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上午的时候老­鸡­挑来了第二担水，他看见三爷半躺在茶馆过道里的小兜床上。三爷的后背倚着一床被子，由于昨天那场突然而至的暴雨的缘故，气温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降了下来。老­鸡­一边担着水走进来一边对三爷说，三爷。三爷没有说话。三爷现在懒得对人说话。三爷的目光看着他面前挂在空中的那个别满了毛主席像章的褂子。自那顿不欢而散的早饭过后，三爷就陷进了一种沉默之中，三爷不想说话，三爷只想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章，三爷对文玉说，去把那褂子请过来，挂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王洪涛听到三爷用到一个“请”字，王洪涛就忙帮着文玉把那件充满汗味的褂子挂在了茶馆的过道里。他们在茶馆的东墙和西墙之间拉了一道铁丝，那件神衣就像一棵被锯掉了树­干­的树冠出现在三爷的视线里，那个树冠上结出了各种形状的果子，但那果子的味道都是一样的，那些金属果子仿佛在散发着一种任何果物在成熟之后都不可比拟的使人迷醉的气息，那些气息如同沸腾的水汽一样弥荡在空间。有风从过道里吹过，那褂子上的像章就风铃一样丁当作响，风铃的响声四处传荡，引得从大街上走过的行人都要停住往茶馆里探一探头，于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三爷，看到了三爷面前挂在空中的那件迎风舞动的似风铃的东西，看的人就会说，三爷，你歇着哩?

问话的人没有听到三爷吭声，三爷微微地闭着眼睛，三爷懒得说话，不知为什么，三爷突然间连一点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问话的人有些尴尬，就会自言自语地说，三爷睡觉了。那人知趣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去走了。三爷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茶馆里恢复了平静，只有煤火上的茶壶发出吱吱的声响，只有他面前的风铃在响。那风铃声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声音穿过空旷而辽阔的田野来到他的耳边。是风铃吗?英儿，是风铃吗?英儿。英儿说，是的，爹，你看，是风铃。风铃在哪儿呢?英儿说，爹，你看，风铃就挂在船舱的外边。三爷微微地睁开眼睛，三爷看到了撒满阳光的河道，三爷看到了那只褐­色­的帆船，帆船在秋季的阳光里航行，三爷看到了船夫们那黑里透红的脊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三爷听到了船工们的号子声如水浪一样在他的耳边起伏，三爷扬起头，三爷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自己的后背，三爷发出了朗朗的笑声。三爷说，我的英儿成了城里人啦!英儿说，爹，等我在城里安顿好了就来接你，让你去享福。三爷又朗朗地笑了，三爷说，爹不图那个，爹只图你能过得安稳。三爷说，走吧，到地方给爹来个信儿。那褐­色­的大船就在三爷的注视下离开了河岸，那船在河道里在船夫的号子声中升起了帆篷，那白­色­的帆篷在三爷的视线里渐渐地远去，但三爷的耳边仍旧响着从船上传来的风铃声。是风铃在响吗?英儿。英儿说，爹，没有风铃，哪来的风铃呢?在冬日一个寒冷的日子里，三爷再次在河道里看到了英儿，他的英儿面黄肌瘦，他的英儿身边站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在遒劲而刺骨的寒风里发抖，寒风刮得河水里的冰块发出喳喳的声响，三爷望着自己的女儿从木船的跷板上走下来，三爷的眼里就有些潮湿。三爷用手抚摩着两个孩子的头颅，三爷说，走吧，孩子。那些白­色­的东西矗什么呢?那是冰块吗?冰块在风中呵喳呵喳地说话吗?姥爷，那些冰块在说什么呢？姥爷，那些冰块在哭吧?姥爷，冰块为什么要哭呢?它们没有家吗?那些水鸟也没有家吗?姥爷，你看那水鸟，它们不冷吗？它们躲进水里才暖和吗?姥爷，我也到水里去，姥爷，我冷！三爷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小孩子抱在胸前，三爷说，走吧，乖乖，我们回家。三爷听到河道里的白帆哗地一下从桅杆上滑落下来，姥爷，那帆是船的翅膀吗?船韵翅膀合着了，姥爷，那船不能飞了，那船死了。三爷说，船不会死，船只有破，船在水里破了就会沉下去。英儿，没有风铃了吗?英儿，你听不到风铃声了吗?三爷说，这不是风铃在响吗?三爷微微地睁开眼睛，三爷看到了挂在他面前的风铃，三爷看到了不停地丁当作晌的风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