节的给人添堵。”
郭克俭显然觉得能给沈国栋添堵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儿,反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周晚晚商量,“明天你姥爷过生日,你去祝寿吗?要是去帮我把寿礼带过去,我今年就先不过去了。”
其实自从他跟古桃婚事告吹,郭克俭就再没去过李家,但是每年李老头的寿礼他一次都没拉下过。
就冲这个,李家人对郭克俭的印象也一直好得不得了,这么有情有义又前途无量的好小伙子,可惜古桃没那个福分。
“你明天早上送我宿舍去把,或者上午送到这儿来给沈哥哥,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晚晚也是不去祝寿的,每年李老头过生日李淑华一家都会去,再加上一个总说怪话的赵晓雪,她已经很久不去李家了。
跟李家舅舅们和姥姥姥爷的走动也都是她回去把他们接到家里聚一下。
沈国栋放下手里的碗,对郭克俭眯了眯眼睛,“陵安矿去年事故不少生产指标可是差了挺大一节儿没完成,今年的财政拨款还有一半儿没下来吧?
你们党委书记最近没少往上面跑啊,啧啧!那么大岁数了,一个衙门口一个衙门口地走,也够难为他的了!你说,我让他多跑几趟怎么样?”
沈国栋用手指敲着桌面,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不高兴了,这也就是两个电话的事儿,保证让你们全矿上下小半年没好日子过,你信不信?”
郭克俭不敢不信,他站起来冲沈国栋还是斯斯文文地笑,一点被威胁的窘迫都没有,“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鸡毛菜,我让他们给你们炒一盘,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季节吃吃还是挺水灵的。”
“用不着,你别在我面前晃比什么都强。”沈国栋说完接着吃饭,笃定了郭克俭不敢再跟周晚晚磨叽。
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看人眼色的本事当然是一流的,沈国栋什么事能忍着不对他发作,什么时候是忍不了马上要出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冲周晚晚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看见没有,这人就是贱,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就听不懂似的!”沈国栋话是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周晚晚的表情。
他能忍郭克俭到现在,没把他扔到犄角旮旯去,就是怕周晚晚不高兴。
“我们学校今年弄了个鱼跃龙门灯。是我们美术系画的。我画的鱼尾巴,待会儿你仔细看看!”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现在已经独立出来,建立专门的美术系了。
周晚晚不想再提郭克俭。大过节的,她也想让沈国栋高高兴兴的,“我们郝老师点的眼睛,弄得跟舞狮似的。灯还没拿出去就热闹得不得了,可好玩儿了!”
“为什么让你画鱼尾巴?”沈国栋有点替周晚晚不平。“那鱼脑袋是谁画的?”
“我们系的老师啊!你不知道,能画上鱼尾巴就算不错了,轮到莫琪琪,她只能给底座画祥云和水花了!”
……
两人吃完饭就去街上了。并没有在郭克俭说的好位置多待。
等花灯巡游的车过来,沈国栋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把周晚晚护在怀里,身边是热闹熙攘的人群。他们俩正大光明地亲密无间,这比坐在任何能看到全景的好位置上要让人心情愉悦多了!
周晚晚一手举着一个贴着嫦娥奔月剪纸的小花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跟着人群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其实这所谓的花灯巡游非常简陋,大部分车都是人力拉着的架子车,甚至还有几台自行车绑在一块儿的,郊县农民连马车都弄来了。
街上也还是那几盏昏黄的街灯,各单位最多把大门口的门灯打开,再挂两串小彩灯,跟平时一片昏暗的街道没什么大区别。
花灯做得更是简单粗糙,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所有人都热情高涨,几乎所有来看花灯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活动中来,哪个单位的花灯过来了,马上能引起本单位职工的一顿欢呼。
人们要庆祝的不止是这个元宵节,更是借着这个节日来迎接新生活的曙光。
沈国栋给周晚晚买了个糖葫芦,却又不放心让她吃,谁知道那个糖葫芦在街上接了多久的灰了?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他一发现周晚晚去看那个糖葫芦,就先自己吃一个,含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什么灰了再护着她转到某个黑暗的街角或者暗巷,喂给她吃下去。
一开始他是真的很单纯地担心周晚晚吃坏了肚子,可是喂下去一个之后,他就觉得今天晚上最大的乐趣都在那串糖葫芦上了。
等周晚晚手脚发软脸颊酡红地被送回宿舍时,沈国栋还是不肯放她下车,抱着她坏笑,“要不要我明天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周晚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恨上糖葫芦了,可惜,再怎么瞪沈国栋,在他眼里她现在面若桃李目光迷离,完全没有一点儿作用,反而让他更来劲儿。
马上要到宿舍关门的时间了,沈国栋抱着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周晚晚几乎觉得今天晚上他不会放她回去了,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你们宿舍窗户上有个小花灯,”沈国栋温柔地帮周晚晚顺顺头发,“待会儿你把咱们的也挂上。”
周晚晚乖乖点头,刚要开车门下车,却又被沈国栋拉住。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拉她的样子,忽然冲他灿烂地笑了,“沈哥哥,以后你每年都送我花灯吧,不许耍赖忘了。”
周晚晚举着她的小花灯冲沈国栋摇了摇,“我们每年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元宵节!”
周晚晚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花灯挂到了窗户上,冲在外面看着她的沈国栋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儿回招待所。
送走沈国栋,莫琪琪从水房回来,指着窗户上那盏花灯告诉周晚晚,“郭大哥给你的,你不在,我就帮你挂起来了!”
☆、第三八二章 是非
夏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画室的窗户上,窗外的大树挡住了半面阴凉,斑驳的光斑映在白色的窗帘上,微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一副缓慢悠闲地流动的画,让人更添睡意。
隔壁的隔壁,几个在化学实验室里打扑克的学生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更显得75美术班的画室安静异常。
非常适合睡觉。
莫琪琪打了今天中午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看看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三四个没什么精神的人还在坚持,很痛快地放弃,扔了笔去拉周晚晚,“大中午的,人都回去午休了,实在画不下去了,咱们去吃个冰棍儿吧!”
周晚晚也要画不下去了,可是期末了,她还有三四副作业没赶出来呢,再不交就影响平时成绩了。
她倒是不在乎拿不拿奖学金,可是因为作业没交而挂科,这个人她实在丢不起,只能奋力跟生物钟对抗,牺牲了午睡时间赶作业。
画室里这几个留守的都是在赶作业的,别人什么原因周晚晚不知道,她这个作业耽误的却是非常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
石云半个月前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侄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一出生就黑油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跟周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抱在手里就不想放,怎么看都看不够,一直在家陪了半个多月才被周阳赶来上课。
来了就赶上期末统计平时作业,她请假那段时间耽误的几幅作业再不交平时成绩就不够了。
打扑克那几位又是一阵哄笑,一会儿的工夫,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伸头冲画室里看了一眼就马上跑了。
莫琪琪这回不崔周晚晚了。靠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等着,“一会儿就有冰棍儿吃了!”
果然,几分钟以后,就有人站在窗口紧张局促地叫周晚晚,“请你吃冰棍儿。”然后又看到了笑嘻嘻的莫琪琪,赶紧补充,“请你们吃冰棍儿。大家都吃。”
美术班几个女生的画架都放在窗口。周晚晚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举着几只冰棍儿的男生,是化学系76届的刘明志。
莫琪琪促狭地看周晚晚,“那我吃了啊?”
周晚晚把挡住半面窗户的窗帘拉开。笑着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满脸热汗的刘明志,“是大冒险吗?”
刘明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冲周晚晚连连点头。“帮帮忙吧!”
周晚晚真想抽自己几下,当时怎么就一时兴起。打扑克的时候教了宿舍的几个人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了呢!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游戏能这么迅速地在全校传播开来,而且,更没想到。她自己成了全系甚至全校“大冒险”的主要对象。
从那以后,无论在哪,经常会有人过来莫名其妙地跟她说一句“周晚晚。我是猪头”之类的话,还有人要过她的笔。发卡,甚至一根头发。
当然,这些都是男生。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眼前这个刘明志,他曾经输了被要求送给周晚晚两颗糖,周晚晚收了,待了一会儿他又来了,支支吾吾地跟周晚晚说他又输了,被要求把那两颗糖再要回去!
当时已经把糖吃到嘴里的莫琪琪差点儿没被噎死……
“谁让你是校花呢!他们那是想找你说话没机会,趁机套近乎呢!”
莫琪琪捏捏周晚晚的脸,跟向秀清几个讨论,“刚见着这小孩儿的时候好看是好看,可也没好看成这样儿啊!这才三年不到,怎么出息成这样儿了!我现在看着看着都差点儿看呆了!”
“我们晚晚本来就好看,以前小,没长开呢,现在快十八了,是大姑娘了!”向秀清嘱咐莫琪琪,“以后咱们几个都注意点儿,可别让她落单儿了。”
师专的校花这十多年就没一个命好的,从众所周知的叶红茹、宋秋雅,到好几个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默默无闻销声匿迹的女生,几乎所有的校花到最后都没有因为她们的美丽而受益。
所以一开始向秀清就压着莫琪琪不许她总说周晚晚好看,周晚晚又躲着一切出风头的事,再加上年纪小,虽然五官精致,气质轻灵,却还是青涩稚嫩,即使大家都说美术系的周晚晚很漂亮,可也没到全校轰动的地步。
现在周晚晚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漂亮得想藏都藏不住了!”向秀清非常感慨。
她大了周晚晚整整十五岁,从一见面就把她当成小妹妹照顾着,现在更是处处维护,小心谨慎。
在这个年代,漂亮女孩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上是非,而这又是一个看似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其实对女人要求十分苛刻的年代。
特别是对漂亮女人,只要惹上一点儿有关于名声、男女关系不检点的谣言,那就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周晚晚也一样明白这个道理,前世她就曾经做过三年师专的校花,虽然没惹过大麻烦,可是生活中的小障碍却不少,今生她又成了别人眼中的校花,这个她控制不了,只能尽量把这个校花做得低调一些。
周晚晚没去接刘明志手里的冰棍儿,不用她示意,莫琪琪已经接过来四只,招呼画室里另外两名同学,“化学系的师兄请我们吃冰棍儿!都过来凉快凉快!”
他们75美术班是从中专升到大专的,要论学籍,他们是77届大专生,所以要叫76届的刘明志师兄。
那两个男同学当然也知道这个冰棍儿是给周晚晚的,可也不说破,都嘻嘻哈哈地过来跟刘明志开玩笑,圆了他的面子,也把他请周晚晚的事淡化了过去。
周晚晚是他们班年纪最小的同学,平时文静随和,跟大家相处非常融洽,这种时候,他们当然得帮着她。
刘明志有点儿失落地走了,吃了冰棍儿的两个男生也笑嘻嘻地跟周晚晚和莫琪琪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赶作业去了。
莫琪琪把周晚晚拉出去在树荫下坐着,“晚晚,我以前特别希望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儿,现在觉得,不好看有时候还挺省事儿的!至少不用像你这么烦,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就往眼前凑!”
莫琪琪又去捏周晚晚的脸,“毕业了你就赶紧找个对象结婚!要不我不在你身边了,谁看着你啊!我可真不放心!”
“嗯,找一个跟你一样脾气大的!”
“晚晚,”莫琪琪躺在长椅上,头枕着周晚晚的腿皱着眉头思考,“你说男生喜欢女生最先看什么?你要是不这么漂亮,他们会喜欢你吗?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你这么有才华,性格这么好,讲义气又坚强勇敢!”
周晚晚被她逗得直笑,“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给你带我二哥的蘑菇酱了?现在说多少好话都没用了,我二哥在省城呢,等放暑假他回来才能给你做。”
莫琪琪抬起头,难得地认真,“我说真的,晚晚,你说,你要是长得普普通通,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自在一些?”
周晚晚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笑着拍了拍莫琪琪,“过得自不自在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日子还不是自己过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几天以后,周晚晚就不得不承认,只要你没与世隔绝,日子过得好不好就得跟别人有关系。
至少跟食堂打饭的大妈关系很大。
“难得有个土豆鸡块,张一抖这是什么意思?!土豆鸡块变成土豆汤了?!”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打回来的菜瞪眼睛,“不行!我找她去!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又没少给她饭票!凭什么一块肉都不给我们打?”
“行了!琪琪!快坐下吧!”向秀清把莫琪琪拉住,“张一抖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谁跟她理论得过来?为了一块肉你丢得起那个人吗?”
张一抖人如其名,打菜的勺子抖一抖,一勺边半勺,干的变成菜汤,多少学生为了这个抱怨连天,可是食堂就是喜欢这样的职工,据说她已经霸占肉菜窗口二十年,找她吵架甚至打架的学生无数,她就是从来没被取代过。
几个人只能泡菜汤吃饭,抱怨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周晚晚却在回想打菜的时候,张一抖低声对她骂的那句话,“小骚-货-!破-鞋-!”
被一个更年期妇女无缘无故地骂两句,即使是这样的污言秽语,周晚晚也并不在意。只当她今天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泄愤。
这也不是张一抖第一次对打菜的学生出口伤人,有好几次去打菜的女生都被她骂哭过。张一抖不喜欢女生,特别是漂亮的女生,这全校皆知。
周晚晚仔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肯定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对张一抖的谩骂也就没有在意。
可是,很快,周晚晚就发现看她不顺眼的不只是张一抖一个人。
这天傍晚,轮到她打开水,她在开水房接了一壶放到地上,去接另一壶的时候,旁边的暖瓶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倒,瓶胆哗啦碎掉,热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站在旁边的周晚晚只觉得小腿一阵热辣辣的疼,一低头,小腿已经红了好几块,烫出一溜水泡,还有一处被瓶胆的碎片划伤,鲜红的血一下就流了下来。
周晚晚马上跳开几步,躲过漫延过来的热水,还没等她站稳,旁边就是一阵哄笑,“热水消消毒!省得脏了水房!别人还得喝水呢!”
☆、第三八三章 恶意
周晚晚一抬头,一下愣住了。
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站在她面前,怀着明显的恶意冲她笑着,水房里在接开水的其他人都远远地的看着,不明所以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止这几个大男生的恶意挑衅。
“谁踢的?”周晚晚平静地看着几个男生,“来找茬跟我打架?你们打算单挑还是一起上啊?”
几个人又是哄笑,很显然,纤细娇弱的周晚晚跟他们几个人一比,说打架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三五个她这样的小姑娘也打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也觉得好笑是吧?不是找我打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周晚晚还是平静地看着几个人,腿上一块一块的红肿更加明显,几大片半透明的水泡在她雪白的皮肤上隆起,再染上鲜血,显得异常清晰刺目,
几个男生都被周晚晚问住了,有两个人脸上显出尴尬而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无措。
他们这样做也是看到周晚晚临时兴起,没想到要真的伤人。本以为周晚晚这样的小姑娘,又被说了那样的话,又羞又吓,肯定是哭着跑了,他们再在后面哄笑嘲讽几句,她怕丢脸,说都不敢跟人说,一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恶作剧就这样完美落幕。
谁都没想到会把周晚晚真的伤到,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冷静的反应。
“秦勇,你说,你们要干什么?谁踢了我的暖瓶?”周晚晚看着站在这群人身后的一个男生问道。
其实她是认识这些人的,具体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他们是学校的体育特招生。跟站在他们之中的秦勇还说过几句话。
今年学校参加专区运动会的时候周晚晚跟着去画宣传板。秦勇是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的校记录保持者,周晚晚画完就被管后勤的老师叫过去帮着看东西,还帮秦勇看过包和衣服。
秦勇被周晚晚一问,忽然愤怒地看着周晚晚,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她几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什么东西!平时看见秦勇眼皮都不抬一下。现在被揭穿真面目了!装不下去了!想起跟秦勇说话了?我告诉你。晚了!”一个经常跟秦勇在一起的男生也跟秦勇一样愤怒,指着周晚晚的鼻子叫骂,“你就是个破鞋!还装什么装!”
周晚晚快步上前。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抽了那个男生两个嘴巴,又迅速后撤几步,冷冷地看着他,“敢再对我说一个脏字。我抽死你!”
谁都没想到,周晚晚会不哭不怒直接动手。而且还这么干脆利落。
那个男生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要冲周晚晚扑过来,周晚晚拎起自己手边的暖瓶就举了起来,“你敢过来我就让你洗个热水澡!”
几个男生都愣住了。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无措,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了。
就这么走了。以后会成为全校的笑柄,体育系的三四个大男生被一个小姑娘给吓跑了。不走。真要跟周晚晚这么个轻飘飘的小姑娘动手?显然更丢人。
而且,即使动手,他们现在也讨不到便宜,那一壶热水泼过来,几个人都得遭殃。
“谁踢了我的热水瓶?站出来道歉,赔了热水瓶和医药费我们两清!要是没人承认,咱们就去校保安处走一趟,你们仗势欺人,聚众闹事,看看校规是怎么说的!到时候你们几个就一起承担后果吧!”
周晚晚举着热水瓶,冷冷地跟几个人对峙着。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门外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开水房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都等着对方做出反应。
“是我踢的!”秦勇去而复返,从门口挤了进来,几步走到周晚晚面前,脸上的表情愤怒又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羞愧,恶狠狠地对周晚晚吼,“我踢的!我赔你的热水瓶和医药费!”
秦勇说着,从兜了掏出一把饭票和纸币,冲着周晚晚就扔了过去,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
“够不够?!够不够?!”秦勇疯了一样从兜里往出掏,两把掏完了饭票和钱,又去掏另一个兜,不管不顾地把掏出来的东西往周晚晚身上扔,“够不够?!都给你!够不够?!”
秦勇的朋友们看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了,甚至学生证都不要了,赶紧过来阻止他,几个人又是拉拽又是抱腰,好容易才把失控的秦勇制住。
周晚晚走开两步,冷冷地看着秦勇发疯,等他冷静下来了,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要求,“秦勇,跟我道歉。”
秦勇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周晚晚,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甩开拉着他的同学,转身就走。
“秦勇,站住!”周晚晚厉声叫住他,“你欠我一个道歉!如果你不道歉,那今天的事,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解决!”
“你别他妈的欺人太甚!我告诉你!秦勇不打你我他妈的可不惯着你!”秦勇的朋友忽然怒不可遏地指着周晚晚破口大骂,“平时装得跟仙女似的!其实就是个破鞋!秦勇是瞎了眼才……啊!”
周晚晚手里的热水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那个男生哇哇大叫着抖着衣服在地上转圈,再骂不出来一句。
周晚晚抡起手里的暖瓶,狠狠地摔向几个男生并排放在一起的暖瓶,哗啦啦一阵大响,排在一起的四五个暖瓶全都摔倒碎裂。
一时间开水房里热气弥漫,热水流了一地,几个还坚持留在里面看热闹的人都赶紧跑了出去。
周晚晚盯着两个被她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的男生,掏出一卷钱扔了过去,“给你们看伤的!现在我不需要你们道歉了!”然后迈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门口看热闹的人迅速地给她闪开一条通道,都诧异地看着周晚晚。谁都没想到,今天这件事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周晚晚一个人对峙四五个体育系的大男生,最后吃亏的竟然是他们!
“你给我站住!搞完破坏就想走了?!”管开水房的一个中年校工小跑着追上周晚晚,拦住了她,“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破坏公物要赔偿知不知道?一个小姑娘这么无法无天地撒野!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校工上下打量着周晚晚,浑浊的眼睛里都是世故和鄙夷,“呸!长成这个样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刘卫东吃了枪子儿了!你还想靠着他在学校撒野?!做梦!”
“我破坏什么公物了?你说出来我赔!说不出来就给我闪开!我是不是好东西还轮不到来评价!”
周晚晚冷冷地看着这个一身煤灰的邋遢校工,“刚才他们在那欺负人的时候你躲哪去了?现在跑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校工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一个刘卫东的姘头还敢在工人阶级面前撒野!四人帮都打倒了!你还想翻了天!?”
“闭上你的臭嘴!”周晚晚看看又围过来的一群人,不想跟这个浑人浪费时间,“我没破坏公物!打碎的东西我也赔了,赶紧给我滚开!你自己先是渎职现在又是诽谤污蔑学生,是不想在师专待下去了吗?!”
周晚晚越过嘴上还骂骂咧咧却不敢真的追过来的校工,快速离开开水房,凭着前世的记忆转过几条隐秘的小路,来到图书馆后面藏在一片灌木和藤蔓后面的防空洞入口,看看四周没人,才一闪身走了进去。
她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这样的伤,无论带回去让宿舍里的人看见,还是让家里人看见,她都不好解释。
现在她几乎能肯定,学校里在流传着有关于她的流言了,“破鞋”、“姘头”,这些看似厉害,实际上是不用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可以随便按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指责。
只要你够漂亮,能引起大家传播流言和演绎八卦的兴趣,一旦传播开来,你就百口莫辩,避无可避,只能默默承受。
或者最后被流言打垮,或者等着大家失去兴趣,找到更劲爆的话题把你忘记。
周晚晚前世也是师专的校花,在这个学校待了三年,除了长得漂亮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智平平,家事不显,就是这样一个活靶子一样的存在,也没有人恶意传播过这样的流言。
那么今生,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周晚晚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是某个人无聊或者看她不顺眼时简单的无中生有那么简单。
周晚晚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已经阴得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了,奇怪的是宿舍里空无一人,本来应该等着她回来一起去画室的莫琪琪几个都不在。
她推门一进来,一个惊雷在天空中炸开,半开的窗户啪地一下打开,桌子上的纸和书哗啦啦地翻飞起来。
周晚晚扔下手里的几本书,赶紧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她刚关上窗户,宿舍的门就打开,赵丽芳走了进来。
今年开学,姜引娣就被调到别的宿舍去了,周晚晚几个跟中文系的赵丽芳和钱小燕的关系更加冷淡,仅限于点头之交和表面上互不干涉的客气,所以看到她进来,也只是点头笑了一下。
赵丽芳一反常态,竟然完全没回应周晚晚,而是盯着放在自己床上的几本书看。
“不好意思,我赶着关窗户,一着急把书放你床上了。”周晚晚赶紧要过去把书拿回来。
赵丽芳一听是周晚晚的书,忽然一把把它们都扫到了地上,“乱放什么呀!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脏病!再传染给我怎么办?!”
☆、第三八四章 美好
流言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一个集体的恶意能把人排挤戕害到多么崩溃的边缘,周晚晚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终于体会一二。
在这几天里,她几乎成了陵安师专的第二个叶红茹。
她所到之处,生平所能想到的恶毒言语、野蛮排挤统统蜂拥而来,周晚晚周围忽然开始充斥着满满的敌意和窥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们拿来反复推测加工,最后的结论都会指向那个人人唾弃又乐此不疲地提及的内容。
破鞋,这个词只要跟一个女孩子联系起来,特别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人们的狂热程度和所能发挥的想象力简直跟这个思想闭塞精神匮乏的年代格格不入。
也就是在这几天里,周晚晚开始对叶红茹肃然起敬。
以前,她一直用自己的猜测和想象来推断叶红茹在那七八年的时间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现在她的境遇与她相似,程度差了很多,却几乎要对所处的环境心生怨恨。
叶红茹在这里被排挤伤害了那么长时间,还能对她和宋秋雅心怀善念,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示警,她拥有的是多么坚强的性格和善良美好的心灵,
周晚晚也终于在承受了无数排挤和恶意之后,弄明白了这些流言的大致内容。
她和宋秋雅当年被刘卫东看上的事被旧事重提,而且添油加醋。成了她和宋秋雅同时被刘卫东欺负,宋秋雅为保清白跳楼自杀,她爱慕虚荣,苟且偷生,成了刘卫东的姘头。
甚至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她早就是刘卫东的姘头,刘卫东又看上了宋秋雅,她把自己的朋友拱手送上,最后性情刚烈高洁的宋秋雅不肯屈服,跳楼自杀。
周晚晚冷笑。谢天谢地,这些人还有一点点良知,知道尊重死者,没有往宋秋雅身上泼脏水。
流言的版本层出不穷。一个一个不断升级,对她的诋毁污蔑也在不断升级。周晚晚几乎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剧毒和恶意,即使她不在乎,心里也开始压抑憋闷。
这些流言,像一层层递进着涌来的海浪。在周晚晚的生活中不断蔓延开来,从一开始食堂大妈的谩骂到无知盲从者的敌意挑衅,现在几乎所有学生和一部分校工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也许不久的将来,可能就在几天或者更短的时间以后,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会知道,那个被中文系某个匿名酸诗人称为“空谷幽兰,窈窕神女颜”的校花周晚晚,不再是“陵安师专建校二十五年来最漂亮的校花”,而是一个被造反派玩儿剩下的破鞋。
周晚晚也跟当年的叶红茹一样,所到之处都成了真空区。她周围一米以内几乎不再有人靠近。
好在,她比叶红茹幸福的是,她还有三个不离不弃的朋友。
莫琪琪为了维护她几乎像个炸毛的刺猬,时刻准备着去跟人理论或者打架,连胆子最小的刘芳都跟一个冲她吐唾沫的女生吵了起来。
“晚晚,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信你,你该怎么过日子就还是怎么过,这些总会过去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周晚晚几乎要为向秀清这句朴实无华的话热泪盈眶。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身边的支持和温暖就显得特别珍惜。
所以,当她知道刘明志为了她跟人打架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
男女之爱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情。这些天,她经历了好几个像秦勇一样“因爱生恨”莫名其妙来找她麻烦的男生,没有想到,竟让还能遇到像刘明志一样,明知道在与世界为敌,还肯维护她的人。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慨而已。以她现在的情况,别说她对刘明志没有任何想法,就是有,为了回报他在这种时候的维护信任,她也得跟他保持距离。
这个年代,跟一个作风有问题的破鞋扯上关系,那就是自毁前程。刘明志也许因为年轻,也许因为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想不到也顾不得这些,可是周晚晚必须为他想到。
所以周晚晚已经有几顿不去食堂吃饭了,都是让莫琪琪给她带回来,也基本不走出画室和宿舍,杜绝一切能让他“偶遇”她的可能。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刘明志的执着,在一个大家都去吃饭的中午,刘明志找到了画室。
周晚晚看着跟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的刘明志,非常意外,他竟然是笑着的,非常灿烂开朗,跟以前每次见她都脸红局促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
“周晚晚,我请你吃午饭吧?东门那边新开了家回民饭店,牛肉蒸饺特别正宗,还有米分丝丸子汤,是素丸子。”刘明志没事人一样冲周晚晚招手,“快点儿出来,去吃的人可多了,我本来想给你打包带回来一份的,可是他们家不外带。”
“后来我一想,不外带也好,在店里吃还能吃个热乎新鲜的。”刘明志冲周晚晚鼓励地笑,笑容里都是稳重和担当,“我们从学校的西边走到东边,我陪你走,别怕!”
“刘师兄……”
“周晚晚,我相信你,你绝不是那种人。”刘明志截住周晚晚的话:
“即使,即使你真的被刘卫东欺负了,那也不是你的错。不是所有人都是非不分的,你不能总这么躲着。你越躲他们越来劲,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让他们去说,说够了就没事了。”
“我陪你走出去。”刘明志说到这里,脸又有点红,那个一见到周晚晚就局促尴尬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大男孩又回来了。
“你别,别误会,我虽然,虽然……可我现在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能看着你被欺负袖手旁观,以后,以后的事……”
刘明志不敢看周晚晚,把红透的脸偏向一边,才有了说下去的勇气,“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我的想法。等你愿意了,我们,我们再说以后的事。”
“刘师兄。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周晚晚对这个阳光又温暖的大男孩笑得非常真诚,“我没有躲着,我没做亏心事,也不需要躲。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去找你。”
刘明志马上听出了周晚晚话里的拒绝,急急地跟周晚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在学校里待着太难,我可以帮你现在就工作。我爸是乾安教育局的局长,反正你已经有中专文凭了,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你去学校当老师,离开了这里,你就不用再听那些风言风语了!”
看周晚晚摇头,刘明志又赶紧补充。“你上学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可以以公派学习的身份来师专考试,有我爸在,你不来上课也可以,大专文凭还是能拿到的。我,我不会让你耽误学业的,你相信我。”
“刘师兄,我有未婚夫了,我毕业就会跟他结婚。以前没跟你说,并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不起。”
周晚晚看着刘明志一下愣住的脸,内心竟然有一些酸涩,无论她是不是故意,也无论她的出发点如何。她还是伤害了一个男孩子纯净美好的感情。
“啊……对,对不起……”刘明志慌乱地离开窗口,几乎是落荒而逃,“对不起,我不知道……”
“刘师兄,谢谢你。”周晚晚对着刘明志的背影说道。“对不起。”
跑了几步的刘明志又猛地转身跑了回来,他急急地来到窗前,热切地看着周晚晚,“周晚晚,他为什么不管你?你现在这么难,他为什么不来帮你想办法?”
刘明志带着坚定和执着看着周晚晚,完全没有了刚才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失落和慌乱,“他不帮你,让我帮你好不好?我承认我是有点乘人之危,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让我帮你,你再给自己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如果以后你还选他,我绝对不会有怨言。让我帮你好不好?”
刘明志说得诚恳而郑重,周晚晚相信,他没有骗人,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刘师兄,谢谢你。不是他不帮我,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周晚晚冲刘明志笑了笑,笑容里是平时大家不会注意到的坚韧和勇敢。
“刘师兄,像你说的,我没必要躲,我也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给自己争取一个公平和公道。”
刘明志最后还是走了,带着失落和满足,非常矛盾,心里却异常充实。
他一直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所有人都被她的明眸皓齿清雅脱俗吸引,他也不例外。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她美丽外表之下的坚毅勇敢和乐观独立,这些比她的美丽外表还要吸引人的东西,只有他看到了。
虽然他已经没有了争取她的机会,但是,当你知道,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实际上比你想象得更美好,有更多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升华,也足够让人欣喜感动了。
周晚晚也在为刘明志而感动,男女之爱并不都是自私和占有,更不都是莫名其妙的迁怒和诋毁。
一个人的能给予的别人怎样的感情,只与他的人品性格有关,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他的感情也一样无私而美好。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邪恶,更不缺美好,一个人想要让自己怎么活,完全要看她选择让自己看到什么。
流言已经蔓延开来,很快,她的家人就要知道了。她没骗刘明志,这次,她不想靠任何人,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跟那些恶意较量一番。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曾经深受其害的那些跟她一样的女孩子,其中,有叶红茹,也有宋秋雅。
☆、第三八五章 沸腾
七月初的一个清晨,初升的太阳照在晶莹的露珠上,鲜艳的月季花早早露出了笑脸,陵安师专的校园里如往常一样清新美好又朝气蓬勃。
在大家都起床收拾好,或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或在校园里早读用功的时间,校广播站转播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值班的广播员趁放着革命歌曲这半小时,跑出去买一份早饭。
可是当他拿着一份包子和豆浆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广播里播出的内容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在那一瞬间,几乎全校师生都停下手里的事,驻足细听广播里的内容。
“你还想不想毕业留在陵安了?想就别说那些没用的!一百块钱,明码标价!你出不起有的是人出得起!到时候被分配到哪个山旮旯可别怨自己运气不好!”
这是学校主管学生毕业分配的副校长的声音!他竟然利用职务之便操纵毕业分配,跟学生索贿!
“臭-婊-子-!想把老子甩了?!你做梦!老子当年为了把你弄到城里工作,可是杀过人的!赵先进那死鬼的尸首还在八号楼旁边埋着呢!惹急了老子跟你来个鱼死网破!咱们谁都别想好!”
这是……食堂掌勺的“胖头鱼”?他杀过人?赵先进当年不是潜伏特务畏罪潜逃,而是被他杀了埋尸?
“张跃,这事儿可得保险点儿!要是被学校知道了,那可是得开除学籍的大事!”
“你就放心吧!谁也不会知道!学生处锁打印机的钥匙我都配出来了,饭票上盖的财务章也用萝卜刻出好几个来!以后咱们想要多少饭票就有多少!”
这是偷印饭票的学生?
……
“赵丽芳,你最好想清楚,是这次发表稿子的机会重要。还是你的学籍重要!你要是再跟我磨叽,不赶紧把名额让给我,就等着让大家都知道你讹姜引娣五十块钱的事吧!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的表是从洗手池上掉地下的,当时你还拿到三百货修表的地方要换一块原装的表面,那天原装的表面没货,修表师傅让你等三天再去。结果第二天你就找了姜引娣当冤大头!”
……
“老赵。这才四五天的功夫,你让我说出去的事儿就传得全校都知道了!会不会闹得太大发了?那个女学生现在的日子可是难过得很!她要是受不住再跳了楼啥地,追查到咱们身上可咋整?”
“咱干啥了?咱说得都是实话!别说找不到咱们身上来。就是找上咱们,咱们也没说啥不该说的!连公安来了都不用怕!没凭没据地,根本不能咋地咱!
再说了,我还怕她不死呢!她要是真死了。我就白捞一个漂亮媳妇!到时候哥肯定好好谢谢你!”
“那些真的都是实话?她九岁就让人绑架了,还给糟蹋了?后来又让刘卫东给看上了?这小姑娘可真是够倒霉的!”
“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小姑娘水灵成那样!小时候说不定得多好看呢!要不现在能当上校花?小点儿怕啥?真落你手里了,你能嫌小不下手?”
一阵猥琐的淫-笑-过后,那个叫老赵的声音又响起,“我媳妇说了。把这事儿给她捅出来,让大伙儿知道她从小就不是好东西,她跟刘卫东的事儿大伙儿肯定就信了个十成十!你看。果然照我媳妇的话来了!”
“可不是!要是不说她小时候的事,大伙儿还不咋信呢!谁不恨刘卫东啊。让他看上的学生可不止这小姑娘一个!就是真让他给咋地了,事儿也不至于闹这么大!这一说她从小就不是好东西,谁不得先吐她两口唾沫啊!”
“就是!都这样了,还有脸出来上学!还装得没事儿人似的,这以后谁要娶了她,那不是现成儿的绿帽子戴得妥妥地!这么个厚脸皮的玩意儿!死了她家里也没脸说啥!我媳妇说了,准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
一个又一个猛料爆出来,全校都炸开了。
校领导和广播站的负责人都往广播站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广播站的门就是打不开,后勤主任看看三楼的高度,叫嚷着让人去消防队借梯子!
再不让这个倒霉的广播停下来,整个师专的脸就丢光了!
有脑子转的快的,赶紧跑去拉电闸,可是电闸拉了,全校的电都停了,广播还是播着,没受一点影响。
等消防队的梯子借来,保安从窗户爬进去,广播都播完半天了。保安试探着从里面把门推开,那扇刚刚怎么都打不开的门,现在又开关自如了。
而广播站的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一卷电影胶片,经过随后赶来的公安人员鉴定,只有声音,没有影像,刚刚在全校广播的就是这卷胶片上的声音。
可是这卷胶片是谁录的,又是谁播的,成了绥棱师专建校史上一个最大的不解之谜。
陵安师专的校园因为这卷胶片彻底沸腾开来,索贿受贿的校领导,隐藏多年的杀人犯,偷印饭票的男学生,跟人通奸的校工,讹诈勒索同学的女学生,跟这些一比,围绕在周晚晚身上的事就显得非常无足轻重了。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更没人去关注了。是啊,对周晚晚来说再严重,那也只是几句闲话,没出人命,没损失钱财,谁也不会在乎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让她被流言逼死,更没人去追究这背后的真正目的。
就是追究了又能怎么样?她不是没死吗?如广播里那个老赵所说,难道传两句闲话还能判刑不成?
就是她真的为这件事自杀了,那也还是自杀,难道还能让说闲话的去偿命?大家都说了,能找谁来负责?
再说了,这也不是闲话。绥林谁不知道当年那场闹得全县皆知的绑架事件?
那两天全县的广播喇叭都在循环播放找人通告,公路几乎完全被封锁,很多公路沿线的村庄涌进大批军警,这么大的阵势,见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是师专的人不知道那个绑架事件的主角就是周晚晚而已,现在被翻出了旧账,还有什么好叫屈的?
被绑架了不是你的错。被人糟蹋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眯着得了!还有脸跑出来装没事儿人似的!你敢做别人还不能说了?有你这样的学生。师专都嫌丢人!
甚至有人义愤填膺地提议,应该把周晚晚开除!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做老师?能教出什么学生来?教学生从小就勾引男人吗?!
所以。即使这场流言是有人故意为之,舆论对周晚晚的评判并没有因此而转变。周晚晚也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她现在把这件事公布出来,也没指望大家能对她宽容一些,这只是她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而已。
如果不把事情闹这么大。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不可能成功。
也就是在这个早上,周晚晚敲开了林慕白校长办公室的门。
“林校长。我知道今天您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所以,请给我五分钟就好,我想跟您谈一谈守护我们学校道德底线的问题。”
这场谈话。从周晚晚要求的五分钟延长到两小时。
两个小时以后,周晚晚被这位前世今生她仰慕已久的老教育家亲自送出门。
林慕白校长看着周晚晚,欣慰又愧疚。“孩子,你说得很对。我们对待流言和无礼中伤的态度,决定了我们的道德高度和我们身处的环境。
过去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和国家都在生病,我们一方面愤怒不甘地承受着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迫害,一方面又去用同样野蛮无理的方式去迫害着跟自己一样可怜无辜的人。
那些有形的犯罪和邪恶并不可怕,这是人性使然,哪里都不可避免,我们学校出现这些,作为校长,我并不觉得丢人。
可是我们不能再容忍那些污染我们精神世界的肮脏和龌龊。我们学校要教书育人,更是要教会所有未来的教育工作者身正,心正。否则就是失职。
所以,第一课,我们就从公平教起吧!”
这是周晚晚跟林慕白校长的第一次谈话,以前,即使沈国栋救了他,即使周晚晚对他仰慕已久,也没有过要去结识这位老人的想法。
很多美好的东西并不一定非要靠近,有时候远远看着也一样能温暖心灵。
可是今天第一次谈话,她就深深被这位老教育家所折服。
跟周晚晚事先预想的一样,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通透,睿智,不拘一格,能认真倾听一个学生的话,而且肯接受意见,更勇于直视问题,并能积极地去解决问题。
这也是周晚晚敢去跟他探讨道德底线的前提。他们这一代人,是内心深处真正有底线的一代人。如果在那场浩劫中能多幸存几个,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幸运。
周晚晚从林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刚走到宿舍前面的秘道,迎面就碰上了一脸焦急的郭克俭。
“囡囡!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找我!”郭克俭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斯文淡定,额头上都是汗水,满脸担忧,显然找了周晚晚很长时间。
周晚晚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一旦闹大,肯定就是这样的后果。所有人都会焦急地问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找我”。
可是她就是想自己解决,谁都不想找。她想用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去争取一份公道,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她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证明给大家看。
所以她极力给自己争取了四五天的时间,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几个哥哥,也包括郭克俭。
再多的时间不可能了,即使没有广播事件,流言已经完全蔓延开来,昨天郝老师已经知道,并找她谈话,希望她能坚强面对,并要她通知家长,来学校共同协商解决这件事。
“你放心,老师会想办法保护你,让你的家长来学校,我们共同商量出一个办法,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以即使很多事还没弄清楚,周晚晚今天也必须开始行动了。再不行动,通知了家长,她以后就没机会Сhā手这件事了。
“郭哥哥,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帮忙。”周晚晚不着痕迹地抽出被郭克俭抓在手里的胳膊。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她呢,她在宿舍门口跟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简直是火上浇油地给大家制造话题。
“当年你救我时工作的水利工程队负责人你还能联系上吗?我需要请他来给当年救我的事做个见证。”
周晚晚脸上一点都没有被流言中伤的苦恼,反而是出乎郭克俭意料的笃定沉稳,“我们校长已经决定,就我的事开一次全校大会,把当年的事澄清一下,并对传播流言的人进行处罚。”
☆、第三八六章 我们
沈国栋赶来的时候,林校长已经联系好了绥林县公安局,当年亲自主持办理周晚晚绑架案的公安局局长答应,一定会出席会议,把当年的事当场澄清。
郭克俭也联系好了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他现在已经是绥林县水利局的科长,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一定会来作证。
“沈哥哥,还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得了,帮我去追查那个老赵和他媳妇。”周晚晚有点心虚地哄沈国栋,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她知道,沈国栋现在的脾气已经要忍到极限了。
她是故意瞒着他这件事的,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她也没打算抵赖。
可是沈国栋来了以后,一直在跟郝老师和林校长谈肃清流言的事,对她的故意隐瞒只字不提,她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发脾气。
只能先哄着,说不定哄好了待会儿他就不会追究了呢。
林校长见到沈国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周晚晚就是沈国栋说的那位要救他的学生。
是这个小姑娘当年的几句话,让他没有病死在下放林场的小木屋里,让他有机会重返一直心心念念的校园。
“我看过校训,六六年以前的。”周晚晚只能这么跟林校长解释,“我希望您能回来,把我们的学校建成您设想的那个样子。那也是我理想中的校园。”
“好孩子!好孩子啊!”对周晚晚的救命之恩,林慕白只有惊讶和感谢,可是对这几句话,他却激动得几度哽咽,几乎是瞬间就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当成了忘年知己。
那本校训,是他建校初期写的,本以为在他被打倒的时候就已经毁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保存下来的,而且竟然落到了一个能读得懂它的人手里。
“精神和文明的传承有时候也需要幸运,无论我们学校经历了多少磨难。在这一点上,我们无疑是幸运至极的!”
这一老一小相见恨晚,把手言欢,谈起话来别人根本就Сhā不进去嘴。沈国栋把周晚晚留在林慕白的办公室。让他们俩去掉书袋。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也有很多事需要弄清楚!
在校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里,沈国栋反客为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身上强大的气场几乎要把这些人的呼吸都压断。
校革委会主任。校保安队队长,校学生处主任和两个科员,这些都是他安排照顾周晚晚的人。可是周晚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已经过了四五天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要不是陵安师专的事闹得几乎全城皆知,陵安粮食公司的那位王处长给他打电话,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他安排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让周晚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国栋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管钢笔,钢制的笔管让他硬生生地掰得变形,里面的墨水早就流了一手。掌心被笔尖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和墨水一起流到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那位有幸能坐在椅子上的校革委会主任几乎要跳起来也去跟着大家罚站才安心。
沈首长这个脾气大得不得了的孙子谁不知道?那可是脾气来了掏出枪就杀人的主儿!
