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茫茫(南宫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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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黑狗的评论让我泪如雨下。
戒指的事情……因为时间太久bug了……我还是改了前面,sigh
偌大的炤阳泰清殿,冷冷清清。
高居龙位上的模糊身影,忽而发出几不可闻轻叹。
“你也要走了。”
他说。
我毕恭毕敬匍匐膝行退出,大殿正中呈放着那枚兰纹龙舞泣归庙玉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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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清悠悠,水落沙屿出。回潭石下深,绿筱岸傍密。
鲛人潜不见,渔父歌自逸。忆与君别时,泛舟如昨日。
七年岁月荏苒,转瞬即逝。
朱雀门前火光碎裂,惊鸿一瞥那如蝶翩跹身影,若流星划过天际,过眼而逝,独留痕迹如烟,徒惹众生怅然回味。
竹山城破,风羿昊立刻率军推出城外,打起了野地战。
两军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鏖战至夜方鸣金收兵。孰料返营后,遍寻不到她的身影。
那绝逸翩翩的少年将军刹那苍白了脸,抛下一切满山遍野搜寻她。
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廉将军失望摇头低叹:
“炤帝、幽君,九王煞,皆情痴儿。”
心底苦涩奔流,我又何尝不想不顾一切去寻她……可是,我没有资格。
他这一走,便是五天。
两天前,纪章心急如焚派人来报,说他宛若疯癫般昼夜搜寻,脚程极快,暗卫全被甩在后面,如今已经落了单。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面色皆惊。他明明知道有刺客潜伏在侧,竟然如此莽撞行事!?
廉将军与虞寰前线压阵,纪章率驱影部队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这一日,月朗露清。
我正在伊人带领下慰问伤兵,忽有一少年,持殇月龙牙前来求见伊人。
当即不作他想,我陪着伊人,三骑西驰至云梦泽,早有一叶轻舟候于泽畔。
她慌张奔下船来,急急忙忙拖着伊人上船。入船舱,榻上竟是失踪五日,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他。
伊人开始为他疗伤,她在一旁满眼焦色,似有千言万语,却强制摁抐。
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祼/露在外的白皙手臂上,纱布缠绕,鲜血浸润。
“你也受伤了?”我讶然,手不受控制般握住她手腕。
“我处理过了。”她低声喃喃,目光不曾离开床上面色透明浓眉深锁的少年,嘴张张阖阖,似终于忍不住轻声询问:“他……怎么样?”
顿了顿,不待伊人回答,她又语速极快自问自答:“我检查过了没有致命伤所以没事的对不对?”
伊人拭过汗,安慰柔笑,点点头:“外伤比较严重,但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昏迷。”
她闻言长长舒气,脱力般坐到了椅子上。
少顷,她掀帘而出,我尾随其后。
“既然这么放不下,为何突然离开?”我不是个多事的人,却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背影如此孤凄娇小,对月拔刀,刃上流光荡漾水波,黑白光影明灭。
她收刀入鞘,将殇月龙牙交到我手上:“他醒了,把这个给他。”
“你呢?”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
“我?”她苦笑,半晌之后,缓缓开口:
“他若问我去了哪里……你便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没有问出口。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而她沉默地抬头望月。
“楒旻……”她突然开口,秀眉蹙烟,眸中波澜,青衫飘飘,随风欲散。
喉头忽而涌起一股腥甜。
“他军功彪炳,为人高傲离群,将来新帝登基必不为所容。你们皆非池中之物,若有心思,就努力去争取。你向来冷静持重,替我好好照顾他,辅佐他得到那个位置。”
“好。”我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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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醒来时,她已经离开。
黢黑凤目扫过几上安静斜置的殇月龙牙,他面色冰霜问道:“人呢?”
我没有按照她的话回答,轻轻道:“走了。”
他闻言,冷沉着脸着衣下床。我与刚刚赶到的纪章极力阻止,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震飞。难以想象如此伤痕累累的身躯怎么还会有这么巨大的力量。
他只是执着地、坚定地一步步迈出房门,微微摇晃跨上焰痕,策马而去。
我们遥遥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到底如此奔波了几天几夜,只知道,他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见棺材不掉泪,找不到她决不罢休。
终于,在溟鹰界内琅邪山,她侧立悬崖边,脚下邛江巨浪滔天,被他一步一步逼上了绝路。
“过来!”他声厉如鬼,步履踉跄,浑身伤痕崩裂。我站在他身后,看见他背部血色弥漫了白衣如雪。
可她怔怔往后移了一小步,崖壁碎石脱落,坠入滔天巨浪中。
碎石滑落瞬间,我们不约而同地蹲了蹲身子。他有些站立不稳,全靠纪章的力量支撑着。
他的声音颤抖得失去了连贯,万分恐惧,甚至带着哭意:
“我让你过来!”
她全然不动弹,一阵江风袭来,将青丝吹乱。
他苦苦哀求无果,尝试性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引得她急退连连,半个身子在崖外晃了晃,方稳住。少年面无人色,那瞬间呼吸都断了,见她稳住,突而爆发般痛苦嘶吼:
“姐姐,过来我身边,过来好么……姐姐……姐姐……”
他……居然叫她姐姐……他已经慌不择辞了吗?
她闻言,身子微微颤抖,忽而一个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跃下悬崖。
“宠——儿————————!!!!!”
少年撕心裂肺的吼声久久回响在山谷中,天地神鬼也为之惊泣。
那一瞬间,我脑海空空茫茫。
那个少年发疯般扑了上去,却被身后无数暗卫紧紧压制。他那一口气也在这一瞬间消散,当即晕死,纵泪满腮。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怔怔盯着空无一物的悬崖。
脑海中浮现她的话:
“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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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相信她死了。
身体、精神一并崩溃的他,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多少次,他危在旦夕,依然嘴中喃喃,分辨唇型,那是“宠儿”二字。
他醒来后,独自站在她跳下的悬崖边,如石雕一整日不曾移动。
突然,他发狂般大笑起来,笑到眼角泛出泪水,笑到全身抽搐。我看到他的血液渗出皮肤如千万利剑向四周飞舞出去,在那绝望的咆哮声,天空流露被撕裂的红色,宛若末日降临。
一场恐怖的杀戮从竹山开始,蔓延到整个麟云大陆。
有人说,曾亲眼看到她飞夺朱雀门后翻身上城墙,与溟鹰国太子含情脉脉,遥相对视。
而她最后,消失在了溟鹰国境内。
他下战书,让风羿昊交出她来,风羿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每个人都知道,他加诸给溟鹰的,是莫须有的罪名。风羿昊不否认,是这个男人一贯的骄傲作祟。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可是那个已经疯魔偏执成狂的男人,不知道。
在此一事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竹山之战,惨绝人寰,白骨遍野,血流成河,四十八万兵民命丧黄泉。
尸积如山,乌金战甲魔鬼高居其上,浓腥温热的液体沿着他惨白的肤色流淌,空气中有死亡的腐臭。一钩冰冷的月挂在头顶,他笑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笑。
很多年后,有人这样描述这场战争。
魔君身上流出的血浸染大地,如毒气般腐蚀着人的肌骨。被他血液弥漫过的地方,房屋倒塌,土地干涸。百米之内,无论人畜,肌肤割裂,或被毒味腐骨,或被黑血魔剑那纠葛亿万年的冤魂戾气活活吓死。死人的魂魄随剑起舞,他们临死前的恐惧绝望化为魔君不竭的力量。
在他们的描述中,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魔鬼。
屠魔生啖人肉,以血为饮,吸魂果腹,驭鬼为军。
天下第一堡垒竹山城成为人间炼狱,溟鹰军民无一人活命,皆遭屠戮活埋。从此,竹山从一座军事要塞,成为葬岗坟城的代名词。
打那以后,炤国称霸的步伐急剧加快。凡他主战的战场,都是血流成河,寸草不生,其状可怖。人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战争、鲜血、刀剑、权势。
一切黑暗与丑恶,彻底扼杀了那个惊才艳绝的翩翩少年。
他不再是那个可与我们把酒言欢的清俊王爷,不再是那个与将士摔跤斗角的血性男儿,更不是悬崖边那个哭得昏死过去的情深痴种。
他的心,变得与石头一样;他的眼底,筑起千年寒冰。
他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喜,不会怒,不会哀,不会乐。
他成了只知杀戮的战争机械。竹山四十八万,景安关二十五万;阜陵三万,巢溪两万,坝水两万,燕子台六万,玉泉关五万,十海七万,黄金峡八万,朔京烧城,溟鹰族灭,自竹山以北,城城白骨,无人烟。离台二十三万,朔城二十万……
征战七年,杀敌戮民两百三十九万!
他没有了人类的感情,仅存嗜血的狰狞与屠戮的魔性。
我不再认识这个男人。
当他登基为帝那天,我知道,我答应过她的事已经做到了。
于是请辞。
他拒绝了,让我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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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须到祈华山封禅告祖。临行前,他去了琅邪山悬崖,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喝了很多酒,醉熏熏站在她曾经站过的地方,用脚踢了踢悬崖边的石头,看着他们落入翻滚江水中。
纪章、张经阖跟在身后,满脸惊恐。
只有我知道,他不会跳下去。正如当年我知道她不会死一样。
毕竟,一个连痛苦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活死人,又怎么会去自杀?
北风凄凄,将他的低语吹散,七年来,他脸上首次皲裂出一丝哀伤。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
出发前一日,太常大人上奏,称新帝数年征战,后宫虚置,膝下无子,唯一的王妃数年不曾见面,此时驾六合,临宝殿,霸业即成,理应为皇室开枝散叶,册封皇后妃嫔,充裕后宫。
那个无比尊贵冷漠的男人在大殿上森森开口:
“你们认为,朕的江山,是靠女人得来的?”
太常颤巍巍跪地磕头,额头血流如注。
面对这个六亲不认,毒害父皇,手刃亲母的恶魔,无人不惧。
啸龙谷皇陵轩辕殿,位于皇陵大殿深处,只有历代新帝登基之时开放,也唯有新帝可入。
屠魔装模作样斋戒沐浴七日后,独自进入了轩辕殿。
他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天一夜,远超过祭司们的估计。
风悲日惨,远天孤陵。
那高大孤绝,俊美如天神的帝王终于走了出来。
木无表情,魔瞳平视。他昂首阔步,尊贵威严。
可他的左掌,捧着一枚璀璨夺目的龙舞泣玉戒,上镶凤纹。
我们齐齐面色巨变。
凤戒,这是与她一起消失七年的东西。
他穿过众人,径直向前,不带一丝感情。
“她不会回来了。”
逆龙元年八月初一,帝除商尘梓纨为侧妻,封德妃,遣祈华山行宫养病。
八月二日,左丞相范临公再次恳请新帝广开后宫,帝准奏。
八月三日,我归隐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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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忽西落,泽月渐东上。
孤舟独钓云梦泽,回望往事如烟。
小舟穿浪。船头幻化她的影子,雕翎戎装,月影龙牙殇 。
闭目身半躺,腰中酒凉。遥遥天际泛红光,穿透夜色,她划圆一道光。
那身影执刀在前,雪蕊幽香。
抬眼泽畔残月,从此……
余生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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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万年(宇文殇番外二)
清明雨细,柳色城翠。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山中一孤坟,蔓草结野根。
“公子,雨重了。”张经阖在身后小心翼翼道。
这些年来,不管我做什么,已经鲜少敢有人来干涉过问,以至于连关心都胆战心惊。
我点头,返身进入马车。帘落时,目光扫过孤坟,不带余温。
“颦儿,公子恩准你在此敬奉孝道,明日早上记得回来伺候。”马车外,张经阖压低声音道。
“奴婢叩谢公子。”李颦儿感激涕零。
马车徐徐,絮风日薄。
你走后不到一年,玉嬷嬷便因忧心郁结,匆匆过世。我登基后,楒旻也离开了。张经阖、纪章、虞寰,对我越来越恭敬疏远,我知道,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我远去。
我差点都忘了,我是天煞孤星,孤独终老,无伴一生。
可这些对我都无所谓了,因为现在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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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拍岸,日于中天。
七月,是你离开的时节。
皇陵,是你留下最后痕迹的地方。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便顺邛江经青古峡而下,前往神龙寺祭祖一月。
挂在脖间的凤戒,经过数年摩挲,越发光滑。犹记得封禅那日,当我在密闭的轩辕殿剑座上看到那本该与你一起消失的凤戒时,心脏略抽,再无它念。
我想,我所有的感情都在那悬崖边燃烧殆尽。
前七年,我还在自欺欺人,以鲜血治疗千疮百孔心脏。迷信着“得天下者,得此女”。我只要一路屠戮,杀伐天下,很快你就回到我身边。每到一个城池,我便在茫茫众生中搜索你的身影,可一次次失望,以至于绝望。
看着生灵涂炭,看着白骨嶙峋,那颗残破不堪的心脏略略慰藉,我以别人的痛苦净化自己的哀伤。
看着亲厚之友陌生厌恶目光,看着旁人恐惧战栗的屈服,我觉得无比爽快。连你都可以欺骗我,抛弃我,我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这个世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当我看到那枚凤戒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悲。
我这一辈子,卑微疯狂地跟着你,追着你,等着你。七年战场风沙,血海浮沉,唯一支撑我的是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我一直说服自己,你不是不要我了,你只是不得不离开。
可轩辕殿的凤戒,无情地将我打回现实,支离破碎,遍体鳞伤。
原来一切不过虚情假意。
从神龙寺开始……你已经抛弃我了。
原来,你早就计划周详。那些甜蜜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再狠狠地将我推入地狱么?
看着凤戒,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渐渐地,这颗黑暗狰狞的心脏,变做了石头。
我已经不需要以杀戮来慰藉疗伤,因为我已经连痛苦都不会了。
自那日起,我改名为殇.
心已覆灭,成为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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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空冷月,露湿重衣。
每到这个季节,我便无法安寝,逡巡于荒凉破败的夜阑东宫,盼着季节反常,暴雨淋漓。
栖鹊惊乍起,飞萤卷帘入。我搁笔起身,步至窗前。庭中高槐寒影疏落,空空如也。五连池寥落冷凄,寂静无喧。
桌上奏折静静摊开。
不知何时起,所有我过目文篇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宠”字。
或许在他们眼中,你已经成为我的禁忌。
寻找你七年的驱影被我唤回,可是我知道纪章至今还在秘密搜寻你,我不过问。
众人对你绝口不提,讳莫如深,仿佛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可是炤阳宫寝殿里,一切如你在时,从不改变。
我的确心如死灰,但找你,想你,已经成为与生俱来的习惯。
我一边毫无顾忌地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木无表情地看着身下各式各样各怀目的的女人。
一边,将你曾经居住的芙锦阁划入虎烈王府,按当初的承诺重建扩造。
有时想想自己矛盾的行为,实在无聊之至。
就像一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
关窗返回,我有些累了。一边褪去丝袍,一边步至龙床。经过你送我的生辰图屏风,目光落于侧木上的刻印。
朱笔化过那道,是你的。上面深深浅浅的刻印,是我的。
靠近以掌轻抚,那道朱印如今只勉强到我胸口。
闭上眼,我慢慢伸出双手,环出你的腰身。
你若不回来,便永远不要回来了。
否则,我会亲手将你四肢一点一滴捏碎,将你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炤阳宫,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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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宫冷雪,寒风呼号。
飞鹰送来楒旻抵京的消息,死寂万年的心思微动,亦只是转瞬即逝。
“摆驾。”我道。
后来,我反复回味着,那个百卉含英,红花绿柳的冬夜。
穿过庭院楼庑,幽静深廊,一个身影险些扑入我怀中。
那熟悉的香气丝丝入鼻。张经阖拦在我面前,将你击飞。
“摸黑走路赶着去投胎啊!眼睛好不用打灯,难道却看不到我们这边亮堂堂的大灯笼在移动么!”
无数次在梦中反复回旋的天籁之音如惊雷炸响耳畔。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意识彻底抽离身体般。待回过神来时,你已经被我搂在了怀里。
灵动狡黠的晶莹黑眸来回转动,如此真实,就在眼前。
不是梦,是活生生的你!
只这一眼,笼罩在心底深结万年坚冰噼啪碎裂,那颗滚烫火热的心脏激烈鼓动,似跳出喉咙。积聚压抑得发痛的情感,如山洪爆发,蓬勃叫嚣而出,身体紧绷得快要崩塌。
只这一眼,十二年等待,十二年寻寻觅觅,十二年孤孤凄凄,十二年绝望冷漠,十二年残忍冷酷,刹那间溃不成军,山坍海枯。
我发疯般吻着你,抱着你,占有你,恨不得彼此融于骨髓,交化入血。
只这一眼,什么都值了。
夜月冷光,积雪入窗。翠羽流苏帐中,烛残春销。
促声哀唤后,你忽然在我身下晕了过去。
我这才醒过神来,垂眼遍身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你,一阵惊慌失措。
手忙脚乱为你渡气推摩,那惨白小脸方渐渐有了血色。
我盯着那全然不似记忆中的娇弱纤细的你,抱头乱搔。
你变得好小,一不留神便被我碾碎了似的。胸前一片柔软,不盈一握。我的胳膊几乎有你腿粗,那单薄身躯如丝绢纸片,不管抱得多紧,都空空荡荡地。
现在的你,似乎比当初流产遭禁时还要脆弱易碎千百倍。
我明明已经极尽克制,小心呵护,却还是伤了你。
你不再记得我,你看着我眼底流露深深恐惧。
我茫然无措。
十二年,习惯了唯我独尊,习惯了说一不二,习惯了冷酷绝情,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我忽而又想到那无辜惨死手中的数百万人命,想到那荒唐绝伦的后宫三千,顿时面无人色。当即抱起你,迈开腿便要逃走,逃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去。
奔到门口,我渐渐停驻脚步。
冷冷笑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轻狂少年。
朕是逆龙帝,朕是屠魔。
落在朕手上,你便永远不要再想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按逆龙五年(就是宠儿回来的前一年)春夏秋冬写的。这章把我写出忧郁症来了……
作收我吧,可怜的我作收好少哦,5555555555 首页点击两下收藏作者就好了呀卿们,help me!
爱恨恢恢
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 把你看成 墓碑
还是想起残缺的回忆 曾经让我完美
以为相逢流下不相识的泪 无情如流水
只是忘了你是谁 难忘你是我的谁
宁愿牺牲忘情的道行 在你面前 崩溃
还是选择枯木的坚强 把那春草 摧毁
宁可吹起凋谢的夏花 还是如秋叶静美
难道不懂得绝情 感情就没有枉费
就算不再见 都再会 面目非全非
有些恨 锉骨扬灰不后悔
给我一万年 一两岁 也都无所谓
有些爱 逃不出天网恢恢
宁愿牺牲忘情的道行 在你面前 崩溃
还是选择枯木的坚强 把那春草 摧毁
宁可吹起凋谢的夏花 还是如秋叶静美
难道不懂得绝情 感情就没有枉费
就算不再会 我都会 越睡越憔悴
你的笑 是我梦中旱天雷
给我一万年 万万岁 参透了错对
你一来 我依然Сhā翅难飞
给我一万年 一两岁 也都无所谓
有些爱 逃不出天网恢恢
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 把你看成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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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升天”
通天峡深谷山洞中,伤痕累累,高烧不止的女人,倔强地睁开了双眼。
醒来那一瞬间,她微微失神,不知今昔何昔。
头昏脑涨,忽冷忽热。伤口依然火烧火燎,身子无法动弹,眼睛从朦胧纱布缝隙中望见潮湿阴暗山洞洞顶。
她尝试着挣扎起身,孰料手指略蜷便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此刻的廉宠晕乎得厉害。前尘旧事一股脑涌入脑海,令本就虚弱万分的她更加头痛欲裂。她试图整理思绪,刚起个头太阳|茓便突突直跳。一团乱麻中仅可感知一个清晰的信息:
丹空墨……姚墨!NND,我CNDY!
她郁卒地想,自己估计是毁容毁定了,
脚步声忽而传来,她立刻闭目装睡,呼吸微弱。
厚实大掌抚上额头探了探温度,接着,她的后勺被人轻柔捧起,眼上受压,她感到他俯身靠近,柔韧湿润物体撬开她的嘴,药汁缓送入口。
她被动承受,心跳呼吸如常,丝毫显露不出装昏迹象。
药喂完,他又以口喂入一粒药丸,口感与她半昏半醒间尝到的解药颇为相似。
风羿昊?
风羿昊为何对她这么好?
她与他的交集屈指可数,且次次都兵刃相见。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吗?可为什么……他这样子像是爱上她了似的?
不想则以,一想起来,廉宠脑子又开始轰轰乱炸。她不得不放空思绪,感觉有些轻飘飘地偎依在风羿昊怀里。
她被动地感觉着他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各种伤口。皮开肉绽的感觉实在不好,尤其还有人不停折腾的时候。他上的药似乎含了酒精成分,敷上以后伤口长跳蚤似地突突突突,痛得她抓狂。
待她死去活来与一身剧痛做完斗争,像被驴踢过的大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运作了。
现在的她实在太虚弱太疲惫,理应立刻昏死过去一了百了。可眼下的处境却令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关于怜的出现,怎么成了云州楚氏,啸龙谷的皇陵为何成了21世纪太平洋底的海底神殿,她明明被爆炸气流飞石击昏,为何又能穿回来?有太多太多疑问,但都不是当下她应该考虑,或者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
当务之急,她放弃捋清这团杂麻乱丝,全身心焦虑自己当前的处境。
按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什么事都做不了。怜救他,定是从峭壁上爬下来的,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而宝贝当初能在通天峡设滚石陷阱,想必也有法子爬上这峭壁。她等着他们来救便成,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她中的毒。
那个该死的七七四十九天的毒!
想她以前沉迷于枪支弹械,死活不肯好好练武,被师傅关了三天小黑屋。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不止一次由衷感激师傅和怜对她的谆谆教诲和督促鞭策,可此时此刻,她又开始心存怨恨了——师傅啊,您当初怎么就这么短见,预料不到你家宠儿三天两头就在毒药迷|药里翻船呢?
若能逃脱,她定要练就一身百毒不侵的体魄!
怨天尤人完毕,廉宠浑身痉挛颤抖着向风羿昊怀里缩去。
风羿昊见状急忙探手摸她额头,掌中滚烫得吓人,遂迅速脱下外套将她包裹入怀,可大热天的,这薄薄单衫起得了什么用,眼见怀里的她唇色乌青,连连哆嗦,心慌意乱,以肌肤贴近,暗自渡入暖力,她方渐抖渐止。
又过了半晌,廉宠没了动静,似又昏迷过去,揪紧披挂身上的衣服佝偻一团,模样说不出的娇小可怜。
“坚持一下,过了今夜,我便带你去找大夫。”他低言轻慰,徐徐内力源源不绝渡入她体内。
过了一会儿,一人来报道:“教主,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左使的踪迹。”
“丹空墨!”风羿昊咬牙切齿挤出这三个字,一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口气。
话音刚落,一陌生女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必找了。”
“……你怎么来了?”风羿昊冷然。
女子脚步声靠近:“我来的路上遇上丹空墨,他已经离开此地。大敌当前,射月教主居然为了天敌之女逼得心腹叛逃,又如此折耗元神,实在令红姬又爱又恨哪。”
“哼。”风羿昊冷笑一声,语带张狂:“红姬,你心里应该明白,本主放任你在此,并不是给公孙珏面子,而是看在师姐的情分上。”
红姬听到“师姐”二字刹那没了声息,廉宠能感觉到两人的目光交锋如刀光剑影,片刻之后女子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苦苦支撑不肯晕厥,额上又溢出一层冷汗。风羿昊回眼看见,内力渡得更勤。
廉宠有些莫名其妙,又微微泛起一丝歉疚。
她并不算一个善良的人,出任务的时候,利用别人感情几乎是家常便饭。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始终是她害得他灭族灭国,他非但为了她与亲信反目,还在此关头自耗救她……
唉,风羿昊,你这是何苦呢?你可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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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如此半昏半醒约摸一两个时辰,忽闻洞外喧闹声起,接着兵刃相接铿锵连连,风羿昊命人严密看守她,匆匆离去。
风羿昊前脚刚走,她立刻开始摸索他的衣服,果然在衣衫内侧口袋发现了两粒解药。她不动声色放回原处——确定获救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洞外喊杀阵阵,洞内少女焦急万分。
打了这么久,还不见分晓,看来月坞这帮人身手不浅。
正担忧间,她忽然感觉一把钢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被人拎起刹那,她把解药摸入手中。
洞外火光刺人,廉宠眼睛痛得睁不开,像被掐住脖颈的鸭子被人拖拽出去。
山风呼嚎,热浪扑面。
“宇文煞,让你的人丢掉兵器。”风羿昊的声音传来,廉宠被人往前推去。
“皇上…… ”纪章的声音轻轻响起,掩抑于风中,却逃不过廉宠的耳朵。
“都退下。”
这声音很轻,很远,仿佛自天边传来,早褪去了当初的少年轻狂,成熟,低沉,威严……冷酷。
“她现在身受重伤,若再不医治,断难活命。”风羿昊开口。
“你想怎么样?”宇文殇不做丝毫犹豫应道。
“自折双臂,用你自己为质来交换。”风羿昊缓缓开口,语气张扬,志在必得。
你SB阿?廉宠腹诽。
“好。”男人冷声道,话音刚落便闻“咔嚓”。
“皇上!”驱影武士齐口同声痛心疾呼。
你SB阿!廉宠猛然睁眼,朦朦胧胧看见面前百步开外威凌若神祗的高大身影,心口狂绞。
自醒来后这道身影便被她强行压制于心湖深底,然而伴随“咔嚓”声,所有情感一并涌上心头,如刀Сhā剑刺,几不可呼吸!