这些人也是有苦说不出,当初沈国栋安排他们的时候就说了,是防止发生突发事件周晚晚联系不上他,可是这事儿不是突发事件啊!
他们确实是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可是谁会蠢得跑到掌握你前途命运的大领导面前说“您家孩子小时候被绑架又被人强-奸-的事儿给捅出来啦”或者说“您家孩子当造反派姘头的事大伙儿都知道啦”?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而且,那么多人呢,自己不去说。说不定就有人去说了呢!可惜,他们都是聪明人,等了四五天,竟然没一个去跟沈国栋说一声的。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不是?你家孩子不跟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惜,谁也不敢说对盛怒的沈国栋说这样的话。
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处理。这位有多大的能量和多大的脾气他们要比别人更了解一些,出于保命的本能,谁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好在这几个人还没倒霉到家,在沈国栋马上要爆发的关头,周晚晚敲门进来了。
不用周晚晚示意。这几个人就马上逃了出去。
沈国栋看到周晚晚进来,眼里的暴虐迅速隐去,拿起一个文件夹盖上桌子上的血迹,把手不着痕迹地放到了桌子下面。
“谈完了?那老头养病那会儿烦死人了,没想到跟你说话不耍无赖也不捉弄人,真是能装!”沈国栋示意周晚晚去屋子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你等我一会儿,我打两个电话,把正事儿先办了。”
周晚晚听话地没有靠近他,看他拿起电话,没去沙发上坐着,而是走出门去。
沈国栋的电话还没打完,周晚晚就拿着一个医务包走了进来。
沈国栋迅速地结束通话,看着周晚晚没有说话。
周晚晚走过去,把他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拿了起来,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沈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我知道你知道了会担心,可是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如果我处理不来,我肯定第一个就找你帮忙。如果我能,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周晚晚仔细地给沈国栋的手缠着纱布,声音平缓温柔,听在沈国栋耳里,却没有了平时安抚他情绪的作用,“我二哥经常说,你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陪着我,我得学会保护自己。我希望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你们总为我担心。”
你是不想要我为你担心,还是不想要我?
这句话沈国栋几乎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咽下去。
他紧紧咬住牙根,不敢让自己吐出一个字。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郭克俭,沈国栋去跟公安局的人交代事情,他来到周晚晚待的办公室陪她,“你为什么不让我或者沈国栋管这件事?换成我们任何一个人。办这件事都比你自己办来得容易。
今天是你幸运,遇上林校长这样的人,如果换一个,最正常的情况就是无视你。甚至还有可能迁怒你,毕竟现在学校是多事之秋,根本不可能把你的事放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来办。更不可能为了你开全校大会。”
这些周晚晚当然都想到了。她早把林校长的性格修养算在计划之内,否则她为什么去找林校长而不是其它分管学校治安的副校长?
但周晚晚更在乎的他前面的话,“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来解决?我是大学生了,而且马上就满十八岁,早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自己解决自己的事。”
“你想要的不是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你想要的是自由。”郭克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隐隐的焦躁,说话也比平时尖锐很多。
“你不肯让我们帮你,其实也是不肯给我们进入你生活的权力。你觉得我们是在帮你,也是在束缚你,让你没有了自由。”
“郭克俭。在我这里,你还没有跟沈国栋并称‘我们’的资格。”周晚晚今天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对郭克俭一点都不想掩饰。
“你总觉得自己能把人看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并不需要你的指指点点。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总是做一些讨人嫌的事?”
“讨人嫌总比什么都不做好。”郭克俭忽然有些疲惫地看着周晚晚,“你觉得我不会做招人喜欢的事?可是我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做什么,在你那里,都不可能有资格跟沈国栋并称‘我们’。”
郭克俭忽然讽刺地笑了,有着在周晚晚面前从来不会流露的愤怒和不平。“你们永远都是‘我们’,我永远都只是一个‘我’,无论我多努力,我在你那里连跟沈国栋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办公室的门哐一声被沈国栋踢开。他带着飓风般的怒气大步向郭克俭走来,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拎起他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
“郭克俭,你他妈的除了耍嘴皮子还能干什么?!囡囡受这么大委屈全都他妈的拜你所赐!你知道这事儿都是谁挑起来的吗?!”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踹飞,重重撞到书柜上,玻璃门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他却还不解恨,走过去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郭克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上也都是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只一瞬间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震惊地看着沈国栋,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对!是你的前未婚妻古桃!”沈国栋又一脚踢过去,郭克俭的大腿骨咔嚓一声应声而断,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沈国栋。
“滚你妈的蛋!老子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以后离囡囡远点儿!要是让我看见你再敢往她面前凑,老子废了你!”
沈国栋说完,拉起周晚晚就走,走到门口,尤不解恨,踢起一把椅子,重重地砸在了郭克俭身上。
走廊里寂静无人,两个人也都不说话,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已经走到另一头,周晚晚才拉了拉他的手,还没等她开口,沈国栋已经重重地咬着牙告诫她,“要是有关郭克俭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说,我现在不想听。”
“沈哥哥,你的手流血了。”周晚晚轻轻拉起沈国栋的另一只手,“下次打人别用受伤的手,多疼啊。”
还没等她说完,沈国栋已经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滴鲜红的血无声地滴在了周晚晚洁白的裙角上。
☆、第三八七章 积怨(月票500加更)
古桃一年前就来陵安郊区的养猪场了,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嫁到了这边,一家人都在养猪场养猪。
古桃在家里是实在待不下去了,名声毁了,根本不敢出门去见人,一根筋又总来古家闹,让他们还他老婆孩子。
当初为了供古桃上学,耽误了古顺和古杏,现在她丢了工作又丢了未婚夫,成了全家最大的累赘,这两个人一直压抑着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根本容不下她。
李淑华和古祥没有办法,只能拜托这位远房表姐把古桃带走。
离绥林远了,谁都不知道古桃的丑事,到时候找个老实的鳏夫嫁了,即使是后来被揭穿了她曾经的事,双方也是半斤对八两,谁都别嫌弃谁,还能对付着过日子,也算是给古桃找了条出路。
可是古桃却不这样认为。她答应来养猪场的唯一原因就是离陵安近,她终于有机会去找郭克俭了。
可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只跟郭克俭正式说过两句话,就再没有机会接近他了。
郭克俭想躲她太容易了,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在郊区养猪,否则以郭克俭的为人,她连养猪的活她都保不住。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碰了钉子,无奈地在陵安师专门口等着搭拉泔水的车回养猪场,无意间看到了带着周晚晚出来吃饭的郭克俭。
古桃的眼睛几乎恨出了血。
她疯狂地喜欢了郭克俭将近九年,对他的一举一动太熟悉了,他克制礼貌的举止之下对周晚晚的小心呵护倾心爱恋没人能比她看得更清楚。
古桃一路跟着他们,所有的理智都被嫉妒和愤怒烧成灰烬。
郭克俭这种对任何事都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人,在跟周晚晚相处的时候竟然会紧张害羞。
他摩擦食指和拇指的小动作。他把拳头抵在嘴边轻轻清嗓子,甚至在周晚晚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以后,他竟然不着痕迹地微红着脸偏开头,好一会儿不敢直视她。
这是古桃从来没见过的郭克俭,这也是古桃极度渴望着的郭克俭。
可惜,他对她从来都是冷漠疏离,即使他们订婚这么多年。他连她的手都没牵过。有限的几次单独相处,他连笑都不曾有过。
可是他却把这一切都给了周晚晚!
甚至,在送周晚晚回宿舍以后。他竟然一个人站在那里笑了好半天。最后在回去的路上,还吹起了口哨。
古桃从来不知道,郭克俭还会吹口哨。而且吹得那么欢畅轻松,像一个恋爱中的傻小子。
没人比古桃更清楚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的沉重和压抑。他对她轻视怠慢,却也有好处。那就是他连装都不肯在她面前装。
所以她能看到在别人面前笑得轻松斯文的郭克俭,在人后几乎窒息的苦闷,能看到他被一次次打倒又爬起来的艰辛狼狈。
她见到的郭克俭,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地在算计。一点一滴地在争取,他从一个反革命子女走到现在,所有的辛苦和艰难她都知道。
但是。她从不知道,郭克俭还可以笑得这么轻松。还能像个大男孩一样害羞、紧张,甚至会压抑不住地一个人傻笑。
这一刻,古桃才知道,她这些年来用尽全心力气去接近的郭克俭,实际上离她很远很远。
看到他对周晚晚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郭克俭对自己连一点点好感都没有。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她输得彻彻底底。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这辈子所有渴望的东西周晚晚都能轻松得到?甚至,得到了还不珍惜,像个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轻忽慢待,随意丢弃。
小时候她就不明白,凭什么那几个失去了母亲,父亲又窝囊糊涂的表弟表妹会过得比她这个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
她从小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在李家,她更是比所有的表姐妹都漂亮聪明,大人和孩子都围着她转,直到那个小表妹忽然闯入。
只要有她在,自己就永远都是她的陪衬。
以前,大家说她漂亮,后面总会加一句“像你小姨”。现在,李秀华的女儿出现了,这个周晚晚不止是像她,简直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这个仅仅是“像”的就得靠边站了。
长大了,周晚晚永远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被几个哥哥捧在手心里照顾,甚至别人想对她好都不一定有资格接近她。
等到她上高中急需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周晚晚的一条漂亮裙子就能让她好好过两三个月,可是他们宁可给她买一条穿过一次就不会再穿的裙子,也不肯帮她一把。
现在,周晚晚又轻易地得到了郭克俭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些对她来说用尽全身力气挣得头破血流都得不到的东西,周晚晚却弃若敝履,甚至连郭克俭的心意都不一定知道。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跟踪周晚晚,终于让她发现,原来周晚晚不是不喜欢郭克俭,而是攀上了高枝,有了更好的选择。
是啊,谁能跟沈首长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孙子比呢?周晚晚这些年能过得像个公主一样,不都是他宠着的结果吗?
可是,如果周晚晚不再是前途远大的大学生,不是人人都羡慕的漂亮公主,而是跟她一样坏了名声的破鞋呢?
沈首长的孙子还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吗?郭克俭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吗?家里人还会说起她来满是与有荣焉的欣慰自豪吗?
古桃的目光落在了养猪场拉泔水的老赵身上,这个人能自由出入师专,跟师专食堂的校工又非常熟悉,而且,还是个老色鬼。
当古桃躺在老赵满是泔水味儿的身下时。她的心里一直在冷笑,她已经身在地狱了,周晚晚,不久以后,你也得下来陪我!
沈国栋的办事效率从来惊人,从听完那卷胶片,到把老赵和古桃抓来。让他们老老实实招供。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
在刘卫东事件以后,陵安整个政府部门没有不认识沈国栋的,他要办的事。当然得排在最前面,集中所有人员特事特办。
即使跟这件事一起闹出来的还有人命案和受贿案,那也得往后排。
当然,这件事之所以能办得这么顺利。沈国栋对老赵和古桃的亲自审问占了很大一部分。
陵安公安局的一位老侦查员事后想起沈国栋的手段还有些头皮发麻。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解放前他就负责地下审讯工作。多少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间谍在他手下一个小时都挨不过。
可是,想起沈国栋,他还是汗毛倒立。现在他才明白,其实最好的刑讯不是有多少种刑罚方法。而是你能不能真的狠下心去下手。
至于师专食堂把流言传播到全校的人,公安局没有任何办法。国家法律没有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规定。而且,因为没有造成损失。他们更没理由去管。
就是古桃和老赵,虽然居心叵测。可是也没有法律条文规定过这种行为需要处罚。
好在,沈国栋对国家法律的了解不是为了遵守它,而是为了能更好地钻空子。
老赵和古桃没有因为传播制造流言被处罚,可是他们犯了严重的流氓罪。
老赵是强-奸-妇女罪,情节恶劣,最后量刑的范围在无期徒刑和死刑之间,要怎么判,沈国栋不会去干涉司法公正,给了法官很大的自由。
老赵强-奸-的妇女当然是古桃。本人没告?不告国家也得为受害人做主,公诉人是用来干嘛的?国家替你告了!
古桃是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破坏公共秩序。这个罪名甚至不属于刑法的处罚范围,最多判个一年。
可是,既然把她送进了监狱,沈国栋就没打算让她再出来了。
在那种地方,有时候一条人命也就值一盒烟或者一次额外的亲人探视权,况且沈国栋也没打算要古桃的命,想死哪那么容易?活着慢慢享受去吧!
至于食堂里那些把流言传播开来的校工和学校里曾经针对周晚晚的人,沈国栋给了那几个他安排的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查!仔仔细细地调查清楚!
周晚晚这几天受到的委屈和排挤,他会十倍百倍地帮她讨回来!
不久的将来,陵安师专忽然换了一大批校工,甚至几位老师也被开除公职。
新来的人入职培训的第一课,就是先学习一下不久前学校开除一大批职工的案例,主讲人由学生处和保安队轮流调换,甚至校革委会主任都曾经到会,给予了非常大的重视。
林慕白校长要整顿学校风气的工作被沈国栋一手包办了。
“明天就开全校大会,当年的事,和这次的事,都会在会上澄清,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沈国栋从来都觉得周晚晚只要知道她该知道的事就好了,这些事背后的血腥和肮脏绝不能拿到她面前来。
周晚晚也乖乖点头,没有多问一个字。
该做的她都做了,现在的事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沈国栋不想她Сhā手,她就不会再去过问了。
沈国栋一说到古桃,她就知道,肯定与郭克俭有关。也肯定与这些年的积怨有关。问清楚了又怎么样?那些细节她真的不关心。
流言四起的那几天,她一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选择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几乎学校所有的地方,特别是最初对她怀有敌意的食堂,都被她安上了窃听器,她过滤了无数资料,终于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她没有时间来亲自去调查这个老赵和他的媳妇到底是谁,又对她抱有什么目的。
在郝老师要找家长之前,她必须把这件事闹大,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轰动,才能让林校长答应开这个为她澄清的全校大会。
否则,仅是一个流言,她把这件事的高度抬得再高,说得再严重,林校长再悲天悯人心地纯善,也不可能给予这么大的重视,更不可能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
现在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下去,她也算为自己讨回公道了。沈国栋要替她处理这些细节问题,她就什么都不说地让他去做。
沈国栋只来了大半天,一切事情就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完会,你就跟我回家,期末考试的事等下学期再说。”
无论周晚晚自己怎么想,在沈国栋眼里,她是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这种时候当然得回家好好调养休息。
周晚晚又是乖乖点头,沈国栋现在的情绪非常差,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清清楚楚。为了安抚他,她也想回家陪他一段时间。
可是,偏偏就有人非要在沈国栋心情不好的时候捋虎须。
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郭克俭刚做完手术,就非要见沈国栋和周晚晚,而且是必须见,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第三八八章 真相
郭克俭大腿开放性骨折,后背多处擦伤划伤,又被椅子砸出了轻度脑震荡,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脸色苍白,浑身裹满纱布,血迹斑斑,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靠在病床上,看着非常可怜。
可是在沈国栋眼里却可恶得几乎想把他掐死。
“囡囡不来,我不说。”郭克俭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我要在囡囡面前说。”
沈国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床前,冲他笑了一下,“郭克俭,你不是一直浑身都是心眼子吗?怎么?被打傻了?你真以为到了这时候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我一说古桃你就慌了,你要说的事也是跟古桃有关,是吧?来,我们分析分析,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德行了还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可是一直都识时务得很,这次怎么非要跟我对着干?别他妈的跟我说你是为了囡囡!从小到大,你干什么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这事儿也不可能例外!”
郭克俭一言不发,沈国栋却笑得越来越残忍,“瞒不下去了?古桃落我手里了,你怕她先说出来你就在囡囡面前装不下去了,想先下手为强,用你那无所不能的嘴皮子接着忽悠她?
郭克俭,我得说你真是够蠢的!你是觉得所有人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吧?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吧!你真觉得这种时候了,我能让你见囡囡?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一面都别想见她!”
郭克俭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满是讽刺。“沈国栋,你真觉得什么事都能替囡囡做决定?她需要你这么做吗?如果真的需要,你还能等到全陵安都知道了你才知道?”
郭克俭看着沈国栋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一点惧意没有,反而笑得更加讽刺,“也是,她需要什么你也从来没在乎过。哪会忽然就去考虑她的感受了呢!
你就继续把她捏在手里吧。攥紧了,她肯定跑不了。当然,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越攥越紧,哪天她被你捏死了,你还得怪别人刺激你,反正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你只是喜欢她嘛!”
沈国栋迅速甩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郭克俭的脸上。他的嘴角马上流出一道血迹,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沈国栋一把抓住郭克俭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郭克俭。想激怒我跟你谈条件,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你最好想想清楚,你这是在给自己找机会翻身还是在找死!
你想说的不就是古桃的事吗?不是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就是她以前对囡囡使过什么坏,对吧?
她还憋着什么坏的可能性不大。她不是刚刚还要用谣言把囡囡逼死吗?真有什么手段早使出来了。即使没使出来,她一个马上要蹲一辈子监狱的活死人,也完全没用了。
那就是她以前使过坏了。以前有什么事是我们想弄明白而没弄明白的?”
沈国栋一把把郭克俭扔到床上,任他腿上迅速渗出一滩血迹,手上的吊针刺破血管,“我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囡囡被绑架的事,你们俩都参与了!现在想出卖同伙戴罪立功了?想忽悠囡囡接着相信你?可怜你?
我用得着你告诉我这些吗?古桃在我手里,我想知道什么问不出来?我会让囡囡到你面前听你胡说?
郭克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可笑!就你,也配喜欢她?”
郭克俭一把拔掉手上的吊针,不顾一直在渗血的伤口,端端正正地坐在沈国栋面前,虽然浑身狼狈,却有着与他势均力敌的眼神。
“沈国栋,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最自以为是的是你!
你除了有个好爷爷还有什么?!仗着家世好,仗着她小时候对她的恩惠,死死地把她抓在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需不需要!
我不配喜欢她,你就配了?你有什么?杀人不眨眼?粗鲁野蛮?
今天的事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吗?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和照顾她根本就不想要!你连关心她都关心不到她的心里去!”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的床踹翻,床边的仪器和置物架上的药品、吊瓶架上的盐水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马上引来两个在门口值班的护士。
“滚!”一个护士刚探头进来,就被沈国栋一声厉喝吓得跑了出去。
沈国栋大步跨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郭克俭,脸上的残忍和暴虐几乎要把郭克俭吞噬。
“我今天不掐死你,是因为囡囡可怜你!要不是怕她伤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还能活得这么人模狗样?!再敢对我们的事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郭克俭却一点惧意没有,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对着沈国栋笑,在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对峙中,他并不是弱势的那个人。
“沈国栋,今天的事你看得明明白白,换做别人,早就要死要活哭哭啼啼了,可是她呢?她把自己从流言里摘了出来,她做得一点都不比你我差!
你上次说你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那把她还给她自己呢?别跟我说什么她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只要你问,她这辈子都只有那个答案!你要是非要相信,那才是自欺欺……”
沈国栋一脚踢在郭克俭身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他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国栋又一脚踹碎身边的床头柜,带着摄人的煞气大步走出病房。单间病房的走廊上,所有人看见他都慌忙躲避。
沈国栋带着越来越重的煞气来到陵安公安局看守所的特殊牢房,把手里的包扔到桌子上,对里面的两名女看守冷冷开口,“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问。急忙走了出去。
沈国栋把包里的注射器和药品拿了出来,在古桃面前慢条斯理地兑药,看都没看她一眼。
古桃却被沈国栋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吓得浑身打颤,“你要问什么,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沈国拿着针筒冲她冷漠地走过来,抓起她的胳膊。准确地找到静脉。快速地把药物推进她的血管里。
“我现在还不想听你说。”沈国栋拿出一把匕首,审视着古桃,“放心。我给你用的可是好东西,待会儿,保证无论多疼你都晕不过去。”
古桃惨烈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牢房里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见到魔鬼一般恐惧到失控。
一个女看守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走过去趴到门上的小窗往里望了一眼。只几秒钟的时间,马上苍白着脸踉跄后退,没跑出几步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另一个赶紧过来扶她,却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吓傻了一样瞪着眼睛一动不敢动。门底的缝隙里,露出一截刚被切下来的血淋漓的手指,还在痉挛着抽动。
沈国栋傍晚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刚洗完澡,身上的衣服整洁一新。头发还带着水汽,却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不肯让周晚晚靠近他,“我们出去走走。”
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沈国栋交给周晚晚一封信。是郭克俭写的,他让医院的人交给周晚晚,半个小时后,这封信就先到了沈国栋手里。
囡囡:
真是舍不得,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这么叫你了。
本打算在你还肯叫我一声“郭哥哥”的时候再见你一面。不过,不见其实也好,至少我不会见到你厌恶我的样子。
很抱歉,古桃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从没想到,我对你的喜欢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
我喜欢你。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这种人也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别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其实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即将要对你说的事,我本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你也知道,我是个习惯了凡事权衡利弊的人,是非正义这些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生存重要。
可是无数次,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换一种选择,可能今天我就有资格站在你面前,跟所有喜欢你的人一样,满怀期待和喜悦地说一句,我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我早就没有了这个资格。
你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我并没有把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
当时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确实是被刘疯子抱着,可是,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古桃。
当时我不认识古桃,又救人心切,并没有在意她,只以为她是在地里干活的社员。
等我去公社配合调查,在你家的亲戚里面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可是,你也知道我当时的处境,这件事如果善加利用,就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所以我隐瞒了下来。
对不起。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当时我就是抱着利用一切机会翻身的想法,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说实话,当时我就很喜欢你。估计像你这样一个聪明漂亮又可爱的孩子,没人会不喜欢。
可是再喜欢,也没有我的前途性命重要。这是在你长大以前,我一直不能否认的事实。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古桃有了把柄抓在我手里,一直不遗余力地帮我。
她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我需要的一切推荐和机会都能给我,我又站了起来。
我利用你成就了自己。这是这些年来一直压在我心间的巨石,等你长大,我发现我对你由愧疚和好感转变成男女之间的喜欢,那块巨石就越压越重。
可是,说实话,如果没有今天古桃的事,我绝不会说出来。
我就是这么自私而步步算计的人,算计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算计出一个别人眼中的大好前程,却毁了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敢奢望有一天能让你喜欢上我,我已经没有了争取的资格。
别不相信,我脸皮再厚,再唯利是图,也是能对人全心全意不求任何东西地好的,以前是对你和我爸妈,现在只有你了。
可惜,这件事以后,我连对你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的生活和人生真的就彻彻底底地只剩下算计和名利了。
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都忘掉,那些话,并不是我居心叵测,我真的是没有任何目的的为你着想。
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能过一场没有遗憾的顺遂人生。
这也许是我这个自私贪婪的人,这一辈子唯一没有任何目的的愿望。
囡囡,你要好好的过你的人生,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真希望能再听你叫一声“郭哥哥”。
永远希望你快乐安康的郭哥哥
1977年7月10日
☆、第三八九章 唏嘘
周晚晚看完信,抬头询问地看沈国栋。
“他确实没参与。”沈国栋再讨厌郭克俭,再不希望周晚晚对他有好印象,也不会在周晚晚面前说谎,“你被绑架以前的大半年,他一直在一百多里外的水利工地上日夜奋战赶工期,一个班都没歇过。”
“周霞当年安排好了刘疯子,知道生产队对他们这些黑五类家属看得紧,她没机会过来看着她,又听王立芹说过李淑华他们母女对你有意见,在老李家见到古桃,一试探,果然是对你恨之入骨,两个人就一拍即合。
你被绑架那天,周霞提前把刘疯子领到河套,古桃在李淑华和李老太太面前挑唆,装可怜,让他们俩跟我们胡搅蛮缠,保证你在李家待不下去,必须跟着我们去河套。
古桃随后跟过来,看你进了河套,就把小猪倌的猪赶到土胚场里,大家都去顾着赶猪,刘疯子就有机会动手。等刘疯子把你打晕带走,她又随后跟着,打算到远一点的地方把你截下来……”
沈国栋紧紧抿了一下唇,眼里又浮现血光,不肯再说后面的话了。
“没想到刘疯子刚把你带到公路边,就被水利工程队的车碰上了。”后面的事周晚晚就都知道了。
“周霞当初为什么不肯说出古桃?”那时候沈国栋那么折磨她,她几乎是宁死都不出卖古桃,要说跟古桃情谊深厚,根本就不可能。
“老周家的人,要论狠心,谁都比不过这个周霞。”沈国栋想起周霞,冷冷地笑了一下,“她是对别人恶毒,对自己也能狠得下心。她不说古桃,就是要留一个对你恨之入骨的人在你身边,指望着哪天古桃真能成事儿,好把你怎么样呢!”
“这次。古桃也做了好几手的准备,打算如果你没被流言逼死,就……”沈国栋忽然停了一下,不肯再往下说了。“算了,你不用操心这个。反正以后她再也害不了你了。”
沈国栋看了一眼周晚晚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信,还是忍不住把本不想让周晚晚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古桃意外怀孕的这本烂账,郭克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们老李家都觉得他又无辜又可怜又有情有义。可是现在看来,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郭克俭调到陵安,再用不上古桃当生产队长的父亲了,古桃这个本就是当幌子的未婚妻当然得赶紧甩了!
要不是他把事做得太绝,让古桃一点活路没有,或者他有点自知之明,离你远点!古桃也不至于疯了一样来报复你!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她惹不起咱们!”
周晚晚把手里的信递给沈国栋,心里对郭克俭五味陈杂,一句合适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周晚晚只能在心里这样想。如果郭克俭不是生在这个年代,没有遇上这场莫名其妙的红色革命,他会是社会精英,会是天之骄子,会一如她初见他时那样完美又疏离,全身都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可是,没有这个如果。郭克俭经历的那些东西早就把他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即使唏嘘可惜,也谁都无能为力。
沈国栋当着周晚晚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米分碎。“以后,他没资格再见你。”
周晚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不觉得跟她见面还需要什么资格。可是他们确实没必要再见面了。
有关于郭克俭。周晚晚一句话都没问。没问他的伤势,也不问沈国栋打算怎么对他。
沈国栋却主动跟周晚晚提起,“他主动要求去双鹤山新开的一个小矿,那边刚勘探出来,没工人没设备没厂房,连水都是黑的。一切从头做起。”
沈国栋讽刺地笑了一下,“看似他是把自己流放了,去找罪受,其实是去躲风头积攒升迁的资本。这两年他升得太快了,在矿务总局待着,就是个活靶子,去那边受几年苦,回来又得连升几级。
他愿意去受苦,那就等着好好受着吧!总得名至实归才好!”
“他说得很对,他这辈子,就剩下算计了。”沈国栋笑着看周晚晚,“以前是用你的安全算计自己的前程,现在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和不忍给自己算计一个机会。”
周晚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国栋的话,有点诧异地指着那堆碎纸片,“他说……”
“他说的都是放屁!”沈国栋对此非常不屑,“他要真的觉得自己没资格再接近你,写那些废话干嘛?把事情跟我说明白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找个机会让你记住他,甚至对你做了那些事,还让你怨都不怨他。”
确实,郭克俭这封信,让周晚晚知道了真相也没有怨恨他。
“囡囡,你怨不怨他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再见他了。”沈国栋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对周晚晚提要求。
“这个人也许现在对你没有恶意,可是他太复杂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会把你的安危和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且,”沈国栋难得地有些别扭,把头转向一边,“他对你有企图。”
周晚晚这次是真的笑了,“沈哥哥,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把我放在第一位。”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有一些红,一整天都在愤怒和压抑中挣扎的心忽然有一些刺痛。像在冷风里吹久了,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可是泡上温暖的热水,马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风有多么冷硬。
一阵清风吹过,那堆碎纸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几片还留在长椅上,可是那些零碎的话语和文字已经再没有了意义。
第二天上午,陵安师专开了建校以来最奇怪的一次全校大会,会议的唯一内容就是通报两起案件,而且是发生在同一个学生身上的两起案件。
陵安专区公安局局长亲自坐镇,专区行署办公室主任代表专区政府列席,还有几位直接参与办案或者与案件相关的政府工作人员坐在主席台上准备作证。
绥林县公安局局长主持通报了第一起案件。
周晚晚九岁那年的绑架案又一次呈现人前,只不过,这次已经水落石出,完全调查清楚。
这位公安局局长通报案件的方式跟以往完全不同。他没按以往的程序,从犯罪嫌疑人犯案开始说起,而是用一条时间线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件件串起来。
“1969年6月28日,上午十点。绥林县杨树沟公社二道坎大队第七小队社员周晚晚在干岔河河套失踪;
十点十分,开始搜索寻找;
十点二十分,绥林县第三水利工程队先锋突击队运输车在二道坎大队向阳屯以西一里的公路上发现抱着周晚晚的犯罪嫌疑人刘某和尾随两人的古某,突击队队员将昏迷的周晚晚救下,带往一百五十里以外的水利工地;
……”
整条时间线顺下来。周晚晚失踪以后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在绑匪手里,被绑架强-奸-的谣言不攻自破。
随后,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站出来对当时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着重强调了救周晚晚的时间和当时她的情况,为刚才的案件通报做了佐证。
接着,陵安专区行署专员办公室的第一秘书就李卫东案也做了同样的介绍,时间线和证据清清楚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周晚晚跟刘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陵安公安局刑侦科科长又就古桃和老赵散布谣言一案做了介绍。
接着,陵安师专保卫科科长又对开除一部分校工和老师的决定做了通报,着重强调。这些人被开除的主要原因就是扰乱校纪,带坏校风,以后如果有人再犯,一定从严从重查处!
一场大会开了好几个小时,周晚晚坐在台下,一直有一些恍惚,某一个瞬间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要大费周章地跟这么多人来澄清,证明,否则,你就是众矢之的。在这个被人称为象牙塔的校园里没有立足之地。
没人关心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女孩有多无辜可怜,她也是个受害者。你只有证明了你没被怎么样,大家才会接纳你。说“原来是误会,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太好了”。
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可是她还必须去做。
会议开到最后,校领导在台上慷慨陈词,她却累得只想回家睡觉。
沈国栋也看出了她情绪不好,跟旁边的人交代几句就带着她直接回绥林的家。
周晚晚在车上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在自己房间里了。
沈国栋一直抱着她,三个多小时一直没有放开。
周晚晚往沈国栋怀里缩了缩,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软软地开口,“沈哥哥,我有个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沈国栋轻轻地笑了,声音在胸腔里产生浑厚的共鸣,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醇厚,非常好听。
回到这个处处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家里,沈国栋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先说,”周晚晚抢着去捂沈国栋的嘴,“让我先说,你听了肯定高兴!”
沈国栋顺势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看她迅速躲开,又生气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才甘心,笑意溢满眼睛,把周晚晚抱到面前在她的额头和头发上连连亲了好几口才放开,“好,我们囡囡先说。”
“我的画又获奖了!这次是大奖,全国美院杯的一等奖!”周晚晚跟沈国栋强调,“是全国,不是全省!”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连抛了好几回,笑得比她还开心,“我们囡囡真厉害!沈哥哥也奖励你!你想要什么?要什么都行!”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你要不要听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盈满笑意的眼睛,在她翘起的唇边亲了两口,才点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我要去省美院上学了!”周晚晚捧着沈国栋的脸揉了揉,“这回你不用再陪着我窝在绥林了!”
沈国栋一愣,周晚晚跟他解释,“学校有一个去省美院进修的名额,本来没定谁去,我这次获奖了,美院点名要我去!在那边读三年,我就是美院的毕业生了!你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我们囡囡二十岁的时候就是美院的本科毕业生了!比师专要高级多了!”
“你的好消息呢?快说出来吧!”周晚晚期待地看着沈国栋。
“大哥又捎好吃的来了!爱吃鱼又爱吃虾的小馋猫有口福了!”沈国栋捏了捏周晚晚的脸。
第二天周晚晚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沈国栋已经出门了,留了条子让她自己先吃点东西,他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把桌子上的早饭收拾走,电话就响了,是粮食公司下属的一个食品站站长打来的,听说沈国栋不在,也不肯挂电话,试探地跟周晚晚打听,“听说沈经理要调到陵安去了?要我说去那边虽然算是升了,可也是个副职,哪有在绥林自己当家作主痛快……”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应付完这位站长,忽然明白过来,昨天沈国栋要对她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他要调到陵安去了,去陪她。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要自己过去保护她。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再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第三九零章 受伤(给轻眉8866的和氏璧加更)
周晚晚一手拿着菜谱一手在桌子上指指点点,数了两遍才发现做萝卜烧牛肉没准备萝卜,又赶紧去削萝卜皮。
等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又看了一遍做菜程序,才发现其实可以把牛肉先炖上再准备萝卜的。
周晚晚叹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统筹规划能力太差是不是太打击人了?
等周晚晚在厨房摆了大大小小三个量杯一个称,用堪比做化学实验的精神手忙脚乱地把牛肉下锅以后,拎起湿哒哒沾满不知道什么不明物体的菜谱再次叹气,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啊……
没有也得做,给沈国栋做饭,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心意。最近他心情不好,周晚晚想了一下,觉得这种间接的表达应该比直接去跟他说要好一些。
如果直接跑到他面前去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可能不愿意说,来一句“没有,我挺好的”,她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而且两个人都太熟悉彼此,这种心知肚明的掩饰和拒绝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太多了,周晚晚真的是有些怕了。
所以,与其去问,还不如做点能让他高兴的事,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她把他哄高兴了就行了。
好在,在哄沈国栋高兴这件事上,周晚晚还是非常有把握的,至少要比做饭有把握多了。
等周晚晚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愁眉苦脸的时候,心里矛盾极了。只能不断说服自己,其实她不用这么费劲地去做饭,像往常一样说两句好听的,沈国栋一样能高兴,所以,这菜还是倒了吧?
可是,她好容易做出来的,虽然不好看也不好吃,总觉得有点可惜……
周晚晚摇头。再次把心里冒出来的想法按下去,拿空间里的东西对付沈国栋太没诚意了,要是那样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呢。
而且,沈国栋太知道她的水平了。哪会相信那是她做出来的。
可是她的真实水平又实在拿不出手……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围着锅愁眉苦脸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了好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把我支走就是要干这个?”
周晚晚吃惊地看着门口的沈国栋,再看看锅里黑乎乎的一团,迅速地盖上锅盖把他往外推。“你先别看!我还没装盘呢!待会儿肯定比现在好看!”
沈国栋任她推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迅速回身去拉周晚晚的手,又仔细检查她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和烫伤,才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任他看,她早自己检查处理完了,怎么看都不怕。
等两个人在餐桌边坐定,周晚晚看着桌上一盘黑乎乎的萝卜烧牛肉,再看看一半没熟一半糊了的炒青菜。捂着脸觉得太丢人了,“沈哥哥,你把这事儿忘了吧,千万别记得,我完美的形象就让这两盘菜给毁了!”
沈国栋忍着笑尝了两口,很认真地评价,“不太好看,不过味道挺好。”
周晚晚眨着眼睛看着他。
“第一次做就算不错了,吃着还行。”沈国栋被看得没什么底气,还是很委婉地安慰周晚晚。
周晚晚接着看他。
“也不是太难吃。”沈国栋终于扛不住。选择说了一部分实话。
周晚晚觉得如果不是太难吃她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沈国栋这个超级大厨当年第一次做饭也是很难吃的。
可是她拿起筷子准备自己尝一尝的时候,沈国栋的谎言维持不下去了,赶紧把她拦了下来。“你还是别吃了!我给你再做两个吧!”
周晚晚被打击得整个人都蔫吧了,“沈哥哥,你太残忍了……”
沈国栋抱着她笑,“我真觉得挺好吃的,我们家囡囡第一次给我做饭,能不好吃吗?”
沈国栋拉起她的手轻吻。痛惜又温柔,“不过,以后还是我给你做饭吧,你做这一次就够让我记一辈子的了。”
周晚晚被打击得自尊心异常敏感,抬手打了沈国栋一下,“都说了不让你记得了!这么丢人你还要记一辈子,以后没事儿就拿出来笑话我吗?”
沈国栋哈哈大笑,“我哪敢笑话你?惹你不高兴了打我怎么办?”
周晚晚更气,“你看,你就是打算一直记得,都不肯保证会忘掉!”然后一瞪眼睛,又打了他一下,“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沈国栋笑得更厉害,抱起周晚晚狠狠亲了两口,“囡囡!你怎么这么可爱!越长大越可爱!我恨不得把你整个人都揉到身体里,让你一分钟都不离开我。”
最后一句话,沈国栋说得太过情真意切,又带着隐隐的焦躁和不安,让周晚晚的心紧紧一缩,再没有了跟他胡闹的心情。
“好了,我们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怎么也供得起你一顿饭四菜一汤的,只有两个菜怎么吃饭?”沈国栋也惊觉自己的失态,直接抱着周晚晚去厨房,“你点菜,我来做,奖励你第一次做饭。我们吃顿好的!”
这顿饭,沈国栋还是坚持把周晚晚做的两个菜都吃了,事后还跟周晚晚汇报,“没胃疼,也没拉肚子,你看,我就说做得不错嘛!”
周晚晚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沈国栋的身体,吃剧毒都没事,能让她的两个菜给打败?
虽然沈国栋说不让她再做饭了,可是周晚晚觉得她还是得努力一下的,万一以后能练出两个拿手菜,偶尔拿出来哄哄沈国栋高兴,也是很不错的。
可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有时候真的是太遥远了,当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砂锅,明明已经关了火,它还是咕嘟嘟不停地往外面扑着汤,眼看就要把煤气灶淹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厨房简直是在欺负人!
周晚晚急得端起砂锅就准备把它放到水池里去冲水,可是端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砂锅跟别的锅不一样,有把手也不能直接端,那个温度简直跟直接把手放到烧热的锅上是一样的!
是直接扔了还是坚持端到水池里,周晚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是选择了坚持两秒钟。疼也就疼这两秒。反正事后她能马上治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让沈国栋看到这个狼藉的厨房和碎掉的砂锅,肯定又要担心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最不想沈国栋看到的还是被他看到了。
沈国栋冲过来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把砂锅端到水池边了。他一把夺过滚烫的砂锅扔到水池里,看到周晚晚被烫得血肉模糊的手,有一瞬间心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国栋根本就不敢去碰周晚晚的手,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跑,慌乱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身后留下一串狼藉。
周晚晚被这一瞬家的事弄得有些糊涂,等反应过来时沈国栋已经抱着她往外跑了。
煤气到底关没关?周晚晚忽然有些不确定。万一自己手忙脚乱忘记关了,酿成大祸就糟了!
“煤气!沈哥哥,煤气好像没关!”周晚晚一着急,拿受伤的手去抓沈国栋的衣服,刚一碰上他,两个人都疼得大叫了一声。
周晚晚是手疼,沈国栋是心疼。
“这时候了你还惦记什么煤气!你!谁让你又去做饭的!?”沈国栋的眼睛都红了,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嘴唇和双手,抱着周晚晚往外跑。“再忍忍,我们马上去医院!”
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周晚晚的手被包成两个大粽子带回来了。
沈国栋的手也受伤了,可是他坚持不肯包得太复杂,只简单上了点药,裹了两层纱布就不许别人再碰他的手。
面无表情满身虐气的沈国栋太可怕了,医院的人谁都不敢劝他一句,连周晚晚都不敢在这种时候招惹他。
从医院回来,沈国栋用他被烫伤的手去拿碗筷,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饭菜装好。一勺一勺地喂周晚晚吃饭。
周晚晚看看沈国栋的手,一句话都不敢说,十分配合地乖乖吃饭,饭后漱口。又吃了水果,才小心翼翼地建议沈国栋,“沈哥哥,你也去吃饭吧。伤口不要碰水。”
沈国栋没说话,准备把东西收拾下去,却被周晚晚拉住。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而且一定非常疼。
沈国栋低头看周晚晚手上渗出黄色的组织液和血迹的纱布,再看看自己还沾着她血迹的衣服,心疼得像被剜掉一块。
“沈哥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进厨房了,真的不去了。”周晚晚试着跟他开玩笑,“我算是弄明白了,那些厨具都是跟你一伙儿的,我一动它们,它们就各种不配合!”
沈国栋还是一言不发,一直盯着周晚晚的手看。
“沈哥哥,我不怎么疼,真的。虽然看着严重,其实我受伤很容易好的。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留下一个伤疤就知道了,我肯定比你好得快,不信咱俩比比?”
沈国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溃,又狠狠忍住,“小傻瓜,你,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一点伤,能有什么伤疤?”
周晚晚想说被刘疯子打得头破血流那次,又想起来,那次沈国栋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红肿。
她确实是从来没在沈国栋面前受过一点伤的,连割破手指流一滴血的时候都没有。
从小到大,他一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从来没让她受过一点点伤。
沈国栋说完又要走出去,周晚晚又一次拉住了他。
沈国栋不敢再走了,周晚晚的手不能再受一点折腾了。
她曾经白皙娇嫩的手心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厨房砂锅的把手上还有被硬生生扯下来的带血皮肤,想起这些,沈国栋的心也跟着疼得血肉模糊。
“沈哥哥,这只是个意外,大夫都说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沈国栋勉强点头,喉头上下剧烈地动了两下,还是说不出来话。
“沈哥哥,我,只是想对你好一些。就像你一直对我好,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对我好,为了我放弃那么多好机会留在这里陪我,为了我去学做菜,做家务,我除了高高兴兴接受,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你也像我一样接受我对你好,不行吗?”
周晚晚知道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是她不想让沈国栋再自责了,他们必须尽早把话说开。
“囡囡,我不用你对我好。我们俩,我对你好就行了。”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满是苦涩,“我不配你对我好。”
☆、第三九一章 血色
周晚晚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对着眼前的沈国栋无意识地抽泣了两下,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做恶梦了吗?还是手疼?”沈国栋拿毛巾给她擦脸,眼里是小心翼翼的疼惜。
周晚晚摇头,她真的没做梦,手也不疼,只是这些天睡着了以后经常会哭醒,有时候醒了以后回想,只能记得当时那种想痛哭的感觉,其它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白天压抑得太厉害,睡着了才会发泄出来。
周晚晚冲沈国栋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好,“做了个吓人的梦,幸好你叫醒我了!不知道一会儿睡着了会不会接着做下一集。”
沈国栋也回了她一个笑,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电视剧,还能一集接着一集地做?”