“尚有一臂。”风羿昊不依不饶。
宇文殇冷哼:“朕没有看到你的诚意。”
风羿昊投过一眼,便有人横抱她向宇文殇走去,与此同时,那夺魂追名的箭尖对准了她。
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救我!廉宠捶胸顿足,早知道这么蠢的法子,她就是滚也要自己滚出通天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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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人抱到离宇文殇十步,风羿昊持弓搭箭缓步紧随,直指她脑后。
廉宠此刻很想摔锅砸铁指着自己太阳|茓对风羿昊喊,你他妈有种就对着我这儿射阿!可现下她能保持清醒已实属难得,哪还有力气说话。
“纪章。”宇文殇右臂瘫垂,目光扫过廉宠。
纪章闻言上前,风羿昊挽弓陡然用力,弦满紧绷发出哧哧声:“屠魔魔功无敌,纵使双臂齐断,亦能御气为剑。”言下之意,你不先断双臂,我怎能放人。
宇文殇冷面冰色,无丝毫变化,左手伸展至纪章面前。
“皇上!”纪章心急如焚,握拳青筋暴起,煞白了脸。
“断。”平静干脆,却不容忤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远远超出宇文殇和风羿昊预期。
风羿昊掳劫廉宠,却绝无伤她之意,不过引逆龙帝入谷。通天峡中遍布陷阱,外面又有兀子飞接应,他有把握在逆龙帝见到廉宠之前就将他围歼。
宇文殇避开通天峡陷阱自天路而入,欲杀风羿昊个措手不及,然后带着廉宠攀峭离开。来时,宇文烨闪烁其词说她受伤,可见了她他才明白,这哪里是受伤,这几乎是将死之躯!
带着这样的她,别说无法攀岩抑或硬闯陷阱,甚至稍有不慎,她就香消玉殒。
从第一眼看到她的伤势,他的心便窒息凝固了。
风羿昊并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一切都是针对他,只有以他换她,她才能最快脱险!
但是,风羿昊,你今日加诸于宠儿的伤害,朕必定百倍,千倍讨回!
“断。”连想也不用想,他伸出了手腕。
断,断你背背山!廉宠怒极,手哆嗦着想摸上耳坠,因为过度用力,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立刻鲜血如注。宇文殇与风羿昊看在眼里,眸中一并深寒冷鸷。
纪章依旧迟迟不肯动手。
魁梧王者清冷如止水目光笔直盯向她,完好的手随意一扬,狂风便卷起一柄钢刀,他以嘴咬住刃背,左手迅速上扬递入刃下。
廉宠瞳孔猛缩,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闪电飘渺如鬼到了风羿昊背后,人群中似乎还留下无数残影。
“小心!”红姬声未到,飞燕一对剑已经袭向风羿昊身后人影。风羿昊感觉背脊陡然森寒,一个偏身闪开,却被那人抓住机会。飞燕一对剑不知何时变到他手中,剑柄击落宇文殇口中钢刀,与此同时如瞬间移动般到了廉宠身边,右手刃起,左手将她揽月入怀。
钢刀脱落与风羿昊闪身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而下一秒,风羿昊手中箭如流星飞向抱着廉宠的月白色身影,与此同时,宇文殇左手接住下落钢刀若猛虎出匣飞身挡至前面。
电光火石间,那迅猛霸道无比的箭势消散无踪,钢刀、箭簇一并化作残碎洒落泥土。
廉宠视线已经彻底模糊,可是抱着她的这个怀抱,她就是闭着眼,抽抽鼻子,听听心跳,甚至捅捅肌肉弹性,都能分辨出来。
楚怜,你这没用的东西!
都快两个时辰了,你是不是还顺路去打过炮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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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宇文殇带着驱影亲自断后,楚怜抱着她亡命狂奔。
虽然那条晃荡荡的胳膊与“咔嚓”声反复出现在脑海耳畔,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担心他的时候。
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护在身后的小少年了,反倒是她,成了他的累赘负担。
眼看追兵四面八方涌来,廉宠心底大声叫唤,爬崖顶上躲着!
或许真有心电感应,楚怜纵身至崖底。迅速用腰带将她结结实实绑在身上。挽起袖子,露出左右两个腕轮,上面一银一黑两颗宝石,然后拨下她的耳坠缠绕手指,四根银丝同时破空逆天而上。廉宠模糊间瞥见,满肚子问号。
怜,你怎么把耳环改成这么龊这么不时尚的腕轮了?
你是开始迷哪吒了么?
可惜,她现在不能说话。可幸,她没说话,所以不会被楚怜一脚踩死。
四根银丝,非同小可,拽着百层大厦满载电梯都能自底下秒到顶上。
楚怜利用调节银丝长短直飞而上,几乎连凿缝攀爬的过程都省略了。
壁立千仞,雾绕险山间,两道身影飞仙奔月。
至于峭壁峰巅,廉宠身上又难免伤裂血流。
此处若非依靠银丝,纵使轻功绝顶亦难攀援。但有了宇文殇这个例外,两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楚怜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好好的月白丝袍,本来就受过一次摧残,再撕几下,下摆都快没了。
不知为何,看着他,她嘴角就莫名上翘。
楚怜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明明笑得如此隐晦,他也察觉后怒目而视,裹着创药的布条缠至前臂,他疑惑掰开她紧握手掌。
两粒紫黑色药丸满是血污,因为长期高温微微融化。
“解药?”他问。
廉宠艰难地点头,目光看看药丸,又扔向崖下,如是三番。
楚怜面色渐转铁青,黑着脸咬牙切齿道:“你要我现在下去给你抢解药?”
啊,果然是她的怜,冰雪呀。她努力点头。
“这点不够吃吗?!”楚怜怒吼。
显然不够,廉宠目光诚恳摇头,勉强比着唇形发出几不可闻气声:“四十九天。”
“靠!”楚怜愤愤然,“你以为这飞来飞去很爽吗?这比吊威牙惨啊!一天晚上上下下三次,还要不要人活了!”
廉宠又竭尽全力断断续续道:“……皇帝……”
楚怜目露“JQ”的鄙视,骂骂咧咧找来一堆杂草乱石将她隐藏起来,唯恐意外,帮她把银黑两环扣回纤细手指。
“知道怎么用吗?摁这里……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叽叽咕咕(以下省略千字)。”
廉宠心里狂翻白眼,你母亲的,我恢复记忆了,用你教?!
“有危险,立刻启动戳爆对方眼睛!”他终于叮嘱完,潇洒帅气高空飞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NND 奶奶的 CNDY 草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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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完败
楚怜折返协助宇文殇脱险后赶至崖底,恐暴露身份,弃了银丝不用,改以特制登山工具。之前宇文殇问起他如何潜入通天峡见到廉宠,他便拿出早备好的道具装模作样描述了一番,因此宇文殇不疑。
刚至崖下,他便径直攀援,头也不回道:“陛下,您受伤了,请先行离开,这边过去就是云山西溪,一……三个时辰后臣带着娘娘与陛下碰……”
话音未落,身边一道黑影纵飞而上。宇文殇以单臂上攀,巧借轻功,已经超过了他。
楚怜抬眼看了约莫三秒,决定不再废话,快速跟上。两人沉默无语爬了约半个时辰,宇文殇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楚怜稳步赶上,扫眼见他左手已经血迹斑斑。
所以说,这峭壁不是个人就能爬的,手都断了还硬要上来, sigh。
见楚怜赶上,宇文殇面沉如水,可速度渐渐趋平,绝不落于他之后。至半山腰,这冷漠至极的男人忽然开口,险些没把楚怜吓得“坠机”。
轻飘飘地,他来了句:“你是怎么带着她爬上去的?”
楚怜心头狂跳,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极其冷静状似无辜回答:“贵妃曾经教过臣如何使用日月星坠(银丝)。”
宇文殇闻言,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继续攀援。
楚怜先半步翻上峭壁之巅,径直向那乱草杂石中搜去,却见廉宠面色青白,歪倒于地上,不省人事。
这丫头果然昏过去了。楚怜这么想着蹲下身子,正想翻翻她眼睛,却被一人擦身抢先。
他探出去的手悬于半空,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在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中,这个男人永远高高在上,孤绝冷漠,轻描淡写间草菅生命如蝼蚁。他那不逊于自己的俊美妖冶面容,永远冻结万丈寒冰,森森峭峭。
可此时的他,苍白如纸,眼底慌乱一览无余。他颤巍巍探过她的呼吸,便不管不顾搂入怀中疯狂渡力,浑身抖如筛糠,气息紊乱无序,凤目专注凝视着那昏迷中的少女,睫毛渐渐湿润惹露。
楚怜呆呆看了他半晌,总算回过神来:“皇上,娘娘受的外伤比较重,又有些发烧,您渡内力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的……还是快点返回云州吧。”
宇文殇目光不曾离开廉宠片刻,单手取下她耳坠扣于指上,扯开腰带便要将她绑在身上。
楚怜傻眼,暗自嘀咕兄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带个人。他想接手,还没说话,看着宇文殇那全然无视他存在的二人氛围便裹足不前,最后只得帮宇文殇绑上廉宠,先行在下,以防万一两人要是不慎坠落,他好应急什么的。
返回云州后,自然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其实早在半年前元宵廉宠夺得灯王,楚怜便全然掌握了她的踪迹。无奈她身边有个超级大麻烦,他也不急于相认。但准备功夫没少做,比如云州秦王府早专门为她划出了院子“中南海”,他做衣服或者怪东西的时候,也都算上了她一份。可中南海好不容易迎来了女主人,偏偏大麻烦也跟来了。
楚怜想了想,终于还是将他们安排在晴枫楼。
宇文殇抵达秦王府后交待了一句“封锁消息”,便抛下所有寸步不离,亲力亲为守护在她身边,除了御医,拒绝任何人探视。
一天后,廉宠高烧略退,他当即在晴枫楼外厅紧急召集诸臣。众人齐集大厅不到一盏茶时间,帝王便如一阵狂风掠至,不及见礼,劈头盖脸便是三个问题:
“西覃军队为何能出现在我大炤境内?京中现在情形如何?风羿昊在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
数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雷霆大怒,一掌击碎书案,留下一句惊天动地的“查!”,气愤地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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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醒来时,入眼镂空木雕与重锦百花争艳绣。
略偏头,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眸映入眼帘。
芙蓉玉面,珠冠流苏带,丹鹤流云雪袍,姿美质毓。
“这是哪里?”她头晕目眩四肢酸痛侧了侧身。
“云州秦王府晴枫楼。”俊美风流男人坐至床头将她抱坐起来,“你昏迷三天了,要不要喝点粥?”
她点头敷衍,恍惚片刻,忽而脸色大变:“秦王府?那宇文烨呢!”
大叫后才觉不妥,溜眼房中并无他人,遂压低嗓音改用英文道:[宇文烨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宇文烨?]楚怜见廉宠恢复记忆,也不多问,眼角含波,无时无刻不管对象地放电。
[你欠揍吗?]廉宠怒目,实则心乱如麻,外强中干。
她怕从楚怜口中听到的真相与她揣测的一样。
[死了。]
楚怜平静无波道。
廉宠怔愕,秀目黯然,默默低头。
房中陡然一片死寂。
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俊华杰出的男子,只身孤立一片烟波雾缭中,温文而笑。
心,沉甸甸的。
短短时间里,看着NISF的战友一个一个死在面前。如今好不容易飞来喜讯,怜“死而复生”,她尚未及消化又得此噩耗,一时之间大悲大喜,伤郁难结,垂目澜澜,苦楚痛心:[这么好的一个人……]
楚怜不语,将她的头搂入胸膛,轻轻拍慰。
孤心痛自嗟,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动摇满怀风。
良久,见她心绪略振,楚怜轻轻开口:[你醒来这么久也不问他,若让他知道了,估计会难过死吧?]
廉宠沉甸甸的心又被爪子揪紧,涩涩道:[他呢?]
[善后去了。廉毅来云州调了大军,他是准备反咬一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廉宠心里一阵失落。若是以前,他定然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拿捏事情轻重缓急了。
他长大了。
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埋藏极深的惆怅却逃不过楚怜的眼睛,他垂目看了看她苍白秀美脸庞,叹了口气: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比一个不知好歹。]
廉宠窝在她怀里不语,“恭聆圣训”。
[那天你有危险,他想也不想就自断手臂,命都不要了,你还嫌他不重视你?]
[我才没有。]廉宠矢口否认。
[没有?]楚怜一脸鄙视:[小R,你撅撅ρi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廉宠倒肘出其不意对着楚怜一个肾击,楚怜敏捷躲过,她却因为背后无依仰摔下去。
[靠!我是病人!你想打架是不是!]张牙舞爪的母老虎怒吼道。
[你四肢健全我都能摁死你。]楚怜衣衫飘飘伫立床前环胸:[还以为你经历这么多事情个性会成熟点儿,想不到还是老样子,一心虚就凶神恶煞,你唬你家小朋友可以,唬你老哥我?也不掂掂自己分量。]
确实,她在谁面前都可以嚣张,面对楚怜,还是只有乖乖低头的份。
这家伙一针见血,廉宠当即仰躺床上,嗫嚅半晌,弱弱开口:[我……我没脸见他……]
[你想多了。]楚怜没好气讽刺。
[你不是叫我不要招惹他这样的男人吗?怎么现在又胳膊肘往外拐了。]廉宠死鸭子嘴硬反唇相讥。
[我只是陈述事实。那晚我折回去帮他,他无论如何要亲自上崖找你。我不敢暴露身份,就陪他一起用那种老土老土的登山工具爬上来。人家断了只手,另一只手爬山时太过用力,也鲜血淋漓。看到你后,也不知有什么好宝贝稀罕的,抱住了抢都抢不过来,死活不肯让我接手,最后他把你绑在身上下的崖壁,回来后拖着伤体又要指挥又要照顾你,忙得焦头烂额,见你病情稳定了才急急忙忙出去。风羿昊如今本事那么大,没他在,其他人哪里对付得了?他走之后,还不准任何人见你,我可是偷偷摸摸潜进来的。]
廉宠越听心底越是揪痛,愧不欲生。
当初她走得那么决绝,几乎断了他所有念想。可是自她回来以后,他对她一如当初,明明如今那么高傲冷漠的人,在弱智般失忆的她面前低声下气,小心翼翼。
虽然严密监视她,可谁让她失言在先,又怎能指望他全心信任。而这些年他杀戮深重,仇家无数,怕她出事才让暗卫秘密保护她,却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明明心里无数质问,唯一能回答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换作她是他,肯定先把自己吊起来揍一顿再说。
可是他没有,他说……你回来了,便什么都值了,什么都不计较了……
她哪里还有脸见他?
若他质问起来,她如何解释?
她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可她却为了“义气”将他舍弃。
还用了如此愚蠢的办法!
她当时真是急昏了头。以为死在他面前就可以卸下这个世界的一切,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不停告诉自己,他还小,他对自己是迷恋,他总有一天可以忘了她好好过!
他怎么能好好过?若是她亲眼看见他在自己面前自杀,她这辈子还如何安生?
她真是自私、过分、狠毒到家了!
看着廉宠悔到肠子都青了,楚怜微微摇头叹气:[你呀。当初你突然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的事情,我这些年或多或少也猜出了七八成。这一次他把我都给感动了,看不出来你比我还铁石心肠、没心没肺。]
[大L,我知道错了,你别说了。]廉宠将头闷在被子里,哽咽啜泣。
[哭吧哭吧。难不难得哭一次,哭出来就好受了。]
[恩。]廉宠鼻塞浊重,泪水愈急。
楚怜蹲在床前,轻拍抚慰。
泪洒罗枕,浸润一片。廉宠渐哭渐急,又时咽时梗,慢慢哭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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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却是被饿醒的。
烛跃帏垂,雨打翠叶。
魁梧身躯坐卧床侧椅榻上,凌乱发丝遮掩刀削斧刻深邃俊颜。紧闭凤目愈发狭长,眼角疤如新月。
她目光下移,凝视以木支撑缠满绷带的残缺右臂,冰冷小手自被褥中颤巍巍探出,指尖缓缓靠近他垂落床沿大掌。
即将抓住修长手指前,凤目猛睁,瞳深如潭,冷波藏渊。
她受惊缩手,却被凉寒巨掌握住,轻而易举将她整只手全数裹紧。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豁然起身,弯腰探她额头,轻柔拨开额发,黑夜中目若月光泻下,照亮她脸膛:“不烧了。”
“你的手……”她低声开口,懦弱得不敢正视他的浩瀚情深。
“朕自有分寸。”他爱怜抚摸瘦削脸庞,纵使柔语细言,亦掩饰不了那长久的融入骨髓的冷峭,“朕让人给你做些清粥,你吃完再休息。”
自她昏迷后,清粥药汤便没断过,宇文殇一吩咐立刻有人送进门来。
精通医毒,变回苏梦的倾城梦此刻正在厢房待命为廉宠再作诊治。
刚喂过她粥,纪章便在门外求见。宇文殇简略交待几句离开,返回时苏梦正好在为她检查受创下身。
闻得推门声,廉宠立刻闭紧双腿抓过被子。苏梦先是一惊,转头见了逆龙帝,明艳含笑,上前福礼道:“民女拜见陛下。”
宇文殇虚手托起,示意平身,径直向床前。
“你回避!”廉宠蜷缩如煮熟大虾,盯着他促呼。
宇文殇这才有所觉悟,剑眉微挑,沉脸道:“朕有什么好回避的?苏梦,继续帮她检查,朕在一旁看着。”
“你!我不检查了。”廉宠气结。
宇文殇冷冷扫过她一眼,眸中警告意味深厚,又瞥眼苏梦。苏梦亦算见过大风大浪,此刻被他看过一眼便心底打颤,彻底无视床上愤怒的女人,上前道:“娘娘,让我们继续吧。”
“不。”廉宠断然拒绝。
“胡闹。”宇文殇上前一步,口气森寒,容不得商量:“你再不听话,朕亲自动手。”
“你敢威胁我!”廉宠怒目瞪视,“你动手啊!”
她就笃定他舍不得把她怎样。
换作十二年前,廉宠这么吼吼,眼前男人是必然畏缩的。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九王宇文煞,而是堂堂天子,金口玉言,圣令如山。廉宠话音刚落,宇文殇便一把拉开被子,反身坐到床上,将她整个下半身提拧到腿上,左边胳肢窝反圈纤腰,拉起她一腿,左腿盘上,压制她左腿,面无表情对苏梦道:“继续。”
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间。此刻身体虚软至极的廉宠哪里反应得过来,瞠目结舌。
满脸乱烧,却撼不动他分毫。本来单独让苏梦检查她也没什么,被他这么一搅和,简直尴尬死了!以后她在苏梦面前怎么还抬得起头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对着那厚实宽阔的背部一阵猫挠。
无人理睬。
挠得累了,她自暴自弃抓了被子捂紧血红脸庞。孰料那男人脑后长眼,又是一道冷喝:
“想捂死吗?”
百炼成钢,百杀成魔。简单一句,如寒刃刺骨,激得廉宠背脊一阵发凉。
这……这气势……
她,搞不定了……
挫败地扔开被子,她心里诅咒万分,先前的内疚歉意全被愤怒取代。
你就得瑟吧,看我好了不踩扁你!
苏梦检查完要上药,宇文殇主动接过。
感到那粗糙指肚抚过,廉宠郁闷至死闭上眼睛。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可这还没完。宇文殇对两个无比尴尬羞窘的女人熟视无睹,单手擦药不止,淡然开口:“什么时候可以行房?”
“宇文sha……shang(殇)!”
廉宠忍无可忍仰起上身狠狠一拳捶向他背部,他纹丝不动,她的手却隐隐作痛。
靠,这人横练金钟罩了?钢筋铁骨一样!
苏梦的妖娆大方在这冷酷男人面前丝毫无用武之地,诚惶诚恐回答:“恐……恐怕得一两个月……”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男人冷声追问。
“一个月!”苏梦迅速回答。
“两个月!”同时开口的还有愤怒的廉宠。
“知道了,无事,你便退下吧。”
苏梦闻言如获大赦,飞快福身逃窜。
门刚阖上,廉宠终于不用再顾及他的帝王尊严,膝盖乱顶,玉腿狂踢,骂骂咧咧,口无遮拦:
“你这死流氓!沙猪!下流无耻暴力专制!成天只知道做、做、做、做!做不死你!我祝你早日精尽而亡!”
“朕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闭嘴,你想试试?”
冷飕飕一句,正中靶心。
廉宠重伤吐血。
完败……
作者有话要说:ps:宇文殇不知道是丹空墨重伤宠儿的,以为是风羿昊
祭奠英魂
谁和面瘫作斗争,最后只有他/她牺牲!
很不太平地擦完药后,吃了一肚子闷鳖的廉宠叛逆心大起,故意和宇文殇作对。他说往东,她偏偏向西,他说走北,她就是一头撞死南墙。
于是,又非常不太平地喂完粥,换完绷带,清洗完身子。终于无事,可以好好睡觉了,自信心遭到极度创伤的女人面目可憎开口:
“你上来干什么!你刚刚睡椅子不是睡得很好吗?”
宇文殇当她发神经,不理不睬,径直脱衣上床,睡在她身侧。
廉宠一爪抢过被子用脚团住,得意洋洋盯着他,嘿嘿,冷死你。
男人连眼睛都不抬,赤着身子泰然自若睡觉。
嘴角塌下,她愤愤背转过去。抑闷不平,捶胸顿足,吐血三升,恨不得自挂东南枝去。
憋屈阿!
她是病人,他难道不该心如刀割把她捧在手心里柔情蜜意说着宠儿阿心肝阿心痛死我了诸如此类的话吗?
失忆后他很心痛她的阿!为什么现在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
难道就因为她是小强,他就可以不给好脸色吗?(喂喂,你这无耻无情无理取闹的女人,人家也是受伤了的阿,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
廉宠兀自咬牙切齿念念不忘草人扎针,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霜寒彻骨:
“你回复记忆了?”
心突突掉了半拍,廉宠故作茫然道:“啊?没……”
虽然知道迟早要面对,她终究还是临阵退缩。
见他不开口,她心虚地自作主张疑惑道:“怎么了?”
宇文殇默然。
廉宠忐忑了,焦虑了。
这不说话……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那么聪明,已经都看出来了,她还死不认账……她到底要不要承认呢……
可是承认后,马上就会面临下一个问题……那是她最没脸面对的阿!