“嗯,你等我睡着了再走,有你在这镇着,肯定不会再做恶梦了。”周晚晚慢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慢慢呼扇了几下,准备接着睡。
连着三四天,沈国栋都会在她哭醒之前叫醒她。然后等她睡着再走。
“小坏蛋,我是凶神吗?什么都能吓跑?”沈国栋轻轻地在她耳边嘀咕,淡淡月色之下的眼眸深邃而温柔,目光深处藏着的痛楚却再也掩藏不住。
周晚晚的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沈国栋注视她良久,才轻轻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定。
夜还很深,月朗星稀,夜风中有紫藤花淡淡的甜香,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天边那颗不知名的星辰在眼里慢慢模糊。又渐渐清晰,眼里的情绪汹涌翻腾,他却一直一动没动,直到夜露打湿衣襟和头发。
周晚晚看着院子里的沈国栋,他站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这几天。他们两个人的夜晚都异常难熬。
自从她的手烫伤以后。沈国栋虽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加细心周到,可是周晚晚能感觉到。他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了。
即使现在不说出来,也会在不久以后的某一个时候说出来。也许,她的手康复那天,就是他们的关系结束的一天。
很多沉重苦涩压在沈国栋的心里。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艰难。
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沈国栋都过得非常辛苦,她亦是一样。
对此,周晚晚束手无策。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谁三心二意。所有男女之间相处不下去的问题他们都没有,可是,路就是走到了尽头。
周晚晚慢慢坐起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哥哥,你不打算继续试下去了。对吗?”周晚晚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宽松的睡衣被风一吹,更显出她的纤细柔弱。
可是声音却平稳坚强,没有一点逃避脆弱。
沈国栋慢慢回头,看着月光下美丽得惊人的周晚晚,所有的情绪咆哮着喷涌而来,又被他咬牙死死压住,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我们不要试下去了。囡囡,我试不下去了。”
他是真的试不下去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说这句话。
今天说出来,仿佛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生生抽离,心里瞬间荒芜黑暗,冷风呼啸着肆虐,从这一瞬间开始,他把自己流放到一个再没有温暖和阳光的地方。
可是,他再自私,再贪婪,再渴望得到周晚晚,还是得这么做。
他不得不承认,郭克俭说得对,他再死死抓住周晚晚不放,她就要被自己给毁了。
如果他对周晚晚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也许还会如一开始想的那样,怎么都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可是他在乎她胜过自己,她所受的一点一滴的委屈在他心里都会扩大百倍千倍地反映出来。
甚至她自己不在乎的事,他都会替她去在乎,去委屈,他又怎么能长久地忍受自己是那个给她带来最大委屈的人呢?
这个孩子从小被他捧在心尖上呵护长大,他习惯了给她最好的东西,习惯了为了让她快乐去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却永远都不会习惯带给她伤害和疼痛。
喜欢是任性,爱是克制。
沈国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太在乎周晚晚而放开她。
是的,放开她,如那个该死的郭克俭所说,把她还给她自己。
“沈哥哥,你不要这么急着做决定,说不定,说不定……”周晚晚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和沈国栋都心知肚明,他做出这个决定,内心经历了多少挣扎徘徊,多么艰难无奈。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已经都有预感了,只是都不肯正视,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而已。
“沈哥哥,对不起。”虽然最终说要放弃的是沈国栋,可是周晚晚却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小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国栋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泪光,又很快隐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沈哥哥!”周晚晚打断他的自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她的心里纷乱繁杂,只能反复跟沈国栋请求,“沈哥哥,不要那么说你自己,不是你的错,不要那么说你自己……”
“囡囡,别担心,我还是你的沈哥哥,这个永远都不会变的。”沈国栋走到周晚晚面前,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努力牵动嘴角,让自己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哥哥。
“以后,我还是你的沈哥哥,像大哥、小二和墩子一样,只做你的哥哥。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对不对?”
周晚晚摇头又点头,泪水簌簌而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空中的星辰渐次隐去,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浓重地压了上来。
两天以后,周晚晚的手去医院换药,医生拆开绷带。看到她洁白米分嫩的掌心,目瞪口呆。
这样的严重的烫伤,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痊愈,可是周晚晚和沈国栋的手,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完好如初。
“我们用了以前一位老中医留下的药膏,是他自己的秘方。”沈国栋只能把这件事归结为郭老先生留下的药膏了,否则他也没有办法解释。
医生追着沈国栋问了一堆有关于那种药膏的事。最后无果。只能扼腕叹息,“国粹啊,多少国粹就这么毁了!”
周晚晚当天就准备回学校去了。虽然去省美院的事已经定了下来,可是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期末成绩,也算是锦上添花的事。
而且,最主要的。她和沈国栋都需要时间来调节自己,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相处下去。相对的每一分钟都尴尬别扭,分开对双方都好。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手里明显比平时要大得多的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帮她提起来放到了车里。
周晚晚走出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紫藤花开得正盛。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青涩的小果子,秋千上还有一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下的书。
跟往常一样。一副随时等她回家的样子。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普车在公路上飞驰,周晚晚一直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树影发呆。
她早就做好了要跟沈国栋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的心里准备,那些不眠的寒夜,她死死咬着牙独自挺过来,一直都以为,只要她不给自己退路,只要她能一直坚持,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们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这个结果,对沈国栋来说是痛苦不容易,对她同样接受得异常艰难。
沈国栋把车停到周晚晚学校旁边的那个小树林边,转头认真地看着她,“囡囡,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你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周晚晚点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明白沈国栋的意思,可是她也知道,他们根本回不去以前了。
感情的事,跨过了那条界限,就永远地变了。
想要再回到他们当初什么都没开始的时候,心无芥蒂单纯快乐的兄妹相处,那根本不可能。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久的将来,沈国栋也会知道。
沈国栋送周晚晚回宿舍,下车之前向她张开手臂,准备像往常一样最后抱抱她,却忽然想起,他已经没有再抱她的资格了。
以后永远都不能再那样抱她了。
周晚晚垂下眼帘整理裙摆,装作没有看见沈国栋那一瞬家的尴尬和巨大的失落。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宿舍门口,沈国栋清了几次嗓子,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算是正常,“囡囡,我周末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看小十一。”
十一是周阳和石云给孩子取的小名。他比预产期早生了十多天,石云生他的时候正在参加民办教师转公办的考试,阵痛开始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题没答完。
“我算了一下,还有十一分我就及格了,准备了一年多,总不能因为这小子着急就这么放弃了吧?我就忍着把那十一分答完了!”石云说起这事儿来还觉得好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孩子生在考场里的狼狈。
“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这周就留在学校里复习,等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周晚晚拿过沈国栋手里的包,指了指它,“我带了不少东西,就准备考试前在学校奋战呢。”
沈国栋看着那个大包,眼睛暗了暗,然后笑着跟周晚晚道别,目送她走进宿舍才转身离开。
沈国栋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一盏灯都没开,静静地在周晚晚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空气里好像还有她留下来的味道,很温柔的甜香,每次闻到,他都会感觉到幸福温暖,现在也不例外。
他现在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一下,他的情绪绷得太紧了,心里的冷风吹得太急了,他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到现在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客厅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沈国栋才从梦幻一般的情绪里被惊醒。他缓了好半天,才摸索着去开灯。
灯光倾斜下来的时候,沈国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看到了周晚晚书桌上那厚厚一摞存折。
那是他每年过年都偷偷给她的压岁钱,是他那一年里赚来的所有的钱。
沈国栋慢慢走过去,手臂沉重得根本就伸不出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沈国栋看着那一摞存折,又慢慢转头看了一眼周晚晚的房间,这才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国栋的胸口一闷,轻轻咳了一声,嘴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一摞存折。
咳嗦越来越剧烈,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胸前的衣襟上已经沾满鲜血,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嗦,一口一口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衣襟上的血越来越多,直到他面前的存折也被染上血色。
☆、第三九二章 成长
1979年9月,省美术学院第三教学楼二楼第六画室。
上课铃声响起,周晚晚放下炭笔,从画架上抬起头,看看来得差不多的学生,慢慢从画室的最后面往讲台上走,身边传来学生们小声的说话声。
大一新生上了半年的理论课,这是他们在大学里的第一堂专业实践课,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周晚晚走到讲台上,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素描”两个字,下面是她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邮箱。
讲台下三四十名学生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站在讲台上的小姑娘,比电影明星还精致漂亮,气质更是纯净轻灵,像是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幽谷仙子,哪里有半点大学老师的样子?一时间整个画室鸦雀无声。
“我叫周晚晚,是你们这学期的素描老师,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地址,在工作时间大家有关专业课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或者给我写信。”周晚晚随手指了一下黑板上的字,对自己的第一批学生露出微笑。
讲台下一片不可思议的交头接耳,“这么漂亮的老师”、“太年轻了,肯定没咱们大”、“我想给她画一幅画,看见她我忽然来灵感了”……
周晚晚扫视了一圈,看学生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拿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我想,我得先跟大家把规矩说清楚了,我的课堂,要及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出勤和平时表现。
一学期我会不定时抽查几次出勤,缺勤一次扣二十分,如果全勤就先有四十分作为基础分,平时表现我指的是学习态度和课堂纪律,只要这两方面没问题,你就又有了二十分。”
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点的学生们又是张大嘴巴,高考刚刚恢复两年。今天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有一大半做过知青,甚至还有当年的老三届,从正规高中考上来的学生更是听都没听过。大学里要及格竟然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如果你不能保证出勤,又没给我留下好印象,那就得好好做作业了。”
周晚晚不管台下的惊讶,继续说道,“素描是基础课。课多,作业量大,我的规矩,一学期每人必须交八十张以上的作业,你什么时候交过来我不管,我只看这八十张作业的质量和认真程度。只要在数量和质量上保证了,你也能及格。”
“这是最基础的,如果你想得高分,在我这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才华。我相信你们能考到这里来。人人都是才华横溢,所以,希望在美院的这几年,你们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用勤奋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周晚晚露出一个明朗阳光的笑容,看着讲台下几十双眼睛,“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和诚意陪伴你们,帮助你们!”
周晚晚话音刚落,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被周晚晚的话和笑容感染。脸上都是对未来的希冀和信心。
周晚晚也对着学生们鼓掌,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第一次的精神交流,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份掌声,彼此之间却都看到了善意和信任。有了这个作为开始,已经为他们以后的相处打下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正式讲课之前,周晚晚笑着看了一圈这一班学生,直到所有的议论和交头接耳停下来,才接着说,“我觉得可能我得先解答两个疑问。我们今天的课大家才能上得更投入。
第一,大家不用再猜了,我看了一下我们班的入学表格,我今年十九岁,确实没你们大。”
周晚晚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在一阵“啊”、“真的啊”的感叹之后,才笑着接着说,“第二,对,我就是那个周晚晚,在全国美展上获得创作金奖的那个周晚晚。”
这次,周晚晚没有停顿,而是骄傲地挑了挑眉毛,“否则,你们以为我凭什么站在这里给你们上课?”
全国美展,那可是全国美术界的最高殿堂,创作金奖是对一位画家在全国范围内从政府到艺术界的最高承认。
今年是建国以来举办的的第五届,前四届,获得创作金奖的都是美术界艺术泰斗级的老艺术家。
今年谁都没想到,获得创作金奖的是一位刚刚展露头角只有一两年的年轻画家。
但大多数人也仅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周晚晚没有去领奖,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周晚晚。
按学籍来说,周晚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才算是省美院的毕业生,可是没有老师能教得了她了,也没人敢教她了,她根本没课可以上。
国家美术馆又来接洽,打算她一毕业就把她调过去工作,为了留住人才,省美院赶紧把这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聘为讲师,还承诺,三年后就升副教授,五年后肯定是教授,在课程安排上也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毕竟有这一项大奖在这摆着,就是直接升教授都没人敢说什么。
周晚晚现在一周只有四节素描课,其它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她却跟以前一样,基本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学校专门给她安排的画室里,对这个生活了快两年的省城几乎除了去宁大找周晨的路,其它地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陌生。
所以,当有人告诉她,有外访人员来找她时,她还有些奇怪。在省城,她还真没有什么朋友,特别是女性朋友,能来找她的除了周晨和墩子,真的没别人了。
周晚晚走出楼门口,看到站在台阶下的人一下就愣住了。
那人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囡囡,不认识我了?”
周晚晚眼圈一下就红了,几步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脖子眼泪就流了出来,“响铃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响铃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傻丫头,快别哭了!让姐好好看看!比照片里漂亮多了!跟秀华婶儿长得可真像!”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画室,跑到隔壁茶水间端来茶水点心。兴奋地摆了满满一茶几,“响铃姐,我记得这都是你爱吃的!在那边肯定吃不这么全!”
响铃三十五岁了,跟同龄人比还是非常漂亮。虽然笑的时候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皮肤却因为一直用周晚晚寄去的擦脸油,还很白皙细腻,只是眼睛已经不似当初的单纯热情,变得沧桑沉静。
一别十年。响铃已经由当初那个只凭着一股闯劲儿跑出去横冲直撞的姑娘,变成了今天干练沉稳的国家干部。
“十九岁的大学老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给家里人张脸呢!”响铃拉着周晚晚的手,眼里都是骄傲和欣慰,“秀华婶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响铃姐,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呀!”周晚晚不想一见面就惹响铃哭,努力转移话题,“你现在是正处级了吧?回来在省里工作吗?要是你也能在省城就好了!我就又多了一个蹭饭的地方!”
“你这个挑食的小馋猫,除了小二和国栋谁伺候得了你!”响铃拍了拍周晚晚的手,高兴地告诉她。“分到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这几天正在收拾宿舍,等收拾好了,你们几个都过去玩儿!”
“孙大处长乔迁又升迁,双喜临门!我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周晚晚忽然一顿,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响铃,“姐,是你一个人住吗?”
响铃知道周晚晚担心的是赵志刚的事,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回来我就跟他把离婚先办了,要不哪有脸来找你们!”
周晚晚没被响铃的轻描淡写迷惑,她跟赵志刚是军婚,哪那么容易离的。这其中肯定有内情。
确实,这个婚绝不是那么容易离的。响铃从去援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不小心规划,她这辈子都得跟这个表里不一的人渣绑在一起了。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为他们俩离婚做铺垫。
先是每次邮件到的时候。让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丈夫的来信,可是这些年来,她一封丈夫的信都没等到。
然后又给赵志刚那个亡故的战友老婆写信,信里对跟宋喜莲以前的恩怨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常年在外,拜托她多照顾照顾赵志刚,并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个妻子的感激之情。
宋喜莲本就对赵志刚心思不纯,再有了响铃的信做依托,更是对赵志刚紧追不舍,有事没事一年都得去部队找他一两回,他回家探亲,更是大事小情都找他做主。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她这样不知检点,而且又这么多年,流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在响铃回到内地之前,她又给宋喜莲去了一封信,这次,她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分离,赵志刚对她好像已经没有感情了,她非常担心两个人的婚姻状况。
宋喜莲以为赵志刚终于肯跟响铃离婚,她马上就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赶紧带着孩子去了部队。
而响铃带着大红花回到内地,在省政府开完欢迎会,跟一同援藏的一位妇联大姐酒后痛哭,丈夫一直不联系她,连她回来都不来接,又听到一些他跟亡故战友妻子的流言蜚语。
那位妇联干部本就对响亮这个对妻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军官丈夫有很大的意见,听到响铃酒后痛哭,正义感爆棚,非要主动送她回家,并找她的丈夫理论一番。
响铃就这样带着妇联的老大姐被省政府的车送回了家,而她多年未回的家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她的丈夫跟他们一家人一样生活着。
至少,在妇联老大姐眼里和嘴里,赵志刚和宋喜莲是实实在在地被捉奸了。
这件事如果闹开,会对当地驻军影响非常不好,好在响铃是国家干部,又援藏多年,政治素质过硬,又有大局观,没有给部队抹黑,只求部队领导给他们签字,她离了婚,赵志刚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战友遗孤和寡妇了。
部队马上派人去赵志刚的家乡调查,回来的人反馈,早在几年之前这两人就不清不白了!
响铃就此跟赵志刚干脆利落地离婚,赵志刚也被降了军衔强制专业,回到绥林县武装部做了一名科长。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的事传扬开来,一个受了处分的退伍军人,犯了纪律,作风又有问题,哪还有资格在武装部工作?
他前前后后被调职无数次,最后在绥林最穷最偏远闭塞的一个公社做了邮递员,再以后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说完赵志刚的事,周晚晚和响铃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最先找的就是你,今天晚上咱们把他们几个也找出来聚聚!”
响铃慈爱地摸着周晚晚的头,母亲一样自豪,“我们囡囡都当上大学老师了!小二,国栋,墩子,真想他们啊!也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变成什么样了!”
☆、第三九三章 团聚(月票600加更)
响铃要今天晚上聚餐的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了,她特别想的那几个“臭小子”现在人人身兼重任,都不在省城。
“河南发现了古墓群,周小二跟着考古队去挖掘了,沈哥哥在深圳,已经过去考察一个多月了,最近可能也回不来。”
可能。她早不是那个对沈国栋的生活和行踪了如指掌的人了。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五日,那位被后人称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老人在他的宏伟蓝图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深圳、珠海、汕头,这三个中国南方本来非常不起眼的城市,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责任。
一时间,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沈国栋就是在这以后被调到省政府工作的,任巡视员。
周晨给周晚晚解释了半天,她才明白,这个巡视员虽然是正厅级,但他属于公务员级别分类里的非领导职位,跟有具体职位的处长、厅长不一样,更像一个顾问或者智囊的角色。
一般巡视员的职位会给两种人,一种是离退休的老干部,给个虚职头衔照顾一下情绪;一种是给年轻有潜力有前途准备重用的干部,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就先提到巡视员岗位上,把级别调上来,以后有机会再往上升到实职。
沈国栋当然是属于后一种。而且省里把他破格提上来,就是为了以后发展经济储备人才的,所以他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好,就被派到特区考察去了。
“墩子呢?又有任务?你写信不是说他每天从部队驻地来回一个多小时通勤吗?”
“周小二出差快一个月了,他一次没回来过。先是在驻地待了一周,后来接到任务走了。我十七天没见到他了。”周晨在的时候,周晚晚每天都去他那,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省美院跟宁大都在东城,相隔不到两站地。
“反正他做饭也不好吃,回来了不是他跟我一起吃学校食堂就是我跟他去吃军区食堂,一个人吃食堂也没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一起吃就觉得有点可怜。”周晚笑。“可能部队驻地的食堂比军区食堂好吃一点。”
响铃笑得不行,“我就说你们俩被小二惯坏了吧!他一不在是不是没着没落的?”
周晚晚抱着响铃的胳膊不撒手,“响铃姐。你的宿舍不是还没收拾好吗?先跟我住一段时间吧!等你那边收拾好了,我再去陪你住几天!”
响铃哪里拒绝得了周晚晚这样亲昵依恋的请求,马上点头答应。
周晚晚的宿舍也是省美院特殊照顾分配的,没有跟青年讲师一起住那栋又老又破的筒子楼。而是在条件最好的教授住宅区里给她分了一个一居室。
这边跟美院校区只有一墙之隔,小区里遍布高大的梧桐树。房子都是三四层的俄式建筑,阔大结实,视野开阔。每个房间都有明亮的大窗户和宽大的飘窗,虽然是一居室。面积却不小,足足有七八十平。
周晚晚接到学校聘书也没到一个月,宿舍更是刚搬进来不到十天。屋子里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刚刚搬家的仓促和混乱都没有。
只是家具非常少。看着有点空旷。
“我一个人,这些东西足够用了。而且我想把客厅一半当画室,摆太多家具看着乱。”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卧室给她看那张大床,“足够我们俩在上面打着滚儿睡了!这张床别处可是买不到,我找我们学校一位退休的老校工定做的,你那边就不要往进搬床了,我也给你定做一张,特别舒服!”
然后又把响铃拉到窗户边,给她看窗外的大树,“一伸手就能摸到,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打在叶子上一定特别好听。”
这是周晚晚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她一个人的家,响铃是来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客人,她们感情又非同一般,介绍起来兴致勃勃。
响铃仔细打量一番这个整洁干净得有点过分的房子,除了画具、雕塑、完成的和没完成的画,属于周晚晚的生活用品少之又少,这里不像一个小姑娘的闺房,倒像另一个画室。
“囡囡,这都是你一个人收拾的?”那三这一个月都不在省城,周晚晚搬家的事他们当然帮不上忙。可是响铃对周晚晚的印象,还不能摆脱她十岁时的影子,根本不敢相信她能一个人搬家。
“家具都是原来就有的,就这张床是新添的,还是老校工找人帮我搬进来的。我其实也就是打扫一下卫生,挂挂衣服铺铺被子而已。”
周晚晚笑着看响铃,“是不是很失望?本来以为我忽然变得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了,最后发现全是忽悠人的!”
响铃感慨地摸了摸周晚晚笑靥如花的脸,“我们家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响铃的工作刚刚入职,非常忙碌,又要着手收拾宿舍,虽然要跟周晚晚住几天,其实两个人在美院宿舍待着的时间并不多。
周晚晚索性这几天放下画笔,一心去帮着她收拾房子。
响铃分到的房子在省委机关宿舍区,面积不小的两居室,周晚晚找人简单米分刷了墙壁,铺了地砖,家具和装饰都是自己动手完成。
响铃第一次来到这间装饰一新的房子,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分到的那间宿舍。
周晚晚把这间房子布置得太温馨漂亮了,雪白的地砖,飘逸的蕾丝窗帘,线条简洁设计新颖的家具,温馨的布艺沙发,手绘的灯罩,充满艺术气息的照片墙,当然,还有卧室里那张宽大柔软,让人一看就想躺上去长长舒一口气的大床。
“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墙上的画才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周晚晚给响铃指了一圈,整个房间大大小小将近十幅画,都是根据环境和色彩布局为这间屋子量身定制的。
“我们囡囡的画现在可是抢手。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响铃把周晚晚带到另一间卧室,“这间以后就是你的卧室,你自己布置吧!”
周晚晚第二天就真的搬进去一张床和几件衣服,算是在响铃这里占了一块地方了。
响铃看见这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卧室,跟周晚晚自己的家一样,没有一点装饰,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的房间。跟她给自己装饰的屋子完全不能比。
“囡囡。我知道你一心扑在画画上,可是你还是个小姑娘,偶尔也要跟朋友出去玩玩儿。想想漂亮衣服,接触一下同龄的男孩子,或者听听年轻人喜欢的歌曲也好。”
响铃有点担忧地看着周晚晚,“你已经够优秀了。就是以后不努力,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你的生活中不能只有画画。”
周晚晚不能跟响铃解释。那间宿舍其实只是她进入空间的一个通道,回到家她也不会在那间屋子多待,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空间里,谁会费心思去装饰一个匆匆路过的走廊呢?
而且。她的生活中确实是不需要那些东西。
可是看到响铃眼里的担忧,她忽然想到,这样的担心。不止响铃会有,其它关心她的人也会有。
“响铃姐。那你给我做参谋,我们也把我的宿舍好好装修一下吧!”周晚晚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还要找人给我搭个花架,我要养好多好多花!”
等周晚晚把自己的宿舍装饰完,周晨也终于从河南回来了。
霍老头带着几个一起去挖掘的学生先跑到周晨家大吃大喝,喝醉了握住周晨的手感慨,“小晨你是我老霍的福星啊!你救了我们霍家班满门呐!”
周晨给看得不明所以的周晚晚解释,“这老头喝糊涂了,别听满嘴跑火车。霍家班就是宁大考古队,全是他的学生,是学术近亲的产物。”
其实,整个宁大考古系,绝大部分老师都是霍老头的弟子,所有的学生都可以算他的徒孙,霍老头一辈子没结婚,就准备带着这一班徒子徒孙过了。
不过霍老头还真没夸张,周晨确实是救了整个宁大考古队,甚至是救了整个古墓挖掘现场的所有人。
打开地宫最后一道大门的时候,是霍老头带着周晨和另外两个学生去的。
当时那道门上的锁是一道结构特别复杂环环相扣的万字锁,红色革命一场大浩劫,整个考古界都成了重灾区,人才断层严重,当时在现场的人里,除了霍老头,别人别说怎么开了,就是听都没听过这种锁。
就是霍老头,当年也只是听一个老盗墓贼提起过,具体怎么开也没把握。
所有的挖掘人员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周晨却拿起笔刷刷刷几下画出结构图,开始给大家讲这道锁的原理,俨然对此非常熟悉。
这道锁要四个人配合默契,同时动手才能开启,当霍老头带着三名学生终于打开了地宫的大门,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周晨厉声拦住,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然后他紧急拉了电闸,让来保护文物的解放军封锁现场,谁都不能带任何火种或者可能打出火星的东西接近地宫。
做完这一切,周晨才来得及跟大家解释,他刚刚想起,根据他看到的另一份资料,当年设计这种锁的那一派地宫建造者,还有一个名字,叫“火者墓”。
据说他们建造的地宫,盗墓者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只要有人进入,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烧死,连同地宫一起被烧成灰烬。
“我怀疑他们是在地宫里放置了一种可以产生可燃气体的装置,进去的人只要有照明设备,就会引燃,造成地宫爆炸。”
为了印证周晨的理论,霍老头忍痛买了当地老乡家的两只鸡,把鸡赶进去几分钟,拴着鸡的绳子就不动了,一拉出来,两只鸡身体僵硬,脱毛以后身上变红,剖开内脏和血管,血液鲜红,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
霍老头折腾完周晨又来折腾周晚晚,因为周晨跟他解释,自己是在一本旧笔记上看到的资料,而那本旧笔记是周晚晚在旧书摊上买回来给他的。
“在哪个摊儿你还记得不?还能不能找着人了?智慧在民间呐!不能让这些宝贵资料就这么遗失了啊!”
然后又难得地慷慨一回,“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听周晚晚说花了五块钱,又心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孩子!不能别人要多少就给多少,你倒是砍砍价嘛!”
好容易把霍老头哄走,周晨去周晚晚的新家转了一圈,满意地看着窗台上的蝴蝶花和桌上的漂亮工艺品,又拍了拍她摆满床头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布偶,“国庆放假我们回家去看小十一,要是不忙,把他接过来玩儿几天。他肯定喜欢你这里!”
周十一小朋友已经两周岁了,能跑能跳,身体好得石云直喊吃不消,最好玩儿的是,他还是个小吃货,所以对每次见面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大堆的小叔叔和小姑姑非常亲热。
而且,他们家是严母慈父,小十一对长得比较像周阳的周晨和周晚晚就更加亲近一些。
第二天周晨给周晚晚送来一套茶具和几个漂亮杯子,拍拍周晚晚的头表扬她,“工作了,也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了,真是有了大人的样子了。”
周晨在自己家里给响铃接风的时候,响铃给周晚晚倒了半杯啤酒,也跟周晨说得差不多,“囡囡工作了,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喝一点酒了。”
周晨举起酒杯,“今天就咱们三个,先小聚一下,等他们都回来,咱们再正式办隆重一点,庆祝我们终于又跟响铃姐团聚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周晚晚马上跑去开门,“肯定是墩子哥哥,我给他留言了,他一回部队就得跑回来!”
周晚晚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墩子哥哥,不带这么偏心眼儿的,周小二回来你就……”
看到门外的人,周晚晚的话一下顿住,然后又对他笑了出来,“沈哥哥,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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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四章 冰封
周晚晚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沈国栋,沈国栋好像更没想到周晚晚会在这里。
他把手里的公文包换了一下手,才对着周晚晚也笑了笑,“你怎么没去美术馆?”
省美术馆在办一个绘画比赛,周晚晚有两幅画特邀参展,今天她应该在那边做评委给获奖者颁奖。
可是这件事周晚晚连周晨和响铃都没说过,更别说一个多月没见的沈国栋了。
周晚晚把门完全打开,让沈国栋看到屋里的响铃,“我给推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响铃听到沈国栋的声音,也从餐桌边走了过来,“国栋,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国栋赶紧进来跟响铃说话,周晚晚请跟在他身后的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也进来,那人指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大大的泡沫箱子,“刚空运过来的,得赶紧冷藏,还有一些得冷冻。”
沈国栋示意周晨,“小二,你去处理一下,是一些海鲜。”
周晨跟那个年轻人把东西都搬到厨房,周晚晚刚想进去帮忙,看看沈国栋拿着的包和跟着的那个年轻人,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却没给沈国栋拿拖鞋,“沈哥哥,你待会儿还要去工作吗?”
沈国栋一向不会把工作带到家里,甚至很少带公文包回家,更是从来不喜欢让工作上的人打扰私生活,除非他是有急事中途回来,然后还要出去。
沈国栋对那个年轻人点点头,让他先走,“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到了办公室再说。”接着又吩咐他,“让小刘上来。把钥匙给我,他也可以回家了。”
年轻人很有眼色地一句废话没有,跟大家点头,又跟沈国栋告别,“沈主任,那我就先走了,您今天也好好休息。这些天您真是够辛苦的。”
年轻人走了。很快另一个年轻人小跑着上来,看样子应该是沈国栋的司机。
“沈主任,您不是还要去美院教授楼吗?反正我也没事儿。我在下面等您就行,办完事儿我再把您送家去,马主任都跟我说了,让我照顾好您。您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哪能让您自己开车。”
美院教授楼是周晚晚宿舍那个住宅小区在外面的叫法。因为住得大都是美院教授而得名。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看到沈国栋的尴尬,他的脸上瞬间涌上血色又迅速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可是司机小刘不能装作没看见,这小伙子简直要被沈国栋瞬间变了的脸色吓坏了,磕磕巴巴把钥匙留下。语无伦次地道别跑了。
响铃并不知道沈国栋忽然如此尴尬的原因,可也没打算深究。别说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年,就是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隐私。不可能事事都了解。
周晚晚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去给沈国栋拿拖鞋。周晨也去厨房接着收拾,响铃跟沈国栋开始聊天,屋里的气氛慢慢自然起来。
周晚晚拿完拖鞋又去泡茶,很显然,沈国栋有点累,今天这种情况他不可能马上休息,还是先提提神吧。
然后周晚晚又去洗了凉毛巾让沈国栋擦擦脸,虽然是九月初的天气,秋老虎却肆虐,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脸上有隐隐的汗意。
沈国栋换好拖鞋,周晚晚的毛巾就递过来了,他擦完脸,手边又多了一杯茶,等他喝了几口茶,周晚晚又端上来一小碟饼干,“周小二在做你拿来的海虾,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吃饭。”
响铃看得直笑,“国栋总算是没白疼这丫头,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到响铃身边的沙发扶手上给她捶肩膀,“响铃姐这是吃醋了吗?”
响铃拍拍周晚晚的手,对沈国栋感慨,“我这一走都快十年了,刚看见她那会儿,真是不敢相信,怎么那个小不点儿就长这么大了呢!”
沈国栋看了周晚晚一眼,一瞬间的目光复杂难懂,却转瞬就对响铃换上了笑意,“响铃姐可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漂亮。”
这话女人没有不爱听的,响铃笑着回头看周晚晚,“他什么时候学着这么会说话的?”
“沈哥哥说的是实话,响铃姐就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嘛!”周晚晚很认真地恭维两个人,“沈哥哥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
响铃把周晚晚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喜欢得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才好,把她抱到怀里摇了摇,“原来全家最会说话的是你!”
沈国栋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流露出的暖意让他岩石般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不那么凌厉冷寂。
他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掉大半,整个人马上精神了不少。
周晚晚看他终于肯放松下来,才笑着指了指厨房,“我可不止会说话,我还勤快爱干活儿呢!”然后跑去给周晨帮忙,留他们两个人好好说话。
响铃跟沈国栋又感慨了一番周晚晚的成长,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国栋,其实你们几个,你变得最多。”
是的,表面看来,周晚晚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是这十年光阴里最大的变化。
可是,在响铃眼里,沈国栋从那个痞痞坏坏肆意妄为活得轻松自在的大男孩,变成今天的样子,才是她最想不到的。
响铃这么多年,见过很多男人从青涩到成熟的转变,可是沈国栋不只是成熟了。
他现在从外表上看,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熟男人了,高大结实的身材,冷硬俊朗的脸部线条,锐利深邃的眼眸,强势硬朗的气质,而且身居高位前途无量,这一切无疑让他成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可是,响铃见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十分惊讶地发现,他好像是把自己的某一部分冰冻起来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和不知道在竭力抵抗什么的狠劲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危险,像一把见过无数血腥的上古杀器,独自屹立在冰天雪地里千万年,冷硬如玄冰,再孤独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哥,阳子才变得最多,你要是看到他抱着儿子傻笑的样子,肯定得吓一跳。”
响铃在心里叹气,看吧,这就不肯谈下去了。
他是不给任何人一丁点机会靠近他了,或者连他自己都不肯靠近自己的内心,他已经把它们完全冰冻起来了。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十年时间,响铃不会这么明显地发现沈国栋前后这样巨大的变化。
毕竟当年那个沈国栋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个男孩子对别人或许是受人诟病的冷酷暴虐,可是对他认同的人却温暖热情,敞开心扉。
现在的沈国栋,除了刚刚周晚晚在的那几分钟,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周晨和周晚晚又做了白灼虾和爆炒鱿鱼,还有一份凉拌海草,把桌子上的菜重新热了一下,沈国栋和响铃也过去帮忙摆桌子准备开饭。
沈国栋让响铃先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把桌子上的菜换了两个位置。
等周晨和周晚晚过来,周晚晚看了一眼桌子,挑了离红烧排骨最远的位置,坐到了沈国栋的身边。
周晨却不放过她,大家碰完杯,第一筷子就给周晚晚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周晚晚低头一句话不敢说,默默啃完。
响铃看着笑得不行,“囡囡什么时候这么讨厌吃排骨了?”
“响铃姐,你别管她,这个菜本来就是给你做的,你多吃几块。”周晨往响铃面前推了推盘子,“她是不喜欢吃红烧的东西,可是一口肉不吃哪行?”
周晨又看了周晚晚一眼,周晚晚装作没看见他的威胁,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喝了一口,喝完才发现,那是响铃姐给她倒的那半杯啤酒。
真是太难喝了!周晚晚含着半口啤酒想吐又怕周晨接着盯着她不放,不吐又实在咽不下去,沈国栋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处境,刚想站起来侧身挡住她,她已经一闭眼咽了下去。
沈国栋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迅速剥了两只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示意她赶紧压压酒气。
周晚晚冲他笑了一下,对啤酒杯子做了一个“真难喝”的表情,沈国栋却没有被她逗笑。
再难喝,她也喝下去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已经不会再主动向他求助了。
这两年,他无数次问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天真,竟然认为即使他们不再是恋人关系,他还可以做回原来那个跟她亲密无间的沈哥哥?
且不论他能不能真的退回到一个哥哥的位置,她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杯子,把她喝剩下的啤酒都倒到自己的茶水里。
他喝的是茶水,现在整个省政府的人都知道,新来的那个特别年轻的巡视员滴酒不沾,就是跟省委书记碰杯,喝得也是茶水。
可是没人知道,他多渴望那个人把这杯残酒端到他的面前,不用再像以往那样撒娇耍赖笑靥如花,只要一个求助的眼神,穿肠毒药他都能心满意足地喝下去。
可是,他已再没有这样的资格。
☆、第三九五章 幻觉
温热的毛巾盖到脸上,闻到花露水淡淡的味道,周晚晚放心地往被子里缩,一边缩一边躲,可还是被利落地擦了一遍脸。
周小二从小练就的独门绝技,周晚晚就没一次能躲得过的。
毛巾接着又转移到手和小臂上,周晚晚这次不躲了,可还是不肯睁眼睛,“二哥,我没事儿,一点点头晕,睡一下就好了。”
“渴不渴?我泡了柠檬水。沈国栋从南边带回来的大柠檬,特别新鲜。”周晨给周晚晚擦完手,戳了戳她的脸,确实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红而已。
只是两口啤酒,就是第一次喝酒应该也没事吧?周晨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
“不喝,我要睡觉。”周晚晚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嘟囔。
“你都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周晨确定周晚晚没事了,拿起另一条凉毛巾接着给她擦手。
这次周晚晚被凉得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一直往被子里缩,“我喝醉了,多睡一会儿不行吗?周小二你太烦人了!”
“刚刚你自己不是说没事儿了吗?现在再装也来不及了!”周晨满意地看着周晚晚瞪着眼睛睡意全无的样子笑。
“你为什么非要我起来?”周晚晚把被子盖好,就是不肯起床。
“你为什么非不起来?”周晨抱着胳膊看着周晚晚。
“我喝醉了!”
“你自己都说没事了。”
“我就是不想起来!”
“沈国栋走了。”
周晚晚瞪着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周晨有时候真的非常烦人!只要他想,他就能随时把你说得哑口无言!
在他眼里,周围的人可能都是透明的。这么可怕的人,霍老头和他那些徒子徒孙是怎么看出周晨“温润质朴。儒雅谦和”的?
真是太能装了!
周晨当然能看出周晚晚的鄙视,点着她的脑门一字一顿地回击,“缩、头、乌、龟!”
周晚晚再一次完败。
周晨端着装着毛巾和柠檬水的托盘潇洒离开,周晚晚气得在后面叫他,“柠檬水!”
“起来喝!”周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周晚晚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把拉起被子盖上头。
周晨肯定看出来她是故意喝最后那口酒的,虽然很笨。但至少让她有了不让大家尴尬地躲开的理由。
以前周晨对沈国栋喜欢她这件事那么排斥。现在却经常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可是,已经晚了。
她不做缩头乌龟能做什么?像以前一样跟沈国栋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
心境不一样了,米分饰太平就能让彼此好受些?情况只能更糟而已。
周晚晚重重地叹气。谁都看得出沈国栋过得不容易,她当然也能。
可是沈国栋不需要她的可怜。更不需要她治标不治本的安慰。
上一次她试图安慰他,他跟她说他试不下去了。
所以,其实她安慰不了他。
与其这样纠缠不清让他一直痛苦下去。还不如就彻底放开他。总有一天他能彻底想明白,去过没有她也能幸福的日子。
总有一天。
只是一场爱情而已。一场受荷尔蒙支配的生理冲动和自我催眠的幻觉。总能过去的。
像沈爷爷说的那位表哥,冲动起来命都能不要,可是清醒过来,一样娇妻爱子过他的美满人生。
像母亲。当年也是对周春亮有很深的感情的;像响铃姐,为了赵志刚明知道是火坑都一往无前地跳了进去;像前世的自己,她蹭多么坚定地相信过……
前世今生。她没见过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至死不渝生死相依的永恒爱情。那些传说里的美好也只能存在于传说里,人们为自己的向往编织的一个美梦而已。
就是沈爷爷对沈奶奶。如果沈奶奶活到现在,沈爷爷还能保持这份深情吗?周晚晚不相信。
沈奶奶死在最美丽的年华,死在他们最是情浓的时候,所以沈爷爷的心也跟着留在了那里。他更多的是放不下自己曾经美好的情感还是那个承载他情感的人?
周晚晚不想妄加揣测。
爱情总会消退的,生活一定会继续。
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是人的本能,这一点没人比周晚晚体会更深。
前世,大哥去世,她再疼再自责,不是也没去死?何况只是一个求之不得的人,沈国栋肯定能挺过去。
他放下了,想明白了,他们才能有机会真正谈亲情,否则,他们现在什么都谈不了。
周晚晚唯一相信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不离不弃重愈生命的亲情,那才是能永恒的东西。
亲情不会像爱情一样用各种条件去衡量,美丑,家事,能力才华,甚至身高体重一个月工资几何。
说到底,就是一场彼此索取的公平交易。一旦当初谈好的条件发生变化,以后感情何去何从就只能听天由命。
而亲情绝不会这样,那才是真正无条件的付出。
周晚晚盼着有一天,能等到真正跟沈国栋谈亲情的时刻。
即使他走出去了,对她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了,她也愿意跟他挥挥手,真心地祝福他一生安康顺遂。
因为她对他有亲情,他是那个给了她很多很多无私关爱的沈哥哥,只要他能过得好,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能在他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
即使她也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承受起来并不比一场失恋来得容易。
周晚晚狠狠地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让意识进入空间,至少,她还有画画。
人人都说她是天才画家。她不知道自己的天分有多少,只是知道,过去的两年,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拿着画笔渡过的。
“囡囡!囡囡!”周晚晚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空间待了多久。
她的意识马上回到身体里,一睁眼就看到沈国栋焦急的脸。
“囡囡,哪里不舒服?”沈国栋看到周晚晚睁开眼睛。才稍松了一口气。去摸她的额头。
周晚晚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外的天空一片绚烂的晚霞。她在空间里待了一下午了。
“沈哥哥。我没有不舒服,就是睡得久了一点,可能是中午喝了酒的关系。”
周晚晚想坐起来,沈国栋马上过去扶她。手伸出来又顿住,然后再次伸出去。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她扶到床头靠着,又在她身后放了个枕头。
“头疼吗?要不要喝水?”沈国栋的眼睛深邃得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房间的光线有点暗,两个人坐得很近,好像有一个小小的世界。温暖又安全,隔绝了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彼此相对的两个人。
周晚晚摇头。想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或者饿了让沈国栋去做饭。反正无论怎样,让他离开就好。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适合这样温情脉脉地相对。
可是,看到沈国栋眼里恍惚的神色,那么深切的渴望,周晚晚的嘴怎么都张不开。
“小笨蛋!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小时候的脾气呢?不是不喜欢就直接吐出来吗?多少回喂到嘴里你都能直接给我吐出来,怎么现在胆子倒小了?”
沈国栋忽然温柔地笑了,仿佛回到了他们最亲密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毫不掩饰眼里的宠溺和深情。
周晚晚垂下眼睛,极力忍住眼里的泪。
“给你带回来很多热带水果,都是咱们这边没有的,现在要不要尝尝?”
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头顶,眼里还是刚刚那种恍惚的神色,好像做梦一般,“每样都吃一点,喜欢哪种,以后让航空那边的人给你往回带,现在修了飞机场,运这些东西比以前容易多了。”
“囡囡,”晚霞的余晖越来越淡,屋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沈国栋的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怕惊醒了这场恍惚的梦还是怕惊醒梦里的自己,“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吃水果吗?给你揉揉头?”
沈国栋往床头坐了坐,刚要伸手去抱周晚晚,房间里的大灯忽然打开,明亮的灯光一下照亮了整个房间,现实扑面而来,一切在刚刚那一瞬间刻意忽略遗忘的东西都分毫毕现,无处可藏。
灯光乍现的那一刻,沈国栋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周晚晚放在开关上的手也抖了一下。
“我,我还是去给你做饭吧,小二和响铃姐都有事出去了,我过来给你做晚饭。我跟那边的人学了一种海鲜炒饭,你肯定爱吃。”沈国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晚晚坐在床上好半天没动,心里荒凉一片。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唯有唏嘘。
直到沈国栋过来叫她吃饭。
沈国栋的海鲜炒饭做得很难吃,好像没放盐,还有一股腥味儿,可是他好像没发现,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周晚晚也默不作声地吃了下去,直到收拾完,两个人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哥哥,我今天住在这边,你要是有事就回去忙吧。”气氛太压抑了,周晚晚只想让两个人都尽早解脱。
沈国栋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一把钥匙,“你宿舍的,我想过去看看。”
周晚晚没有把钥匙给他过,可是他能知道她所有的日程安排,拿到一把钥匙也不奇怪了。
“你一个人住,安全最重要,我想过去把房子检查一下。”沈国栋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要是不想回去,我自己过去行吗?”
周晚晚刚要点头,忽然想起屋里晾的衣服,又赶紧停下,“我也一起回去吧。”
沈国栋把钥匙收了起来,并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放在我这做备用吧,以后你忘带钥匙了就找我。”
☆、第三九六章 尴尬
走到宿舍门口,周晚晚有点不好意思,“沈哥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屋里有点乱,我去收拾一下你再进去。”
沈国栋没明白周晚晚说的“乱”是什么意思,一点都不介意地提议,“我帮你收拾吧,是不是刚入职太忙了?还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适应的?我正准备跟你说说学校的事呢,收拾完咱们再慢慢谈。”
周晚晚的脸有点红,没办法告诉沈国栋这个他收拾不了,只能跟他强调,“我很快的,你等我一下就行了。”
说完不让沈国栋再说什么,开门自己进去,把他留在了门外。
窗户上的一串nei-yi-还是前两天响铃在的时候帮她挂上去的,平时她都是把衣服在空间里清洗,从来没在家里晒过衣服。
这栋房子的阳台做成了大大的飘窗,也没有专门晒衣服的地方,更没有晒衣架,响铃在窗户上用几道绳子绑了竹竿,做了个巧妙的升降晒衣架。
周晚晚自从响铃教过她一次以后就再没动过这个东西,今天一着急,绳子拉来拉去不但没把挂衣服的竹竿降下来,反而把下面来来去去的几股绳子缠成了一团。
周晚晚只能放弃,去搬椅子。
可是这栋俄罗斯专家监制的房子挑高太高了,窗户又几乎开到了房顶,她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挂在上面的nei-yi-,只能把椅子放到窗台上。
好在飘窗足够宽大,放一把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式大木椅的笨重程度,又着急,一个没拿好,一边撞在窗框上。哐当一声,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周晚晚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沈国栋已经一脚踹开门跑了进来。
“囡囡!摔哪儿了?”沈国栋跑过来一把抱起周晚晚,把她放到沙发上,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上。
除了小腿被椅子磕破一点皮,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才稍稍放点心。“还有哪儿疼?自己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周晚晚动动手脚给他看,确实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了。
“医药箱放哪了?”沈国栋仔细看周晚晚的小腿,其实只是破了一点油皮。完全不用管,可是周晚晚还是没说什么,指指书架下边的柜子。
沈国栋给她抹了点碘酒,又上了消炎的药膏。比划了一下,放弃了把小腿缠起来的想法。最后拿医用胶布在上面粘了一块纱布。
周晚晚一直老老实实任他包扎,等他都弄完了才把裙摆拉下来,人也端端正正坐好。
沈国栋这才发现刚才他一着急是把周晚晚的裙子掀起来老高检查的,上药的时候也一直握着她的小腿。一时尴尬得满脸通红,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哥哥,我给你泡茶吧?前些天沈爷爷给了我一块特别好的普洱茶饼。我还没舍得喝呢,今天我们俩一起尝尝。”
周晚晚要起身去烧水。却被沈国栋拦了下来,“我去吧,你别动了。”
沈国栋说完,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躁意,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先过去把椅子扶起来,“你刚才搬椅子要干什么?我帮你先弄好了吧?”
这回轮到周晚晚脸红得压也压不住了。
沈国栋敏锐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头一偏就看到了挂在窗户上的几件nei-yi-。
两件黑色一件白色,夏天怕热,周晚晚用的都是半透明的蕾丝,边缘带着优雅的曲线,花纹简洁精致,灯光一照,更显得甜美娇俏。
“要,要拿下来吗?”沈国栋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目光简直无处可放。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周晚晚赶紧摇头,也不敢去看沈国栋。
两个人红着脸对着尴尬了半天,谁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周晚晚先缓过来,强迫自己转移话题,“那个,厨房的水龙头一打开就响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你帮我去看看吧?”
沈国栋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厨房。
周晚晚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厨房的水龙头响了一会儿,沈国栋就出来了,“响是自来水上水的声音,没坏,明天我在水龙头上安一个滤嘴,就不这么响了,还能防止水流太大溅你一身。”
周晚晚点头,冲沈国栋笑了一下,“我不太懂这个。”
“你懂这个干嘛,以后有问题就找我,我随时都能过来。”
周晚晚点头,无论以后找不找他现在也都只能点头。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相对无言,都忘了刚刚要泡茶的事。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看看窗户的高度和那团纠结在一起的拉绳,脸红了半天,还是磕磕绊绊地提议,“我,我还是,帮你拿下来吧?你自己够不着,再摔着。”
“不用了我把绳子剪断好了……”周晚晚话没说完,沈国栋已经踩着椅子把那几件小巧的nei-yi-拿下来了。
真的是非常小巧,那条白色的小nei-ku-只有他的巴掌大,柔软洁白,在他古铜色的手里放着,对比太过鲜明,看得两个人又一次红透了脸。
周晚晚接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看都不看,胡乱地把它们塞到身边的抽屉里了事。
“我能去卧室看看吗?”沈国栋说完又赶紧强调,“我就是去看看窗户严不严实。”
周晚晚赶紧点头,只要两个人不用这么尴尬地站着,他想去哪儿都行。
沈国栋只在卧室待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很显然是在因为刚才的尴尬而避嫌。
然后又去看了看刚刚被他踹开的门,好在周晚晚刚才进来只是虚掩着门,并没带上,锁没什么事,只是门板被踹裂了一点点。
走了一圈,沈国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看看还站在地上的周晚晚,去鞋架边给她拿拖鞋。
从进门就又是受伤又是尴尬,现在他才发现周晚晚还是光着脚站在地上。
可是周晚晚家里没有拖鞋,前几天响铃过来住的时候倒是有两双,后来洒了水在上面,周晚晚就给扔了,她自己在家从来都是光着脚,根本想不起来拖鞋这回事儿。
沈国栋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无奈地看着她,“去沙发上坐着,不要乱动。”
周晚晚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着沈国栋把扔在门口的两个装着水果的纸箱子拿进来,一样一样地摆进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
然后又去厨房洗了几种端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的茶几上。
“还记得这种大橘子不?”沈国栋拿着一个大柚子看周晚晚,周晚晚一下就笑了。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他们刚从周家搬出来,手里虽然有一点点小钱,可并没有多富足,又要攒钱盖房子,所以生活上还是挺节省的。
有一次沈国慧和郭克贞拿几个大橘子在周晚晚面前显摆,想把她馋哭,沈国栋看到了,一个多月以后就给周晚晚弄来两个“大橘子”,比她的头还大,非要她在沈国慧面前显摆回来。
后来过了好几年,周晚晚才知道,这两个大柚子,是沈国栋用了两个月的烈士子女补助金托干休所的人,那人又托人,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弄来的。
“其实这个东西叫柚子。”沈国栋掰开一个柚子,把里面的果肉拿出来放到一个小碟子里推到周晚晚面前,“广东那边现在正是吃这个的节气,据说能清火。”
然后又给她切木瓜、杨桃、番石榴,一样一样介绍过去,直到周晚晚面前花花绿绿摆了一茶几,整个屋子里都是热带水果清清淡淡的甜香。
“你先吃,不许乱动,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沈国栋指了指周晚晚放在沙发上的光脚,看她点点头才走了出去。
周晚晚一样一样地摆弄着茶几上的水果,一时间心里空空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沈国栋又自己开门进来。
沈国栋拿了一堆东西,先把两双拖鞋拿出来,自己穿一双,又给周晚晚拿过来一双。
沈国栋把拖鞋放到她脚边,蹲下来准备给她套上鞋子。周晚晚慌乱地想躲,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住,默默地配合他一只一只地穿好拖鞋。
然后沈国栋又去把出去买的东西给周晚晚看,“一些饼干和点心,先对付着吃,明天我再给你带点好的来。”
周晚晚点头,想到她那个空荡荡的冰箱和只有一只水壶几个杯子的厨房,沈国栋肯定是看不过去了。
“沈哥哥,我就是刚搬过来还没整理好,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出去买点零食放在家里的。”
“嗯,我知道。”沈国栋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周晚晚的宿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她告别。
“我先走了,明天你下午没课也别回来了,先在画室待着,晚上我弄好了去接你吃饭。”
周晚晚想说你今天刚出差回来明天肯定有很多事,不要管我了,想说其实我可以找校工安门锁换水龙头拆那个该死的晒衣杆,想说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在周小二那碰个面就行了,不要频繁见面了,这对你不好。
可是,看到沈国栋复杂得她根本就读不懂的目光,这些话一句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我们可以去吃东门的麻油鸡,据说很好吃,我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第三九七章 远客(月票700加更)
第二天周晚晚跟沈国栋吃完那家传说中非常好吃的麻油鸡回来,她的宿舍已经大变样了。
地上铺了米白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厚实,周晚晚在上面走了两步,悄悄地动了动脚趾,舒服得眼睛眯了一下。
沈国栋装作没看到,偏过脸去笑了出来。
这回她再也不用穿拖鞋了,想怎么光着脚到处跑都没问题了。
整个门都换了新的,昨天那扇被踹出裂痕的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铁质防盗门,周晚晚仔细看了一下,连门框都换成钢的了。
门上安了防盗锁,还有两重链锁,沈国栋给周晚晚示范怎么用,“以后要是有人敲门,先把链锁锁好,看清楚是什么人再让他进来。”
周晚晚点头,然后又去看窗户上的几重保险,还有卧室新添的两个衣柜,“你的衣服多,一个衣柜哪够用,以前……”
沈国栋说道这忽然顿住,然后笑了笑,“响铃姐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做裙子吗?怎么不穿新衣服?”
上了美院以后,周晚晚的衣服越来越少了,基本都是石云或者周晨张罗着她才做一两件,而且样子都特别简单。
好在她人长得太漂亮了,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样的好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好几次忘了把在画室穿的工装裤换下来就去食堂吃饭,被食堂的阿姨拉住,非要好好看看她衣服上的油彩是怎么画上去的,怎么那么好看。
后来甚至还有人专门学她,在劳动布工装裤上画几笔,一时间成了全学校男生女生都要赶的潮流。
可是这个在大家话题中心穿着打扮总是被争相效仿的女孩,已经很久很久没注意过自己要穿什么衣服的问题了。
客厅的沙发也换了一套更宽大舒服的,窗台边还有一套立式晒衣架,窗户上那个闯了大祸的竹竿和一团乱绳已经无影无踪。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极力装得自然一些,不去看那个让人尴尬的晒衣架,但不约而同地不肯在客厅多待。只匆匆看了两眼就一起去了厨房。
变化最大的是厨房,炊具、餐具、调料、粮油一应俱全,而且还多了一台冰箱。
周晚晚指着那台冰箱觉得好笑,她这里一台冰箱都是闲置的。沈国栋又弄一台来干嘛?
“一台给你装水果,一台装菜,省得串味儿。”沈国栋打开冰箱门,一台里面是昨天他拿过来的水果,今天又加了几种进去。摆放得整整齐齐,色彩艳丽饱满,一下就吸引了周晚晚的兴趣。
一台里面放着一些冷藏的火腿和泡菜,“蔬菜放久了不新鲜,今天就没买。”
周晚晚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跟沈国栋说清楚,“沈哥哥,你知道的,我……”
“响铃姐不是经常过来吗?她做饭挺好的。”沈国栋顿了一下,试探着跟周晚晚商量。“小二有时间了也会过来给你做饭吃,你自己有家了,以后肯定不会每天去小二那了,总吃食堂不行。”
最后,沈国栋才看着刚刚被他塞得琳琅面目的橱柜小声问周晚晚,“我也可以过来给你做饭吗?”好像怕被她拒绝一样,又赶紧加了一句,“我不会经常来的,偶尔一次就行。”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站在橱柜前几乎僵住的侧脸,再多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她重重地点头。“我想吃小白菜馅儿的饺子了,不要放香菇,只要纯小白菜的。”
沈国栋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忽然被宣布无罪。而且竟然还有巨额补偿,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周晚晚,眼里都是狂喜的光芒。
“我明天中午给你做好不好?还是你现在就想吃?我现在做也可以,家里什么都有,我马上让人送小白菜来!”
“明天晚上吃吧。下午我有课,中午时间紧。”周晚晚低头走出厨房,不敢看沈国栋的眼睛,“沈哥哥你烧水,我们泡茶喝。”
可惜,第二天下午,沈国栋心心念念了一晚上什么都准备好的小白菜馅儿的饺子,周晚晚还没吃上呢,就被沈爷爷接走见客人去了。
沈爷爷早年的一位老战友,红色革命时期被打倒,因为亲人大多在国外,被死死钉在海外关系这一条上,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四人帮被打倒以后,沈爷爷马上着手主持了他的平反工作,让这位老将军沉冤得雪。可是身体和精神已经都不允许他继续工作了,只能退居二线。
这次是来跟老友叙旧,也是带着从英国过来看他的堂孙女走走看看,让学新闻传播专业的堂孙女了解一些中国的现状,好回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
“生机和陈腐共存,发展和滞后同在,我们的国家现在就像一台T34坦克,只要开起来,装上一门85炮,打他德国的虎式也没问题!可是它耗油量大又总趴窝,不好开呀!”
沈爷爷跟老朋友一开口就是一堆武器性价比,不了解的人根本就听不懂。其中就包括唐老将军的堂孙女。
“三爷爷,你和沈爷爷说点我能听懂的,我需要一些第一手资料,不要打比喻。或者给我解释一下T34、85炮和那个老虎都是什么。”
唐静筠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眉头皱得紧紧的,中西结合的五官立体美艳,现在因为认真投入又增添了一股智慧之美,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非常吸引人。
“不懂的记下来,待会儿让囡囡给你讲讲,这小丫头从小就听我唠叨这些,是个军事通了。”
沈爷爷接过周晚晚递过来的杯子闻香,示意一直在做笔记的唐静筠也放下笔记喝茶,“你在国外长大,虽然会说中国话,可是喝的是洋墨水儿。想了解中国,不能着急,先融入到中国式的生活中来,以后要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就容易了。”
唐静筠的母亲是英国人,所以虽然父亲的家族坚持教她说中国话,也读过一些中国书,可是对中国的生活习惯和传统文化还是知之甚少。
唐静筠疑惑地看看周晚晚手里的那套复杂的茶具,她在英国也喝茶,可是那茶里是加了红糖奶油的,就是祖父和父亲,生活习惯也大部分被西化,来了兴致也只是泡一杯清茶而已,从没见过周晚晚这种完整的茶艺。
周晚晚用竹镊把一个小小的紫砂闻香杯递给唐静筠,然后自己也拿起一个,轻轻放到鼻子前给她做示范。
“唐小姐,中国传统文化里一向讲究平心静气,含而不露,您可以先从茶道里体会一二。如果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学习。”
唐静筠学着周晚晚的样子闻香,然后笑着看唐老将军和沈爷爷,“周小姐真是平心静气,含而不露。”
两位老人都笑了,沈爷爷冲她们两个挥挥手,“来到沈爷爷这就不要客气,我跟你三爷爷是过命的交情,你和囡囡也不要见外,小姐来小姐去的干什么?你比她大个几岁,就叫她名字,囡囡就叫你一声姐姐!”
周晚晚把一盏茶递到唐静筠手里,“唐姐姐,你是远客,如果有什么我能尽力的,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唐静筠接过茶,有点不习惯中国人这种刚见面就直呼小名的习惯,即使是世交,也太过亲昵了。她和这位周小姐见面还不到半小时呢。
“唐姐姐,你可以叫我晚晚。”周晚晚笑着给她解围,“中国人讲究入乡随俗,就像我们不能想象自己去行你们的吻手礼和拥抱礼一样,这种叫法只是一种礼节习惯而已,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晚晚,你和其它的中国女孩真不一样!”唐静筠一口喝掉手里的茶,“你像我爷爷书房里那幅画上的女孩!”
“那个女孩泡的茶也很难喝吗?”周晚晚指着唐静筠手里的空茶盏,“喝得你直皱眉头?”
唐静筠的眉头皱得更深,索性不再为了礼貌委屈自己了,“上帝啊!给我一颗方糖吧!或者一块巧克力蛋糕也行!总之,来点什么拯救一下我的味蕾吧!这个中国的茶,太苦了!”
也许唐静筠的祈祷上帝真的听见了,沈国栋马上带着他包好的小白菜馅儿饺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沈先生,你简直是我的骑士!”
唐静筠对沈国栋皱紧的眉头视而不见,吃着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中国水饺”, 对沈国栋的印象好极了!
☆、第三九八章 欣赏
沈国栋对当这个没有眼色的二串子外国人的骑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早点带周晚晚回家。
现在走他们回去还能安安静静吃顿晚饭,天知道他盼了多久才盼来这么一顿饭。
可是沈爷爷不同意,“囡囡这两天没课,就留在这帮我陪陪老唐和他孙女。女孩子之间比较有话说,囡囡又聪明伶俐,这事儿还真就得她来。”
“囡囡没课事儿也多着呢!学校不给她安排那么多课就是让她专心创作,哪有时间陪什么莫名其妙的客人?”
沈爷爷难得地严肃,“你小子给我消停点儿!囡囡留在这是政治任务!老唐那几个在国外的兄弟可不止是资本家,他们手里光报社就好几家,连《泰晤士报》都有他们家的股份!现在家族里就有好几位在那当编辑、记者!
这位唐小姐可不止是一位客人,她是世界看向中国的一双眼睛,她看到的东西和她对我们国家的印象不止是她个人的喜好,那是可以影响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对我们的评价的舆论!
我们要打开国门走出去,多赢得一些善意和支持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
沈国栋非但没被说服,反而跟沈爷爷拍起了桌子,“您弄这些大道理压囡囡身上干什么?她用得着担着这些吗?什么世界的评价、印象,那跟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走出国门去闯世界也是我们这些男人打头阵,要是还得委屈她去给我们争取什么善意,要我们还有什么用?我们这些人费这么大的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们过好日子的?
再说了,什么善意不善意的,苏联大鼻子的事您又不是没经历过,什么时候印象和善意能有利益重要?我们有了实力,踢他几脚他都得给老子鼓掌叫好!”
沈国栋看沈爷爷真被自己气着了,难得地说几句好话哄哄他,“您还是别费那些个没用的心思了。用您的话说我们的国家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去省政府上班?”
沈国栋冲沈爷爷挑挑眉毛,“您真觉得一个破正厅级就能圈住我?要是以前,就是给我个正部级我都不去!您坐得够高了吧?不还是受了那么多年的憋屈气?
我是看最上面的那个老头儿干的事儿顺眼了!这位跟以前的可不一样,别看他个子矮。那个狠劲儿你们这批人里谁都比不了!
您看看他这两年干的这些事儿,换前十年甚至二十年,您敢想吗?您就等着看吧,以后他肯定能干出更多让您想不到的!
这么大的热闹,那得有多少机会!我哪能错过?肯定是得掺和一脚的。”
沈国栋看沈爷爷被他说顺气了。又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爷爷,您怎么折腾我都行,就是别把囡囡拉进来。
您当年打江山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干这些事儿就是为了能让她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不止是吃好穿好,是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世界地图上画了好多个圈儿,都打算去看看呢。我得让她出去以后,到哪跟人一说是中国人,别人都得高看她一眼!”
“瞅你那点儿出息!”沈爷爷简直恨铁不成钢。“有种你当着她面儿说去!”
“这您就别管了。我要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沈国栋的语气非常平静,身上那种强自压抑着的狠劲儿却让沈爷爷深深叹气。
“所以,爷爷,您要是想囡囡了,把她接来说话聊天,种花养草,住一年我都没意见。可要是完成什么政治任务,我现在就得把她带走。”
沈国栋看着沈爷爷的目光冷漠得近乎狠绝,“谁都别想给她增加负担。您也不行。”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走。她一见沈爷爷这两位客人就知道,这绝不是世交见面那么简单,这两个人现在代表的是最炙手可热的资本和舆论,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不走。沈国栋也留了下来。
在周晚晚给唐静筠讲了一通中国传统文化和习俗以后,第二天,唐静筠就开始着手实践了。沈爷爷的书房成了他们的基地,先从最源远流长的书法开始。
练了一上午悬腕、提腕,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晚晚的手都有点抖。
下午唐静筠再要跟她学茶艺的时候,沈国栋走进来在他们身边坐下。“唐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先了解一下中国现在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政策,这才是你论文的主要内容吧?”
唐静筠的注意力马上全部转移,她好奇心和求知欲虽然非常重,其实针对的主要对象却并不是周晚晚。
从昨天吃完那顿饺子以后,唐静筠就对沈国栋又佩服又好奇,“沈先生是我见过厨艺最好的男人,那些长着胖脑袋的大厨都赶不上!”
沈国栋当然没有一颗胖脑袋,相反还非常俊朗硬气,他身上那种让大多数人退避三舍的冷硬和淡漠经过一顿饺子的中和,在唐静筠眼里就是恰到好处的外刚内柔,“我想了解他。”
完全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唐静筠非常忠于自己的内心,完全不懂中国人含蓄矜持那一套。
可惜沈国栋钻进沈爷爷书房就好长时间不出来,好容易出来了还是赶周晚晚去睡觉,“休息时间不谈工作。”
唐静筠没注意到沈国栋说的那个工作是她,她只是感叹,“沈先生跟我见过的中国男人真的不一样,我祖父和父亲喜欢‘废寝忘食’地工作,觉得那是美德。
我这次来中国,去过工厂和学校,他们的先进工作者第一条就是要放弃休息和家庭,这个我很不认同。连我的三爷爷和您的祖父都提倡‘呕心沥血’‘奉献自我’。
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提倡把工作和生活分开的人。而且,您做饭还那么好吃!沈先生,您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智男人。”
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治男人沈国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唐小姐,您也请回去休息吧。”
☆、第三九九章 主意
“……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中来,农业上,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关心农民的物质利益,保证浓密的民主权益……”
沈国栋坐在书房的窗户旁,一心二用地给唐静筠讲政策国情。语调平板,用词公式化,如果只听他的声音,谁都不会怀疑他是在照着文件读稿子。
可是他面前确实是没有任何文稿,术业有专攻,沈国栋对待工作向来态度极为不端正,却能走到现在的位置,除了沈爷爷的助力,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本人的能力。
否则,那么重要的位置,谁也不敢给一个平庸之辈,毕竟他搞砸了还是要启用他的人负责的。
沈国栋在学生时代就不是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后来周晚晚想尽办法激发他的学习积极性,也只能保证他及格不留级而已。
可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却能表现出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
看他少年时代读陶朱公的书就知道了,课本上的古文他是读不明白的,却能把陶朱公语录活学活用,甚至能小试身手用那些知识来赚钱。
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接触的东西,他能敏锐地看到很多机遇和挑战,这正是这些年来他隐隐渴望的东西。
像一个天才运动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到赛场,他能比任何人都迅速地适应周围的一切。
所以这些看似枯燥乏味的政府文件,对他来说就是战场上的号角,他的耳朵和心对这些东西比任何人都敏锐。即使是心不在焉,也一样能说得条理分明。
唐静筠笔下飞快地记录,又要整理思路随时发问。虽然忙碌,却有条不紊。
沈国栋跟沈爷爷给她信息的方式完全不同,没有谈笑风生,比喻打趣,也许别人会觉得枯燥难懂,却非常受唐静筠的欢迎。
她从小学习的是书面中文,对沈爷爷那些话听都得反应一下。再去处理一些她根本不熟悉的典故、俚语和其中夹杂的复杂知识。真得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这是一个认真严谨的男人。”作为一个内心非常地道的英国人,“认真”和“严谨”可以说是唐静筠对一个男人非常高的评价了。
沈国栋大半注意力却一直在院子里的周晚晚和小汪身上。
小汪刚从厨房叼出一个大肉包子,放到周晚晚手上。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去跟小马阿姨和做饭的厨师撒娇,很顺利地又要来一个,跑到周晚晚身边坐下,兴奋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是在邀请她“我们一起吃包子吧”。
周晚晚侧身去揉揉它的头。跟它并排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汪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周晚晚又摸摸它的头。
沈国栋的角度有点看不清楚周晚晚的脸。他把椅子挪了一下,现在好了,可以看到她轻松又调皮地对小汪笑。把肉包子一块一块地掰下来送到它的嘴里。
九月下旬的天气,阳光灿烂。气温适宜,石榴树上挂着火红的大石榴,银杏的叶子已经金灿灿地往下飘落,枫树还没红透,刚搭好的掬花山开得正盛,真是看着就让人心满意足的季节。
当然,让沈国栋心满意足的只是那里的一个人而已。
小汪很快吃完了两个大包子,围着周晚晚蹦跶了两圈,就把大脑袋搭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剥瓜子瓤。
周晚晚馋够它了,才捏着一个瓜子瓤逗它。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小汪毫不考虑自己的大嘴巴跟那个小小瓜子瓤之间的巨大差距,用牙齿一点一点地从周晚晚手里往出拽,一个瓜子拽半天才能吃到嘴,还是乐此不疲。
性格决定命运,小汪今天能在这里,也是跟吃有关。
墩子出差路过绥林,回程去向阳屯看周阳他们,正赶上小汪和周十一小朋友闹别扭。
原因很让人啼笑皆非,两岁的周十一刚发现世界上最好玩儿的玩具是家里那把铁锤子,看见什么砸什么。出于对他的好伙伴小汪的爱护,他决定把小汪的骨头都砸碎了再给它吃。
“我怕它吃了咯牙。”这是周十一小朋友的解释。
可是小汪不听,砸碎了的骨头它就是不肯吃,周十一的倔脾气上来,觉得他有义务教小汪认识好东西,改变不好的生活习惯,每天看着它,非让它吃不可。
两人在家里斗智斗勇,闹得不可开交,周阳和石云正焦头烂额,墩子回去了。
正好墩子知道了周晚晚当老师的事,就跟周阳提议,让他带小汪过来住一段时间,等过十天左右放国庆假他们再一起把它送回去。
周晚晚现在时间多,可以带着小汪玩儿,也让周十一反省一下,为了别人好也不能随便干涉人家的生活习惯。
你让一条狗不啃骨头,那是你看着它就能做到的吗?
对于周十一的教育,周家所有人都秉承着凡事都跟他讲道理的原则。有了把周晚晚养大的经历,周阳几个对小孩子的理解能力非常有信心。
小汪今天下午跟墩子一起来的,墩子把它放下就走了,它跟家里的人撒了一圈儿娇,要来一堆好吃的,都叼着给周晚晚送去了。
谁是它的主人,它分得清楚着呢。
周晚晚手心里放了一颗瓜子瓤,给小汪看,它刚要去吃,周晚晚手一翻,瓜子瓤没了。
小汪歪着头看了半天,疑惑地去闻她的手背,周晚晚翻过来给它看,还是没有,翻过来翻过去好几次,小汪凌乱了,索性扑到周晚晚身边的长凳上,抱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了。
沈国栋看得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给唐静筠列了一串需要查的资料和书目还有报道过重大事件的报纸,就准备去找他们俩玩儿去。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要去接近他们的渴望,而且,只是玩儿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的吧?
可是沈国栋的愿望还是没实现,刚要走沈爷爷和唐老将军就从外面回来了。
“我跟省委宣传部和外事办的人打过招呼了,静筠作为特邀记者在我们省工作几个月,她主要写的是财经方面的报道,以后你就多带带她。”
沈国栋控制着没在唐老将军面前皱眉头,一转身就跟沈爷爷发脾气,“我哪有时间管她?您别又跟我说什么善意、外交那一套,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管这个的。赶紧让宣传部的人把她领走!您没看见囡囡让她烦得午觉都睡不好?”
沈爷爷指指窗外逗小汪的唐静筠,“我能不知道实力才是硬道理?可我们现在没那么强的绝对实力,就必须多管齐下,给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机会!你小子牛气什么?等你真能称王称霸的时候再跟我叫板吧!”
沈爷爷看着跟周晚晚有说有笑的唐静筠,再看看自己这个笨孙子,一语定乾坤,“她又不是奶娃娃,让你照顾什么?就是一起工作而已,你有个主人的样子就行了!”
“我明天就带囡囡回去!”沈国栋对他爷爷莫名其妙的坚持非常不满意。
“把小汪给我留下。”沈爷爷还不信就治不了这个混小子了,“你们谁那有我这地方大?关到楼里它不得憋屈死!”
沈国栋觉得他爷爷真是越来越烦人了,小汪留下周晚晚怎么可能走?他还不是得跟着留下应付那个唐静筠?
沈国栋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觉出了他爷爷今天非常不对劲儿,“爷爷,您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可跟您说明白了,您要是敢打囡囡的主意,我肯定会拆您的台,到时候您再气出个好歹来!”
“我不打囡囡的主意,你就给我消停地接待客人得了!你要是接待不好,那就只能让囡囡来了,你自己选吧!你俩谁来?”
沈爷爷笑得慈爱极了,对给他这个笨孙子挖坑这件事,他做得还是很得心应手的。关键是他手里有万能武器,只要往出一亮,这混小子就得乖乖听话!
☆、第四零零章 房子(月票750加更)
姜当然还是老的辣,沈爷爷只把住周晚晚这个软肋,沈国栋就得乖乖听他的安排,带着唐静筠去省政府上班。
唐静筠本打算这个月就回英国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可是现在中国政府对海外媒体的控制还非常严格,只有少数几位记者能获得在中国采访的机会,时间和采访范围上又多受限制。
唐静筠这次作为特邀记者,可以自由选择采访主题,在中国的活动范围也没有受到限制,所以当她的导师和家人知道她获得了一个这样的机会,都全力支持她留在中国。
“这几个月就住沈爷爷这儿!上班方便,生活上我也能替你三爷爷照顾着点儿!需要用车就找小张叔叔,他安排人送你。”
既然留了人在这住,沈爷爷当然得做感情投资,而且住在军区大院,工作上有沈国栋和省委宣传部的专人陪同,对唐静筠是照顾,同时也是震慑和监控。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暗中做了什么安排,沈爷爷就不会让唐静筠知道了。毕竟这是关系到国家形象的事,沈爷爷绝不能掉以轻心。
唐静筠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跟着沈国栋上班去了,周晚晚没课,被小汪叼着衣角拉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墩子一个人坐在餐厅吃早饭,面前两个空了的大碗,手里还有一碗面条在吃着。
看到周晚晚下来,他冲厨房招呼了一声,“刘阿姨可以下面了。”然后跟周晚晚解释,“小二做的鸡蛋面,我带过来跟你一块儿吃,待会儿咱们一起出去。”
“周小二又跑哪儿去了?”不用猜周晚晚也知道,周晨肯定不在家,至少是今天早上不在家,否则墩子不可能跑这儿来吃早饭。
周晨做早饭的精细劲儿堪比艺术家搭配色彩加营养师调配膳食,墩子为了不错过他的一顿早饭。每天风雨不误地通勤,当然,他也是为了不错过晚饭。
“被霍老头留考古所了,都两天了还不放人。说是有一批刚出土的战国文物需要紧急处理。”墩子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外人肯定看不出来,不过周晚晚知道,那是他心情烦躁时的小动作。
“那面条是什么时候做的?”周晚晚坐下来拍拍小汪,小汪很乖地过去用脑袋蹭蹭墩子。又把大爪子搭在他腿上,歪着头傻乎乎地瞪着他。
墩子被它那副“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很关心你”的傻样子逗笑了,喂了它两片火腿,也拍拍它的头,“待会儿带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儿!”
小汪吃完一转头就回去跟周晚晚邀功去了,摇着尾巴嘚瑟,表示它圆满完成任务了,还要到了好吃的!
“鸡蛋面冰箱里总是冻着几捆,还有鸡汤。万一小二临时有事不回来我也不能总吃疙瘩汤。”墩子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去厨房给周晚晚端面条。
周晚晚终于知道周晨走哪一个多月墩子为什么不肯回家了,周晨走的前一天事多,她和墩子晚饭吃的也是鸡蛋面,可能是把备用面条都吃完了。
吃完了早饭,小汪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他们就坐上墩子的军用吉普出发了。
车开到美院附近,没有往教授楼那个小区转,而是在马路对面新建的一个小区停了下来。
墩子拿出一串钥匙给周晚晚,“工作了。给你的礼物。”
周晚晚看看这个小区,都是六层高的楼房,大概有十几栋,楼下有大片的绿地和树木。因为是今年刚竣工的房子,花坛都围好了,里面也放了样子还过得去的雕塑,只是没有种花。
这样的小区,在这个年代就算是环境非常好的了。跟教授楼那边比,这边除了树木年头少。没有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和从容,环境比那边好多了。
“这边是公安厅的干部宿舍楼,周围有围墙,门口有人二十四小时站岗排查,闲杂人进不来,比美院宿舍那边安全。”
墩子看周晚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揉揉她的头笑,“你不是总说我偏心眼儿吗?你和小二,工作了都一人一套房子。墩子哥哥给你一套房子还是不费劲儿的,你知道吧?”
周晚晚点头,墩子太谦虚了,他就是给她一栋楼现在也给得起。
这两年,他跟沈国栋一起暗中倒卖钢材和煤炭,赚了多少钱她不知道,只是见过两次他们俩在家里分账,一次的数目就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栋房子也是三居室,刚交钥匙的新房,“你想弄成什么样跟我说,我给你装好。一切都按你的心意来。”
墩子拍拍小汪的头,“以后小汪来看你,也不至于在家里待得太憋屈。”
小汪知道在说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跑了几圈,每个屋子都去看看,最后跳上大大的飘窗往外看,还很威风地冲楼下走着的人叫了两声来宣誓主权。
中午周晚晚请墩子在美院旁边的一家回民饭店吃了大盘鸡,今天就是带周晚晚和小汪出来玩儿的,墩子特意要了个包间,由着小汪高兴,让它蹲在椅子上吃饭。
小汪竟然很喜欢他们家的馕饼,端端正正地蹲在椅子上嚼了四个才罢休。
把进进出出的服务员惊讶得频频看它,最后全饭店的人都找各种借口来看这条与众不同的狗了。
人来疯小汪不怕看,周晚晚让它握手就握手,被人摸了脑袋也不嘚瑟了,只面无表情地装酷,表现得非常好,结完账经理还特意送了它一个馕饼回家吃。
它自己叼着袋子神气活现地跳上车,一没人看它了就原形毕露,周晚晚上车的时候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纸袋子啃剩半个了……
墩子送周晚晚回来睡午觉,两个人一条狗心情都非常好,说说笑笑地进来,发现沈国栋在家。
他面前的餐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没动过的样子。看到他们几个进来,先问有没有吃饭,知道吃完了回来的,就端起面前的碗低头吃饭。
“去睡觉吧,我坐一会儿也走了,周六你们回家吃晚饭,响铃姐也过来。”墩子吩咐周晚晚。
周晚晚点点头,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我上楼了。”
沈国栋点头,“把西边的窗帘拉上,待会儿西照刺眼睛。”
周晚晚走出餐厅,发现小汪竟然站在楼梯口等她,破天荒地没进餐厅,那可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睡前,周晚晚摸摸小汪搭在她床头的大脑袋,“你也觉得沈哥哥今天有点儿吓人,对不对?”
小汪小声呜呜了两下表示同意。
餐厅里,周晚晚新房子的钥匙明晃晃地摆在餐桌上,在沈国栋和墩子眼里都非常刺眼。
墩子抱着胳膊又气又无奈。
沈国栋早就扔了碗筷,推来椅子往外走,“你还嫌她离我不够远是不是?!”
☆、第四零一章 经验
这天傍晚,沈国栋的车刚停在门口,周晚晚和小汪就跑出来接他。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白色的裙角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欢快的小鹿一样向他跑过来。
她身边的小汪飞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在催她快点,院子里飘着晚饭的香气,沈爷爷背着手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是沈国栋梦里才能出现的幸福场景,而这样的美梦他都很久很久做不出来了。
看着这一切,沈国栋的心和眼睛同时热了起来,竟然有些不敢靠近的情怯。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从来不是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的人,一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现在近在咫尺,他几乎是本能地大步迎了上去。
小汪早就被训练得不许扑人,再兴奋也得控制,一阵风一样跑到沈国栋身边,围着他跳得老高。直到他肯摸摸它,又使劲儿揉了两把,它才心满意足,前前后后地围着沈国栋跑来跑去。
“沈哥哥,你闻到今天晚饭吃什么了吗?”周晚晚跑过来先接过沈国栋手里的公文包,歪着头看人的样子几乎跟小汪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学的谁。
沈国栋唇边眼角的笑意瞬间蔓延开来,“我只闻到了卤牛肉的味儿,不过肯定还有卤蛋和豆干。”
周晚晚回头跟沈爷爷一扬下巴,“您看!我就说沈哥哥肯定能猜到吧!”
沈爷爷不服气,“哪是他猜到的?明明是你告诉他的!”
周晚晚也不服气,“您别耍赖!怕输还跟我打什么赌?大不了我把那印章送给您得了,您这么一说,好像我欺负您眼睛耳朵不好使一样!”
沈爷爷一下就笑了,“你这丫头想说我老眼昏花就直接说!我眼睛再不好使也看得出来,你和小汪那么蹦蹦跳跳地往出跑,他能猜不出来?肯定是有你们仨都爱吃的嘛!再闻闻味儿,谁猜不出来?”
“沈哥哥,再猜出点什么来!让沈爷爷彻底服气!”周晚晚也知道自己有点间接作弊的嫌疑。期待地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看看他爷爷,问周晚晚,“爷爷输了给你什么?”
“马格努姆357左轮!”周晚晚打了响指,又忽悠沈国栋。“到手了先给你玩儿两天!还有两盒空尖弹!”
沈国栋看了一眼他爷爷,马格努姆357!您还敢给她空尖弹!
马格努姆357左轮,精致小巧,沈爷爷那把还是通体银色,非常漂亮。给周晚晚玩儿确实不错。可问题是这把枪威力太大。跟它精致的外表一点儿都不一致。
马格努姆本身就是大威力的意思,再配上空尖弹,打中以后子弹会在体内变形,迅速翻滚,造成的伤害非常巨大。
这么危险的东西交到周晚晚手里,沈国栋想想都心惊肉跳的,沈爷爷竟然还没事儿人一样。
沈国栋一想就明白了,这老头是用这个逼着他放水呢!笃定了他不敢让周晚晚手里拿着这么一把枪,肯定不敢让她赢!
这个老狐狸!沈国栋几乎要对他爷爷咬牙切齿了。
沈爷爷不搭理沈国栋的怨念,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副好爷爷的慈祥模样,非常享受把家里两个孩子逗弄来逗弄去的乐趣。
沈国栋咳嗽一声,不看周晚晚期待的眼睛,抬腿往院子里走,“是不是小二来了?还做了酱猪蹄给爷爷下酒?”
周晚晚使劲儿一跺脚,沈爷爷哈哈大笑。
“周小二不来他的老卤汁可以来!有了卤牛肉还做什么酱猪蹄呀!”周晚晚挫败地往屋里走,“沈哥哥你怎么变笨了!”
沈国栋瞪着他爷爷,“现在您满意了?您就不能着调点儿?惹她不高兴您就高兴了?您是不是太清闲了?”
沈爷爷几乎要把他这个笨孙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缺了几根弦儿!
“我惹了你就去哄嘛!你一天就知道闷声不吭地在背后瞎鼓捣,她能知道你干什么了?过日子就得热热闹闹的。那才有滋有味儿!你以为你只要为了她好你俩就能好?别傻了!失败的教训摆在那儿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总结经验?”
沈国栋瞪着他爷爷,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闷头冲进沈爷爷的书房隔间。挑了一把明朝崇祯年间的鸟嘴铳上楼找周晚晚去了。
沈爷爷笑眯眯地坐在藤椅上喝茶,把小汪叫过来,拍拍它的头,“不许捣乱,待会儿给你个大鸡腿吃!”
小汪高兴得直蹭沈爷爷的手,沈爷爷笑眯眯地跟它说悄悄话。“等他们给家里添个小的,咱们就不管他们了!一对儿小笨蛋!我老头子要是再不出手,这家里的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沈爷爷优哉游哉地喝茶,一会儿的功夫,周晚晚就从楼上高高兴兴地下来了,把手里的印章往沈爷爷手里一塞,“您可不许反悔!”
沈爷爷看看跟在身后的沈国栋,你把我卖了?总得让我知道卖了个什么价儿吧?
沈国栋坐下,学着他爷爷的样子喝茶,眼角都不动一下。
等唐静筠被省委宣传部的人送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爷爷才知道,他收藏的那几把三四百年历史的宝贝火铳都是周晚晚的了,等她新房子装修好了,都得拿过去当装饰。
沈爷爷咬着牙冲沈国栋笑,你小子坑你爷爷可真是不手软!