宇文煞突然起身,廉宠以为他要离开,心慌意乱正要抓他,他却翻身到她身上,以左手支撑,森寒如星目光泻下。
“我……我是病人……”廉宠以为他要做什么,手足无措。
熟料他一动不动,清冷扫过她几眼,漠然开口:“朕右手有伤,睡里侧。”
就是这样而已?廉宠鸡啄米点头,往外给他挪出位置。
他平躺下来,左手舒展,冷声道:“过来。”
她再不敢造反,乖乖靠近,把头搁于男人修长结实的臂膀上。
他收回前臂,将她圈入怀里,熟练地在左右脸颊额头下巴鼻子俏唇落下细吻,安静阖眼。
寂夜疏雨打圆荷,清风阑影入帏罗。
黑幕中,女子声音忽而幽幽打破一片宁静:
“……陛下,你的手臂…………唔——!”
余音消失嘴角,玉炉香燃,鸳鸯交首。男人突如其来的辗转深浅亲吻,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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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醒来,宇文殇又早早出门。
反正她现在废人一个,还假装失忆,月坞魔教掳劫一事她彻底撒手交由他处理。苏梦仔细为她把脉试针后,断定她中了绿芜丹血。
绿芜丹血,乃飞燕一对剑所萃,毒发时如陷水深火热,体内寒气热气激荡,令人痛不欲生。药性剧烈,毒性却弱,要不了人命,更不需要什么七七四十九天。当初楚怜让她服下瑶参丹,已经去掉了大半毒性,廉宠之前觉得自己毒发极重,不过因为身受重伤,抵抗力意志力都极其脆弱。
苏梦当即为她配置解药。
而廉宠拼死摸来的解药,她不顾楚怜死活要他去抢的解药,不过是养伤的培元补气丹。
真相听得廉宠一愣一愣。敢情风羿昊吓唬她玩呢这是……他真是连一点伤她之心都没有?!
这男人……印象当中很狂妄很自大很有仇报仇的。
唉,风羿昊阿风羿昊,你真是何苦呢……
廉宠虽然伤势可怖,好在多为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烧退下去以后精神恢复奇快。
苏梦亲自过来替她换药。刚拆了脸上纱布,她便匆匆拿起备好的铜镜。
不照则以,一照惊人。
脸上网格状交错丑陋的痂疤,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花容惊失,她慌张开口:“这疤掉了会留痕吗?!”
苏梦温言安慰:“娘娘切莫担忧,陛下已经命人广召名医,搜集奇药,一定会治好娘娘的伤。”
她毁容了!泪……
廉宠郁闷到无以复加,暗自下定决心痂掉之前绝不出门见人。独自卧在床头抱着铜镜,越看越难受,越难受越想看,如此恶性循环,直到门外传来奇怪声响,然后一只花蝴蝶翩跹旋入。
“厄……”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原本笑如弯月,见了她哀怨的狰狞面孔后微微发黑,维持关门姿势半晌方吐出两字:
“好丑。”
“你又是偷偷摸摸来的?”廉宠情绪低落没心情跟他吵架,郁郁道。
“唉!”楚怜虚伪地长叹口气,潇洒迈至床前。
他今日茜红牡丹束身长衫,颈项一圈类似高领又有些像围巾的白色丝绸里衬,腰挂瑰色琉璃佩,妖冶如花。廉宠怎么看怎么扎眼,遂恶毒道:“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扮牛郎么。”
“你嫉妒。”他目光落入铜镜,剑眉蹙烟:“别照了,你看着这脸心里就不犯堵吗?”
廉宠一脚飞去,他敏捷跳开。
“别在这里幸灾乐祸,我这脸要是好不了可怎么办啊?”
“以色侍君,色衰爱弛。”他拿起桌上水果边嚼边道:“不过我看他不会介意你变丑的。”
“这脸又不是他的,他当然不介意!”
虽然廉宠向来大大咧咧,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闹谁身上也不想自己毁容阿!
“你快想办法啊!你不是最懂保养什么的吗?你给我出出主意啊!”廉宠抢过楚怜手中水果,愤愤摇晃他手臂。
桃花眼荡漾多情,可惜对象早已免疫。楚怜又胡乱抛了半天媚眼,方念念有词:“要真好不了,就干脆纹身吧。那,这鼻梁上呢,可以纹两把剑,眼睛这几道刺点花什么的,脸颊这个……这个不大好办,干脆蝴蝶大花,壁虎也可以……”
廉宠先是语塞,停滞片刻便满面光彩照人连连点头,举着铜镜和楚怜一道研究,最后看着自己左脸颊密密麻麻伤做一块的地方,没好气道:“壁虎?拜托你有点想象力,来个太阳或者蛇蝎如何?”
“那还不如壁虎,挺酷的。”
廉宠正要与他争辩,忽地想起什么,低眼一看,他果然戴着手套。
她之前就有些奇怪,这小子以前就忽男忽女,现在越来越像个受,还戴什么手套。扔了耳环不戴,搞了个哪吒似的手腕,审美水平严重掉队。可此时她渐渐有些明白。
她探出左手抓住他右爪扯下手套,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的凤云纹刺青同时呈现在眼前。
她又去剥他衣服,他发出娇滴滴的雅卖蝶,最后还是仍她欺凌。
茜红长衫脱落,露出小麦色的健康润玉,紧/窒结实性感至极的左胸一头咆哮巨龙,张牙舞爪衍生至胳膊、肩膀、后背。
廉宠一眼瞥到,两手猛然提起收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其它人看见!”
她有些乱,有些语无伦次,有些思路不清楚,遂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发春的时候让那些相好看见过吗?”
“of course not。”楚怜耸耸肩:“谁规定ML要脱衣服的。”
“靠靠靠!我就算了,你这纹身要让人看见,你现在还是秦王烨……这太敏感了,太敏感了!”廉宠操起水果刀,十分严肃建议;“割了吧。”
“割你妹。”楚怜一个暴栗砸在她脑上。
她又想起什么,面色微白:“我开始没想那么多。当时在那个海底神殿,你明明死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你的灵魂附在他身上……可是你是楚怜,你不是他,那他……你说他死了,你见过他?!”
楚怜收起玩世不恭,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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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风长鼓横波,白鸥游鱼畅云舒。
雨后空明如洗,草木翠浓。一骑两人驻足云梦泽畔白草芦丛中。
“他葬在这里?”黑衣斗篷少女沉重开口。
“嗯。”身后男子朗目疏眉,耀如春华,一手持缰绳,一手圈住女子柳腰,“依他所言,烧化为灰。”
烧化为灰……少女喃喃,嘴角苦涩,目光幽幽映衬碧光水色,白云细沙。
“别难过了,火葬而已,化为飞灰,与天地同在,徜徉自由。”
“我知道……”她面色凄然。
“你知道吗,《炤礼》曰:‘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炤人讲入土为安,厚葬为贵。火化成灰,是一种刑法,对待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她声音有些哽咽,“他堂堂天皇贵胄,生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天独厚,受人爱戴,想不到这么悄无声息便去了。他本该在皇陵享受厚祭大葬,如今却尸骨无存……这对于他而言,该是多么艰难的决定。他一生为大炤操劳,却得不到大炤子民的一点香火,连个全尸都没有……”
楚怜默然,策马沿岸缓行,放眼波光粼粼,鹤舞白沙,沉吟开口:
“七年前,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海底神殿,后来才知道那是啸龙谷皇陵。太子烨秘密救我一命,却想不到,我活他死。临死之前,他求我代他而活。恐怕事情败露,千叮万嘱他身死之后火化为灰……烧尸灭迹。”
怀中身躯猛僵,楚怜微微叹息。
“我还记得,在太子府醒来时,他第一句话是‘你就是Lan’。”
廉宠闻言抬头,眸含水光,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渐渐浮现那夜色中雅致飘逸,如月光华的尊贵男儿。举手投足,风流韵成,彬彬君子,龙凤质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成灰泪始干。这便是这位男儿一生的写照。
想不到,那日一别,便是生死两茫茫。
那语重心长的“保重”如在耳侧,可那人已化为山水,不留痕迹……
怎能不令人神伤。
“怜,抱我下马。”廉宠忽然道。
楚怜顿了顿,翩跹下马,将她举接入怀。廉宠从马鞍上取下酒坛,缓步上前,面临漫漫云梦大泽,洒酒入湖,深深鞠了三躬。
烨,你孤魂无依,飘荡多年,廉宠至今才来此拜祭,请你原谅。现下没有香火黄纸,唯有一壶浊酒,聊表寸心。
当年一别,不想已天人相隔……廉宠此番回来,便以炤为国为家了。我知你身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国家苍生,亦知你毕生理想是还天下安宁,结束这纷纷乱世。廉宠无能,不仅没有替你辅佐劝制他,反而一走了之……才造成他今日的杀业。
你仁心宽厚,若在天有灵,请原谅他。所有罪孽,廉宠愿一力承担,亦在此承诺,必竭尽全力,承你夙愿。
正在这时,一人一骑疾驰而至,俯身楚怜耳边低语。楚怜闻言蹙眉,上前扶起廉宠:“皇帝正在返府路上,我们快回去吧。”
廉宠回头,锦衣白马,面若冠玉,赫然便是凌夔。
心下明了,他原来是楚怜安排来保护她的人,遂点头问好。又蹲下以空酒壶舀入云梦之水,抓入泽畔白沙,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怀抱酒壶,她坚毅庄重。
烨,廉宠定会送你返皇陵,使你英魂得以安息。
作者有话要说:作收我吧作收我吧~~~
关于他自称朕的问题。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廉宠在殇小时候说过一句话:“以后长大了做了皇帝,要自称朕哦,朕,朕,真酷……”
对于廉宠小朋友来说,一个称呼根本体现不了什么……当初她不让他自称本王,是觉得本王喊起来很老气横秋……让他长大了称呼朕,是因为朕很酷。
小殇还是算比较了解宠儿的。当了六年皇帝,这样自称都顺口了,让他刻意说“我”,满满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人家小宠对这样的自称完全没感觉……反倒觉得帅呆了,酷毙了……
世界上另一个我(楚怜番外二)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血雾弥漫,入目漆黑龙雕,狰狞攀援。
世界一片眩晕……这是……镜花水月……
还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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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彰三十二年春,京师泰阳逶迤曲巷,绿杨荫,赭白青黄墙砌石,一径吹桃花。
玉树庭深,雕木古香,芙蓉流苏帐中,满身绷带白纱赤膊男子梦魇难安,冷汗涔涔,猛然弹坐而起,桃花眼敛尽风流,杀气四射。(昏迷阶段用第三人称)
“公子。”软声细语入耳,一清秀少女匍匐跪于我面前。
迅速打量四周,竹帘画阁,绿罗幽庭,彻底的古典建筑。再定睛于眼前挽髻长裙少女,我有些糊涂。
“这是哪里,你救了我?”跪礼?这是日本?不对,刚才那人说的国语。
“铃儿,你且下去。”好耳熟的声音。
门扉推开,男人逆光而入。阳光刺眼,我有些目眩,半坐床弦,以手支撑。
那少女疾步退下,我听得关门声。抚额半晌,眩晕感才散去,抬眼望向来者。
剑眉入鬓,桃花眼雅致端和,锦衣玉袍,风姿特秀。
“你!”我豁然起身,目瞪口呆。
顾不得伤口阵痛,我一步步靠近他,徐环上下打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与我如此相像?无论五官、体型、身高、年龄……难怪刚才觉得耳熟,那分明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就是Lan?”那男人温文儒雅,书卷气中自然流露王者风范,双手合揖见礼道:
“孤乃炤国太子宇文烨。”
我别扭学他回了个礼,尚未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嗫嗫开口:“我是楚怜……你认识我?”
这是我的双胞胎兄弟?脑海中陡然浮现一个念头。
他闻言莞尔,恭敬有礼道:“楚兄重伤在身,且先做休息。”
我有些懵,盯着他目不转睛,忍不住想上去捏捏到底是我做梦还是镜子。
这人说话有股魔力,让人不自觉信赖,我便坐回床弦。
似察觉我的疑惑,他微笑坐于床侧椅上:“孤有一位挚友,想必为楚兄旧识。她手上刺青与楚兄一样,亦有一对与楚兄相同的耳钉……不过颜色相反,而且……”
“小R?”我忍不住又要起身,被他摁止。
“你认识小R?她人呢?她伤势如何?”我急切问道。
“伤势?”他闻言面色陡变,“她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对话令我有些糊涂,不确定道:“你所说的挚友,她叫什么名字?”
“姓廉名宠。”
“小R!”我一把抓住他手臂:“她现在在哪里?”
宇文烨叹息摇头,轻道:“孤与她,已经七年不曾见面。”
七年?
我一愣。七年前的小R不过十一二岁,手上纹身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们一块儿纹的。而且七年前的小R成日跟在我身边,若有何挚友……我怎会不知道?况且这位挚友与我一模一样,她的德性哪里沉得住气只字不提?
突然,我缓目扫视四周,想到小R的突然失踪与突然出现,想到神殿倒塌后折返而回,哭得声嘶力竭的她莫名其妙的斥责:
[我为了救你,什么都没有了!你tmd不活下来,我也不想活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我开口,听他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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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相不相信,我的的确确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了。
若如宇文烨所说,那么我猜测,八九年前,在伦敦机场消失的小R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宇文烨九弟宇文煞府上姬妾。七年前,战争爆发,小R独身离京,直至莫名消失。
而当时我带着NISF的精英队员前往太平洋白鲨军舰,准备与Robert Cheney同归于尽。孰料遇到海啸,军舰支离破碎,等我们醒来,便发现与敌人同在一座海底神殿。
我们与Robert Cheney的部队展开了激烈的枪战,一路追击至神殿深处一座满是龙柱的厅堂。
在那里,伫立着黑色巨型石雕,基底刻着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剑坛”
也不知Robert Cheney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神殿突然坍塌,巨型石柱自天砸下,身负重伤的我无力再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小R凭空出现,背着我向外逃窜。飞石流弹中,她也不幸受伤。
眼见出口即将崩塌,我惟有用尽全力将她顶了出去,或许外面也无生路,可我不能放弃一丝希望。
我喊着,走啊,他妈的我叫你走!
孰料,那个傻瓜居然在巨石落下最后关头滚了回来,哭得像个孩子,她说:
你才他妈的,我他妈的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没了跑回来救你,要是救不了你,我也不活了。
除了苦笑,只有苦笑。
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一个倒下,我们走投无路,只得并肩面临疯狂的Robert Cheney,漫天枪林弹雨,与必然的死亡。
临死前,我看到了一阵强烈的白光,感到自己化作一缕烟尘,被卷入无尽漩涡。
宇文烨说,他是在炤国皇陵禁殿发现的我。皇帝缠绵病榻,太子代天祭礼,他忽见密室光芒万丈,遂秘行潜入。我想,那座皇陵或许便是后来的海底神殿。可是,我没有机会再去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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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宇文烨,相处不过两月。
前一个月,我一直在这私院养伤,照顾我的便是那叫铃儿的丫环——一个盲女。
我不是傻子,他是当今太子,权倾朝野,我的出现,若让有心人得知,必然酿成祸患。而在这比中国更加尊敬信奉神龙的国度,我的纹身,无异自寻死路,甚至授人权柄,栽赃给宇文烨意图谋朝篡位的罪名。
这一个月,他隔三岔五会来看我,与我小坐聊天。
对我为何出现在皇陵,他从不追问,可是我知道,这份信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所代表的人。
为了尽快让我这异域之人融入这个世界,他时常与我聊炤国风俗,聊政治风云,聊战事民生。而我只与他聊一件事,或者说,聊一个人。
每当我说话,他都静静地听着,不时微笑摇头,然后追问我更多关于她的故事。
我知道,这个男人将她视作生命之珍重。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在你心目中,把廉宠当做什么?”
其实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宇文烨,就冲你这长相,廉宠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你产生男女之情。
他愣了愣,反问我。
“她是我妹。”我脱口而出。
他闻言神色黯然,半晌苦笑:“我自然也把她当作妹妹。”
我想他早知道自己无望,而我狠狠地揭开了他的伤疤。
一个月后,我完全康复的那天,他说要摆宴庆祝,而就在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病。
当年夺走我师傅生命的病。
在他休克前最后一秒,他似乎耗尽所有力气对我挤出一句话:“你代我活!”
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我的全力抢救下,他总算活了过来,却卧榻整整一月——从此,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你代我活。这是生命的托付,这是一个男人使命的托付,也是一个国家的托付。
可惜很久以后,我才体会到这份重担。
那日他醒来,第一件事,是跪在我面前,行五体投地大礼:
“请楚兄务必答应烨。”
“你代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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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彰三十二年,炤国称霸麟云大陆的前一年。曜彰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年。
朝外,战乱纷飞。屠魔宇文煞率军鏖战西覃。朝内,宇文衍与澜贵妃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步把持朝政,唯宇文烨可与之分庭抗礼。若太子在此时崩殂,莫说恶病缠身的皇帝,前线征战的九王性命不保,整个大炤都将危在旦夕。
他临死前交到我手上的,便是如此乱世。
我推拒之语尚未出口,他已撤手人寰。而我为求生存,一步步走出小院,走上朝堂,变作了他。
回首往事,突觉世事难料,诡变莫测。
明明一样的躯壳,却装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第一眼,我以为他是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我。
他端庄恭敬,胸有天下。缠绵病榻亦不忘家国黎民,无论如何劝阻,都时常忙碌国务,不眠不休。
我曾经问他,若我成了太子,那他的国家,就落入了别人手中。他回答我说,只要天下太平,不要再起战祸,国家,可以是任何人的国家。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曾经,我觉得这些词语离我很遥远。在现代,我见过无数玩弄权术的政客,操纵金钱的掮商,却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兢兢业业,一辈子为了国家,为了天下而活的男人。
我生在太平盛世,只知工作玩乐,不懂家国责任。曾经我以为自己的世界很广阔,可在他面前,我无地自容,犹同燕雀。
他曾经无限向往对我说:“楚兄,我很羡慕你与廉宠这样的人,无拘无束,如阳光灿烂夺目。”
可是我想对他说:“你才是真正的太阳。”
他死后,我摘下耳环,小心翼翼隐藏纹身,学他为人处事,说话举止。
可是我知道,我永远做不到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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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煞,炤国之战神,杀戮天下的屠魔。
传言中与廉宠纠葛不清的男人,亦是宇文烨一辈子的遗憾。他曾经无限悔恨告诉我,宇文煞才是他理想中的帝王。可是他变了,变得残戾不堪,一朝登基,必作暴君。
他叮嘱我,一定要尽心尽力辅佐劝阻他,若迫不得已,可取而代之。
可自生难保的我,有负他所托。
曜彰三十三年,以先帝名号命名的最后一年。形势危难,我几乎被宇文衍逼入死路。权衡再三,我一面主动向宇文煞示好,并表明绝对无意王位。一面建立部署自己的势力,安排后路。
我很清楚,以太子烨的处境,不管宇文衍抑或宇文煞,无论谁登基为帝,我都性命难保。
可是最后,宇文煞没有为难我,甚至可以说,给了我极度厚重的权位,纵使炤国亲王之首秦王之号,从此成为虚名。
新帝登基,前往旧溟鹰境内琅邪山,途经云州,那是我与逆龙帝第一次,也是其后五年中唯一一次见面。
以白骨人命为垫脚石走来的男人,纵使是我,见了他亦不禁微微颤抖。
他高高在上,贵为至尊,天下苍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
我忽然想,宇文烨,这就是你最后为你的天下,你的百姓所选择的君王吗?
在他的身上,我只看到帝王的冷酷无情,看不到仁义王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给太子殿下写的长评,恩恩
另外感谢成天帮我抓bug的cindy 小乖和40571722同学!请与我共同奋斗!抓出bug们干掉!
铁腕捍情
楚怜偷偷将廉宠送回房间不过一炷香时间,宇文殇便推门而入。
两名婢女上前为帝王更衣,他扫眼几上酒坛,蹙眉道:“你伤成这样还喝酒?”
廉宠回屋后赶着换衣喝药,还没来得及收起装载云泽水土的酒壶,听他问起,毕竟做贼心虚,心下先颤了颤,镇定吩咐丫环收走,孰料却被门口的他截住。
随意揭开酒坛,他垂眼凑鼻嗅了嗅,清冷俊颜不露丝毫心思:“这是什么?”
这小子现在不好应付阿。
“水和泥巴。”
“做什么?”
“我天天关在屋子里无聊,找些新花样玩玩不行啊?”
廉宠从小叛逆,长期与廉天虎、Langdon、楚怜做斗争,此刻俨然也把宇文殇当作“家长”对付了,运用撒谎绝招“九真一假。”
宇文殇闻言凤目微眯,递于丫鬟,一边吩咐传菜备案一边迈至廉宠面前,蹲身便捉过她下巴,薄唇长覆,展开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吻着吻着,他将她抱坐身上,一手揪住女子秀鼻,恶毒地不让她呼吸。
直待她小脸涨红,捶打胸膛的双拳挥舞劲道已经让他微微感到闷痛,方放过她。
“你想谋杀啊!”廉宠大口大口喘气,又狠狠揍了他两拳,便挣扎着要起身。
他满不在乎单手环紧细腰,冷声道:“你再用这种态度跟朕说话,朕现在就扒了你裤子把你ρi股打肿。”
“……”廉宠满脸黑线回头瞪过他一眼,迎上峭寒霜瞳,估摸过现在真刀真枪干一架的胜负优势,于是很孬种地摇白旗投降,软下口气埋怨:“你这样抱我伤口痛~”
宇文殇闻言微微松手,又将她拉回腿上,头搁于女子颈窝,暖暖呼吸掠过她耳畔:“今日可想过朕?”
“想,怎么没想。”一整天都在想怎么对付你。
他闻言掐了掐廉宠腰肉,口气愈发冷冽:“擦过药了么?”
廉宠偷偷瞅了眼面色阴沉的帝王,仔细回忆了一下失忆那段日子的相处方式,遂主动转身抱住他脖子,撒娇道:“等你回来给我擦。”
果然,漫天乌云瞬间消散,晴空万里,一片和谐,他再开口,语气已柔和不少:“待用过晚餐,朕帮你。”
廉宠乖巧点头,拧过身子,手轻轻搭在他受伤右臂:
“你怎么这么笨,人家让你断臂你就断臂。要多久才能好?”
宇文殇凤目微眯,直勾勾望入廉宠一双美盼:“朕有分寸。倒是你,好不容易退烧,也不乖乖养伤,今日定是偷溜出去过了,对吧?”
廉宠吐吐舌头,顾左右而言它:“我脸上疤难看死了,你别盯着我看。”
宇文殇闻言嘴角微扬:“最好一辈子好不了,省得成日勾蜂引蝶。”
小样不带这么诅咒人的!
她撇撇嘴:“要真好不了,我就在脸上纹身,反正早就想这么干了。”
“还纹?”他剑眉轻挑,“一个女子,成天在身上乱画,身上都快纹满了还想着纹,真不知你脑子你成日想些什么。”
靠,这厮说话真的越来越像家长了!
廉宠亦学他挑眉,媚笑附耳,吐气如兰:“臣妾本来想在私/处纹陛下您的名字的,既然陛下不准,那就算咯。”
“胡闹。”他没好气地咬住面前娇艳欲滴粉嫩双唇,又是一阵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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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过晚餐后,纪章一个拜见,这大忙人又急急出门。廉宠百无聊赖,让丫环替自己擦换膏药便洗洗睡了。
抱着枕头蜷于床间,她辗转反侧,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突地,她蹑手蹑脚起身坐于床沿,闭目凝神,双耳微动。
果然不对劲。
按理说,她刚遭人掳劫,他必然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保护自己。可为何她丝毫察觉不到暗卫的动静?还有楚怜两次偷偷潜入,甚至带她出门,虽然楚怜本领通天,可以宇文殇的本事,怎会丝毫不察?
可若他知道是“宇文烨”带她出去,怎还能平心静气逗她说“今日定是偷溜出去了吧?”
他为何如此反常地撤走所有暗卫?
他就不怕她再被掳走么?
还是说……他已经笃定她恢复了记忆,知道她本事,也知道她讨厌被人跟踪监视,所以撤走了暗卫?