沈国栋闷头吃饭,要不是其它的都有弹药,他怕不安全,也早晚都得被他送出去。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坐在桌边喝粥的时候,沈国栋和唐静筠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沈国栋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看报纸。
“沈,我们在等什么?不去上班吗?”唐静筠已经自动把“沈先生”变成“沈”了,沈国栋每听一次,就皱一次眉头。
“让司机先送你去,我待会儿送囡囡去上课。”沈国栋的报纸依然挡在面前,对唐静筠“出于礼貌上班必须撒香水”的习惯还是不能适应。
“我十点的课,不用送,坐公交不到十站地,一会儿就到了。”周晚晚赶紧强调,“昨天墩子哥哥带我去找了公交站,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非常方便。”
沈国栋拿报纸的手紧了紧,又一次对墩子的多管闲事非常不满。
“沈哥哥,你和唐姐姐去上班吧。我真的不用送,要是我住这里还得耽误你工作,那我还不如回学校住方便一些。”
沈国栋吸了几口气怎么都找不到适当的话来反驳周晚晚,其实他最想做的是像以前一样,她说什么理由都不管,直接把人打包带到车上,送过去再接回来,几次成习惯了她就乖乖听话了。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么做的立场。
“去吧!你们去上班,让囡囡自己去学校!”一直看着的沈爷爷冲几个人招手,“都是有工作的人,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去!”
沈国栋看看打定主意的周晚晚,又看看摆明了不帮他的沈爷爷,扔了报纸出门去上班。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只是他郁闷的开始,晚上下班,周晚晚和小汪出来接他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唐静筠成了主角,看着跟周晚晚说说笑笑进院子的唐静筠,沈国栋简直是在看情敌。
好在小汪还是比较有眼色的,一直跟在沈国栋身边转悠,不过非常有可能,是它受不了唐静筠身上“过分礼貌”的(浓烈的)香水味儿!
从此以后,沈国栋出出入入都带着一个唐静筠,回家也消停不了,被她缠着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周晚晚就在眼前,他却觉得自己好久好久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
三天以后,沈国栋终于忍不住跟沈爷爷爆发了,“您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捣乱?那个唐静筠再不走我就带着囡囡走了!您以为整个省城就您这儿一个院子?我弄个院子养条狗还是难事儿?!”
沈爷爷对他这个笨孙子再一次叹气,“你弄一百个院子也没用,你看囡囡会不会跟你去!”
沈国栋像被卡住了咽喉,脸色涨得通红,几乎想摔门出去,可是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得跟他爷爷投降,“那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倒是跟我交个底啊!您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弄个唐静筠瞎捣乱,我能不急吗!”
“这还差不多!”沈爷爷这么多年,终于听他们家这个混小子说了一句软和话,非常享受,“我是谁?我是你爷爷!我追你奶奶的时候你……”
沈爷爷说不下去了,那时候当然没有沈国栋,索性挥一挥手,“反正你就听我的吧!”
“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倒是给我说说呀!”沈国栋觉得他爷爷还是非常不靠谱。
“你跟囡囡从小就这样,你围着他转了快二十年了!你俩都习惯了,换一种方式,说不定她就能有点别的想法。”
沈国栋一下就明白沈爷爷的意思了,觉得自己刚才竟然还想听这老头的主意,真是病急乱投医!
“您还是别捣乱了!亏您能想到这么个馊主意!”沈国栋失望地往出走,声音也变得沉重,“爷爷,您不了解我和囡囡,你这主意不行,只能更糟。”
“再糟还能比现在还糟?”沈爷爷对着沈国栋的背影挑挑眉,笃定了他得听自己的。
果然,沈国栋顿住了出门的脚步。
☆、第四零二章 别人
可是沈国栋听完了沈爷爷的主意还是一直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叫“让她看看你也能不围着她转”?他最近两年除了这几天哪有什么机会接近她?“让她知道你也会对别人好”?除了她他还能对谁好?!
“她当真了怎么办?”沈国栋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后果,“以后不是更得离我远远的?”
最主要的,沈国栋是舍不得,“她难过了怎么办?!”
沈爷爷觉得这小子真是个榆木脑袋!“难过了还不好?那证明她喜欢你呀!你们俩就能在一起了嘛!”
“不行!我不能让她难过!”沈国栋梗着脖子就是不答应。
沈爷爷简直无语了,“你小子有点大局观行不行!?先苦后甜懂不懂?!”
“那也不行!我跟她玩什么心眼儿啊!我这几天都想好了,她要怎么样我就陪着她,大不了耗一辈子!”
沈爷爷对沈国栋摇头,“你的脑子呢?想得美!你想耗一辈子她就能陪着你耗吗?以后她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你能看着她结婚生子跟别人过日子去?”
沈国栋想说只要她过得好就行,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这种可能他想想都接受不了。
可是沈爷爷的主意他也是接受不了的,让他跟周晚晚耍这些手段,他做不到。他不是不明白沈爷爷的意思,他是跟自己发过誓,绝不会再做任何逼迫周晚晚的事。
沈爷爷说他不会吸取经验教训,其实他是上次的教训太深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做一次那样的事了,无论明里还是暗里,他都绝对不会再做。
可是这些话他不会跟沈爷爷说,只能找理由搪塞,“您让我拿谁试?唐静筠?”沈爷爷这几天的故意捣乱沈国栋早看出来了,“您不怕国际影响了?”
沈爷爷对他太了解了,“你能对静筠保持礼貌我就什么都不求了!还能指望你怎么样?她就是想误会点什么也得你给机会呀!
你要真信我的,只要把给囡囡的注意力分出来点儿。对静筠表示出一个正常的主人对客人应该有的礼貌和热情就行了!这不算难为你吧?对静筠也不是坏事。”
沈国栋丝毫不为所动,“您别瞎掺和了,我跟您把话说明白了,这事儿您别管了。再Сhā手,我肯定会给您拆台,到时候您可别怪我犯浑。”
沈爷爷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你这个混小子!你现在就在跟我犯浑!”
第二天,沈国栋站在楼上的窗户后面看着院子里的周晚晚。忽然就想起了沈爷爷的话,如果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能接受吗?
比如那个杨浩。
杨老将军七六年也离开了干休所,被沈爷爷请出山来省军区主持工作。那段时间局势动荡,新老交替,特别需要一些有威望的有魄力的老革命家出来压阵,杨老将军当仁不让,不顾个人安慰地站出来了。
这两年国家正处于改革的关键时期,军区的事也是千头万绪,杨老将军更是勇挑重担。一直站在沈爷爷身边。
杨浩大学毕业以后又去北京进修了半年,刚回来,分到省建筑设计院,这段时间一直被杨老将军留在军区大院儿陪他。
杨浩从小就是个唇红齿白特别漂亮的孩子,现在二十岁了,更是出落得身材修长,五官精致,因为气质实在清冷,倒是没有了小时候雌雄莫辩的漂亮,取而代之的是他这个年纪很少有的淡漠从容。
大概是因为从小有哮喘。不太接触人群,杨浩一直话不多,这时候把手Сhā在裤兜里站在周晚晚身边,也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周晚晚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皱着眉头坐到周晚晚身边,开始跟她讲什么,周晚晚的手放在小汪头上给它顺毛,一边顺一边画圈,沈国栋很熟悉她这个小动作,是有点不耐烦了。
可是接下来就轮到沈国栋皱眉头了。周晚晚越听越认真,后来竟然开始偶尔问一两句,手也安安静静地放到腿上,两个人从杨浩一个人说话到开始慢慢交谈。
小汪一开始还拿脑袋去蹭周晚晚,后来发现她不搭理它,就去折腾杨浩,试图把这个跟它抢周晚晚的人给撵走。
一会儿的功夫,杨浩的裤子上就都是小汪的爪子印儿和口水了,周晚晚一边拉着小汪一边跟杨浩笑着说什么,一开始还把眉头皱得死死的杨浩听了忽然就笑了出来,竟然还去摸了摸小汪的背。
金灿灿的阳光下,男孩俊美修长,冷淡的脸上偶尔露出微笑,非常专注温柔,女孩漂亮轻灵,一副平时逗弄自己家宠物的调皮轻快,难得的轻松肆意。
两个人都容貌出众,一个纯净一个淡漠,站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和谐。好像他们才应该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沈国栋大步往楼下走,心情复杂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周晚晚大喝一声,“站住!你给我蹲下!”然后就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非常快乐,是沈国栋这几年都没听到过的轻松愉快。
他脚步一顿,脸上迅速闪过无数复杂难言的情绪,最后疾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杨浩站在靠近门口的秘道上,离周晚晚有十多米的距离,脸上一片懊恼,周晚晚还站在他们刚刚说话的地方,小汪伸着大舌头在周晚晚身边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刚闯完祸的心虚样子。
沈国栋走过去,拍了拍小汪的脑袋,装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周晚晚的笑意还堆在眼底,眼里亮晶晶的,伸手一指杨浩,“他……”
杨浩恶狠狠地一眼瞪过来,生气又懊恼,还有警告和控诉,看着有些吓人,周晚晚眼里的笑意却更深,最后冲沈国栋摇头,“他不让我说。”
杨浩把头偏向一边狠狠地哼了一声。
周晚晚强忍着笑道歉,“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真的!你别生气了!”
杨浩又哼了一声,瞪了周晚晚和小汪一眼,向门口走去。
“杨浩,衣服褶皱和人体力学的关系你还没说完!”周晚晚在后面喊他,“你吃完晚饭要不要再过来玩儿?”
“自己看书去!你不认字吗?”杨浩恶声恶气地走了。
周晚晚一点儿都没生气,转头跟沈国栋又笑,“他怎么这么别扭啊!”
沈国栋却笑不出来,他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成了周晚晚心里的“别人”了?
好在周晚晚没让他纠结太久,还是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对别人说,沈爷爷都不能说!要不然杨浩准得恼羞成怒。”
原来是小汪欺负杨浩欺负出乐趣来了,把故意到花圃里踩了一脚泥的爪子往他身上搭,杨浩洁癖严重,刚才都已经是到忍受极限了,现在一看见它的泥爪子,下意识地就躲,小汪锲而不舍地追,最后就变成了他俩一起跑。
周晚晚那嗓子“站住!你给我蹲下!”是冲小汪喊的,没想到条件反射地蹲下的是杨浩。
杨浩这一蹲下,小汪一下就愣了,周晚晚笑得肚子疼,杨浩气恼又羞愤,几乎想把这不着调的一人一狗灭口。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老将军的一个警卫员过来,给周晚晚送了几本书,有人物素描,有人体力学,还有力学基础理论。
周晚晚让警卫员带回去一笼烧麦,没说给谁的,但杨老将军高血压还有糖尿病,这些东西早就不能吃了,当然是给杨浩的谢礼。
沈爷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木着脸闷头吃饭的沈国栋,等到他发觉抬头,他又转头不搭理他。
混小子!不听我的,怎么没憋屈哭你!
沈国栋的余光一直在那几本书和周晚晚之间游移,他当然知道周晚晚没把杨浩这几本书当回事儿,可是还是看得非常刺眼。
他现在还不是“别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是了呢?
☆、第四零三章 态度
周晚晚中午下课的时候在教学楼门口被一个大男生拦了下来,她想了半天,也不确定自己在哪见过他,所以对他递过来的饭盒直接忽视。
“我和周老师是一个考古队的,上次我去他家接霍教授,你不记得我了?我叫江忆苦。”江忆苦不太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脑勺,“上次那是刚从挖掘现场回来,灰头土脸的,也难怪你没认出来,我回家我妈都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是她儿子。”
周晚晚想起来了,上次霍老头喝多了非要带着徒弟们给党写万言书还要去喊口号抗议野蛮挖掘,闹腾得不行,最后还是考古队的几个小伙子把他拉走的。
当时大家都顾着按住霍老头,她还真没注意那几个小伙子都叫什么长什么样。
“周老师让我给你送这个来。”江忆苦又把手里的饭盒往周晚晚面前递了递,“生物系今天用牛蛙做解剖实验,周老师被请去做饭,做好了给你送来点儿。”
“我二哥让你送来的?”周晚晚又问了一遍,还是笑笑的表情,语气也温和,江忆苦却一下红透了脸。
“周老师本来不愿意去,说要过来找你吃饭,后来被我们硬拉去,我就想着,给你送来一份儿,算是道歉。”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周晚晚痛快地收下,就要跟江忆苦告别,看他站在那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耐心地等了十几秒,他总算把话说了出来。
“生物系下周还用兔子做实验,那个,你爱吃兔子肉吗?”
“她不吃兔子。”没等周晚晚回答。沈国栋冷冷的声音Сhā了过来。
周晚晚和江忆苦同时望过去,沈国栋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了过来,走到两人近前,没看江忆苦,先把周晚晚手里的饭盒拿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的牛蛙腿,皱着眉头盖上饭盒盖。
“你给她的?”只是几个字。就让江忆苦感到了无比的压力。像第一天上班,见到了领导的领导的领导,觉得在那个不知道要比他高了多少级别的上司面前。自己站都没站的地方,恨不得变成透明的,自惭形愧得只想逃跑。
“周老师让我……”
“周老师知道她不吃牛蛙,也不吃兔子。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沈国栋的脸越来越冷,他这些年习惯了身居高位。身上本来就冷漠凌厉的气势被权力浸淫成严肃威仪,平时在家人面前还不明显,现在刻意显露出来,马上把江忆苦震慑得心虚腿软。
“我。我自己来的,就是给晚晚,给周老师送点吃的。没,没别的意思。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江忆苦一边鞠躬跟周晚晚道歉,一边后退,说完几声对不起就要跑。
“回来。”沈国栋又叫住了他,声音平稳,甚至音量都不打,江忆苦却像中了定身法,一下就站住了,停得太急,脚下差点儿没被自己绊倒。
“周晨也不吃兔子,更不做兔子肉,以后有关兔子的事你们都不要找他,说都不要在他面前说。”
沈国栋对江忆苦说完,把饭盒递给他,不用一句警告,这小子也不会再来了。慌得走路直拌蒜,真是够没出息的!
江忆苦走了,周晚晚没说什么,只是对沈国栋笑笑,“中午一起吃饭吗?”
“走吧,去你宿舍,你下午没课,中午我给你包饺子。”沈国栋先走了出去,脸色还是不太好。
周晚晚紧走几步追上他,“沈哥哥,我是想以后跟我二哥说这件事,让他委婉一些跟江忆苦说明白,大家都不用太尴尬。”
“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沈国栋显然并不愿意再谈这个小Сhā曲,“晚上不要跟爷爷说我给你开小灶了,要不他又要啰嗦。”
下午,沈国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烦躁地走了很久,快下班的时候,他敲响了唐静筠办公室的门。
“唐小姐,你上次要约解放军老战士做专访,宣传部的人还没定好人选?”
“沈,你很明白,我这个正当要求中国政府并不准备满足。我不明白,对待历史,你们为什么总是采取回避的态度?如果自己都不能正视自己,那还谈什么发展……”
“唐小姐,你还想做这个专访吗?”沈国栋打断她,并不想跟这个对中国国情和民族性格一知半解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而且,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注定了他们永远不能达成共识。即使是一部分的共识,现在也不可能。
“我可以给你安排人,而且尽量让你得到第一手资料,而不是培训好的统一口径。把你的采访计划拿来,我尽量帮你安排。”
“沈!你真的是我的骑士!”唐静筠兴奋得两眼放光,这些天的经历让她明白,她当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她虽然人在中国,可总是觉得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罩着,根本就走不进这个国家的真实国情中去。即使她看到的,也只是他们让她看的,作为一个记者,她非常明白,这意味着她的采访失败了。
不真实的、片面的东西,她不会写进自己的报道中去。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打开局面。
沈国栋现在的提议简直是雪中送炭。可是她虽然直率,却并不缺少精明,这些天来,她早看明白沈国栋对自己的态度,“沈,你为什么突然肯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表现出一个正常主人对待客人的礼貌和热情而已。”
唐静筠没有明白沈国栋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礼尚往来她还是懂的,“沈,如果有我能为你尽力的地方,请你一定不要客气。”
这天晚上,唐静筠敲开了周晚晚画室的门,“晚晚,我想了解沈,你觉得我们适合吗?”
这不是唐静筠第一次说要了解沈国栋,可是以前她都是自说自话,根本没在乎过别人的态度和意见。
今天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来找周晚晚,周晚晚当然也要认真对待,很多事也不能再沉默。
“唐姐姐,这个我没办法给你意见。适不适合只在两个人相处时的感受,别人都无从评说的。”
“那你觉得他会爱上我吗?”
周晚晚摇头,“我不知道。虽然我觉得你优秀得值得任何人去爱,可是我还是不能妄加断言。”
“唐姐姐,有一件事我觉得现在我应该告诉你,以前没说,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却是必须得说了。”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唐静筠,“我是沈国栋以前的女朋友。我们两年前分开的。所以,我觉得我不适合参与你们之间的任何事。”
“为什么分开,我能知道吗?”
“你可以去问沈国栋,如果他愿意跟你说,我完全不介意让你知道。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能告诉你。”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四零四章 沈主任(二更+月票800加更)
十一很快来了,周晨几个人计划好的回家之行却被迫搁置。
一九七九年是建国七十周年大庆,各单位都准备了很隆重的庆祝活动,省政府也策划了好几个大型晚会和集会,几乎所有机关单位都全员参与,这个时候请假是决不允许的。
周晚晚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青年骨干教师,更是担任了两个比赛的评委又参加三个大型文艺节目的演出,工作之余还要配合其他人的时间进行排练,一时间非常忙碌。
所以她提出回学校宿舍住的时候,觉得非常有必要。沈国栋却不这么认为,“我下班去接你,反正你每次都比我下班晚。”
可是周晚晚不想让他在旁边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而且他最近的工作也很忙,为了接她,还得经常调整日程。
“等过完国庆我再过来住,小汪还得留在这,我那边地方小,我也没时间照顾它。”
周晚晚的主意已定,沈爷爷也在旁边帮腔,“回去住几天也行,不用来回跑,你也少辛苦点。过了国庆再回来消消停停地多住些日子!”
周晚晚第二天就回宿舍住了,沈国栋跟沈爷爷发脾气,“您到底想干什么?别再捣乱了行不行?”
沈爷爷鄙视他,“嘴上说我捣乱,还不是听我的了?你要是一直听我的,还至于混成这熊样儿?!”
沈国栋实在是跟他爷爷无话可说,可更是拿周晚晚没办法。正准备下班后去把她接回来,一出会议室的门,迎面碰上了从隔壁会议室开座谈会出来的一群文化界人士。沈国栋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面的周晚晚。
周晚晚扶着一个老太太正跟她说话,应该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教授。
看见沈国栋停下来看着这群人。在他身后的秘书萧山机灵地小声跟他解释,“这是来开国庆茶话会的文化界人士,省委宣传部的孙处长过来主持的会议。”
孙处长就是响铃,别人不太知道,萧山可是清清楚楚,沈国栋跟她的关系很好。
沈国栋站在这不动,来参加茶话会的人很快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沈国栋敷衍几句。刚要去叫周晚晚,省书画家协会的会长也是美院的副院长张教授一挥手把周晚晚和她扶着的老太太叫了过来。
“沈主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校的严教授,是油画大师,今年刚恢复工作。”所谓的恢复工作,这个时代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就是平反,摘掉帽子。
“这位是周晚晚。别看小姑娘年纪小,这可是我们省画界新星,前段时间获全国美展创作金奖的就是她!过不了几年,我们这群老的退下去。就得全靠他们来挑大梁了!”
严教授伸手跟沈国栋握手寒暄,周晚晚一直站在两位老前辈身边,微笑着听他们交谈。像所有谦逊有礼的后辈一样不Сhā一言。
沈国栋一边跟两位教授谈话,一边去看周晚晚。周晚晚对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摆明了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的关系。
因为有周晚晚在,沈国栋平时两句话就结束的谈话今天谈了十多分钟还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在他们那边会议室做会务的一个马干事看不过去了,以为沈国栋是被一群没有眼色的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很积极地过来给他解围。
“萧秘书,一会儿请你转告沈主任,唐记者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一起吃饭,已经等了老半天了。”马干事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这些话,可是这个低的程度正好能保证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
张教授和严教授都是专心搞创作,在人际上不太擅长的人,今天因为沈国栋难得的热情,才跟他多谈了一会儿,也正琢摸着怎么结束谈话呢,既然沈主任还有事,就马上告辞了。
沈国栋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晚晚,他可没跟唐静筠约好一起吃什么饭!
他是打算试试他爷爷的办法,可是却没准备让周晚晚误会什么,实际上,他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用这个办法呢!怎么就先让她误会了?!
张教授和严教授跟沈国栋告别走了,周晚晚扶着严教授,冲沈国栋点点头,“沈主任,再见。”
沈国栋的心咯噔一下,翻腾得他整个人都慌了。
周晚晚从三岁起,从来都是叫他“沈哥哥”,没有任何一个别的称呼。这声“沈哥哥”像他们之间的一把钥匙,无论多难多苦的日子,她叫他一声,他就会觉得心里暖一点,再疼再冷都没有真正的绝望过。
如果以后他们之间连这个都没有了,那还剩下什么?这声客气而陌生的“沈主任”一下就把沈国栋全部的理智都叫走了,他冲着转身离开的三个人大喝了一声,“站住!”
声音大得整个走廊的人都吃惊地看向这里。好在文化界座谈会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走廊并没有几个人。
严教授的腿在红色革命时冰天雪地里跪铁板,伤得太重,现在非常不灵便,被沈国栋这一声大喝,吓得差点没摔着。
周晚晚本来力气就小,严教授一个趔趄把身体重心都放到她身上,两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沈国栋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周晚晚。
扶住了就再没松开,他拉着周晚晚的胳膊对严教授和张教授勉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我要带我妹妹去吃饭,就先把她带走了。”
萧山马上走过来扶住了严教授,“严教授,我送您和张教授回学校。”
“周晚晚是我妹妹,她不愿意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和家里的关系,我们也觉得太过招摇对她的学业不利,也就一直没公开,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两位教授,还请你们不要见怪。”沈国栋向两位老教授微微低了一下头道歉。
严教授和张教授对视一眼。都非常惊讶。
严教授教过周晚晚半年,对她还是很了解的。这个文静寡言的小姑娘是真正能静得下心来画画的,长得那么漂亮,自己却不自知一样,从来不被外物所干扰,只一心沉浸在创作中。
严教授一直非常欣赏这个孩子,非常有才华。又能吃苦肯努力。创作的路是内耗非常大而又寂寞的。可是看周晚晚的状态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是能在画画中找到乐趣的,像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
她也从她的资料中知道。她是普通农民家庭出身,这个学习的机会应该来之不易,所以对她的勤奋能吃苦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如果她是沈首长家的孩子。是沈国栋的妹妹,而且看沈国栋的态度。还是一个他特别在乎的妹妹。那这个孩子的低调、勤奋、吃苦就非常非常让他们惊讶了。
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才华天赋先不说,肯这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下去的真是不多了。
知道了周晚晚的家世,如果不是那个全国美展绝对没有作弊和收买评委的可能。两位教授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她家里给运作的了。
毕竟,她的家世背景太大了,给她弄个知名大奖打开知名度太容易了。身在艺术界多年。这种事他们见得也不少。
沈国栋可不管这两位老教授在想什么,打过招呼就拉着周晚晚往外走。手一直没松开她的胳膊。
“沈哥哥,我中午要跟响铃姐一起吃饭,我们都说好了的,你有事就先忙去吧。”周晚晚试了两下,发现沈国栋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周晚晚看看他们走过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可还是随时会有人看过来,沈国栋又这样抓着她,在这个年代,这是非常出格的举动。
就是再过几十年,在风气保守的政府部门,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坛新秀,传出不检点的闲话,也是非常影响前途的事。
“沈哥哥,你先放开我。”周晚晚抬头有点可怜地看着沈国栋,“你抓疼我了。”
沈国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扣着周晚晚的胳膊,他赶紧松手,“我没控制住力道,要不要找大夫去看看?现在怎么样?”
周晚晚一下打掉沈国栋要过来给她揉胳膊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他,“保持距离!注意影响!”
沈国栋被她凶巴巴小猫炸毛的样子给逗笑了,这个样子比她客气疏离的样子让他舒服多了。
沈国栋退了半步,表示他很受教。然后又问周晚晚的胳膊,“我们回去找赵大夫看看吧?”
赵大夫从干休所跟着沈爷爷来到省军区,主要工作是每周定期给沈爷爷做身体检查。可是沈爷爷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赵大夫想给他开点保健药都没机会。
所以,赵大夫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唯一的烦恼就是沈国栋不定期的骚扰,其中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有关于周晚晚的,让他非常混乱,他这个保健医生到底是给谁干的?沈国栋?还是那个总笑眯眯地给他挖坑的小丫头?
“我吓唬你的,不这么说你能松手吗?”周晚晚克制着没再瞪沈国栋一眼,“你去忙别的事吧,响铃姐等着我吃饭呢。”
“我没有别的事,本来就是要中午去找你。”沈国栋又强调,“我没跟唐静筠约好一起吃饭,是那个干事胡说的,除了在家里,我没跟她一起吃过饭。”
周晚晚低头没说话,沈国栋又急了,走近一步低头看周晚晚,“囡囡,怎么不说话?”
“可是我跟响铃姐约好了,你要是没有急事,我们下次再说吧?”周晚晚转身往外走,“我和响铃姐吃完饭要去见裁缝,沈哥哥,你跟着不太好,先回去吧。”
沈国栋还是不放弃,“我跟你俩吃完饭就走,不过,如果你们需要我帮着挑布料我也有时间。”
可是看到响铃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沈国栋知道他是真的不方便去了,只能再次跟周晚晚强调自己没约唐静筠吃饭,“那我去找小二吃饭去吧,他终于被从博物馆放出来了,在家里休息呢。”
到了周晨家,周晨根本没饭给沈国栋吃,他在博物馆加班加点干了好几天活,严重缺少睡眠,给沈国栋开了门就回去睡觉了。
沈国栋在屋里走来走去琢磨了半天,先打扫了卫生。他这些年在绥林那个小院儿里养成的习惯,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乱。周晨不在家,墩子的家务水平就没进步过,真是让沈国栋看哪儿都不顺眼。
然后沈国栋又钻进厨房忙活了一通,周晨睡醒起来,家里一片饭菜的温暖香气。
墩子也提前下班回来,进屋还没看见周晨,就先把打扫卫生和辛苦做饭的功劳都按到他的头上,“小二你不好好睡觉干这些干嘛?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干!”
沈国栋端着的一盘菜几乎想扣墩子头上,你那眼睛是摆设吗?没看见我正在干活?
不过沈国栋还是忍了下来,一直等两个人都入座,吃了个七七八八了,才犹豫着把今天的事,和这段时间的事说了出来。
是的,他今天是来求助的。旁观者清,他自己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真的叫你‘沈主任’?”墩子笑,然后去问周晨,“那算不算吃醋?”
“蠢死了!”周晨对沈国栋简直无语了,“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小二,我觉得吧,其实这也算是个好现象,你看囡囡不是有反应了?”墩子还是比较理解沈国栋的心情的,“有反应总比什么反应没有,一直平平静静的好,那才真的能把人逼疯!”
沈国栋深表同意,使劲儿点头,期待地看着周晨。其实他也没指望墩子给他出什么主意,他不捣乱不拆他的台就不错了,他主要还是来求助周晨的。
可是周晨根本就不肯搭理他,“以前你那股劲头儿呢?不是揍死你你都要跟她在一起吗?还计划好了订婚,过了十八就结婚。囡囡都快二十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你说你折腾什么?早订了婚,结了婚,现在还用在这抓着脑袋发愁?该克制的时候冲动,该前进的时候倒退,你就一步没走对过!”
周晨一点儿都不手软地给沈国栋泼冷水,“就你这个馊主意,我告诉你,一点儿用没有,别瞎折腾了!你要真听我的,就直接把囡囡拉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你俩以后怎么闹腾都是一家人了,肯定比现在强!”
沈国栋和墩子惊讶极了,这根本不像周晨能说出来的话!
周晨撇撇嘴,懒得跟他们俩解释,可不解释他们俩又根本看不出来。
“沈国栋,你以为这两年就你自己过得不容易?囡囡不比你好。知道内情的人,”周晨指指墩子,“包括你,都觉得是囡囡在折腾这个笨蛋。”
周晨指指沈国栋,“可是你看看她这两年,除了画画她还剩什么了?来到美院她一个朋友都没交过。你还能找我们说说呢,她是憋死都没跟人说过一句。为什么?因为她在自责!”
“这两年,她过得还不如以前呢,既然你俩都走不出来,与其这样耗着,还不如往前迈一步了!总比困死在原地强。”
周晨说完就走了。他不想让这两个粗神经的家伙看到他眼里对妹妹的心疼。他们懂什么?不懂看见了也只能走偏,还不如让沈国栋直奔目标。
反正这两个人这辈子是注定分不开了。
☆、第四零五章 聚会
直接去领结婚证这件事虽然非常有吸引力,可是沈国栋还是不会去做的。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墩子,“你真觉得囡囡叫我‘沈主任’是吃醋了?”
唐静筠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这个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真的能把“平心静气,含而不露”这几个字做到极致的。
这种时候,沈国栋是真的慌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了,他得找个局外人来给他点清醒的意见。虽然墩子也不太靠谱,可他身后有个周晨,他要是说得太不着调,周晨肯定不会看着。
“你要是不确定,可以再试试。”墩子很认真地给沈国栋分析,“如果试出来她真的吃醋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她没吃醋,当然也不会难过,就当你白费劲了,也没损失什么。”
墩子是不会把如果周晚晚没反应,沈国栋受到的打击算到损失里面去的。
当年要不是他犯浑,周晚晚会像其它小姑娘一样正快快乐乐地交朋友、琢磨新衣服呢,哪会像现在一样,十几岁的孩子,安静得看着就让人心疼。
沈国栋想了想墩子说的,有点期待,又不放心,“如果囡囡真的吃醋了,难过了怎么办?”
“不是有我们呢嘛!我们看着她,一发现有这个苗头,你俩就赶紧把话说开了,以后就皆大欢喜了!”
沈国栋跟墩子仔细叮嘱,“这事儿你得让小二去办,他最了解囡囡,只有他能把她看住了。”
“你放心吧!囡囡的事小二肯定上心,你不说他也得看着她。”
可是还有一个难题,通过今天的事,沈国栋算是把自己看明白了,他不可能跟别人走得近的,就是听听他都反感得想把那个马干事扔乡下一辈子别回来,让他去做,那绝对不可能。
“你心里想怎么对囡囡。就怎么去对别人。”墩子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在能忍受的范围吧,实在不行。就给自己限定个数目,比如说最多只能看囡囡几眼,跟她说几句话,反正,就是减少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这个能做到吧?”
沈国栋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在墩子鄙视的目光中又勉强点头,“我尽量吧……”
周六晚上的聚餐非常热闹,不止响铃来了,霍老头带着肖劲也来了。
肖劲自从七零年阴差阳错地平反到绥林县文化馆工作以后,就一直暗中跟霍老头在搞文物修复,这些年,他利用自己的音乐知识和后来学的考古知识,修复了不少古代乐器。
其中就包括一套小型编钟,“比曾侯乙墓出土的那套规模小。艺术价值却不比那套低”,这是省博物馆的古乐器研究员的评价。
有了这套编钟做敲门砖,又有全省考古界泰斗霍老头的极力推荐,肖老师成了省考古队的正式一员,还兼任宁大考古系客座讲师,给考古系的学生们上古乐器修复和鉴赏课。
当年关在绥林县文化馆的密室里偷偷摸摸冒着生命危险搞考古的三个人,齐聚省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了。
肖老师这些年一直醉心研究,生活又动荡,根本就没考虑过个人问题。还是单身一人。
“都让霍老头给带坏了。”周阳曾经这样抱怨过,他一直觉得周晨这么大了还不找对象是受霍长河的影响,这老头自己一辈子单身,把肖劲和周晨也影响得在这方面不上心。
墩子去沈爷爷那把小汪也接来了。这家伙好几天没看到周晚晚了,一过来就围着她撒欢儿,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它摇成花的大尾巴弄得眼花缭乱,连沈国栋带着唐静筠过来都没特备关注。
周晨对沈国栋讽刺地挑了一下嘴角不搭理他,给唐静筠倒了茶就进厨房了。今天肖劲掌厨,他和响铃打下手。
墩子一边跟霍老头下棋一边给沈国栋使眼色。等看到周晚晚和唐静筠相谈甚欢的样子,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女人的心思他是搞不明白,只能让沈国栋听天由命了。
沈国栋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着没落过。平时几个人聚会都是他做饭,今天肖劲占着厨房,周晨根本就不搭理他,他进去一会儿就被排挤出来了。
响铃抱歉地冲他笑,她也不敢得罪周小二呀!
霍老头和墩子下棋下得正激烈,要是平时,他肯定去凑热闹,可是今天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连谁黑谁白都没搞清楚。
沈国栋心里猫抓一样,一直偷瞄周晚晚和唐静筠,想过去又不知道过去说什么。
最后,全家肯搭理他的竟然只有一个小汪了。沈国栋抱着小汪的脑袋喂它吃饼干,决定以后它干多傻的事儿都不嫌弃它了,患难见真情啊!
小汪也没办法,它也想随时黏着周晚晚,可是那个唐静筠身上的香水味儿太浓烈,它一接近就打喷嚏。
从没生过病的小汪觉得自己可能中毒了,它试图冒着生命危险去把周晚晚给拽走,却被威胁,再不听话晚上就没有好吃的了!
小汪委委屈屈地躲在沈国栋身边,觉得自己沦落到要跟这个被大家嫌弃的家伙为伍,狗生都黯淡无光了。
沈国栋最后还是没忍住,想拉着小汪当幌子,去看看周晚晚和唐静筠在聊什么,又写又画的,怎么这么投入?
可惜小汪不配合,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过去。
周晚晚在纸上画了很多花边和花样,正在跟唐静筠讨论蕾丝花边和不同布料、款式的搭配,唐静筠最先发现向他们走过来的沈国栋,非常热情地邀请他:
“沈,你过来看看,晚晚正在给我的新裙子做参谋,我打算做了在我表哥的婚礼上穿。你可以从男士的角度给我点建议。”
沈国栋从善如流,拉了把椅子坐过去。等他看清楚周晚晚在纸上画的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几款样子相似的女装,只在一边画了一些搭配的蕾丝图案,可是沈国栋眼里唯一注意的就是这些蕾丝图案了。
那些优美的弧度,精致的花纹,他是见过的,而且,还亲手触摸过,柔软丝滑的触感至今还记忆犹新。
“沈,你也觉得这些花边会给我的裙子增色不少对吗?我也觉得配上这些花边,我会是婚礼上最美丽的伴娘!”
唐静筠开始兴致勃勃地给沈国栋介绍,什么款式搭配什么样的花边,还要考虑布料和剪裁,一件衣服复杂得堪比组装一部飞机。
沈国栋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周晚晚,更不敢去看那些漂亮的蕾丝花边,脸还是迅速地红了起来。
好在周晨及时喊开饭了,否则……小汪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周晨身后转悠,被嫌弃了也不肯去找它的难兄难弟,连它都觉得跟沈国栋混没前途了。
聚会结束,沈国栋狠狠地瞪着拿着车钥匙要送周晚晚回家的墩子,你那么积极干嘛?
墩子也瞪他,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这还不是为了配合你?
“响铃姐,我先送囡囡,然后再……”
墩子话说一半就被周晨抢过去了,“摇椅明天再搬吧!太晚了,再吵着响铃姐的邻居。你送完囡囡就直接回来吧!”
然后周晨又嘱咐肖劲,“肖老师,麻烦你送我姐回去,太晚了,没有公交了,她那边有一段路灯有点暗,我实在是不放心。”
墩子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他也是够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
墩子带着周晚晚走了,肖劲护送响铃走了,周晨去照顾喝多了的霍老头,沈国栋心不在焉地送唐静筠回沈爷爷那里。
车子刚开出小区,沈国栋狠狠踩了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唐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你能自己开车回去吗?我忽然有点急事要办。”
唐静筠了然地笑了,“沈,你早应该去找晚晚,她是个值得你去爱的好姑娘。”
沈国栋本来打算开车门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唐静筠。
“我不了解中国人的爱情观,可是我觉得全世界的爱情都是一样的,嫉妒确实是感情的催化剂。你想利用我让晚晚发现她对你的感情,我也得在被利用之前了解一下她是不是值得我去帮啊!”
唐静筠看着沈国栋尴尬的脸色又笑了,“你给我安排采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不想欠我的人情。所以,沈,我既然接受了你的条件,我们之间就不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这算是等价交换吧!你不用愧疚。”
“囡囡……你跟囡囡说了什么?”沈国栋现在最关心的是唐静筠对周晚晚做了什么。
这个二串子外国人看着行事古怪直来直去,那是相对于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来说的,实际上,她的洞察力做一个记者绝对称职,而且,她还很善于装糊涂,这样的人去接近周晚晚,沈国栋马上就有了危机意识。
“这个,是我和晚晚之间的事,你可以去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我也不介意让你知道,如果她不想对你说,我也不会告诉你。”唐静筠带着神秘的笑容看着沈国栋,笑得非常意味深长。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晚晚是个坦荡真诚的姑娘,而且善良温柔,我很喜欢她。”
唐静筠下车,绕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沈,去找晚晚吧,你们不应该把美好的时光这样浪费,你们应该去好好享受爱情!”
☆、第四零六章 等待
沈国栋跑到周晚晚宿舍楼下的时候,墩子靠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等他。看到他跑过来,墩子把手里的半截烟踩灭,上前拦住了他。
迎上沈国栋希冀的目光,墩子叹气,冲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国栋抬头看了看周晚晚亮着灯光的窗口,没有接墩子递过来的烟,“你回去吧,我在这待会儿。”
墩子没有走,陪他靠在发动机盖上沉默。
本来就被周晨反复否定的事,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的。
当时既然决定去做,当然是抱了希望的,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是,还是想着那个万一。
沈国栋一言不发地看着周晚晚的窗口,直到客厅的灯关了,卧室的大灯也关了,台灯亮了起来,最后台灯也关了,变成漆黑一片。
“走吧,今天我陪你喝点儿。”墩子拍拍沈国栋的肩膀,“反正你也睡不着了。”
沈国栋却摇头,狠狠揉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我明天一早要送囡囡去体育场排练,他们那个破校车太挤了,不能让她坐那个去。”
墩子一下就笑了,把车钥匙扔给沈国栋,“行了!看来你用不着我安慰!赶紧回去睡觉吧!”
墩子回去不到两站地的距离,沈国栋无论是回省委大院儿还是回沈爷爷那,都挺远的。
沈国栋也不客气,拿了钥匙坐进车里,刚打着火,周晨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看到两个人惊讶的表情,周晨就说了三个字。“瞎折腾!”
沈国栋早就被鄙视习惯了,冲两人摆摆手就开车走了。
墩子憨笑了一声,坐上周晨的后座,冒着继续被鄙视的危险为兄弟两肋Сhā刀,“小二,你帮帮国栋吧?看着他们俩这样囡囡也不好受。”
周晨也不跟他们计较旧账,只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冷清。“沈国栋太患得患失了。像他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就挺好。”
墩子听不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路灯下自行车拉出的长长的影子,就是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最后只是点头,“明天我去跟国栋说。”
接下来的这个国庆假期。所有的人都非常忙碌,大大小小的庆典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节日的彩旗、鲜花和激昂奋进的音乐让整个省城都沉浸在一片欢腾喜悦的气氛之中。
忙完一个国庆,所有人又干劲十足地投入工作,周晚晚却有了两周的假期。她上课的学生要出去采风半个月,她的课都取消了。
周十一早就盼着国庆小姑姑和叔叔们回去。结果一个都没盼回去,为了安慰小家伙的情绪,周晚晚当然得回家。放假当天。墩子就安排路过绥林的顺风车把她和小汪送回了向阳屯。
周十一整两周岁了,身体壮实得像个小老虎。长得也虎头虎脑非常可爱,“一睁开眼睛就琢摸着怎么淘气!”
石云指着踩个小板凳自己就爬到炕上来的周十一给周晚晚看,“看着了吧?根本关不住他!上回把我惹急了,我把他关屋里反省,他自己跳窗户出去了!把窗户下边的地给砸了个大坑!幸亏你大哥先想到这茬,把窗户下边的砖给拿走了!”
周十一扑到周晚晚怀里,觉得这都是自己的丰功伟绩,跟他小姑姑显摆,“一个大坑!我用ρi股砸的!下回我用脑袋给你砸一个!”
石云气得举起手来想拍他,周十一一点儿都不怕,“我爸说了!孩子得讲道理!不能打!”
石云一巴掌啪就拍了下去,“你爸不打你我就不打了?!不打你你都要上房了!”
周十一没想到他妈说打就打,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看一点儿都没有帮他的意思的小姑姑和爸爸,很识时务地没哭,胡撸了一下脑袋,一转头就去找小汪了,“小汪!我给你留了好些骨头!都是整个儿的!”
石云打完又后悔了,给周阳使眼色,“去给他拿两块饼干吃。”
周晚晚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嫂,你把好人都给我大哥做了!”
石云叹气,“不打他他真就要上房了!打了又心疼!你说你小时候怎么就那么听话?他一生下来我就后悔,这要是个小丫头,像你小时候那样,又好看又听话,还聪明,我还用这么愁?”
“囡囡小时候不上房,他支使国栋上房,房顶都给踩漏了。”周阳看小十一出去了,才开始揭周晚晚的老底儿。
石云哈哈大笑,“要不怎么说她聪明呢!才那么一小点儿,就知道支使人闯祸!”
周阳也笑,“你这也太偏心眼儿了,十一还没上房呢就先挨揍,到囡囡这儿怎么就变成聪明了?”
“男孩儿和女孩儿能一样吗?再说了,囡囡那是动脑子淘气,哪像十一,一天就知道瞪着眼睛搞破坏!”