应该不会吧?先别说那小子脑子里有没有装“尊重”二字,若他笃定她恢复了记忆,怎会不防她逃跑,理应更是加派高手监视才对。
这小子转性了?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想不通想不通阿。
她沮丧地发现,她已经完全无法捕捉这个男人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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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阳城的消息?”袍风猎猎,宇文殇与纪章一前一后迈入书房内室。
“启禀陛下。”纪章在帝王身边抱拳半跪,神情严肃道,“如陛下所料,楒旻、酉轩护送帝舆凤辇返京后对外称帝妃同染风寒,已经惹起士族王孙怀疑。遇刺失踪遥言传入泰阳后,原本便蠢蠢欲动的晚晋立刻率领朝臣进逼炤阳宫,哭天抢地恳请求见天颜。楒旻授意廷尉山文丰率新晋文人才子闹事,斥言晚晋僭越冒犯帝宫,酉轩则率御林军直接包围了炤阳宫,不许任何人肆意进出。张经阖周旋后宫,瑶贵妃果然不曾出面……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殇挑眼。
“贤妃的态度,有些在我们意料之外。”
“说。”帝王冷漠,凤目煜煜,以指扣案。
“贤妃并没有以掌管后宫之称,配合晚晋求见炤阳宫,反而当众斥责他冒犯天威,毫无臣相。”
“哦?”那千年深结的冰寒深瞳略略绕起一丝兴味:“这女人,倒比朕想象中聪明。”顿了顿,宇文殇沉吟道:“商尘家有什么反应?”
“坐山观虎斗。”纪章一字一句回答。
“老狐狸。”宇文殇嘴角闪烁不易察觉的冷哂,“西覃那边有消息吗?”
纪章闻言呈上一叠官文,立于帝君身旁回禀:“整理近半年的出关叠文,六月份金门关的商贾出入记录陡增五千。那日在云山一带受伏击,人数约莫三千,臣猜测是西覃飞字营精兵乔装入境。”
“金门关城守何人?”
纪章顿了顿,继道:“贾宁休,曾在巢溪战役立首功,枝春人。这些年逐步擢升,臣派人彻查,才找到他与晚晋、西覃兀家秘密接洽数年的证据,不过此人出现时间与枫雪极近,臣恐怕他是多面间谍,真实底细与月坞有关。另外……在臣之前,云州楚氏似乎已经开始调查此人,而楚记盐行的璞文宣此刻便在金门关。”
凤目深沉,宇文殇顿了顿:“藏得最深的,恐怕是他。”
纪章肃然:“陛下,臣等一直派人监视秦王……可是……”
“朕知道。他若有异心,也不会等到今日,只是……朕恐怕他不是他……”
纪章听得一头雾水,待要追问,帝王却挥起袍袖:“贾宁休的命权且留着,你继续调查,万勿打草惊蛇,其它的按原计划行事,先退下吧。”
“尊旨。”纪章起身欲退,忽想起什么,返回询问:“陛下,是否要知会楒旻与酉轩?”
宇文殇抿唇摇头。
纪章闻言背脊微凉。这是一场演给门阀世家看的大戏,唯有他二人不知真相,才可入戏,才可真正骗得商尘老狐狸出洞;可是,陛下,多疑如你,却连楒旻、酉轩的忠心亦要考量一番……这个世界上,你还会相信谁呢?
见纪章愣神不退,宇文殇冷目如剑。纪章腿微软,匆匆告退,却在门口再次停住:“皇上……娘娘那边……”
“你倒是提醒朕了。”帝王身体微倾,面色晦黯如惊风黑月,薄唇微动:“你抽调一拨精兵提前准备,一旦她追来,无论如何想法子把她引到东边去,兜个十天半月再说。”
“遵旨。”纪章再次叩跪退出,这次却是被宇文殇开口喊住。
“还有,千万别跟丢了。”
平时惜字如金的帝王一碰到她的事便格外唠叨婆妈。纪章领命退出,刚迈了几步,便见廉宠带着两名婢女端汤而至。
相互见礼后,纪章低声道:“娘娘,陛下正独自一人在书房,娘娘若要进去,请自便。”
廉宠福身谢礼,心底暗自腹诽这样装着可真难受,令婢女在门外等候,自己接过汤推门而入。
静穆书房,因着这个男人,弥漫浓重肃杀之气。廉宠进门便见重帘之后,大堂之上,锦衣黑袍俊美男人凤目紧闭,靠于椅榻,以指扣案。
闻得脚步靠近,他沉吟道:“明日随朕返京。”
廉宠一愣,接口道:“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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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帝王用过汤,廉宠见他心思颇重,遂先行告退,宇文殇也不加挽留。
出了书房,她挥退两名婢女,闪身崇楼叠嶂中,直往秦王寝宫而去。
“我明天就要走。”廉宠径直登堂入室,坐于楚怜身边,“看不透阿看不透阿,完全看不透!你说他到底发现没?”
楚怜搁下书案,瞟过她两眼,又自顾自处理公务:“有什么话直接问他不就结了,你不知道你来我这里一趟会造成很多麻烦吗?”
“没人跟踪我。”她趴在案上半支颐,一把抢过他手中卷案扔到一旁,“我去跟他坦白从宽算了,这样好累。”
“你去啊。”楚怜悠闲靠至椅背,“总之你别把我卖了就行。”
“我没那么天真。”
廉宠自知楚怜就是宇文烨的事情务必保密。无论皇帝有多爱她,他毕竟是皇帝。他对宇文烨有情有义,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外人鸠占鹊巢,威胁他宇文家的江山。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他登基之时,我就提过诈死,从此改名换姓,可是他没答应。”提及此,楚怜脸色难得正经了一回:“这六年,皇帝全无子嗣,甚至还有一次极度隐晦地表示他有立我为太兄的打算。”
廉宠闻言色变:“你当时怎么应的?”
“我当然诚惶诚恐拒绝了!我怎么知道他是试探还是真意。就算真心真意,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我总归是要做回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做宇文烨。”
“你想过回去吗?”廉宠蹙眉正色。
“怎么没想过。不过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正值皇朝更替动荡,根本没有机会离京。后来赶鸭子上架,被迫前往啸龙谷封禅登基,宇文衍便率大军压境,一堆朝臣成天跟进跟出,我小命都自顾不暇,那有机会入皇陵查探。再之后,宇文殇登基为帝,我被迁来云州,名曰封地,实为软禁,被圈至今。云州楚氏,是我当初为自己设的后路,他表面不加干预,却不过通过支配我来支配整个国家经济命脉。我看,楚氏很快就会沦为天子傀儡暗棋。”
虽然知道楚怜不可能这么乖乖受控制,这话里有夸张成分,可廉宠还是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的宝贝,除了对她一如既往外,已经变得完全陌生了。
“你若想回去,我或许可以帮你。”踌躇半晌,廉宠缓缓开口。
楚怜闻言扑哧讥笑,摇头叹气:“大小姐,你帮我?我看你真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廉宠怔怔盯着楚怜。
“从你作为廉夫人进入虎烈王府那天起,宇文殇便不顾朝臣反对下令永远封禁皇陵剑坛,欲在啸龙谷新辟龙脉之地。至少百名公卿大夫因为反对他动摇国之根基而被满门抄斩!”
廉宠脸色骤如死灰,失口否认:“怎么可能!这半年我一直在京城,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
言及此,她自己先没了话。
怎么不可能?他堂堂铁血帝王,想封闭一个手无寸铁的深闺女子与外界的消息,又有什么难的。
“难怪……”她骨节发白,喃喃自语。
难怪他敢撤走所有暗卫。他笃定她恢复记忆,自然不需再锦上添花派人保护她。而只要皇陵锁禁,她与楚怜穿越时空之门便永远关闭,只要她人在这个世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怎能逃出他手掌心?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一昧拼得头破血流鱼死网破抱着她不松手的莽撞少年,更不是那个跌跌撞撞追在她身后,哭着跪着求她留下的可怜孩子。
一面以温柔羁绊,一面以铁腕断了她所有逃路。
他居然用冷酷无情的帝王手段捍卫他的爱情。
廉宠苦笑。
也真亏得她恢复了记忆,纵使胆寒,却不惧怕这样的他。若是失忆时的她察觉真相,还不畏他如虎,他也真是敢做!
“你回不去了,也不急?”沉默片刻,她再度开口。
“急啊,怎么不急,我一直以为你还一个人在现代。奈何技不如人,只能忍气吞声以待时机。不过现在好了,既然你也在这里,我也不急了。你有什么打算?”楚怜看着她。
廉宠怔了怔,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打算?”
楚怜挑眉:“我本来就无牵无挂,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六年,早就习惯了。若回了现代,我们俩肯定亡命天涯;若在这里,又是个傀儡王爷,两边都差不多。我无所谓。”
廉宠闻言说不出话来,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最后两人相视而笑,忽觉海阔天空,一切艰难险阻迎刃而破。
“大L。”她偏头道:“那时我回到现代,便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他噙笑回视,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要回到他身边。到时不管谁死谁活,此生只不负他一人。”
“哦。”楚怜佯做恍然大悟,西子捧心“梨花带泪”道:“亏人家还死心塌地跟着你,原来你是打好主意要抛弃人家。”
廉宠嘿嘿奸笑,跪坐而起,扑到楚怜怀里,紧紧抱着他脖子:
“上天对我太眷顾了,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送到我身边。以后我们兄妹联手,打遍天下都不怕。”
“炤国,我们来了!”
楚怜哑然失笑,风流天成:
“啊……看来我要做一辈子苦情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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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离开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楚怜书房之中。
楚怜正在查阅钱庄这一个月的账目,忽觉烛火明灭,待发觉时,那冷酷的帝王已经伫立书案之前。
背脊冷汗,楚怜镇定收卷,翩翩起身,摆出了宇文烨的温文尔雅,恭敬礼拜。
宇文殇虚托,径直坐入主座,眼波剑寒:“金门关。”
楚怜心下恍然,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玩世不恭:“替陛下分忧,乃臣的莫大荣幸。”
宇文殇负手而起,目光深深落于楚怜低垂微显的额头,龙骧虎步离去。
望着那魁梧冷漠渐渐消失的身影,楚怜慵懒倚靠榻上,桃花眼渊底波涛变换。
小R,你的逆龙帝是不是个好皇帝,我没兴趣管。
他是不是个良人,我也不知道。
只要不是万丈深渊,你爱跳便跳吧。
纵使真被你跳进了万丈深渊,还有我在下面接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番外比较多,后面都没有了,因为2、3卷之间12年的周边事情需要交待清楚……除了宇文殇番外二是情节之外的感情流……
不是公主
次日,天高气爽,一行商队自云州出发前往京城。
宇文殇黑马锦袍护在车辇之侧,廉宠伤势未曾痊愈,自然富家少奶奶打扮居于马车之内,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有人掀帘而入。她抬眼瞥过来人,遂任他抱入怀中。
“口渴吗?”他轻声询问。
她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水壶,一饮而尽,略作辗转,又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秦王府邸侧门前,一驾毫不起眼的马车徐徐而至,男子掀帘而下,敲开了秦王府邸大门。
锦衣华服俊美男子迎出,怔然望着马车外的青衫瘦削男子。
“纪大人,这是?”
纪章抱拳施礼:“夫人服过一些眠药,睡得沉了,还需叨扰王爷数日,一个月后,我家主子会亲自来迎。”
楚怜不动声色回礼,命人将马车驾入府内,正要招呼纪章,他已经跨马匆匆离去。
一骑绝尘,楚怜略作沉吟,吩咐道:“传文鸢。”
王府秦王寝宫南苑,飞檐流阁。垂帘深深,少女安然熟睡。珠串之外,华服男子负手默然。
“王爷,文鸢在外受召待见。”
“传。”
南苑外殿,主仆相对而立。
不待文鸢行完礼,楚怜已肃然开口:
“文鸢,这一个月,率王府高手严密保护府中安全,万勿将贵妃在府中的消息走露。另外立刻让伯罄带领楚家高手连日出城,秘密护驾。还有,文宣那边可以动作了,但切忌勿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
文鸢领命退下。楚怜起身,来回踱步,眉间浓云聚散,几次欲掀帘而入,几次迟疑,如是三番,终下定决心,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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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廉宠醒来,已是隔日黄昏。
迷糊睁眼,她环首四顾,惊得跳了起来。
不及整装洗漱,她急奔出内寝,撞上了正好掀帘而入的楚怜怀中。
“我怎么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却被楚怜抓住后襟,倒拖回榻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她挣脱“魔爪”,略整衣饰,娇目略转,面色陡白:“是不是有危险,所以他把我送回来了?!”言罢又要往外跑。
楚怜拦腰将她截回,朝她脑门拍上一击,正色道:“你这副样子,去添什么乱?”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说啊!”她心急如焚。
楚怜扫过她一眼,桃花眼敛入寒光,缓缓开口:
“逆龙帝近年来大势削弱士族权力,已经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屡屡怂恿我与靖王自立,甚至与西覃相通。范家倒台后,士族唇亡齿寒,晚家欲破釜沉舟,商尘家背地里动作也不少……”
“捡重点说!”