石云非常信任地把儿子交给周晚晚,“你在家这些天教教他,让他也学着用用脑子吧!他现在知道冰棍儿两分钱一根儿,一毛钱能买五根儿,可就是不会算二加二等于几!真是愁死我了!你说他这就知道吃的劲头,到底像了谁呀?!”
石云一点儿没冤枉周十一小朋友,给他五块饼干,再给他五块,他知道是十块,五加五他一听就摇头,“不知道!”回答得理直气壮极了!
“我才两岁!我现在不用学习!”这是上次墩子说的话,他记了个清清楚楚。
那就不学习吧!做游戏好了!周晚晚每天跟周十一小朋友斗智斗勇地做游戏,终于在几天以后,教会了他写自己的名字,并且把阿拉伯数字认全了。
石云跟周阳抱怨,“我就说你不会教吧!你看,囡囡几天就教会他了!”
周阳只是笑。也不反驳石云自己是老师都教不会还怨别人,周晚晚赶紧给周阳解围,“我小时候就是我大哥教的。”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欣慰地笑,“我教你,你教他,以后我就不管他学习了!我就陪他玩儿!”
石云也觉得这样好。“囡囡来教。肯定能教出个大学生来!”
可是,周十一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教得了的,他虽然只有两岁。因为周晚晚的调养,比四岁的孩子长得还壮实,身体实在太好,脑子又聪明灵活。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鬼主意层出不穷。以至于周晚晚带他一天,晚上躺下身上的肌肉都酸疼。
这天中午,周晚晚好容易哄他睡个午觉,在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刚坐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十一。睡也睡不踏实,觉得身边有动静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沈国栋要给她盖上外套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对上她迷迷蒙蒙的眼睛。一下就忘了收回来。
“沈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午饭了吗?”周晚晚清醒了过来。慢慢坐起身。
沈国栋这才收回手,却不离开,就站在秋千边跟周晚晚说话,“我这几天有时间,也回来看看。”
“那你要不要吃饭?”周晚晚问完又觉得有点尴尬,沈国栋要要吃饭也得他自己去做,她问了也是白问。
“不用。”沈国栋还是站在那,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两个人很快陷入尴尬。
其实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人这样相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这个秋千,他们从小到大,无数次地相拥坐在上面,现在,无论对谁来说,都不知道怎样才算合适。
周晚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沈国栋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站在旁边没有任何动作。
“我去看看小十一,他可能要醒了。”周晚晚还是没有坚持住,急匆匆地进屋了。
好在小十一真的很快就醒了,周晚晚刚给他擦完脸,只穿了一只鞋他就跑了出来,“国栋叔叔!我要骑大马!开汽车!”
沈国栋一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光着脚丫乱跑!再不听话就不给你骑大马了,也不带你开汽车!”
“小姑姑昨天就光着脚丫在叶子上走!我都看见了!我是跟小姑姑学的!”周十一最近被他妈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跟你小姑姑好好学”,现在理直气壮地拿他小姑姑当挡箭牌。
周晚晚拿着周十一的一只小鞋子站在门口,真想学石云拍这小子两巴掌!
“你小姑姑是大人了,大人是可以光着脚丫的,等你长大了就没人管你了!”沈国栋轻轻拍了拍周十一的小ρi股,“你现在是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周十一从善如流,把胖乎乎的小脚丫往周晚晚这边一伸,“小姑姑!穿鞋!”
沈国栋一来,周十一就马上成了他的小跟屁虫,周晚晚终于能喘口气了。两人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会儿,就开车出去兜风了。
小汪本想跟着去,跑到门口想想,又跑回去陪着周晚晚了。
小汪不会说话,却最能用行动表达,周晚晚需要它陪伴的时候,它从来没离开过。
石云提早下班回家,沈国栋和小十一还没回来,周晚晚交代了一下洗好切好的菜,就带小汪出去散步。
她回来快十天了,还一次都没出去过,每天都被周十一折腾得精疲力尽,没时间也没精力出去走走。
十月的北方,秋收刚过,去小寒山的那条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边的防风林已经长得很高,树叶基本落尽,厚厚地铺在小路上。
农田里秸秆大部分都被割下来拉走,只剩光秃秃的大地和几片还没割下来的玉米杆,更显得萧瑟单薄。
微凉的秋风一吹,路两边偶尔有几小从芦苇干枯的叶子沙沙地响了起来,随风乱舞的芦花像老人花白的头发,凌乱又苍凉。
周晚晚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坐在路边的树墩上休息,小汪跑过来趴在她身边,把头放在她腿上,平静地看着她。
“去玩儿吧!去追兔子!”周晚晚放出一只兔子,拍了拍小汪的头。
小汪看了一眼那只兔子,还是趴着没动,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晚晚。
“对不起啊。”周晚晚摸了摸小汪的头,然后笑了一下,亲了一口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拿出一个地球仪跟它做游戏。
沈国栋离得很远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周晚晚和小汪。小汪动了动耳朵,用余光看了一眼沈国栋,摇了摇尾巴,算是跟他打招呼,接着趴在周晚晚腿上没动,认真跟她做游戏。
周晚晚却没发现远处的沈国栋,又把地球仪转了起来,然后对小汪说,“停!”小汪就把爪子往上面一搭,它指到哪,周晚晚就给它讲哪里。
沈国栋走近了一些,就站在那没动,看着他们专心地玩儿,顺风飘过来周晚晚的只言片语。
“这里吗?有点儿远,不过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据说那里的人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爱骑自行车……平均身高世界第一……
“有一个女孩儿,是摄影师,带着她的狗走遍了全世界……我也可以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还可以给你画好多画……”
沈国栋紧了紧拳头,大步向周晚晚走过去。
周晚晚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抬头,沈国栋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逆光站在那里,夕阳下显得身材更加高大,周晚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这两年他从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的笃定和强势。
一阵风吹过来,吹乱了周晚晚的头发,几缕发丝在她眼前飘舞,她却被施了魔法一般,只定定地看向沈国栋。
沈国栋慢慢蹲下身,轻轻把周晚晚眼前的发丝顺到耳后,眼里是海一般丰沛汹涌的情感,“囡囡,我想你了。我太想你了,就忍不住追了过来。这句话我一进家门就想跟你说了。”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觉得有些话必须得对你说。”沈国栋低了一下头,再抬头,眼里的感情更加强烈,几乎让周晚晚看得落下泪来,“那年,我跟你说我试不下去了,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
“真的后悔。当我知道放开你对我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后悔得几乎……几乎杀了我自己。”沈国栋勉强笑了一下,眼睛深处浓烈的悲伤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周晚晚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沈哥哥,我们……”
“听我说完,囡囡。”沈国栋轻轻拭去周晚晚一串接着一串的泪水,笑着哄她,“乖,不哭了,你再哭我就要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周晚晚点头,接过沈国栋递过来的手帕擦干眼泪。
“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没停止过喜欢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你。”沈国栋眼里的温柔与爱意越来越浓烈,“我有多渴望跟你在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囡囡,无论我多渴望跟你在一起,我都不会再要求你跟我在一起了,更不会像以前一样强迫你。这不是因为自尊和骄傲,你知道的,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更不会在乎这些东西。我只是想明白了,只有你也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才真正有意义。”
“囡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会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天。”
“你让我等你,好不好?”
☆、第四零七章 交换
周晚晚明白沈国栋的意思,他说他不在乎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他可以在爱情里把姿态低到尘埃里。
可又是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不会再接受任何带有一丝一毫妥协和逼迫的感情。
他不会再逼她,也不接受她逼自己。
直到这一刻,周晚晚才真正明白,她以前的做法是真的伤害了沈国栋的自尊和骄傲,所以他才会选择放手。
即使他那个时候不放手,他们也注定走不长远。
那样的生活是建立在双方都受到伤害的基础上的,而两个人又都选择把伤口掩盖起来,时间长了,终究会由内而外的溃烂,到那个时候,不止是他们的感情,就是他们两个人,也都会被毁掉。
所以,无论现在周晚晚多渴望安慰他,如果她不能做到真正的回应他的感情,她也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
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手上,由衷地微笑起来,“谢谢你,沈哥哥,谢谢你愿意等我。”
沈国栋盯着周晚晚的眼睛看了又看,终于长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出来,“我们不急,你放心,我会一直等你。只要你愿意,我什么时候都在。”
直到这一刻,才是沈国栋喜欢上周晚晚这些年以来,两个人的内心同时最坦荡最充满希望的时刻。
从两个人对视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对方的样子。
可是,小汪被遗忘得实在够久了,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抢回周晚晚的注意力了。
它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很无辜地左看看右看看,又有点委屈地小声呜呜了两声。很期待地表示,还有我呢,你们也要带着我一起玩儿呀!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出来,很不幸,乐极生悲,刚才哭得太投入,鼻涕都要流出来了。现在一笑。就真的流出来了。
周晚晚的脸瞬间红透,这种时候流鼻涕,这简直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黑历史了……
沈国栋却哈哈大笑。拿起刚刚给周晚晚擦眼泪的手绢放到她鼻子上,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擤鼻涕,“擤,使点劲儿!”
周晚晚扭头抗议。还得躲着小汪好奇地过来凑热闹的脑袋,简直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心都有了……
沈国栋却很高兴。简直是这两年来前所未有的高兴,竟然没嫌弃小汪傻,揉了揉它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块用来哄周十一的奶糖。高高地抛起来,看小汪一跃而起,准确地叼到嘴巴里。还表扬了它。
小汪也不像刚才陪周晚晚时那么安静了,它从来都是最能体会周晚晚心情的。她不高兴了。它就安静地陪着她,现在她心情晴朗起来,它就又开始跑前跑后地折腾。
沈国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周晚晚披上,看她有点不愿意,很专治地拉起她的胳膊塞到袖子里,“还想再流鼻涕吗?我可就带了一块手绢儿,你再流我就得用袖子给你擦了。”
周晚晚的脸又是一红,不敢再挣扎了,乖乖穿上衣服,又想到沈国栋的手绢,“沈哥哥,你扔了吧,都脏了……”
沈国栋低下头去看周晚晚红扑扑的脸,笑得更开心,还带上了久违的坏坏的痞气,“你说,我给你擦过多少回鼻涕?那我得扔多少手绢啊?这块我可不能扔,留着。”
周晚晚气得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我赔你好了!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我……”
她要怎么样?周晚晚想了想,其实她还真拿沈国栋没办法。
沈国栋也知道她没办法,不过他还是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我不用你赔,咱俩换吧!把你的给我,我的给你。”
最后一句话,低低地压在周晚晚耳边,让她的耳朵瞬间变成了米分红色。
沈国栋说完也不催她,看着她米分红色的耳朵和脸颊,耐心十足地等着。
周晚晚慢腾腾地把手伸到衣兜里,又慢腾腾地拿出来,伸到沈国栋面前,忽然张开手掌调皮地一笑,“没带!”
沈国栋一愣,不等她把手收回去,一把就把她拉到了怀里,“真没带?我搜搜!”
周晚晚赶紧投降,挣扎着往出跑,“带了带了!沈哥哥我带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调皮又欢快的笑容,他都快不记得她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心里再舍不得也强迫自己放开了她,“赶紧拿出来!再忽悠我我可真抢了!”
周晚晚把自己的手绢拍到他手里,转身就走,“你本来就是在抢!”
“那好吧!反正我也是强盗了,这个,哎呀呀,也不知道是擦了谁的鼻涕,就不给你了!”
周晚晚又转身回来,脚步跺得重重的。小汪本来以为她要走,已经蹦跶到前面好远了,一看她又往回走,而且还是一走一跺脚,哪能错过这个热闹,箭一样就蹿了回来,越过周晚晚就往前冲去。
周晚晚走到沈国栋面前,看他抱着胳膊一副“你来求我啊”的样子,忽然温柔一笑,“沈哥哥,你真的要跟我换吗?拿一块脏手绢儿跟我换?我可是要保存很久很久的……”
周晚晚说到这就不说了,眨着眼睛看沈国栋。
沈国栋看着这个小无赖,“是怎么脏的?”
“很久很久以后,万一我忘了它是怎么脏的了呢?”周晚晚把无赖耍到低,“估计,可能,我肯定会忘的!”
“那你想怎么样?”
“回去洗干净了再给我吧!”周晚晚不等沈国栋说话,笃定了他会答应,高兴地转身往回走,还冲小汪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小汪!回家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背影长长的地出了一口气,她没说“那就不要换了”,她说“洗干净了再给我”!
沈国栋也冲小汪吹了一声中气十足转了好几道弯儿的口哨,大喝一声,“小汪!快点儿!我们回家!”
小汪受到双重鼓励,把路上的落叶带得翻飞,跑得两只大耳朵都背了过去,一阵风一样越过他们俩往家里飞奔而去。
周晚晚看着他带起的一团小旋风,玩心大起,问沈国栋,“我们要是再回去它会怎么样?”
沈国栋冲小汪又吹了一声口哨,“小汪!走啦!”然后带着周晚晚转身往回走。
小汪一个急刹车,回头看看两个人的方向,又战斗力十足地飞奔而来,而且毫不迟疑地越过他们往前跑去。
看它跑得够远了,沈国栋又是一声口哨,“小汪!”
小汪又飞奔回来……
“它怎么这么可爱!”
“它怎么这么傻!”
周晚晚和沈国栋异口同声地说完,都看着对方没说话,沈国栋马上投降,“傻得真可爱!”
周晚晚还是不满意,“沈哥哥,太假了!”
“你给我点儿时间,我肯定能看出它可爱来!”沈国栋对自己信心十足。
☆、第四零八章 沾光(月票850加更)
周十一觉得他的好日子来了!
自从那天他国栋叔叔很不讲义气地把他扔给他妈,自己跑去找小姑姑以后(当时他是说去帮他找小汪的,可是周十一就是觉得他是去找小姑姑),回来就变成他见过的最有趣最会玩儿最豪爽最爱笑最……的好叔叔了!
国栋叔叔带他们出去野餐,教他和小姑姑用弹弓打鸟,给他做了一个小弹弓,耐心十足地教他摆姿势,瞄准,还摆了玻璃瓶让他练习。
当然,也给小姑姑做了,还教她打弹弓,是抱着教的,小姑姑的技术太差了,一次都没打中。
周十一觉得小姑姑一定是觉得自己太笨了,羞愧得脸一直红扑扑的,国栋叔叔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她笨,兴致勃勃,一直教一直教,还越教越高兴。
周十一有点小失落,他虽然进步快,也是需要关注的呀!自此,他两岁稚龄就明白了,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再想让他爸跟他玩儿的时候,也可以表现得笨一点儿。
国栋叔叔还带他们去了县城,到一个有很大的大门和很多桌子的地方去吃饭,一个脑袋上只有几根头发的胖爷爷一直跟着他们,把他们送到一个只有一张桌子的小屋子。
周十一虽然很想在进门那个大屋子吃饭,可是他妈早就用巴掌告诉他,大人做了决定小孩儿再折腾也没用,除了挨揍什么好处都没有。
好在国栋叔叔把点菜的权力交给了他和小姑姑。点菜这事儿周十一是干过的,上次他妈过生日,他爸就带着他们来县城吃过饭,也是让他妈和他点菜。
周十一看看他果冻叔叔满脸纵容的笑,跟那次他们来县城吃饭,他爸看他和他妈的眼神一样,他就明白了,今天可以随便折腾,他和小姑姑点什么国栋叔叔都不会拦着了。
周十一的小胖手在一个漂亮阿姨送过来的单子上一直点,这个这个这个!好吃的我都要!
他小姑姑还帮他加了两个菜。国栋叔叔去厨房待了一会儿,说是要给他们俩亲自做两个菜。
周十一非常不明白,他爸带他们一家出来吃饭,说是他妈每天做饭辛苦。要出来慰劳她一下。
可是国栋叔叔那么愿意做饭,他们在家里做不就行了?
国栋叔叔把他面前的小碟子堆得满满的,告诉他,他只是想对他和小姑姑好,等以后他有资格天天给小姑姑做饭吃了。就不用找机会出来做了。
周十一嘴塞得满满的,决定还是不问国栋叔叔,他怎么把他给扔了?不是应该说天天给他和他小姑姑做饭才对吗?刚才还说要对他和小姑姑好呢,一转头就不要他了。
吃完饭,那个漂亮阿姨竟然还给他们送来了冰糕,站在旁边说了一堆话,这个季节多不容易弄到什么的,被国栋叔叔一眼就给瞪跑了。
不过国栋叔叔说天气冷,只让他吃半盒,小姑姑更可怜。只可以吃两口。
周十一觉得他得照顾一下他小姑姑,小姑姑这一顿饭不知道是怎么了,话都不多,国栋叔叔的话却又太多了,说得小姑姑总是低头,他可不能让人欺负了他的小姑姑!国栋叔叔也不行!
“小姑姑!我给你捂捂!捂热乎了你就可以多吃几口了!”周十一用小胖手捧着装冰糕的盒子,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好了!
国栋叔叔和小姑姑也觉得他的主意好,都笑了出来,笑得特别开心,还每人过来亲了他两口。
可是最后周十一也没给他小姑姑捂成。他的功劳被国栋叔叔抢了去,国栋叔叔还告诉他,“我给你小姑姑捂着,以后等你长大了给你媳妇捂去吧!”
周十一觉得这样也行。他爸就总给他妈捂手,国栋叔叔给小姑姑捂着,他以后肯定得帮他媳妇捂啊!
后来他们又去了百货公司,这里周十一也来过,可是他妈只是给他们一家每人做一两件衣服,国栋叔叔却要用布料把他和他小姑姑埋起来一样。周十一板着小胖手数都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件了。
国栋叔叔还嫌弃人家的布料不好,对小姑姑说“先做两件对付着穿,等回去再做好的。你都多长时间没做新衣服了?”
周十一一边张着小胳膊乖乖让一个奶奶给他量尺寸,一边大声为他小姑姑说话,“我小姑姑好看!她的衣服都好看!”
周十一觉得他今天说的话一定都特别有道理,要不然整个屋子里的大人怎么都笑了呢!
后来他们又去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国栋叔叔还去了一个有特别大的大门,门口还有解放军叔叔站岗的地方,拿了一个大包出来,然后他们就回家了。
周十一看着他给小汪带的肉骨头,觉得他的国栋叔叔要是一直一直这么高兴就好了,那样,他和小姑姑,还有小汪,都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了!
以前国栋叔叔可不是这样的,就是笑跟现在也不一样。
至于怎么不一样,周十一觉得他太小,还没怎么弄明白,就不要乱说了。他爸跟他说过,不知道的事就等知道了再说,胡说比不知道要丢人多了。
反正,周十一就是特别喜欢现在的国栋叔叔,以他两岁的阅历,他觉得他的国栋叔叔现在一定非常幸福!
周十一趴在他小姑姑又香又软的怀里睡着了,梦中还带着笑。
等他醒过来,发现车里只有他自己,他爬到车窗边往外看,看到了不远处的国栋叔叔和小姑姑。
他们的车停在一条大河边,河水滔滔流过,河岸边长满柔韧的芦苇,风一吹,芦苇就起起伏伏,芦花随风飘荡,他小姑姑的头发和裙角也在风里飘了起来。
国栋叔叔把外套给小姑姑穿上,又非常非常温柔地给她整理头发。周十一张大眼睛,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好像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国栋叔叔的手从小姑姑的头发上移到脸上,轻柔地抚了两下,跟小姑姑说了几句话,最后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又有点坏地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周十一一下就用小胖手捂住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国栋叔叔没有像他爸背着他亲他妈那样亲小姑姑,他却觉得国栋叔叔那样一个动作更让他羞羞。
小姑姑肯定也这么觉得,赶紧就跑回来了。
周十一趴到后座装睡,乖乖地让他小姑姑抱到怀里。其实他是害羞了,看见了这么羞羞的事,他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跟国栋叔叔和小姑姑说话了。
国栋叔叔也很快跟着回来了,他竟然一点儿都不害羞,还压低声音哄小姑姑,“囡囡,乖,过来坐前面。”声音低低的,是在哄小姑姑,却跟平时哄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听得周十一都替他小姑姑害羞了。
周十一把脸埋进他小姑姑的怀里,觉得他国栋叔叔今天真是不对劲儿,怎么说出来的话听着就让人脸红呢?
小姑姑也肯定这么觉得,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搭理国栋叔叔,任他怎么哄都不过去了。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周十一感觉他小姑姑把热热的脸颊贴在他的小脑门儿上降温,贴了好半天,直到国栋叔叔在前面低低地笑了出来,小姑姑才迅速地把脸移开。
可是,国栋叔叔在前面笑得更厉害了。还是那种低低的让周十一替他小姑姑羞羞的笑。
后来,小姑姑也笑了,虽然没笑出声,还把脸埋在他的小脖子里,周十一还是肯定,他小姑姑笑了。
周十一也笑了,他觉得他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不是国栋叔叔高兴了他和小姑姑还有小汪都有好日子过,而是小姑姑高兴了,国栋叔叔也就高兴了,他和小汪才能跟着沾光。
不过,周十一不介意这个,在又一次睡着之前,他觉得沾谁的光都一样,只要他们俩都高兴了,他跟小汪的好日子肯定就跑不了!
☆、第四零九章 准备
周晚晚的假期要结束时,不止周十一舍不得她走,沈国栋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省城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真是没有一点好印象,自从他们去了那里,这两年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终于有一点转机,他是真不想马上回去。
“再请几天假吧?我帐篷都准备好了,小十一一直盼着去野营呢。现在不去,过几天天气彻底凉了,就得明年了。”
“小姑姑!野营!”周十一抱着周晚晚的腿往上爬,扬着小脑袋求她。
现在他算弄明白了,要去玩儿,肯定是国栋叔叔出力,但是决定权却在小姑姑这里,只要她点头,他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周晚晚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请三天假,再跟别人调一节课还是不会耽误学生们上课的,就抱起周十一跟他商量,“小姑姑带你去野营,你要每天学两个字,还要给我讲一个特别精彩的故事,怎么样?”
周晚晚最近在训练周十一的逻辑能力,让他每天复述一个小故事,他高兴了就讲得绘声绘色还能自己加点情节进去,不高兴了就三句话完事儿,非常不好对付。
周十一赶紧点头,一副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了再说的样子。至于以后要不要践诺,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周晚晚早有准备,哗啦抖开一张纸,刷刷写了几行字,给周十一念了一遍,主题就是如果他说话不算数,零食没有了,三个月内都不带他出去玩儿了!
然后拿起他的小手,啪一下按了个大手印。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周晚晚把那张按了周十一手印的纸贴到进门就能看见的墙上,让全家人监督他。
“知道不守信用的后果了吧?”周晚晚趁机教育周十一,“没有信用的人可不只是这些损失,以后你说话都没人相信了,也没有人愿意跟你玩儿了。”
沈国栋见周晚晚看他。赶紧给她帮腔,“嗯嗯!反正你要是变成不守信用的人,我是肯定不会跟你玩儿了!你小叔叔也不会!墩子叔叔也不会!”
周十一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国栋,“国栋叔叔。野营的时候你要教我烤肉,我还要自己去套兔子!”他的牺牲太大了,必须得争取点儿福利。
沈国栋点头,“你听你小姑姑的话,想玩儿什么都行!”
周十一看看就差给他小姑姑竖大拇指的亲爹和亲妈。知道没人肯帮他了,很识时务地点头,“我肯定听我小姑姑的话!”
石云高兴地一拍巴掌,“还是囡囡有办法!这混小子打都打不过来,你一张纸就把他治服了!”
“也是国栋配合得好!”周阳实事求是。
倍受打击的周十一被他爸一提醒,忽然想起父母晚上说的悄悄话,叉着腰站在地中间儿亮着小嗓门儿喊,“国栋叔叔结婚以后肯定怕老婆!得被我小姑姑管得死死的!”
四个大人一下都愣住了,周十一说完其实并不知道这两句话中间有什么联系,歪着头问沈国栋。“国栋叔叔,你老婆是谁?你别怕,我和我小姑姑去帮你收拾她!”
周晚晚的脸一下就红透了,瞪向周阳和石云,“你们俩……跟孩子胡说什么!”
沈国栋反应过来就一直傻笑,看周晚晚急了,赶紧去表决心,“囡囡你别生气,怕就怕呗,我愿意!咱不怕他们说!”
石云忍笑忍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周阳抱起闯祸的儿子,拉起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老婆,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一家三口刚跑出去,门外就传来石云惊天动地的笑。然后是周阳压着的笑声,还有周十一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是一样很开心很响亮的傻笑。
沈国栋赶紧过来哄周晚晚,“囡囡,我带你出去玩儿吧?待会儿周十一找不着咱俩一定以为咱俩野营去了没带他,他肯定得跟他爸妈耍驴。到时候就有他们忙活的了。谁让他们笑话咱们!”
周晚晚想了想,点头答应,“不能走远了,把小十一急哭了就不好了。”
“行!咱们就去北大泡子玩儿一会儿。”沈国栋冲小汪招招手,带着它和周晚晚悄悄从后门走了。
后面的防风林里也铺着一层厚厚的树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小汪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俩,一副傻头傻脑却精力十足的样子。
“这家伙今年十六岁了吧?怎么还跟个愣小子似的?”沈国栋非常奇怪。
“当年送给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让它陪你长大,等你长大了它也老了。你看现在,你都这么大了,它还跟个小狗似的,不长心眼儿也就算了,好像连年纪都不长。”
“这样不好吗?我可舍不得它老了死了,到时候得多伤心。我就想让小汪陪我一辈子。”
“嗯,我们都能陪你一辈子。”沈国栋最近总是见缝Сhā针地表白,不能直接说也会间接地表达,“你小时候我让它陪你,长大了我陪你。”
周晚晚从沈国栋手里拿过小汪的小皮球,喊了它一声,远远地抛了出去。小汪箭一样就追了过去,撞翻了好几堆树叶,肯定是谁家拢起来准备做烧柴用的。
周晚晚指指那些树叶堆,发现小汪撞上了瘾,叼着它的小皮球走曲线,专找人家拢好的撞,一堆一堆地撞过来,脑袋上顶着几片树叶笑眯眯地跑了回来,玩儿得开心极了。
沈国栋笑着拍拍它,接过它的球又给它抛了一次,这次可比周晚晚抛得远多了,小汪几个闪身就没影儿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担心那些树叶,赶紧安慰她,“待会儿让大哥去去问问是谁家的,咱们赔他一车煤不就得了,总比这树叶子烧火好!正好上次咱们去绥林那天,我跟煤炭公司的人打过招呼了,让他们这几天送煤过来,顺便多送点儿就是了。”
周晚晚点点头,幸亏小汪是只小狗,要是个孩子。这种惯法,真是不知道会惯出个什么样子来。
“你知道你们学校后门那个挨着柳浪河的奇山公园吗?”沈国栋忽然转移了话题。
周晚晚点点头。奇山公园紧挨着美院后门,公园里古木参天,有几座小山。山上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来的一些造型奇特的石雕,公园因此得名。
奇山公园挨着贯穿省城的柳浪河,公园地势高,地形狭长,不用爬到山上。站在公园里就能看到柳浪河平缓流过的河水,是全市最好的观景点。
“公园最近要改造,我看中了挨着你们学校后门那一块地,很早以前是个小淀米分厂,为了取水方便就建在了那里,后来做城市规划,就给搬走了,不过虽然划进了公园,也一直锁着,没人去管。
是一个大院子。有建好的围墙,院子四周都是大树,挨着柳浪河那边的围墙推了,站在屋子里就能看到河景。”
沈国栋试探地看着周晚晚,“我想把那边好好收拾一下,把小汪带过去,那个院子特别大,它可以随便跑,跟在家里一样。从你上高中以后,你们俩就分开。这么多年了,也该让它跟着你了。”
沈国栋说完,不待周晚晚答复,又赶紧补充。“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过去住,我就是,就是想先准备一下,等,以后……”
沈国栋没有说完,冲周晚晚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希冀,“你知道,有些东西现准备会来不及,仓促之间也弄不好。”
他是在计划着去建他们两个人未来的家。
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肯定是在来之前,连地方都看好了。
那时候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看这个地方的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为两个人的未来做准备,而且是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
周晚晚的眼睛忽然热辣辣地刺痛。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红了的眼圈顿时手足无措,“没事儿,囡囡,你要是不喜欢也没事儿!我们可以把小汪先放到爷爷那,我每天送它去看你,放假了你就去陪爷爷,也是一样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真的!我们说好了不急,我还是急了,对不起……”
“院子里有什么树?”周晚晚带着鼻音问沈国栋。
“树?”沈国栋一下反应过来,眼睛里猛然迸发出璀璨的光来,“有变种梧桐,我去的时候正赶上梧桐落叶子,那些大叶子比你的手掌还大!还有枫树,都是几十年以上的大树。”
沈国栋越说越高兴,简直是滔滔不绝,“我们以后还可以种玉兰,你不是喜欢玉兰吗?我们白的紫的都种!还有银杏也种两棵!你穿着红裙子坐在银杏树下画画,太好看了!”
说到兴奋处,沈国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我们也种石榴,比爷爷院子里的还大!今年秋天看见你站在石榴树下笑,我就想着以后我们家一定也要种石榴,还有你剥石榴的时候,手指那么白,沾上石榴汁,我当时差点就……”
沈国栋难得地满脸通红,竟然不敢说下去了。周晚晚慢了半拍才反映过来他要说什么,脸也一下就红了。
两张红透了的脸相对无言,心里却再也没有以前的苦涩尴尬,更多的是喜悦希冀。
“那,回去,我就带你去看看,好不好?”沈国栋小声问周晚晚,怕吓到她一样,声音里再没有了刚开始说这件事时的试探和紧张,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珍惜呵护。
周晚晚点点头,抬头看了沈国栋一眼,又肯定地点点头。
“呦吼!!”沈国栋长啸一声,就地翻了好几个空翻,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了,高兴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
翻完空翻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和喜悦,沈国栋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晚晚,“囡囡!我抱你一下行吗?我想抱你一下!”
周晚晚刚一点头,他就冲了过来。可是,小汪比他的动作还快,嗖一下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愣,周晚晚一看它的神色就知道,它闯祸了,而且还是不小的祸。
沈国栋指着小汪点了两下手指,你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傻狗!谁让你这时候跑出来的?!
“这谁家的死狗!?看我不打死你!”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周晚晚一愣,这个声音,她都要忘了。
☆、第四一零章 周娟
沈国栋却没听出来是谁,但他非常不满意。骂小汪?还要打死它?
小汪是谁?那可是他们家小丫头的小伙伴儿!不跟他说的悄悄话都说给小汪听,高兴了还亲两口,他都比不上!
连他平时也就敢骂小汪一句傻而已,一手指都舍不得碰它。
小汪闯多大祸要打死它?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口气!
小汪躲在周晚晚身后,露出一颗大脑袋冲远处张望,眼睛里还带着亮晶晶的光,显然刚才玩儿兴奋了。现在知道是闯祸了,可也没真的害怕,可见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看它调皮的样子,肯定没咬人,最多又把谁家的鸡之类的吓死了。
周晚晚站在原地没动,摸摸小汪的头没说话,脸色却冷了下来。
“囡囡,你带小汪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它又干什么好事儿了,该赔咱们就赔。”谁敢再说一句不好听的,他可不会老实听着!到时候再吓着周晚晚就不好了。
周晚晚摇摇头,现在带小汪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麻烦引到家里去。
确实是来不及了,已经有两个人从防风林里面追出来了。
沈国栋一看这两个人就皱了皱眉,把周晚晚和小汪挡在了身后,“是老周家的人,你要是不想见就回去吧。”
周晚晚上前一步站到沈国栋身旁,她对周家的人完全没有感觉,见不见的真无所谓,但既然碰上了,她也不会躲着就是了。
小汪感受到周晚晚的情绪,也不躲着了,跑到她身前站住,昂首挺胸,满脸严肃,早没了刚才的调皮劲儿,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周晚晚和沈国栋看到它这幅样子。相视一笑,这家伙就是有本事闯了祸还让你骂都舍不得骂它。
沈国栋揉揉小汪的头,决定以后还要对它再好一点。这傻狗对谁都傻乎乎没心没肺的,就是对周晚晚上心。在它心里,家里谁的地位都没有周晚晚重要。
这也是沈国栋当初把它送给周晚晚的目的,给她多一份陪伴和保护,这些年来小汪做得非常好。
沈国栋望着向他们走来的两个人,心里厌烦得不行。他们一家人出来高高兴兴地散步。怎么就碰上这些牛鬼蛇神了呢!好好的气氛都让他们给破坏了!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们关监狱里一辈子别出来!
走过来的两个人看到沈国栋,也都迟疑了一下。
周老太太的身体已经佝偻成一团,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前面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确实是十年前那个心狠手辣的沈国栋,就不想过去了。
她是真的怕了,特别是这十年里在监狱关着,胆子越来越小,现在连见到屯子里的人都有些打怵,哪还敢去招惹这个瘟神。
可是她身边的周娟却不肯罢休。刚刚的话就是她骂的,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周晚晚和她身边的沈国栋身上。
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认出周晚晚,确切地说,她是不肯相信,眼前这个漂亮出众得超出她全部想象的女孩子,竟然是当年那个被他们全家人欺负看不起甚至差点折磨死的黄毛丫头。
可是,周晚晚长得太像李秀华了,她不想承认都不行。
而且,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沈国栋,从沈国栋出现在周晚晚身边起。每次见到她,他都在她身边,永远是这幅专注呵护的样子。
周娟心里压抑多年的愤恨和不平瞬间冲垮了她的全部理智,都是生在周家这个烂泥坑里的孩子。凭什么她一辈子就这样毁得彻彻底底,周晚晚却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云端嘲笑她?
就因为她身边这个男人!是的,没有这个男人,她会跟她一样,甚至连她都不如!
周娟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掌,沈国栋再高高在上。他不也就是个男人吗?她这十多年,别的没学会,对男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倒要看看,如果沈国栋沾上了她这团污泥,周晚晚这个装得仙女一样的小**还怎么装!她是忍着恶心接着巴着他不放呢,还是扔了不要?
无论哪样,都够解气的了!
沈国栋懒得看这几个人,只想赶紧打发了好接着去散步,看他们走近了,就冷着脸问,“刚才谁骂我的狗了?”
“呦!这是你的狗啊!我说咋长得这么壮实呢!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周娟笑意盈盈地迎上沈国栋的冷脸,一点没被他吓住,说完又挑起眼尾瞟了他一眼,眼风在他脸上一扫就过去了,只留下一个侧脸的轮廓给他。
周娟今年快四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在这个年代,特别是农村,大多数女人都会被当做半个老太太来看了,已经基本丧失了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
可是周娟在监狱待的这十年却完全不同,谁都不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可是她从监狱出来,虽然眼角有了细纹,样子却比十年前要艳丽很多。
再加上她本来就非常漂亮,被这种艳丽一逼,竟然有种花朵开到凋落前夕那种又危险又疯狂的美。
周娟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屯子里的女人看到她就吐口水,严禁自家男人看她一眼!
周娟从人们眼里的破鞋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婊-子-,所有女人都在心里认定,她就长了一副婊-子-样儿!
如果这些农村妇女能多读一点书,知道“风尘味儿”这个词,就能准确地形容现在的周娟了。
是的,在那个能把一个正常人训练成提线木偶一样的地方,绝大多数人待十年出来,都会变得畏缩木讷,像周老太太一样胆小怕事,周娟出来,却变得丰满艳丽,风尘味儿十足。
周娟讽刺地笑,在那样一个压抑黑暗的地方,只要你想,就能把人性中最疯狂最肮脏的**引诱出来。只要你敢把自己扔进去,就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也不再试图隐藏这些,四人帮都打倒了,再没人敢批斗她。连在生产队干活儿,老队长也没理由再扣她的工分了,她还怕什么?唾沫星子?她都这样了,老老实实就没人说她了?
她回来半年,已经成了整个杨树沟公社。甚至周围几个公社的话题人物。
她把夏天的短袖改得又短又小,裤子做得紧箍着ρi股,胳膊一动就能露出白花花的腰,手一伸胸前的扣子几乎都要被丰满的胸部撑破。
铲地的时候,她一弯腰,浑圆肥美的ρi股就翘挺挺地摆在了全生产队男人的面前,拿着锄头再一伸手一收胳膊,腰和胸一览无遗,一群大小伙子和不着调的男人疯了一样跟在她后面,差点儿没把老队长气晕过去。
可是老队长再气。也拿她没有办法了。她是劳改释放人员,也受着监管,可是只要她没犯法,他就没办法对她怎么样,只能在分配活计上限制她一下。
周娟后来被安排去生产队新建的苗圃看树,苗圃就在小寒山边上,除了去干活的人,平时基本没人去,正好把她隔离起来,省得丢人现眼。这也是周阳和老队长商量出来的办法。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安排却方便了周娟。
那个看林子的小屋,成了全大队甚至全公社男人眼里的温柔乡,周娟在那里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人。直到“周五毛”的外号传遍十里八乡,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种事,传得再厉害,没有证据就谁都没办法。老队长把周娟叫了回来,把她安排在家里给生产队打草绳,搓麻绳。编筐窝篓,反正就是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再出门干活了。
可是已经晚了,周娟身边的狂蜂浪蝶再也没断过。
“一次五毛,明码标价!”赵小四儿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意思,懵懵懂懂地跟周晚晚提起过,“我娘说周娟身上有毒,不让我看她,会瞎眼睛。姐,你说我娘是不是骗我?赵福他们整天看,也没瞎。”
“上回她还跟我说,等我攒够了五毛钱就去找她,找她干啥?”赵小四儿皱着眉头,“我有好几块钱呢,她是不是要骗我的钱?”
所以,虽然全家人都没对周晚晚提起过周娟,她知道的却并不比别人少。看到她对沈国栋说话的样子,周晚晚沉默着没说话。有些人永远都在自己找死,她还能拦着不成?
沈国栋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周娟那带着小勾子的眼风像扫到了冰柱上一样,没起一点作用,反而有被冻僵的危险。
“它也是你能骂的?赶紧给我滚蛋!再敢说它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既然周娟不说小汪闯祸的事,沈国栋也懒得提,训了她一句就要走。
“五丫,这么些年没见了,长这么老大了!”周娟没被沈国栋的威胁吓到,也不接他的话,却冲周晚晚笑了笑。
“你看姐这一身儿,灰头土脸地,真是给你丢人。”周娟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沾着树叶和草沫的夹袄脱了下来,露出里面领子开得极低,改得非常合身的绒线衣。
“滚远点儿!你是谁姐呀?再敢往前凑我捏死你!”沈国栋厌恶地皱眉,“你大牢没蹲够是不是?再整幺蛾子就一辈子别出来了!”
周娟竟然还是不害怕,咬着嘴唇冲沈国栋吃吃地笑,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儿,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从眼角传过去,还没看实,忽然一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眼风。
周娟丰满的ρi股和柔软的腰肢在合身的裤子和紧身的绒线衣里妖妖娆娆地扭动,走了几步又扭腰回头,准备好的最后一眼才送出去一半就愣住了,沈国栋早带着周晚晚转身离开了。
周娟的满眼风情变成冷笑,越能装的男人才越有搞头,沈国栋只要是男人,她就不信免费送上门的便宜他能不沾。
☆、第四一一章 养老
周晚晚仔细观察了一下沈国栋,发现他好像对遇上周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除了一开始的厌烦之外,一会儿就扔到脑后去了。
周晚晚也没打算在周娟身上多浪费精力,昨天她听周阳和老队长商量,准备把周娟送兴化那边去出民工。
那边离家好几百里,既然管不了她,就让她自己去那边自生自灭吧,至少不给家里丢人现眼,也不给队里惹乱子。
周娟这样,即使周围的人知道她跟周阳一家没关系,再远一点,或者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会把她跟他们联系到一起。等小十一再长大一点,对他的影响会更不好。所以送得远远的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沈国栋今天心情非常好,小汪刚才玩儿高兴了,也一直前前后后地蹦跶,三个人在北大泡子打了一会儿水漂,还捡了几个大松果,准备拿回去哄小十一,才一起回家。
回到家,小十一果然在跟他爸耍驴,抱着周阳的腿又推又拽,非要让他开车带他去找沈国栋他们去,“国栋叔叔去野营了!把我拉下了!把小姑姑和小汪也给带走了!国栋叔叔是个不讲信用的人!我不让我小姑姑跟他玩儿了!”
石云在旁边叉着腰训他,“你自己不会用脑子吗?去野营了他得开车!那么远你小姑姑走得动吗?再说了,不带你去一定是你不乖,惹国栋叔叔不高兴了,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就知道把错误推给别人,以后谁还跟你玩儿?!”
周十一憋着劲儿不敢惹他妈,一直推他爸,“我要找国栋叔叔!”得了,开始不讲理耍驴了!
周晚晚一回来,周十一就抱着她不放了,寸步不离,就怕她走了把他给拉下。
周阳笑着捏捏儿子的小脸儿表扬他,“你小子学会抓主要矛盾了啊!”
周十一不知道什么叫主要矛盾。反正他是知道,看住了小姑姑国栋叔叔就不会偷着跑!
石云听说他们碰上了周老太太和周娟,也给他们讲了一些周家人陆续从监狱回来以后的事。
周阳一开始并不想让妹妹知道这些,他跟沈国栋的想法有点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解决了就行了,让她知道了只是平白被恶心了而已。
可是石云不这样认为,“一个屯子住着,囡囡回来难保不见着他们,还是让她知道的好。万一他们要搞点什么幺蛾子,囡囡也不会轻易就被忽悠了。”
“你别总把她当孩子,囡囡现在都是大学老师了,这点事儿吓不着她!就是周十一,等他再大点儿我也会慢慢把这些事儿说给他听,孩子听的看的多了,对他们有好处。”
周阳没被说服,他一直觉得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教育方法是不一样的,男孩儿当然得多经事儿,长大以后才能有担当。
可是女孩儿还是少看点儿这样的龌龊事比较好。气质心性是靠生活环境养出来的,整天操不完的心,计较不完的勾心斗角,什么样的人都得变得市侩粗糙。
他就是希望妹妹一直像现在这样,清澈纯粹,轻灵纯净,他们有这个能力让她一直生活在鲜花和阳光下,就没必要让她经历风雨。
但是周晚晚自己想知道,而且让她碰上了,周阳想瞒着也瞒不住了。
其实周春亮两年前就回来了。他被判了八年,比周老太太几个回来得早。
他刚回来那两年,一直老老实实接受队里的监管,见了周阳头都不抬。话也没有一句,可是周老太太和周春香回来以后,情况就变了。
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儿,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来跟周阳要养老费。不止跟周阳要,还要跟周晨和周晚晚要!
他这三个孩子。两个是大学老师,一个过的是城里人都不如的富裕日子,怎么能让他这个当爹的每天吃糠咽菜?这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不赡养父母,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周阳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在公社大门口哭了老半天了。
周家三兄妹在全公社甚至全绥林县都是名人,杨树沟公社的人对他们家的事都清清楚楚,可是,无论道理多么清楚地摆在那,只要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就总有人站在弱者那一边的。
周春亮无疑是个弱者,而且,中国人的是非观有时候很奇怪,“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都老成这样了还跟他计较个啥”、“犯了多大的错那也是亲爹”、“你们那么有钱,给他点儿能咋地”……
周春亮这一闹,周阳反而成了没有孝心心性冷酷之人,而且,人们压抑了那么久的仇富心理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甚至成了为富不仁的恶霸地主,就是现在不让戴帽子批斗了,要不肯定得有人牵头给他开批斗会。
“那么有钱,就是个要饭的你也得给口吃的,别说还是亲爹!他就是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周阳跟老队长商量了一下,找了当时给他们主持分家的几位还建在的老人,还有队里的会计,一起去了公社,就在公社大门口,跟周春亮做了个了断。
老队长先跟大家介绍了一下周家的情况,虽然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清清楚楚,可是很多人出于不同的目的,都选择遗忘了一部分事实。
“他们家这三个孩子,他妈在的时候,大的八岁就在生产队放猪,小的九岁就去干活,他妈走的时候,这俩孩子都能自个养活自个了。那个小的才三个月,他这个当爹的一手没伸过,差点儿让她奶给饿死,后来是人家沈首长给救活的!
后来也是那两个大的干活儿养活着小的,小的三岁那年你要给卖了,这事儿大伙儿也都知道,就是现在在省城当大学老师那个女娃娃,从小就又好看又聪明,他这个当爹的,为了三百块钱就要给卖了!那孩子没吃你一口饭,你凭什么就给卖了?!”
老队长现在说起这事儿还气得满脸通红,“俩大的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一个十五一个十二。带着个三岁的奶娃娃跟你分了家!
仨孩子啥都没要你的,当时分家文书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用你养活。以后也不认你! 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今天我就当着大伙儿的面问问你,周春亮,你凭什么要这个养老费?这仨孩子过得再好,跟你又有啥关系?”
老队长的问话周春亮什么都不说,就是一味地哭。他这一哭,反而能把没理变成值得同情了,“再咋地那也是亲爹!那俩大的小时候总是他养活大的吧?”已经有人替他说话了。
“大家听我说完,人家几个孩子也没说不养活他呀!他一没去找周家几个孩子,二没去队里商量,就跑到这儿来哭,谁家老人要养老费是这么个要法儿?!他这就是来给这仨孩子抹黑来了!就是见不得自个的孩子好!”
老队长把大家的议论暂时压了下去,“再说了,咱们农村跟儿女要养老钱,哪个不是七老八十自个实在动不了了。你们看看周春亮,他今年五十五,再看看这身板子!他是那需要儿女养老的吗?!”
确实,周春亮本来就高大健壮,在劳改队这些年,虽然干的活也不轻,伙食上却比周家好多了,干活的时候玉米面窝窝头还是能吃饱的,所以现在身体也非常壮实,用农村人的眼光看。他再干个十多年农活都没问题。
周阳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我们家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他再咋地,也是我爹。我弟弟妹妹他没养活着,确实是养活过我七、八年,这个养老的事儿,我做大哥的做主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找我!
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等他真不能动了。需要养老了,我们肯定养活他。咱们农村老人该怎么养老,他就怎么养老!但是,我也把话说明白了,他是我爹,我养着,别的不相干的人,我可没义务管!”
不相干的人,当然是指周家那一大家子,特别是指薛水芹。薛水芹劳改释放以后也回到周家了,周春亮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两个人又对付着过到了一起。
最后,老队长当场宣布,等周春亮六十五岁的时候,周阳每年给他四百斤粮食,一车烧柴,十块钱零花钱,生病了也会管他治病。
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养老条件了,特别是周家这种特殊情况,最后周阳竟然没用别人说什么,主动就答应给他这个畜生爹养老了!
这可真是太仁义了!不怪人家日子过得好!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现在大家又想起来周春亮干的畜生事儿了……
周阳从始至终没给周春亮说一句话的机会,他所有的打算都得憋回肚子里!
周阳当然知道,他现在这么闹腾,肯定不只是为了要一点养老费,那些背后鼓动他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打算?
可是周阳这一妥协,反而把他们所有的打算都堵住了。
“我操!还给他养老?!”沈国栋一听就跳起来了,“这事儿准是老周家那些人撺掇的!他们这真是不长记性啊!老子今天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国栋!你回来!”周阳叫住要去周家算账的沈国栋。
“那是十年以后的事儿呢,谁知道十年以后什么样儿?现在必须得把这事儿给压下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反正他是什么都不怕,豁出去地闹了,小二和囡囡呢?他们现在是大学老师,哪能跟他沾上边儿?!”
“他敢!”沈国栋声音一沉,“他有胆子去闹,我就让他没命回来!”
“国栋,不值得。”周阳冲周晚晚安抚地笑了笑,“咱们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跟他计较这些不值当,等过几年消停了,撺掇他那些人,我就收拾了,不用你们跟着操心。”
“囡囡,国栋,”石云也在旁边劝,“你大哥没告诉你们,一是不想你们知道了心情不好,二也是他能解决。你们也知道他的脾气,他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傻子,他要真解决不了,肯定得跟你们一起商量着想办法。”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和周十一,“囡囡,你带小十一去看看明天野营用的东西,少了什么好赶紧添上。”
周十一一下扑到周晚晚怀里,“小姑姑!我要烤肉!”
周晚晚抱着周十一出去了,沈国栋看他们在院子里坐下了,才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阳,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再提要求,你就答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活到拿养老钱那一天!”
沈国栋说完,也不等周阳答应,转身就出门。他在门口看着头碰头在商量着什么的周晚晚和周十一,片刻之后,温暖和笑意慢慢回到眼底,才大步向他们走去。
☆、第四一二章 惨叫
其实周家这些人回来这半年,可不止是折腾出周春亮这一件事。
“她让我叫她奶,我不认识她,不叫!后来我妈过去就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啪啪!”周十一拿小手比划着,对他妈扇人两大巴掌非常佩服,“她就再不敢偷偷来学校找我了。”
周十一说的是薛水芹。
周十一平时都是跟着石云去学校里玩儿,石云上课他要么在教师办公室,要么在操场上玩儿,“等我到了三岁,就跟我小姑姑一样乖了,我妈就让我进教室听课!”
周十一非常向往地跟所有人显摆,好像到了三岁他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样。
薛水芹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学校,偷偷塞给周十一一些吃的,想让他叫她奶奶。
周十一虽然贪吃,可是绝对不会吃父母没允许的东西,就去找石云,石云二话没说,按着薛水芹就是一顿揍。
揍完还警告她,她要是再敢接近周十一,她就直接把他们娘儿三个按河里淹死!以后周十一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她肯定第一个就找她!
薛水芹满脸是血地跑了。当天晚上,周阳拿了一把杀猪刀直接砍在了周家人的饭桌上,从此以后,周家人看见周十一就躲着走。
“我妈再没揍着她!”周十一没看够他妈发飙,还挺遗憾。
“就十多天前,周春喜还来过一回。”石云走过来,索性多给周晚晚讲一些。
她还是觉得这些事周晚晚知道一些好,沈国栋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可是他们跟沈爷爷走得那么近,以后少不了要跟沈家大伯那边来往。
她可是听说了,那个大伯母可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大姑子,一个一身心眼子的小姑子,周晚晚以后要面对的家庭问题绝没有周阳想得那么简单。
她不是不相信沈国栋会替周晚晚出头。可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还是觉得谁行都没有自己行管用。沈国栋不能时时刻刻留在周晚晚身边,她必须得学着处理这些问题。保护好自己。
而且,一个女人,有本事用不着,男人愿意保护是一回事,没本事只能靠着男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石云希望周晚晚以后在家庭生活中。能站在一个可进可退的位置上,永远保持着自己的态度和优势,生活不是打仗,不用分出胜负,可是必须得赢得对方的尊重,这比胜负要重要多了。
“扛了一百斤玉米,要卖给我们,想换八块钱现钱给周红英买个围脖。说是看人家女知青从城里买回来的,围着好看,她也非折腾着要一条。”石云哭笑不得。“说生产队还没分钱,全屯子就我们家能拿出这八块钱来。”
“他们家不是都要断顿了吗?”刚才周阳说周春亮的事时说过,周老太太几个是今年回来的,没分着今年的口粮,周春亮说他饿得受不了了,才想跟周阳要养老钱的。
“再断顿也断不了周红英的,她现在正跟刘双喜谈对象呢。”石云冲隔壁知青点抬了抬下巴。
知青点的知青已经走了大半了,四人帮打倒以后,很多家庭的境况都发生了改变,知青们招工、招干回城比以前容易多了。而且七七年又恢复了高考,能回去的途径就更多了。
现在留下的,不是没门路就是没本事,生产队也不强制他们劳动。他们就每天在知青点里打着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的幌子偷懒,有几个特别油滑的就开始跟屯子里的姑娘们谈起了对象。
反正回城无望,谁还在乎个评价好坏!人不风流枉少年!再不抓住青春的尾巴玩儿玩儿他们还能剩个什么?
所以,这两年知青和农村青年人之间的桃色事件层出不穷,有的是捕风捉影,传一阵闲话也就过去了。有的却真的是搞大了肚子,最后要么被迫结婚,要么知青跑回了城,扔下姑娘寻死觅活,甚至还真有那么一两个死了的。
在这个风口浪尖,周红英竟然还敢跟知青谈对象,而且还是那个刘双喜!
今生周晚晚没注意过刘双喜这个人,前世可是对他印象深刻。
知青全部回城是在八零年十月份,刘双喜在八月份跟一个柳林公社被他搞大肚子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婚礼是按农村习俗办的,不知道刘双喜怎么忽悠的,那个姑娘就只跟他办了个简单的仪式,没有领证。
而且他还跟所有知青点的人隐瞒了结婚的事,只说调去别的知青点。
过了两个月,国家宣布所有知青回城,他扔下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回去了,第二年就又找了一个城里姑娘结婚,而且坚决不承认那个农村媳妇,也不认孩子。那个农村媳妇把没满周岁的孩子扔到他的婚礼上跳了楼。
当时因为赵宝生的关系,周晚晚也去参加了她的婚礼,亲眼看到那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的母亲摔得脑浆迸裂。
刘双喜的好色和油滑是周围人都知道的事,这样的人,柳林公社的那个姑娘不了解情况受骗了情有可原,周红英难道还不知道?竟然还敢跟他谈对象?
周红英今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因为家里没个长辈,她又是个窝里横,出去跟人连句话都说不明白,又眼光高得很,一直没嫁出去。
现在周老太太回来了,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她倒好,看上了刘双喜。而且还跟以前一样,用全家人的救命粮拿去给她换一条围脖,真是周家永远的公主!
不过,现在这个公主能压榨的对象不多了,最听周老太太的也就剩周春喜夫妻俩了。
“给大丫姐写信,这事儿得让她知道知道。”周晚晚想了想,这事儿周阳和石云没立场也没那闲工夫管,最适合出面的就是周平了。
石云看着周晚晚,又欣慰又骄傲,周阳一直说囡囡不用知道这些,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可是石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她总觉得没有生活的历练人怎么会成长呢?可是就真的有这样的人,平时觉得她善良单纯得像一湾清溪,真到了关键时候,她却能马上变得深不见底。让你根本看不透。
现在,她相信周晚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了。
“写了,周平也来了,可是我看她走了以后周春喜他们俩还是那样。还是周老太太说啥是啥,指哪打哪,周平说了也白说。不过,好在不会再来烦咱们了。”
石云摇摇头,“要我说。周平就把她爸妈接走得了,能帮她看看孩子,还能不让他们过得这么苦。他们这一辈子,可真是就给周老太太娘儿仨做牛做马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程大哥不同意。”周阳也过来了,“大丫姐跟他提过,他说给他们养老钱他不拦着,该给多少给多少,可是他不跟周春喜他们生活,也不让他们给带孩子。怕他们把孩子给带傻了。周兰这么些年才养回来,程大哥是怕了。”
周阳讽刺地笑了一下,“而且,程大哥私下里跟我说过,他看不上李贵芝的人品。当年咱妈的事,他都听说了,他觉得这夫妻俩都没长心,对他们好也是白好,还不如就这么远着点儿省心。而且他们也挺愿意在这当牛做马的。”
大家都沉默了,是啊。当年李秀华对李贵芝母女不说掏心掏肺,也是照顾有加了,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李贵芝给卖了。
对她好她也不知道感恩,除了对他们怀有责任的周平。谁还会对他们好呢?
“那个刘双喜,是名声不好的那个吗?”周晚晚还是想知道,今生的刘双喜是不是还是那么风流好色。
“是,名声很不好。”石云没具体说怎么个不好,可是既然周晚晚问了,就一定是知道的。
“囡囡。要收拾收拾他吗?”沈国栋自告奋勇。
周晚晚摇头,“知道他是什么人周红英还要往火坑里跳,咱们管她干嘛。”
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几个月以后,不止周红英要往里跳,钱燕也争着抢着要往里跳。
周家两辈儿两个姑娘被一个男人搞大了肚子,争着要嫁给他的事儿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笑话。
刘双喜一双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她们俩,谁生了儿子他就娶谁。这俩人就信了他,竟然也不告了,连公安来调查都替他遮掩,就等着自己生了儿子好嫁给他。
可惜,几个月以后,俩孩子几乎是同时落地,都是女孩。正好国家知青回城的通知也下来了,刘双喜拍拍ρi股丢下两个女儿给周家,利落地回城了。
周家六个女人,三对孤儿寡母,仇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周春喜夫妻俩,日子过得简直不敢想象……
说了几句周家的事,周阳就不肯让妹妹再跟他们费心思了,哄着她和周十一准备野营的东西,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张罗着明天一起出去玩儿。
可是,他们不去搭理周家人,周家却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晚上刚吃完晚饭,外面已经擦黑了,只能影影绰绰地看个人影子,周十一拿个小铁锹,撅着小ρi股在院子里挖坑,说什么也不肯进屋,“我要学会挖篝火坑,明天我烤肉给你们吃!”
大家就围着他说说笑笑地逗弄,权当饭后消食。
隔壁知青点的一个知青在大门外喊沈国栋,“国栋,给我点儿汽油,我打火机没油了。”
这个时候用打火石的打火机是用汽油做燃料点着火的,经常有人过来跟开车回来的沈国栋要汽油。
沈国栋揉了一把周十一的小脑袋,出去给那个知青倒汽油。
几分钟以后,院子外面忽然传来沈国栋的一声暴喝,“你他妈的找死!老子杀了你!”
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一声女人凄厉至极的惨叫回荡在村子上空,狗被惊气一片,几乎半个屯子的人都被吓得头皮发麻。
☆、第四一三章 暴怒
周阳一听就往院外跑,匆忙中回头告诫石云几个,“你们仨先别出来!我去看看!”万一沈国栋真弄出什么血腥的场面,哪是他们几个能看得了的?
周阳这些年来对沈国栋太了解了,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真急了,这种情况下,他说要杀了谁那就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
周晚晚把周十一往石云怀里一塞,也跟着往外跑,却被石云一把拽住,“囡囡,先别去!听你大哥的!”
“大嫂!我大哥拦不住他!”周晚晚也同样了解沈国栋,他要是真急了,周阳要拦他肯定得动手,真动起手来,周阳绝不是他的对手。
石云也知道沈国栋,现在他唯一可能听的就是周晚晚的话了。
石云一闪念间,周晚晚已经挣脱她跑了出去。
院子外面,周阳死死地拽着沈国栋,却怎么都拦不住他踢向地上黑乎乎一团人影的脚,一脚一脚钝钝的声音非常瘆人,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死了一样任由沈国栋踢。
很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沈国栋使出全力的一脚,绝对可以踢死一个人。
“沈哥哥,”周晚晚先叫了他一声,看他动作一顿,马上跑过去拉住他。趁着天黑的掩护,几滴灵液滴到了那人的嘴里。
这人无论做了什么,都不能让沈国栋打死她。
沈国栋不能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沈哥哥,别打了。”周晚晚抓住沈国栋的手,他的手竟然是抖的。
这太反常了。周晚晚几乎想象不到,短短几分钟,是什么事能把沈国栋气成这样。
沈国栋反手紧紧握住周晚晚的手。理智慢慢回笼,手不抖了,身上的煞气却越来越重,一字一句地重重说道,“我要杀了她。”
“沈哥哥!你不能现在杀了她!更不能在这杀了她!”夜色越来越重,周晚晚看不清沈国栋的脸,却知道。他有多认真地要杀了这个人。
沈国栋低头。凝视着周晚晚的脸。
周晚晚不知道他能看清自己多少,非常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沈哥哥。你不能现在杀了她。也不能在这杀了她。”
沈国栋又凝视了周晚晚一会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身上的狂躁和煞气渐渐消退了下来。
周晚晚也终于放下心来,去握他的另一只手。“沈哥哥,我们回家吧。”
谁知。周晚晚刚握上他的另一只手,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挣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松开。忽然大步向屯子外走去。
周晚晚和周阳都愣住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国栋!”周阳在沈国栋背后喊了一声。沈国栋听见了,不但没停下,反而跑了起来。几秒钟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哥,你去看沈哥哥。我找赵五婶帮忙。”周晚晚指指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放心吧,国栋没事。我来处理这个人。”周阳不知道这个人没事,在他看来,这人不死也得掉了大半条命,还是自己来处理比较合适。
周阳把那人放到汽车上,嘱咐石云锁好门窗,马上就带那人去医院了。
自始至终,周晚晚都不知道那个把沈国栋惹急了的人是谁。
石云带着周晚晚和周十一在家里等着,她最担心的还是差点被沈国栋打死的人,万一真出了人命,即使沈家有权有势,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可是周晚晚更但心沈国栋,他这么反常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是要去做什么?
两个多小时以后,周阳先回来了。
“没事了,是轻伤。”他一进屋就马上让石云和周晚晚安心,然后才讲细节。
“是周娟,出了不少血,伤却不重,到了医院人就清醒了,啥事儿没有,大夫给看了,说在那观察一晚上,明天就能出院,我怕你们担心,给她留了钱,就先回来了。”
石云长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看国栋那个样子,还以为他把人给打死了呢!”然后才想起来问,“国栋为啥打她?”
周阳看了看周晚晚,又是尴尬又是气愤,老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囡囡,给十一脱衣服,让他睡觉去!”石云只能先把周晚晚支走,又给她使眼色:待会儿告诉你!
周晚晚带周十一回了自己房间,给他洗了手脸,又讲了故事,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睡着,石云也过来了。
一向爽朗大气的石云难得地有些忸怩,东拉西扯了半天,也不肯说正题。
“大嫂,是不是周娟去勾引沈哥哥了?”周晚晚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石云气得一拍炕沿,啪一下把睡梦中的周十一震得一抖,好在周十一已经习惯了他妈的暴脾气,抖完接着睡,一会儿就又打起了香甜的小呼噜。
“这个臭不要脸的!她怎么不照照自己!烂泥坑里打滚儿的玩意儿!还敢去打国栋的主意!她这是来恶心咱们呢!看我明天不撕了她!”
石云气得在地上走来走去,坐都坐不住。
“不怪国栋气成那样!她算个什么玩意儿!看她一眼都嫌脏!”
“大哥怎么知道她是去勾引沈哥哥的?”周娟肯定不会自己说出来,当然,如果勾引成功了,那她肯定得宣扬出来,问题是她失败了。
“这个臭-婊-子-!”说起这个石云更气,“她穿了个大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光溜溜地去找国栋,这还用她说?在医院,你大哥差点儿让人当成流氓抓起来!”
周晚晚简直都要佩服周娟的勇气和智谋了。她来这么一出,要勾引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惜,她实在是不了解沈国栋。
沈国栋这个人,实际上是有精神洁癖的。对待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不纯粹的他都不要。
他容忍不了一点点瑕疵,所以能真正走入他生命里的感情很少很少,所以前世到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
周晚晚记得,那时候甚至有人在暗地里传,说他以前好勇斗狠,在一次打架中受了伤,做不了男人了。
要不然那么有权有势的一个男人。三四十岁了。别说娶妻生子,身边竟然连个让人传闲话的女人都没有。
那绝对不正常啊!
是不正常,可不正常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要求太高了,或者说,是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就不会去想感情这件事。连身体都不肯将就。
周晚晚不知道后来的沈国栋是什么样的,但是。他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他身边的人,不可能对他一点别的想法没有。他想找一份纯粹的感情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这也只是周晚晚自己的猜测。很可能,以沈国栋的性格。那时候的他是不需要什么爱情的。
所以,周娟想用肉-欲-去征服这样一个人。真的是打错算盘了。
周晚晚想到洁癖,忽然知道沈国栋可能去哪里了。
“大嫂,让我大哥带着衣服去河边找沈哥哥吧,他可能去洗澡了。”
果然,半个多小时以后,周阳和一身凉气的沈国栋回来了。他身上穿着周阳给他带过去的衣服,原来的却没带回来,甚至鞋都扔了。
周阳把睡得小猪一样的周十一从周晚晚房间抱走,悄悄跟她交代,“气疯了,衣裳鞋子都烧了,还要挖坑埋起来。手都要搓肿了,待会儿你好好开导他一下,我说什么他都不搭茬。这小子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在周阳看来,这真不算什么事儿,不就是被周娟碰了两下吗?一个大男人,又没怎么样你,至于气成这样?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周阳还是认真叮嘱妹妹,“别不当一回事儿,男人不是石头,也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坎儿,你陪他过去了,你俩的感情就能更进一层。”
周晚晚点头受教,把周阳父子俩送走,回来的时候沈国栋却不在他自己的房间。
周晚晚回到自己的房间,沈国栋正坐在炕上等她,被周十一睡得乱七八糟的被窝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
“洗漱了吗?赶紧过来睡觉,太晚了。”沈国栋还是木着一张脸,声音却很温和,之前的暴躁已经无影无踪。
周晚晚走过去,沈国栋掀被子她就乖乖躺进去,沈国栋给她盖好被子不说话,她也不问,在枕头上动动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准备好好睡觉的样子。
沈国栋摸摸她的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温柔,“囡囡乖,睡吧,已经过了你睡觉的时间了。”
周晚晚轻轻点了一下头,睫毛慢慢垂了下来,呼扇了几下,眼睛就闭上了。
沈国栋坐在她旁边,又摸摸她的头发,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晚晚等了很久,久到她真的要睡着了,沈国栋还是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偶尔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地摸摸她的头发。
直到沈国栋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平和,最后轻轻地躺在她身边,试探着把她连人带被子轻轻地笼在怀里,然后慢慢地搂实,头也轻轻地埋到她的头发里。
周晚晚尽量放松身体,等到沈国栋的呼吸变得绵长,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周阳让她开导沈国栋一下,其实,他现在不需要她的开导,他需要的是能让他放松的陪伴。
沈国栋这个人,如果不了解他,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相处。
他太强势了,甚至很多时候可以说成专制霸道,这些年跟他生活在一起,周晚晚知道,他在这种极其烦躁的状态下,本性更加显露无疑。
想让他平静下来,只要让他感觉到她的“乖”就好了,他现在不需要别的。
他天生对人和事的掌控欲在这种时候最是强烈,而且不肯再压抑,跟他说多少话,都没有一个顺从的态度能更让他舒心。
可是,如果一味的顺从,他也不会喜欢,甚至会很快不屑一顾。他强势霸道的性格背后,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的冒险欲,如果你的内心不强大丰富到足以跟他匹敌,他连最普通的尊重都不会给你。
什么时候“乖”,什么时候“不乖”,这个度很不好把握,好在周晚晚跟他朝夕相处十多年,做起来游刃有余。
也好在,这些年他对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呵护让她愿意去费这个心思。
周晚晚动了动头,准备睡觉。睡梦中的沈国栋感觉到她的移动,手臂一紧,把她牢牢按到胸前,腿也放到她身上,紧紧地扣住她,把她一动不能动地锁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蹭了蹭她的头发,心满意足地睡去。
周晚晚无奈叹气,连睡个觉控制欲都这么强,谁能受得了你?难怪你前世孤家寡人!
周晚晚的意识进入空间,准备好好睡一觉。现在这个姿势,明天早上起来,她肯定跟中风差不多了,还是先养足精神再说吧。
☆、第四一四章 人家
第二天一大早,周晚晚是被周十一的砸门声吵醒的。
她张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国栋不在身边,也没有预期中被长时间禁锢的血流不畅,他肯定是走了挺长时间了。
“小姑姑快起来!快点儿快点儿!”周十一在门外急得不行,“我妈说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了!你快点儿起来!”
没等周晚晚去给他开门,石云把周十一和小汪一起放了进来,叮嘱了周晚晚一句“他们晨练得等一会儿能回来呢,你别听这小子的”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很显然,石云也是被周十一给折腾起来的。周阳做菜不太行,准备个早饭还是可以的,所以石云早就习惯了他晨练回来做好早饭再起床。
周十一跑进来就往炕上爬,没有小板凳,他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小汪拿脑袋一拱他的小ρi股,他顺势就爬上来了。
两个小家伙配合非常默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小姑姑,你快起来呀!等我爸和国栋叔叔回来我们就出发!”周十一拿小胖手去揉周晚晚的脸,“你还困吗?我给你搓搓,搓搓就不困了!”
周晚晚把热乎乎的被窝掀开引诱他,“你进被窝给我搓搓吧,被窝里可舒服了。”
周十一最喜欢跟他小姑姑一被窝了,香香软软的,总有新奇的故事,偶尔表现好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玩具,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去。
周晚晚把他外面的小夹袄脱下来,搂着他拍拍,“小姑姑给你唱个歌儿吧?唱完小姑姑就不困了。”
周十一点头,“唱个长一点儿的,我喜欢听小姑姑唱歌。”
周晚晚冲在地上急得直转圈的小汪点点头,“你也上来吧。”
小汪嗖一下蹿上炕,迅速趴好,一副听话的好狗狗的样子。
等周阳和沈国栋晨练回来,准备好早饭。再来周晚晚房间叫她起床,被窝里姑侄俩脸挨着脸睡得脸蛋儿米分米分嫩嫩,小汪把大脑袋扎到他们的被子里,也睡得香甜无比。早忘了野营这茬儿了。
周阳把石云和沈国栋叫过来一起看,三个人相视而笑,悄悄地出去,把门给他们关好。看来,今天的野营得推迟出发时间了。
“周十一。你拖了我们整个队伍的后腿,你知道吗?”终于出发了,周晚晚坐在前座抱着周十一教训他,“你要用实际行动表达改正错误的决心,一会儿得多干活儿。”
周十一点着小脑袋特别认真地做检讨,“小姑姑,我拖了后腿,我一会儿给你烤肉吃!”
“嗯,小姑姑相信你,你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周晚晚亲了周十一一口。当做奖励。
周十一也回亲她一口,“小姑姑,我最喜欢你了!”
那三个人已经忍笑忍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周晚晚看他们,“我们小十一最喜欢我了,你们有意见吗?”
沈国栋把车停下,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看周晚晚,揉揉她的头发,又回过身去开车。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没说,笑容灿烂。目光专注,看得周晚晚莫名有点脸红。
周十一人小鬼大,说不明白,直觉却非常敏锐。拿小手捂住眼睛,把脸埋到周晚晚的怀里,“羞羞!国栋叔叔羞羞!”
周晚晚把脸转向窗外,好半天没敢再回头。
沈国栋却笑得非常畅快,把周十一抱过去,“来!国栋叔叔教你开车!”
石云和周阳在后座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沈国栋心情再差,只要周晚晚往他旁边一坐,笑意盈盈地说两句话,他肯定就好了。如果周晚晚肯花点心思逗逗他,他马上就能变得神采飞扬兴致勃勃。
到了小寒山,找好一块空地,支起帐篷,搭好烤架,沈国栋和周阳去遛早就下好的兔子套,周十一带着小汪围着帐篷里里外外地折腾,石云和周晚晚把带来的吃的都拿出来整理好。
天气有点凉,周围也没什么好景色,可是天空晴朗,阳光很好,又有周十一和小汪欢快的笑闹,一家人出来玩儿的心情都非常好。
周十一跑了一会儿就开始忙活着干活,干什么他都能Сhā上一手,一时间四个大人被他折腾得手忙脚乱,笑料百出,等到吃了午饭,周晚晚就彻底没体力了,乖乖听沈国栋的安排去睡午觉。
一觉醒来,周晚晚一睁眼睛就看见沈国栋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特别专注地看着自己。
帐篷里光线有点暗,沈国栋坐在睡袋旁边,半放下来的帘子透过来一小束阳光,照亮了门口那一小块,更显得他们这里跟外面隔离开来,像只有两个人的一个小世界。
看周晚晚睁开眼睛,沈国栋没说话,把手伸进睡袋里去握了一下她的手,知道她没有冷,就松开,还是沉默地看着她。
“沈哥哥,大哥他们呢?”周晚晚忽然有点别扭,觉得需要说点什么。
沈国栋撇撇嘴,“大哥带着他媳妇玩儿去了,把他儿子扔给我看着,真实够仗义的了。”
周晚晚咯咯地笑了出来,“小十一呢?”
“小汪看着呢。”沈国栋冲帐篷外面扬了扬下巴,“这小子怎么那么多问题?一点儿都没有你小时候可爱。”
“小十一又聪明又活泼,小孩子就该像他那样。”真小孩和假小孩能比吗?
“嗯,小十一比你小时候好骗,这一点还挺不错的。”沈国栋又想起周晚晚忽悠周十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小时候总是严肃着一张小脸儿说大人话,长大了倒比小时候活泼一些。”
周晚晚一愣,确实是,她小时候需要担心的事太多了,长大以后,哥哥们开始照顾她,她不用担心他们,连自己的事都大部分被他们抢去做了,她反倒越长越像个小孩子,变得轻松又任性。
“你小时候受了太多苦了,”沈国栋心疼地摸着周晚晚的头发,“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要是能对你再好一点就好了。”
周晚晚摇头,“沈哥哥,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沈国栋的喉头一下哽住,他没想到到了现在还会从周晚晚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在他给她带来那么大的伤害以后,她竟然还这样认为。
“小傻瓜!以后,我肯定好好对你。把你受的所有委屈都补回来。”
周晚晚不想再跟沈国栋谈这个问题了,这件事他们永远也谈不出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周晚晚这才发现,沈国栋长满薄茧的掌心有一些细碎的小伤口,仔细看,手指上也有一些,好像用铁刷子刷出来的,一条一条,又细又密深浅不一,结了一些细小的血痂。
沈国栋把手攥起来放到身侧,“没事儿,小伤口,明天就好了。”
周晚晚认真地盯着他看,他把头偏向一边就是不肯说,过了一会儿,还是抵不住周晚晚的目光,转过头来垂着眼睛把手放到她的面前,“碰了脏东西,洗得用力了一点,真的没事儿。”
光线不足的帐篷里,沈国栋低垂着眼睛,更显得眉宇之间英气勃勃,鼻梁立体挺直,嘴唇棱角分明,这样一张刚硬的脸,提起他的手,带着厌恶、愤怒和懊恼,不知道为什么,周晚晚竟然还看到了一丝委屈。
像一个巨大的凶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忽然遇到了一件他完全不熟悉的事,笨拙而手忙脚乱,却又傻傻地不知道找人求助,莫名就让人心疼起来。
周晚晚早就想起,这只手是他昨天晚上不让自己碰的那只,可能就是周娟碰过的那只手。
周晚晚就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这件事对沈国栋来说肯定不会严重到造成心里阴影的程度,可是他非常厌恶,会不舒服好几天。
周晚晚不想让他因为周娟那样的一个人不舒服,为了那种人,浪费一分钟都不值得。
周晚晚把沈国栋的手拉过来,“沈哥哥,你闭上眼睛。”
沈国栋没有闭上眼睛,他有点愣愣地看着周晚晚洁白纤柔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他的掌心,没有放过任何一点,慢慢的,仔仔细细,耐心而温柔。
一点一点地抹去他所有的厌恶和不适,柔软莹润,暖玉一样温润的感觉直抵心底。
“沈哥哥,你记住了吗?”周晚晚笑意盈盈地抬头看沈国栋。
“记住了。”沈国栋的目光也温润起来,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的脸一下红透,抬眼看了沈国栋一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忽然有点不敢看他。
她拿回自己的手,把下巴往睡袋里缩了缩,还是觉得沈国栋的目光太过强烈,如有实质一般,看得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好,下意识地又往睡袋里缩了缩。
沈国栋忽然笑了出来,声音低低的,从胸腔里震动出一种让周晚晚的耳朵有点发热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非常好听。
周晚晚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却更没勇气去看他,索性把整个人都缩到睡袋里。
沈国栋的笑声更加畅快,去摸周晚晚的头,宠溺地叫她,“小笨蛋!快出来,憋坏了!”
周晚晚还是不肯出来,在睡袋里小声嘟囔,“你不要这么看着人家!”
沈国栋整个人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全身都洋溢着喜悦,躺到周晚晚身边,趴在她的睡袋口问她,“人家为什么不让看?那我要怎么看人家?”
周晚晚懊恼地在睡袋里踢了一脚,却还是不肯出来。
沈国栋哈哈大笑,抱着睡袋哄她,“人家快出来吧!教教我要怎么看人家!”
☆、第四一五章 希望
周晚晚被说得非常不好意思,沈国栋把她紧紧搂在胸前,隔着睡袋跟她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哄她,“囡囡,乖,出来让沈哥哥看看,嗯?”
最后一声更加低沉,还带着一点沙哑,从鼻腔里千回百转地出来,周晚晚的耳朵一下就红透了,全身却不知道为什么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越发不肯出来。
沈国栋也不强迫她,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夜他都咬牙挺了过来,现在看到了希望,他的耐心更是十足。
他在周晚晚的发顶轻轻亲了两下,哄着她转移注意力,“我们在院子里还种蔷薇花吗?要不要种很多?你还想种什么花?我现在就去找花苗,明年春天早早种下去,夏天的时候你就可以过去剪下来Сhā瓶了。
对了,还要找一些好看的花瓶,家具也得开始准备,太多事儿了,你帮沈哥哥列个单子好不好?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画下来,我让人去做。”
“我来种花,你去找葡萄藤和玉兰树就好了,蔷薇花要种很多,让它们长成花墙,”周晚晚被沈国栋的话题吸引,终于肯把脸露出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计划,“还要种玫瑰,开花了可以做玫瑰饼,我知道怎么做。”
然后又调皮地笑了,“我给沈哥哥念菜谱。”
“好,你给沈哥哥念菜谱。”沈国栋喃喃地跟着周晚晚重复,被眼前玫瑰花般娇艳的脸庞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周晚晚的脸颊还带着刚才害羞的红晕,越发显得娇俏水嫩,带着笑意的眼睛水光潋滟,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泛着水光,可能是刚才不好意思了自己咬的,娇艳欲滴丰满润泽,沈国栋看得再也移不开眼睛,抱着她的手臂一下收紧,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还要种紫藤,搭个花架。还可以做紫藤饼,其实很多花都可以吃的,炸玉兰片,桂花糕。沈哥哥,你知道牡丹也可以吃……”周晚晚一抬眼,被沈国栋灼热的目光烫到了一样,忽然忘了自己后面要说的话。
沈国栋的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看周晚晚的目光越来越炙热。周晚晚的脸早已红透,慌乱地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抖动了几下,却没有再躲起来。
沈国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心跳得擂鼓一样,一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句子,“囡囡,我想……”
“羞羞!国栋叔叔羞羞!”周十一小恶魔一样的声音Сhā了进来,把帐篷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瞬间冲散。
周晚晚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推了一把沈国栋想躲开他的怀抱。却没推动,急得打了他一下,“沈哥哥!”
沈国栋看周晚晚真的着急了,心疼得不行,却怎么都舍不得肯放开她,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笑着哄她,“小笨蛋,害羞了就躲起来呀!你不是挺擅长这个的!”
周晚晚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脸埋在沈国栋怀里做鸵鸟。还主动把自己往他的怀里靠进去,炙热的脸颊和湿热的呼吸隔着一层衬衫印在沈国栋的胸口,惹得他咬紧牙关才把一声呻-吟-强忍了回去。
真是太要命了!沈国栋的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国栋叔叔羞羞!小姑姑羞羞!”小恶魔却还不肯放过他。
周十一带着小汪一起蹲在门口,小胖手捂在眼睛上。从张得大大的手指缝里看着帐篷里的两个人。
小汪也有样学样,学着周十一蹲在那里,它不知道周十一为什么要捂眼睛,却也学着他把一只爪子拍在脑门儿上,瞪着眼睛傻乎乎地往里看。
沈国栋被这两个小家伙看得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地问周十一。“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周十一不肯接茬,跟沈国栋耍赖,“我来看看小姑姑!”然后指着他抱着周晚晚的手,“我也要抱着小姑姑睡觉!”
周晚晚羞愧得几乎要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手脚都被紧紧地困在沈国栋的怀里,一动不能动,一着急,张嘴就咬了沈国栋的胸口一口。
“呜!”沈国栋闷哼一声,全身紧绷炙热得像一块烧红的石头,额头的青筋剧烈地跳动起来,抱着周晚晚的手臂紧得几乎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周晚晚这才发觉自己闯了祸,却更不敢去看沈国栋,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谁知她在他怀里一动,他又闷哼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几乎是带着颤音,“囡囡!别动了!乖啊!”
周晚晚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了,连呼吸几乎都要停下来。
沈国栋见把她吓成这样,心疼得不行,哪还管得了自己,笑着给她讲周十一的笑话,“我让这小子挖个坑,教他布置陷阱,他挖完了就往里撒尿,跟我说这样以后掉进去的猎物就没人跟他抢了。这是跟小汪玩儿久了,也学会圈地了!”
周晚晚笑了一下,不那么窘迫了,低垂着眼睛轻声跟沈国栋说话,“沈哥哥,你放开我吧。”
“不放。”沈国栋又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逗她,声音暧-昧-气息灼热,“咬完我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炙热的呼吸都灌进了周晚晚的耳朵里,她的耳朵和脸又一次红透。
这次周晚晚却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她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沈国栋一眼,“你胡说什么!孩子在呢!快点放开我!”
沈国栋低低地在周晚晚耳边笑,“我不介意你咬我呀,你要是喜欢,以后没人捣乱的时候,你想咬多少口都没问题!”
周晚晚的脸红得几乎充血了,拿唯一能动的头撞了沈国栋两下,“沈哥哥你不要再说了!快放开我!”
沈国栋也不敢再说了,他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最知道,再说下去谁先受不了还真是不一定呢。
“小姑姑!我也要跟你一起睡觉!”周十一看没人理他,自己脱了鞋爬进帐篷,几下就爬到周晚晚身边。
“沈哥哥!”周晚晚叫沈国栋,他再不放开她,以后她可真没脸在周十一面前混了。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放开周晚晚。开始拿周十一撒气,“你躺在另一边,离你小姑姑远点儿!”
周十一才不怕沈国栋,他瞪着眼睛往两个人中间挤。“我要挨着小姑姑,还要挨着国栋叔叔!我睡觉的时候都是一边是我爸,一边是我妈!”
沈国栋把他拎起来扔到另一边,“你爸要是让你睡中间才怪了!你给我老实待那边儿去!”
周十一锲而不舍地爬回来接着往两人中间挤,“我就是要睡中间!我还要跟我小姑姑一被窝儿!我小姑姑的被窝儿是香的!”然后很聪明地贿赂沈国栋。“国栋叔叔,要不你也来跟我小姑姑一被窝儿吧?咱仨一被窝儿!”
沈国栋被这小子说中了心事,一下红了脸,半天没说出来话。
周晚晚却再听不下去了,命令这两个家伙,“都给我出去干活!你俩地瓜烧好了吗?再去烧壶水泡茶喝!”
两个人一起摇头,都盯着她不放。
周晚晚气得都不想看他们了,一扭头又看到了在门外急得不行,想进来又有禁令的小汪。
沈国栋在帐篷里铺了防潮垫,周晚晚要睡觉的时候他又铺了几层厚厚的毛毯。小汪就被禁止进来了。它蹲在门口看里面玩儿得那么热闹,急得已经开始呜呜叫了。
看周晚晚看它,小汪忽然找到了进来的勇气,学着周十一进来时的样子,四只腿贴在毯子上,匍匐着往前爬。
小汪爬了两步抬头看看周晚晚,发现她没阻止自己的意思,嗖嗖嗖加快速度,几下就爬到她身边,迅速趴好。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它终于进来了!
周晚晚几乎看呆了,指着小汪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十一却非常高兴,他终于抢占到了小姑姑和国栋叔叔中间的位置,很讲义气地招呼小汪。“小汪!过来!我们俩睡中间!”
小汪乐颠颠地跑过来,左挤一下右挤一下,给自己挤出一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沈国栋看看他和周晚晚中间这俩兴高采烈的家伙,恶狠狠地告诉周十一,“这帐都算到你爸头上!”
他带着老婆过二人世界去了!把俩麻烦留给他们!不讲义气的家伙!你老婆孩子都有了。他这可是连边儿都没摸上呢!
周阳带着石云回来的时候,周十一正在沈国栋的忽悠下撅着小ρi股挖他的第三个陷阱,玩儿得特别高兴的夫妻俩没发现沈国栋的怨气,兴高采烈地给他们看两个人的战利品,还非常刺激人地秀恩爱!
“周大哥太厉害了!下了个连环套,野鸡一进到那片小树林,不用追它就跑不了,乖乖地往套子里钻!”
石云满脸崇拜地看着周阳,“你怎么就知道它能往哪儿跑?太厉害了!”
周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山里红递给石云,“去跟囡囡一起吃吧!”
“你什么时候摘的?我怎么不知道!”石云非常惊喜。
“你不是想吃这个吗?”周阳笑眯眯地看着高兴起来小姑娘一样活泼的妻子。
石云幸福地点头,“下次咱们还一起来!太好玩儿了!”
沈国栋看得直撇嘴,没有下次了!老子再也不跟你们一起出来玩儿了!真是太坑人了!
被冷落了的周十一忽然从他挖了半天的坑里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问几乎把他给忘了的父母,“爸!妈!我是怎么来的?”
周阳和石云瞬间凌乱,这小子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周十一扔了他的小铁锹从坑里爬出来,带着一身土抱住他爸的大腿要往上爬,“爸!我是从我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吗?是怎么生的?我是怎么进去的?”
周阳和石云:“……”
这回轮到沈国栋笑眯眯了,小样儿!以为把儿子扔给别人就没事儿了?就能轻轻松松去过二人世界了?
必须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搅和了人家的好事后果非常严重!
“囡囡,走,我带你溜达溜达去!咱们也去打野鸡!你想吃山里红不?”
周阳他们那一家子有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探讨,还是给他们留点儿私人空间吧!
☆、第四一六章 甜蜜蜜
沈国栋回省城的时候塞了满满一后备箱吃的,都是周晚晚爱吃的干货和新鲜木耳、猴头。
这些年周阳潜心研究,又有周晨和周晚晚几个的帮忙,家里的木耳和猴头已经四季都能养殖出来了,再有沈国栋找销路,收入非常可观。
沈国栋回去一路上都控制不住地咧着嘴傻笑,他旁边坐着小丫头,笑眯眯地在吃零食,偶尔还往他嘴里塞一口。
后座上小汪在蹦跶着捣乱,看见旁边有车就冲人家狼嚎几声,后备箱里都是小丫头爱吃的东西,回去以后他会一样一样地做出来给她吃。
这一辆车,装着所有能让他幸福的东西。
想想来的时候,他被思念和无措折磨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豁出去的劲头闷头冲过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也对怎么把周晚晚留在身边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知道,他必须去见周晚晚,必须做点什么。
对周晚晚说的那些话,他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在那一刻凭着本能把心底的思念、爱意、渴望和希冀都告诉她。然后是生是死就都交到了她手上。
来之前,周晨特意嘱咐他,“别跟囡囡动心眼儿了,你怎么想就跟她怎么说,以前你虽然可恶,可是做得比现在聪明多了。”
沈国栋当时其实是没听懂的,周晨却不肯再说下去了。现在沈国栋才真的明白,也真的服气,全家最聪明的人是周小二啊!人家是不谈对象,可是人家就是明白怎么谈!
以后无论周小二怎么鄙视他,他都心服口服了!这小子把人看得太明白了!
沈国栋开始在心里计划着怎么讨好周晨,以后他求着他的地方肯定多着呢!
他当时虽然没听懂周晨的话,可是歪打正着就按着他说的做了。所以,他才能像现在这样美滋滋地琢磨回去给小丫头做点什么好吃的,而不是像不久之前那样。想去看看她都煎熬得找不到理由。
“囡囡,回去给你用鸡汤炖猴头,大嫂用鸡肉炖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腻?”沈国栋看周晚晚笑着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咱们清炖,鸡汤里的油也都去掉,就吃原味儿的!”
“让沈爷爷也吃点儿,对他身体好。”周晚晚拍拍小汪的大脑袋,“我们得好好贿赂他一下。以后小汪就在他那常住了呢。”
沈国栋想想他那个无肉不欢的爷爷,要不是他瞎指挥,他用得着走这么久的弯路吗?确实应该好好“贿赂”他一下!
沈国栋坏笑着给周晚晚加油,“对他身体好的东西可得让他多吃点儿!回去你跟小马阿姨好好说说,给爷爷定个菜谱,这么大岁数了确实得养养生,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大吃大喝了。”
陷害完爷爷,沈国栋拍拍小汪放在他肩膀上的大脑袋,拿了一块肉干放到它嘴里,“你就在爷爷那待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儿了咱们家就盖好了,到时候你和囡囡就可以回家了。”
沈国栋说完,把后视镜往下调了调,紧张地从里面看周晚晚的表情,发现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很认真地在研究车载电台。
沈国栋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地翘了起来,心情好得甚至都不介意小汪因为实在无聊啃了两口他的头发,把出了一层冷汗的手放到衣服上擦了擦,抓了一大把肉干塞到小汪嘴里。
周晚晚调了一会儿车载电台,觉得没什么好听的节目。就开始鼓捣她手里的短波收音机。
一会儿的功夫,**之声就被她调出来了,沈国栋觉得那个主持人直着舌头软绵绵没什么起伏的普通话今天都好听极了。
偷听敌台这件事,他们干了十多年了。后来有了电视,又开始“偷看敌台”,对这些境外普通话甚至只听语调就能知道是哪个台的了。
一会儿的功夫,收音机里就传出一首甜美清新的歌,一个女歌手欢快轻盈地唱着: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
沈国栋马上就喜欢上了这首歌,真是一下就唱到了他的心里,整个车厢里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国栋有点儿不好意思去看周晚晚,心里的欣喜和甜蜜被这首歌催发得一发不可收拾,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出飘米分红色的泡泡。
明明连周晚晚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沈国栋的脸上却莫名有些发热。
当那个叫邓丽君的女歌手用她甜美的嗓音唱到“甜蜜笑得多甜蜜”的时候,沈国栋忍不住扭头去看周晚晚。
周晚晚垂着眼帘没看他,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浓密得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两下,然后咬着嘴唇扭头看向窗外,好半天不肯回过头来。
沈国栋看着她慢慢变成了米分红色的耳朵,脸竟然也跟着红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厢里只有这首甜蜜的旋律在回荡着,连小汪都受到感染,安安静静地把脑袋搭在椅背上听着。
沈国栋把周晚晚和小汪送到沈爷爷那里的时候,特意跟他爷爷反复叮嘱,“这次您千万别给我捣乱了!您要是再自作主张出什么幺蛾子,我肯定把他俩都带走!保证让您一年半载见不着!”
“明年我能抱上重孙子不?”沈爷爷懒得跟这小子废话,直指目标。
沈国栋被问得一下噎住,瞪着他爷爷老半天,脸都憋红了,才粗声粗气地数落他,“您能不能按着顺序来?!我们还,还没……”
“那你还在这跟我磨叽什么?赶紧地去给我好好谈恋爱结婚呐!”沈爷爷一脚把沈国栋踹出去,“赶紧地!你要是能不按着顺序来,先让我抱上重孙子我就服气你!”
“您胡说什么!”沈国栋又转回来很严肃地告诫他爷爷,“您可不能在囡囡面前胡说!一点儿意思都不能透出来!她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来的!到时候她该有压力了!”
“行了!全家就你最疼小丫头!我们都是大灰狼,就等着趁你不在吃了她呢!”沈爷爷对这个不干正事儿一天净瞎捉摸的孙子越看越生气,“有能耐你别往我这儿送,自己带家里藏着去!”
“您以为我愿意送您这儿来呀!?”
“那不就得了!”沈爷爷挑挑眉毛。
沈国栋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只能鸣金收兵,摔门出去不再跟他爷爷较劲了。
沈爷爷嘴角上的笑还没褪,沈国栋又回来了,“重孙子您不是有了吗?愿意抱还不容易?他们不是直往您怀里塞?跟我们急什么呀!”
沈爷爷确实是有重孙子了。而且还不不止一个。
沈国昌和沈国新还有沈国红全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而且全留在省城工作,沈国昌的第二个儿子都会走路了,沈国新的女儿也会叫太爷爷了。
梁晴两年前就办了内退,来省城哄孙子。只要沈爷爷点头。她就会周周不落地带着四个孩子过来看他。
四个孩子,也包括沈国红家的女儿。沈国红最终还是得靠她“腐朽的官僚家庭”从农村回城,靠她“搞个人主义”的母亲走关系推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靠她“资产阶级生活习惯”的爷爷安排工作留在了省城。
虽然这几个孩子里最小的还没满周岁,可是梁晴从儿女身上总结了经验,孩子们跟沈爷爷还是得从小培养感情才亲热。
看看沈国栋,不就因为是沈爷爷从小带大的,不学无术又一身的流氓习性,可现在混得比沈源这个副县长官儿还大!
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孙子辈儿再吃这个亏了!所以梁晴更是见缝Сhā针地往沈爷爷这边钻,一来就四个都带着。万一哪个入了沈爷爷的眼,抱到身边养着,那以后就是第二个沈国栋了!
想起那四个重孙子,沈爷爷笑着摇摇头。
他年纪大了,确实喜欢亲近小孩子了,特别是这些年来身边有个贴心懂事又聪明可爱的小丫头陪着,心都变软了,更是盼着家里能有个小孩子热热闹闹地才好。
可是,他是要抱重孙子,那几个被教得莫名其妙的孩子他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为了那几个孩子好。沈爷爷现在隔段时间就让人送一些吃的玩儿的,却不敢让他们过来得太勤了。
看着小小的孩子强装着说大人话办大人事儿,沈爷爷真是又心疼又无奈。
可是他又了解梁晴,说是说不听的。沈源是一心扑到工作上,儿孙的事根本就不上心,沈爷爷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沈国栋身上了。
他跟小丫头的孩子,无论像谁都好,想想两个小家伙小时候的样子,沈爷爷急得真想现在就给他们办婚礼!
“您就别盯着我们俩了。结了婚我们也不能现在要孩子呀!”沈国栋一盆冷水把沈爷爷给泼懵了。
“结了婚怎么还不能要孩子?”又哪儿顺序不对了?
“囡囡太小了,太早要孩子对她身体不好。我都问了,二十五岁左右要正好,优生优育,您就再等五、六年吧!”
沈国栋是真不急,不要孩子他都不在乎。他把周晚晚从三岁养这么大,养个女儿也就这样了吧?没孩子他就把小丫头当女儿宠着,就他们俩过日子才好呢!Сhā进来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儿?像周十一一样当电灯泡?
沈爷爷气得手指头都抖了,“你奶奶生你大伯的时候二十一!你妈生你的时候二十!你看看你俩哪儿比别人差了?再等五、六年,你都三十五六了!你就不优生优育了!”
“生我大伯的时候您多大?”沈国栋冲他爷爷抬抬下巴,“也过了优生优育的年龄了吧?”
“所以你大伯脑子才有问题嘛!”沈爷爷都被气糊涂了。
沈国栋也笑,“爷爷,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比您强,就是四十五六也照样能优生优育!”
沈爷爷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沈国栋笑嘻嘻地晃悠出他的书房,没了盼头看这老头还怎么捣乱!
沈爷爷却在那琢磨另一个问题,“这小子什么时候去问的?连优生优育都想到了,这比我想得还长远呐!”
最后老狐狸摸摸小汪的脑袋笑了,“不急?!你这是比我还急!我看你能等几年!”
☆、第四一七章 掌控
小汪留在沈爷爷这,周晚晚没课的时候都在这边住,沈国栋也跟着搬了进来。
沈爷爷晚上回家,家里楼上楼下都亮着灯,两个孩子一条狗,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带着活力,再加上客居的唐静筠,家里的空气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这多好!”小马阿姨跟小张叔叔感慨,“这俩孩子一回来,首长也肯按时吃饭了,也不熬夜了,每天都能被哄得大笑好几回!都快九十的老人家了,可不是就得过这样的舒心日子!”
沈国栋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舒心极了,这回他不再有任何顾虑,开始大刀阔斧名正言顺地接管周晚晚的一切生活琐事,以前他想参与想为她做而不能的,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周晚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沈国栋,“沈哥哥,你真的不想去跟墩子哥哥交流一下吗?我觉得你的经验对他一定很有帮助。你看,连我临时换教室上课你都能马上找到!”
沈国栋笑笑没接她的话,侦察兵他不一定能胜任,看住一个只在学校里活动的小丫头他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对自己这种把人看得滴水不漏的行为他还是有些心虚,做他是必须得这么做,嘴上却是不会直接承认的。
唐静筠就曾经看不过去,“沈,你这样不给晚晚一点私人空间,她会不会很有压力?”
私人空间?小丫头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他也不觉得他们之间需要这个东西。
他只知道两个人各自生活的那两年,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一丝温度,要不是盼着能偶尔短暂地接近她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他体会过那种冷,所以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暖。谁见过在暗无天日的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千里万里的人会主动远离篝火?
所以,他永远不会给小丫头什么“私人空间”,而且,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所有的空间都变成两个人的“公共空间”。
回到周晚晚的宿舍。沈国栋开始动手做饭,周晚晚出去转了一圈,端了个果盘进来,塞沈国栋嘴里一块苹果。皱着鼻子问了一句“泡菜汤里为什么要放蛤蜊”就出去了。
沈国栋笑着关了火,把泡菜汤盛出来一点,刚要端出去,周晚晚又进来了,先塞到他嘴里一大块苹果。才指了指他手里的汤,“我尝尝什么味道。”
沈国栋拿汤匙盛了一点汤,刚想放到嘴边去吹,才发现嘴里有那样一大块苹果是吹不了的。
周晚晚调皮地着看他,“哎呀!万能的沈国栋同志竟然不灵了!”
沈国栋嘴里的苹果想要吐出来舍不得,那是周晚晚喂的,吃了又太大,且得嚼几大口呢。一时间竟然被弄了个进退两难,只能举着汤匙和碗干瞪眼。
周晚晚小狐狸一样笑眯眯地从沈国栋手里拿过汤匙,喝了一小口。拍拍他的肩膀表扬他,“放蛤蜊很好喝呀,以后就这么做吧!”
然后又拿着汤碗假惺惺地让他,“要不要来一口?不来呀?那就算了吧!你好像比较喜欢吃苹果的样子,喜欢就多吃点!”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轻快地跑出厨房,砰砰乱跳的心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他刚才差点儿就把这个小坏蛋拉到怀里,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把嘴里的苹果喂给她一半,再……
可是看着她又坏又调皮的小样子,再大的冲动他都忍了下来。
好像从她十四岁那个冲动的晚上以后。小丫头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自然而亲近地跟他开玩笑了。
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坏主意也再没用到他身上过了,现在,她终于又慢慢做回那个轻松肆意的小丫头,他愿意为了这个压抑自己所有的冲动和渴望。
吃饭的时候。周晚晚看了好几次墙上的挂钟,最后忍不住问沈国栋,“沈哥哥,你上班是不是快迟到了?”
沈国栋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不慌不忙地拿过周晚晚喝剩下的半碗汤倒自己碗里,“下午有个现场会。我两点过去就行,而且,领导迟到一会儿也没事儿。”
周晚晚放下筷子,“沈哥哥,我知道你很忙,我一周就在学校吃三次午饭,你不用每次都过来给我做饭,你看我以前都是自己在学校吃饭,也挺好的,你总这样配合我的时间跑过来,太耽误事儿了。”
沈国栋也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认真地擦了擦嘴和手,才站起身走到周晚晚身边,把她的椅子转到自己面前,慢慢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笑得温柔极了,“小笨蛋,一个男人再忙,要去见他喜欢的人,肯定也是有时间的。”
周晚晚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躲闪着低下头,不敢去看沈国栋炙热执着的目光。
沈国栋笑着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看着她白皙细嫩的手霎时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米分红,漂亮得美玉一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周晚晚把手往回缩,沈国栋却把她的手整个握在掌心,不肯放松分毫,“囡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周晚晚被沈国栋的话吸引,抬起眼睛看着他,忘了要抽回自己的手。
“过去那两年,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求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的机会,让我拿什么东西去交换都可以。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又觉得自己好笑,如果没有你,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我要一辈子干什么呢?”
沈国栋又低头去吻周晚晚的手心,郑重而珍惜,“小傻瓜,你想反了,不是我来找你耽误工作,是什么都不能耽误我来找你。明白了吗?”
周晚晚的眼里带着泪光,嘴里喃喃地叫着沈国栋,“沈哥哥……”
沈国栋站起来,抱着周晚晚坐到椅子上,脸贴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诱哄,“你就告诉我,我来找你,陪你吃饭,你高不高兴?”
周晚晚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高兴。”
“乖。”沈国栋亲了亲她的发顶,“我来找你也特别高兴。我们俩都高兴就行了,别的你都不需要去担心。你相信沈哥哥都能处理好,对不对?”
周晚晚点点头。然后抬眼看了看沈国栋,又迅速垂下眼睛,声音很低,话说得却非常清晰,“可是,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你也要给我机会心疼你呀。”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的手臂蓦然一紧,一下把她按到怀里,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周晚晚被沈国栋狂跳的心脏震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砰砰跳动起来,贴在他胸口的脸颊一片炙热。
沈国栋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松开周晚晚,脸贴着她的发顶温柔地摩挲,“心疼沈哥哥,是不是?”
周晚晚的脸一片火热,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要怎么心疼沈哥哥?”沈国栋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仔细听,满满的都是爱意和满足。
他的小丫头心疼他,而且无论多害羞都肯点头承认,对他来说,现在这样就足够了!这一步迈出去,他比任何时候都有信心,他们肯定能在一起 。
他们也必须在一起。
“不要跑过来陪我吃午饭了,你可以过来陪我吃晚饭。”周晚晚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就等你一起吃夜宵。”
沈国栋想了想,跟周晚晚商量,“这样吧,如果时间紧,我就让人给你送午饭,如果来得及,我们还在一起吃,好不好?”
不待周晚晚回答,沈国栋又低声哄她,“我想跟你一起吃午饭,你也想,是不是?”
周晚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沈国栋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诱哄她,“我陪你吃了晚饭,还能陪你吃夜宵吗?我想两个都跟你一起吃。”
那么温柔又希冀的声音,周晚晚几乎是迷迷糊糊地就马上点头。
沈国栋低低地笑出声,反复亲吻着周晚晚的头发,“真乖!我们家囡囡是最乖最听话的小姑娘!”
周晚晚午睡的时间到了,又被沈国栋温暖安全的怀抱和温柔的声音哄着,慢慢有些困意,稀里糊涂地根本就没发现,吃了午饭吃晚饭,吃了晚饭吃夜宵,她的生活几乎已经完全被沈国栋掌控过来。
☆、第四一八章 诚实
早上,沈国栋的车开出军区大院好远,小汪才从后座露出它的大脑袋。
沈国栋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自己车上的家伙,再看看表,周晚晚上课的时间要到了,送它回去是来不及了。
周晚晚摸摸它,很认真地告诉它,“小汪,你这样让沈哥哥很郁闷你知道吗?”
沈国栋无奈地看看两个都睁着大眼睛对他装无辜的家伙,指着小汪教训它,“老老实实待着!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栓起来!”
小汪长这么大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拴起来,一听沈国栋的口气就知道不会把它送回去了,大尾巴啪啪地打着车窗,伸过头来就在沈国栋脸上舔了一口。
周晚晚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脸,笑眯眯地哄,“沈哥哥别生气,小汪是喜欢你!”
“老子用得着这傻狗喜欢吗?”话虽是这么说,沈国栋还是笑了。
小汪把自己的大身板挤到前面两个座位之间,努力伸着脖子往挡风玻璃前的盒子上看。
周晚晚蒙上它的眼睛,小声教育它,“这个是给响铃姐的,你待会儿跟她要,现在不能给你吃。”
小汪不管,不让吃看看也好,躲着周晚晚的手还是伸着脖子盯着那个盒子。
小汪对跟着他们上班一点兴趣没有,上次它也是偷偷跟着出来了,被周晚晚扔到画室里给人家做了三个小时的模特。
几乎整个教学楼里的学生老师轮番过来摸它,脑袋上的毛都要被摸秃了,又不敢乱动,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从此对进美院非常排斥。
今天它是跟着那盒炸鸡来的。小汪盯着那盒炸鸡眼睛一动不动,周晚晚赶紧找了条大毛巾系在它的嘴上,这要是把口水流到车上,以后沈国栋得更嫌它傻了!
事实证明,垃圾食品不止对小孩子有吸引力,对小狗也是一样的魅力无穷。不对,是大家都喜欢。
自从周晚晚心血来潮教沈国栋做了一次炸鸡和汉堡肉,沈爷爷和小汪一到饭点儿就盼着沈国栋早下班而且心情好,说不定他就肯下厨做炸鸡了呢!
沈国栋从来不挑食。吃炸鸡也能比平时多吃两块,所以最近家里经常飘着炸鸡的香味儿。
而且大家一致认为,有周晚晚参与的炸鸡总是味道特别好。特别是小汪,能准确地闻出哪个是周晚晚参与做的。
虽然她的参与只是在厨房里坐着跟大厨沈国栋说说话,然后指挥他“可以了。开炸吧”然后“出锅”!
小马阿姨笑得不行,偷偷当笑话说给小张叔叔听,“首长这也太偏心眼儿了!非说囡囡做的好吃,他哪知道,囡囡进去也是坐着看,都是国栋做的,哪有什么区别!”
其实小马阿姨还真是说错了,这种垃圾食品看着容易做,再有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配料和蘸料,剩下最关键的就是温度和时间了。
几十年后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能找到的那两家大型连锁快餐厅。味道之所以能无人取代得了,靠得就是对这两样的精准掌握。
所以,做中餐周晚晚是完全不行的,做这个,她绝对比沈国栋有优势。
沈国栋也觉得小丫头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看见响铃就跟她显摆,显摆完还非要给她带点儿尝尝。
所以小汪就跟着炸鸡来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直接送到她的办公室,小汪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下去,开什么玩笑,下去上不来怎么办?又被拉去摆个奇怪的姿势待三个小时怎么办?最主要的。它的炸鸡谁看着?
小汪已经把那盒炸鸡当成它的了……
沈国栋带着小汪和“它的炸鸡”去省委上班,考虑了一下,很无奈地警告它,“敢给我闯祸你就一辈子别想吃炸鸡了!天天让你看着别人吃!”然后带着它进政府大楼。
这个年代的公务员。带着宠物上班的绝对没有,好在沈国栋平时作风太过冷厉,一路走来侧目的人不少,却一个都没有敢上来问一句的。
甚至大家都在猜,沈主任带着这条狗一定非同一般,说不定有什么政治任务或者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密。
谁都不会把那个冰山一样严肃的沈主任跟“宠物”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那简直比美帝投过来一颗原子弹还不可想象。
沈国栋看看小汪,再看看它一直盯着的炸鸡,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个麻烦给响铃送去了。这家伙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到了响铃那就得折腾个天翻地覆,还是关在自己办公室里吧!
所以,上午十点多,沈国栋抽空带小汪去省委旁边的街心花园遛遛,顺便把那盒炸鸡解决。否则,在办公室里关烦了的小汪再加上一盒炸鸡,那就是一场大灾难。
小汪端端正正地蹲坐在长椅上,老老实实地等着沈国栋你一块我一块地跟它分着吃炸鸡,剩最后一块了,它讨好地冲沈国栋弯了弯眼睛,急切地动了动ρi股,却还是不敢乱动。
没有周晚晚给它撑腰,它在沈国栋面前还是非常听话的,让它坐着再着急也不敢起来。
沈国栋拍拍它的头,手腕一用力,最后一块炸鸡高高抛起,小汪一个漂亮的跃起,一口叼住,却不肯再回来,叼着炸鸡就跑去玩儿了。
好东西都吃完了,它也没必要再听话了,装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憋死它了!
沈国栋不知道,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坐在车里看了他们有一会儿,直到他冲小汪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带着它回去接着上班,老人的车才开走。
这天下午,整个省政府准备了好长时间的归国华侨欢迎会上,老人跟沈国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会后,老人跟省委书记要求,兆恒集团在这里的投资项目希望能让沈国栋做政府方面的负责人。
老人叫林兆恒,是新加坡兆恒集团的创始人。兆恒集团是跻身全球五十强的大型集团,近些年来发展更是稳健,能让兆恒集团投资,几乎全球投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国大陆和在中国并不起眼的这个北方省份。
林兆恒带着考察团来中国大陆,是中央都高度重视的事。在北京隆重接待以后,本打算由中央安排他的行程,可是他少年离家,执意要回故乡看看。才把兆恒集团对中国大陆的第一笔投资送到了这里。
这也是政策放开以后,中国大陆收到的最大的一笔外资,而沈国栋成了这个项目的指定政府负责人。
“林先生,为什么是这个年轻人?”陪同林兆恒一起来的另一位大型集团的投资顾问非常不解,林兆恒在投资方面目光毒辣。从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怎么会忽然对这个年轻人青眼有加?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沈国栋谈吐不凡,胸有沟壑,跟他们在中国大陆见到的所有政府官员都不同,以后必成大器。
可是,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见得太多了,这不足以让这位风投大佬轻易做这样的决定。
林兆恒笑着看了看跟随他多年的助理,助理总结,“有才华。有远见,目光独到,作风稳健又有锐气,而且,很诚实。”
林兆恒哈哈大笑,是的,这个年轻人不止是诚实,而是非常骄傲。不是这片土地上现在最常见的因为自卑而强装出来的骄傲,也不是因为短视和缺少见识而产生的狭隘的骄傲,他是真正的天生傲骨。
当他问到他对经济发展的这些独到的见解是学生时代就有的吗。他很聪明地听出自己是想跟他谈谈他的大学。他很诚实地告诉自己,他没上过大学,“那里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然后这个年轻人摊了摊手,“您知道。过去这十多年,其实全中国的年轻人都没真正地上过大学。”
锐利而诚实,即使是面对这么难堪的问题,都没有一丝逃避和难堪,而且非常有信心,“但是。那并不影响我们发展经济的信心和能力。”
整个华侨代表团的人都得承认,这个沈国栋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年轻人,可是,这还是不足以说服他们,林兆恒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负责这样一件大事?
要知道,大陆政府里几位部级的官员都通过不同的渠道跟他们联系过,希望能做这件事的政府负责人。
这个负责人,以后掌控的就是数目巨大得让全球最顶尖的投资经纪人都羡慕的资金,无数的机会,还有能融入世界顶级金融圈的身份,以及被整个中国政府高度重视的前途。
“这个孩子身上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人性化。”林兆恒看了一圈跟他一起来中国大陆探路的老狐狸们,看着这些人的脸上的惊讶,自己也先笑了。
想想沈国栋冷厉的气质、锐利的目光、刚硬的轮廓和虽然礼貌周到却绝谈不上随和的作风,其实他是他们这一路过来,对他们笑得最少的人,确切地说,他几乎是没怎么对他们笑过的。
“慢慢看着吧!一个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还能对生活如此用心的优秀年轻人,以后肯定会给我们很多惊喜。”
沈国栋还不知道他忽然成了这么炙手可热的人,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先走了,带着小汪去接周晚晚下课,然后去奇山公园去看环境。
那边他让人把原来的房子都拆了,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天第一次带周晚晚过去看,怕她不满意,心里还有点小紧张。
小汪跟他一起坐在后座,总想往前面副驾驶上爬,司机被它闹腾烦了,伸出手指在它脖子上一按一弹,小汪嗷一声就逃了回来,再也不敢去捣乱了。
“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笨蛋!”沈国栋点点小汪的脑袋鄙视它。
接了周晚晚,沈国栋让司机走学校的前门,在附近转了一圈,给周晚晚详细介绍周围的环境,然后才绕到学校后门去看那块地。
那片地被一圈高高的红砖围墙围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墙内的参天大树。绕着围墙开了一圈,他们才来到正门进去。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和小汪下车,对站在车边的司机伸手,“钥匙给我,你回去吧。”
司机不是以前的小刘,是个利落的年轻人,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长了一张干净的娃娃脸。他迟疑了一下,把钥匙交给沈国栋,点点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周晚晚看看无动于衷的沈国栋,最后还是冲司机说了一句,“周周,如果没有急事就留下来坐一会儿吧!”
☆、第四一九章 周周
周周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忽然有点不确定,“我认错人了吗?”
周周却忽然哽咽,“晚晚,你,认识我?你真的认识我。”
最后一句是肯定句,无限感慨,像跋涉千山万水的游子回到家乡,杨柳依依故园依旧,一路的疲惫和忐忑终于有处安放。
“嗯,我记得你。”周晚晚对着激动的周晚晚温和地笑,“你长大了好多。”
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的脸,曾经浸着浓腥的血色在她六岁的梦里整整待了六七天,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在,好在,再一次见到他,他已经是个挺拔利落的大男孩,目光平静幽深,气质沉稳持重,再也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拿着杀猪刀为母报仇的小小少年。
“这回服气了吧?我要不让你见她,用得着跟你整这些没用的吗?直接把你扔战场上去不就得了!”沈国栋对周周扬扬下巴,“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国栋,沈国栋跟她解释,“我跟他说了,如果今天你能认出他来,以后就不管他来找你。”
“如果认不出来呢?”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等他升少校再来见你一次,如果你还认不出来,就升中校。”
“周周,”周晚晚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你是第一次来见我吗?”
“不是,”周周冲周晚晚安抚地笑,“前几次都没机会跟你接触,不是你没认出来我。”
“十八岁进特务营的时候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在上初中,”周周的眼里带着亮光,“放学的路上你让赵挺停下来去喂一窝被扔在路边的小猫……”
“别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忽然有点后悔让周周过来,那小子说起他们家小丫头那是什么表情?傻了吧唧的!看着就不顺眼!
“二十一岁的时候上战场前又见过一次,去年升中尉,是第三次,今年升上尉。如果你能认出我来。我就可以跟你说话了!”周周简单地交代完,看着周晚晚笑容越来越大,“我没想到你能认得我。”
很显然。他来的时候就没相信沈国栋的话。
“你今年二十五岁,对吗?”周晚晚看着周周的娃娃脸,忽然觉得跟他一点都不陌生,“已经是上尉了。很厉害!”
周周忽然低了一下头,深吸了几口气。还是不能平复情绪,转过身站了一会儿,才又回来,“我升一级。就可以见你一次,我以为升得快一点,说不定你就能跟我熟悉一些。慢慢会记得我。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都记得我……”
周晚晚不解地看沈国栋。“这是谁定的规矩?”升一级见她一次,她是掉在周周面前那根胡萝卜?
“墩子。”沈国栋出卖墩子一点儿压力没有,“他说要看看这小子的诚意和本事,少一样都别想往你面前凑。就是他够资格了,你不记得他了,也没必要再想起来。”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是真的希望小丫头不记得这小子的,也觉得她能认出他来的可能性不大,否则他还真不一定答应这个条件。
周晚晚看看周周,他竟然对沈国栋的话深以为然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她的思维和他们真的差距太大了。
很显然,这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旁边又有一个快不耐烦的沈国栋,周晚晚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写给周周,“你休假的时候可以过来找我。”
周周接过,小心地放好。然后立正,郑重地向周晚晚敬了一个军礼。
周晚晚微笑,“周周,看到你很好,我很高兴。”
看着周周的背影走出大门,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手拉过来攥住,“那小子真烦人。”
“沈哥哥,谢谢你。”周晚晚主动向沈国栋靠近一步。
沈国栋的手紧了紧,把她微凉的手全部包裹到自己的大手里,眼里也有了笑意,“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我说谢谢?”
周晚晚指了指偌大的一个大院子,“这个我肯定不会谢你。”
这个院子少说也得有几千平,地势平坦四四方方极为规整,周围是一圈参天古树,一边紧邻柳浪河,又挨着奇山公园,就环境来说,整个省城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慢慢拉近,解开大衣把她裹到怀里,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他怀里的温热气息熏得周晚晚的脸有点红。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桃花般米分嫩的双颊,眼睛亮得几乎灼人,“喜欢这里吗?”
看她点头,沈国栋的目光更加炙热,“那我们就选这儿了?”选这里作为我们未来的家。
周晚晚接着点头。
沈国栋抱起她转了好几圈,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有些不稳,“囡囡,我好高兴!”
周晚晚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沈哥哥,要有秋千,还要留出一块地来种蔬菜,我还想种果树。”
沈国栋一一点头,“你慢慢想,我们先把房子的图纸定下来,趁着还没上冻,先把地基挖好,明年春天就可以动工。”
虽然天气还没有特别冷,沈国栋还是怕在外面站久了周晚晚生病,带她大致看了一圈就要回去。
小汪却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大院子看了个遍,跑得非常高兴,在车上还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沈国栋却没带他们回家,而是把车开到院子旁边的一大片灌木林边停下,“这一块,比我们家大一倍,墩子打算弄过来,以后跟我们做邻居。”
周晚晚非常惊讶,“墩子哥哥要这么大的院子干嘛?”
“一半儿住,一半儿给小二弄个实验室,他最近迷上了研究古代兵器铸造,考古所和历史所穷得要死,哪有什么好设备,不行就自己弄个实验室玩儿呗!”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沈国栋冲她笑,“这事儿墩子还保密呢,打算弄好了送他当生日礼物,你可不许告诉小二。”
周晚晚笑,“你看,墩子哥哥多偏心眼儿!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没这么费劲过。”
沈国栋深以为然,“就按他那个折腾法儿,这个礼物就得花掉他一大半的积蓄。我以前就琢磨,部队连裤衩都给他发,他又不娶媳妇,那么折腾着挣钱干嘛呀?现在知道了,这小子花起钱来真是不手软!”
周晚晚看了沈国栋一眼,扭头看窗外,没说话。
沈国栋笑嘻嘻地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我比他努力挣钱,我还得娶媳妇呢!”
☆、第四二零章 回来
确定了场地,沈国栋开始折腾着收拾院子,设计房子。
要大窗户,囡囡喜欢房子里都是阳光;要有地暖,铺木地板,囡囡喜欢光着脚在家里走;还是盖平房吧,从围墙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囡囡不喜欢太张扬……
墩子被他烦得直抓头发,“这些事儿你能不能找囡囡商量去?你念叨这么一堆到时候她不喜欢不都是白扯?”
“我多做几个方案让她挑啊!”沈国栋傻笑,“这些乱糟糟地事儿烦她干嘛!”
你还知道很烦人啊!墩子气得眼睛瞪得老大。
沈国栋也冲他瞪眼睛,“我打算送囡囡个玻璃花房呢!你偏要给小二弄个实验室!有你在前面比着,我这个花房怎么盖都像跟你学!我不烦你烦谁?”
墩子对这个人的厚脸皮彻底无语。
周末去周晨家聚会,沈国栋明示暗示了一圈儿,大家都对他和周晚晚的事只字不提,谁也不拿他们开玩笑,刚冒头的小嫩芽芽,还是先好好保护着吧!
霍老头又带着肖老师来混吃混喝,被小汪堵在沙发里不敢动半步。自从十年前他抢了小汪的小鱼干和肉干,小汪见他如见仇人,被教训了不敢咬他,却也得防贼一样防着他。
开玩笑,这老头要是再偷了它的零食怎么办?必须得让他老老实实待着一步都不能乱走!
沈国栋帮周晚晚看着小汪,抱着它的大头坐在霍老头对面。
霍老头坐得无趣,指指周晚晚又指指沈国栋,“你俩什么时候又好上的?上回来不是还别扭得跟麻花似的吗?”
沈国栋手一松,小汪箭一样冲向霍老头。按倒就没头没脑地狂扑。霍老头哎呦哎呦一通叫,在小汪的魔爪下只来得及捂住他油亮的脑袋。
大家都装作没看见,这老头的嘴真是太贱了!实在欠收拾!
周晚晚跑去厨房帮忙,沈国栋急得要跟着,周晨抬抬眼皮,墩子赶紧拉着他去下棋,“囡囡这是不好意思了。你还跟着。不是更得不好意思!”
“烫着她怎么办?”沈国栋一点不领情,“肖老师做鱼呢!那么大的油烟味儿,她闻了待会儿肯定没胃口吃饭!我跟她换换。让我进厨房待着去也行啊!”
“老实坐着吧你,”周晨实在是不想看他这幅没长脑子的样子,“用不上两分钟就出来了,你进去干什么?”
话音刚落。周晚晚端着一盘切好的卤肉出来了,把肉放到餐桌上就不再进去。跑过来跟周晨汇报,“肖老师把大勺都要颠出花儿来了!我再不出来他就得拿锅铲拍晕我!”
“这个小肖!给我老头子煮个面条都不愿意,一到这儿就抢着做饭!他做得哪有小晨好吃!”霍老头刚被周晚晚解救出来,就又开始嘴欠。“小晨,去把他整出来!别糟蹋了好东西!”
周晚晚冲小汪打了个手势,小汪嗷呜一声冲向霍老头。大家齐齐转头。都当没听见霍老头的求救。
吃饭的时候墩子先代表大家敬厨师,“肖老师和响铃姐辛苦了。下周末你俩再过来,我们做一顿谢谢你们。”
肖老师看看响铃,嘴巴咧到耳根,欣然应允,周晚晚不等响铃表态就指着那个素藕夹跟她笑,“响铃姐,我喜欢吃这个!”
响铃赶紧答应,“我活的馅儿,下周末还给你做!”
周晨给妹妹夹了只虾奖励她,沈国栋那边已经剥好一小碟虾仁递到周晚晚手边了,顺便把她不爱吃的牙签肉挪走。
周晨对他这种明目张胆地帮妹妹挑食的行为视而不见,沈国栋察言观色,更加肆无忌惮。
想想这两年饭桌上的郁闷,沈国栋觉得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看看现在,不止小丫头肯让他吃她的剩饭了,甚至周晨都不再瞪他了!
沈国栋终于拿回了吃周晚晚剩饭的福利,一高兴,拿起自己的柠檬水跟肖老师拼啤酒,“肖老师,来来来!让我们几个做弟弟妹妹的看看你的实力!”
肖老师自诩有胡人血统,喝起酒来豪放得堪比诗仙,会须一饮三百杯!喝完亮开嗓子就唱,点名送给孙响铃同志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唱得那叫一个奔放热情,全场拍着桌子叫好。
吃完饭,沈国栋被喝高了的霍老头和肖老师抓住普及什么是五花土和洛阳铲,周晨几个坐在另一边吃水果闲聊,沈国栋一眼一眼地看过来,看得周晚晚开始脸红,手不自觉地去碰自己脸颊。
沈国栋马上扔了两个越说越起劲儿的考古学家跑过来摸周晚晚的额头,“不舒服了吗?是不是有点儿发烧?”
响铃低头喝水,墩子咬着一块水果忍笑,周晨拍拍周晚晚,“去再洗两个苹果来。”
周晚晚赶紧跑去厨房,等她端着苹果出来,墩子几个正在往周晨手里交钱。
“大家在凑份子,过两天响铃姐生日,我们去青年餐厅吃牛排。”沈国栋赶紧站起来跟周晚晚解释,过来帮她端果盘。
青年餐厅是省城唯一一家俄式餐厅,四人帮打倒后又重新营业,牛排和红菜汤是招牌菜,很多年轻人攒一两个月的钱就为了去吃一顿大餐。
可是在座的几个人要去吃一顿还不至于要凑份子。周晚晚乐得装糊涂,也不提自己的那份。
周晨晃了晃手里的钱看沈国栋,“你那份儿还没出呢。”
沈国栋有苦说不出,抬抬胳膊让周晚晚帮他掏钱包。
周晨接了钱包还不放过他,“囡囡,你那份儿呢?”
“我出我出!”沈国栋赶紧积极掏钱。
周晨毫不客气,把沈国栋钱包里的现金彻底掏空,空钱包扔给周晚晚,跟响铃姐商量着怎么过生日去了。
周晚晚看看手里的钱包,还是三年前自己送给沈国栋的。已经旧了。这两年她给墩子几个准备钱包、腰带、手套这些小东西,虽然也备了沈国栋的份儿,却一直不知道要怎么给他。
沈国栋见周晚晚看着自己的钱包,坐到她身边小声嘟囔,“他们都有新的了,就我没有。”
周晚晚的压住心里的酸涩,拉着沈国栋回自己的房间。“谁说你没有?我都给你攒着呢!”
周晨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翘了一下嘴角。响铃笑着拍了周晨一下,“还是小二猜得准,国栋不用三分钟就跑过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忍十分钟呢!这十块钱输得心服口服!”
墩子却很不平衡,“那个笨蛋知道你这么帮他吗?”
周晨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钞票,“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我收了利息了。以后的再慢慢算。”然后看着墩子笑。
笑得墩子脸上越来越绷不住,他可不就是那个帮了那个笨蛋还被他坑的那个更笨的笨蛋嘛!
沈国栋的钱包夹层里有一张全家福。他们兄妹五个人和小汪,剩下的就是周晚晚一个人的照片了。
三岁时顶着一脑袋小卷毛,瞪着大眼睛严肃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八岁时小卷毛变长了,笑得甜蜜又乖巧;十二岁时梳着小辫子。歪着头看人的样子纯净又懵懂;十九岁时认真画画的侧脸,精致剔透得好像要融化在阳光里。
沈国栋看周晚晚把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最后那张是他偷Pāi的,周晚晚还不知道。
周晚晚却没注意那几张照片。她把最后拿出来的一张纸条放在手里看了好久。
那是她写给沈国栋的,还是他们住在绥林的小院子里,她酿了葡萄酒,怕她去上学沈国栋偷偷打开罐子影响发酵,就贴了纸条提醒他。
“沈哥哥,等我回来再打开。”只有这几个字,沈国栋把最后三个字折了起来,变成了“沈哥哥,等我回来”。
纸条被磨得很薄了,一看就是经常被拿在手里的样子。
周晚晚忽然不敢想,过去那两年,沈国栋是怎么过来的……这样自欺欺人的事,他却做得这么执着而认真……
沈国栋却没想那么多,他看着那堆随身的小东西非常高兴,“是给我的?他们有的我也有?”
周晚晚低头,把旧钱包里的照片装到新钱包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国栋看周晚晚情绪不好,拿过自己的钱包给她看,“我被小二打劫了,这几天就靠你养着了!明天请我去青年餐厅吃牛排怎么样?”
周晚晚摇头,“太贵了,我请不起。从明天起我们每天都跟着周小二打秋风!直到他把钱还给咱们!”
沈国栋被那句“还给咱们”刺激得眼睛发亮,“对!咱们这个月就吃周小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