被廉宠打断,楚怜一巴掌呼向她脑门,没好气道:“你现在急有什么用!我说的这些事情你知道吗?情况都闹不清,急也是百急。”
“这些事我大概都知道的!”廉宠郁闷地揉揉发红脑门,这厮拍得真用力。
“你知道他带着你去云苜山溜达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避暑……”
楚怜又是一巴掌,这次廉宠有准备,迅速缩开,双手高举道:“好好,你说,我听,我听。”
楚怜摇头叹气,继续道:
“逆龙帝这次去云苜山,对朝臣宣称是重选皇陵龙脉。”
可她知道的版本是避暑阿。
“你回来后,他下令封闭剑坛,在啸龙谷重建新皇陵,本来这事情就算这么结束了,孰料月前他旧事重提,还提出新皇陵应该设在京都泰阳附近。有了之前谏臣们惨遭坑害的教训,这一次,朝中诸臣是敢怒不敢言,背地里怨声载道,尤其是士族世家,因为皇陵不只姓他宇文,也关系着其它三大家族的祖宗风水。逆龙帝这样,几乎等同于要迁挖人家的祖坟。”
廉宠愕然,突然觉得很挫败,她回来这半年都不知道在干嘛,完全是个局外人似的。无怪乎楚怜骂她莽撞。
深深呼吸,她总算定下心来,仔细聆听。
楚怜略整思路,肃然道:
“逆龙帝针对士族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其实范家倒台后,士族大势已去。以他的个性,哪怕有丝毫机会,也会紧紧捏住,雷厉风行给予敌人毁灭性打击。他立你为后,在旁人眼中,是确立了寒族将士文人的绝对地位。廉毅不管多么盛名远播,威震当世,终究一届贫民,立如此大功,在曜彰朝却并不得志,名曰镇守南越,实际不过发配边疆。这是门阀世家压制寒族势力的结果。因此,他力排众议立“廉毅孙女”为后,便是当众不给世家面子。士族本就怨声载道,他不抚慰一番便算了,还把主意打到人家祖坟里去,他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而他带着你去了云苜山,京城空虚,士族趁机行动。晚家多番与我秘密接触,不过是想废天子以自立。商尘家,估计是选择了靖王宇文敕。因此,他们务必趁此天赐良机,狙杀帝后。一旦逆龙帝遇刺身亡,不管我还是靖王登基,他们都可以把关系推得干干净净,名正言顺地当他们的忠臣公侯。所以,才发生了你被掳劫之事。”
廉宠连连点头,示意楚怜继续。
“你获救以后,逆龙帝并没有对外声张。京中都以为帝后失踪了。”
“什么?”廉宠豁然起身:“那现在泰阳城里岂非乱作一团?”
楚怜眄视廉宠,慵懒如豹:“你慌什么,京城乱做一团,逆龙帝乐死了。”
廉宠知道她现在表现很愚蠢,挫败坐下:“为什么?”
“他步步进逼设陷,等的就是他们主动造反,好一网打尽。你被掳劫后,他原本派南宫樇、虞寰节制京城,意欲防止京城巨变,孰料后来突然改了主意。将计就计,对外谎称你二人生死不明。连南宫樇与虞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他为何突然这么做,我不得而知,可是我估计……”
“什么?”廉宠凑过头来。
“出卖你的枫雪,被他拿下了。我估计他从她嘴里知道了些什么。而从他今日行径来看,我揣测是他身边还有月坞的暗人。而他从枫雪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干脆借这暗人之口,秘密向月坞传达你二人还活着的消息。”
廉宠绷直了身躯:“所以他这次返京,就是为了以自己为饵引刺客显身?”她情绪瞬间激动,“既然如此,你还这里跟我废话什么!”
“你听我说完!”楚怜头疼地揉眉,“京中若得知你们两个没事,正在返京途中,必定会倾巢出动暗杀。而最有可能执行刺杀任务的,便是月坞!”
廉宠瞪着楚怜,看着他一字一句吐露:“此乃他一箭双雕之计。他泄露行踪,一方面是告诉泰阳城中别有居心的人们,他的确不在京城;一方面,趁月坞出动,廉毅已经率军前往白兼溪,要一举剿灭魔教老巢。逆龙帝此计引蛇出洞,声东击西,凶险异常,要独自与晚晋、月坞,甚至还有西覃周旋,带着你,只会令他分心。”
秀拳青筋暴出,廉宠面色苍白。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此计绝不容失,而你是他唯一的弱点,所以他才偷龙转凤,悄悄将你送回这里。”
见廉宠垂首咬紧嘴唇,楚怜扶上她肩膀:“别说你现在受伤,就算你四肢健全,你之于他,始终是个变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会怎样,你想过吗?他如此破釜沉舟,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何况我已经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就不能乖乖当一次公主,等着王子来接你回去吗?”
廉宠骨节发白,猛然一拳砸在几案上,几案轰声粉碎。
“他现在估计已经遇刺了……你去也没用。”
楚怜躬身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听我话,安心养伤。而且你做好心理准备……”桃花眼中精光闪烁,“我敢打赌,他这次遇刺,不管是否有事,肯定会失踪。”
廉宠闻言再度咬唇抬头,怔怔盯着楚怜。
“只有他失踪,泰阳才会乱,却乱得不足以崩塌,乱得刚好可以让他想要收拾的狐狸统统露出尾巴来。而且,只有他失踪牵制月坞大批高手,廉毅才有足够的时间奔袭白兼溪,直捣黄龙,摧毁月坞老巢。”
廉宠再难言语。如此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哪里还需要她保护。难道她就真的该如怜所说,像个公主一样乖乖等着王子来接她吗?
抬眼廉宠失魂落魄的沮丧模样,楚怜重重叹了口气:
“他杀戮深重,仇家无数,登基后遇刺就是家常便饭,不都全身而退?你管好你自己就是帮了他大忙。至少,也要先养好伤。”
见廉宠垂首呆坐不发一语,楚怜重新执起卷案,慵懒靠于椅塌览阅。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有人拉起他的手,他回眸,挪开身子让她靠向自己腿间,轻抚瀑发,柔声道:“别想了,就这么睡会儿吧。”
那头颅微微蠕动,便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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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中南海,偏居王府一隅。
廉宠第一次打包搬入此楼,看着这名字,再想了想楚氏企业下诸多分店的名字,只得黑着脸批语:“你丫果然没有一点想象力。”
王府重楼叠嶂,云河水过中庭,处处垂条扶疏,落英幡纚。而此院虽名为“海”,却是王府院落中唯一没有池湖流水的,其间寥落几棵银杏点缀,墙外近水苑处遍Сhā夜来香。
主楼高三层,华榱璧珰,飞檐流翠。
院前一个偌大到离谱的操场。东边把一块小地方围起来,当间设了道网;中间大场子两头设篮框,外围一圈是个小跑道,左边则一间小屋,浴室紧挨着“兵器库”。
外面格局的确古怪,可进得楼来,才见富丽堂皇。且不说以夜明珠为烛,东海绞为帘,炤山木为柱,单是那门口辟邪的汉白玉麒麟兽,已是价值连城。
一楼会客厅,由外往内三进间,最外摆设同普通民居大堂,设主客座;一进左边相对两设软塌,中间一道矮几,底下放着几个锦盒,上面书写着“bang”、“三国杀”、“大富翁”等等,右侧四四方方标准的麻将桌;二进是饭厅,三进设了私厨,底下居然还有个酒窖。
二楼书房,满室古玩奇物,一道阳台支出,可眺望墙外水苑花园。漆木地板上摆着两块瑜伽垫子和一张小凳高的茶几。
三楼卧室,干干净净,当间一张圆形大床,推开滑门,又是一件巨大的屋子,专门用来存放衣物饰品鞋子。
整幢楼,用廉宠的话来说:“充满了实用主义的乡土气息与巴洛克式的奢侈——这压根就是一后现代!”
此时,中南海前操场上,黑色身影飘忽若飞,罗衣从风;剑影攒攒,飒沓俯仰。
挺秀俊美男人推门入院,锦绣黼黻,雍容华美。
黑衣少女察觉男人靠近,眸底黠光乍起,一个猛子凭空翻转,旋起残影,剑指咽喉。锦衣妖媚男子不慌不忙一个闪身,拔出腰间七星纯阳,将少女长剑挑开。
转眼间,两人已过上数十招,远处跟着男人来的粉衣美艳女子只觉眼花缭乱,待他二人收剑对立,她还回不过神来。
红粉佳人,迎风倚笑。
廉宠收剑迈至楚怜身边,看着不远处的苏梦,笑得不怀好意:“红颜知己哦。”
楚怜嘴角含笑多情:“你知道的,我向来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切。”廉宠撇嘴。
苏梦款款而至,笑道:“这才二十多天,廉夫人的身体恢复可真快。”
“本来就只是皮肉伤,你们小题大做而已。”廉宠不意撇嘴,身上痂疤已经开始脱落,只是面上任纵横交错,横竖见不得人,她便闭门调养,顺便锻炼身体,将荒废半年的功夫恶补一通。
苏梦正是随楚怜来为廉宠复诊,略作检查确认无虞后便先行告辞。廉宠瘫在操场边的阳光躺椅上,见苏梦消失于走廊,方奸笑道:
“喂,你现在爽了,古代可以妻妾成群啊,话说,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后宫啊?”
楚怜也懒懒靠在一旁并行躺椅上,无所谓耸肩:“你当我脑残啊,没事娶那么多女人回来包围自己?”
廉宠好奇:“那你这超级种马怎么办?这里可都是良家妇女,谁跟你玩419?”
楚怜笑得淫/荡:“嘿嘿,古代最好的事情,就是青楼合法化,我的琳琅轩可都是纳税的。你别说,青楼女子与红灯区的女人大不一样,才貌俱佳,善解人意,温柔似水,婉约风情……”
“行了行了!别流口水了!我看你迟早染出一身花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楚怜挤眉弄眼,“我很注意安全,喂……原来古代也有安全/套呢,我开始还想自己发明来着……你要不要,我送点……”
“打住打住!”廉宠没好气甩手:“苏梦说我恢复很好,我想……”
“跟我来。”楚怜打断她,转身,袍角翩跹,举手投足风流天成。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中南海二楼书房,廉宠随意坐在屋角椅子,拿过几上西瓜边啃边瞅,只见楚怜转动书橱中某个机关,掀起墙上字画,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铁箱。
铁箱打开,她探过头来。
一把全长405mm的美国制卡利科M-100P式手枪安静躺在箱中,旁边一管备用弹匣,100发0.22LR钢芯手枪弹满实满载。
卡利科M-100P式手枪,号称“众枪之首”,在这个时代,这把枪已经堪称大规模杀伤武器了。
廉宠惊愕异常,古怪震撼地盯着楚怜。
楚怜扫过她一眼,满不在乎耸肩:“我要与晚晋等人周旋,便不陪你去了,你带着防身,要银子自己去钱庄支去。哦,对了,这玩意放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用不……”
话音未落,廉宠已单手拿起手枪,熟练装上弹匣,瞄准书案上方悬挂的玉佩便是一阵扫射。
“还能用。”她平静回答,嘴角隐约流露一丝微笑。
“省着点用!”楚怜咆哮,嘟囔连连:“你简直就是我的债主。自从遇见你,先是我的瑶参丹报销,现在终极武器也报销了……”
不待他抱怨完,廉宠左手提起装枪的大铁箱,右手抓过他腰间悬挂的七星纯阳剑:“这个我先拿去用用。”
楚怜瞠目无语,只得自暴自弃:“拿吧拿吧。”
廉宠不再跟他废话,蹭蹭蹭蹭下楼,刚溜出去,便在楼下冲着阳台大声喊道:“你上次说那个香料要给我,记得帮我配制阿!”
言罢一溜烟跑过操场,楚怜刚走出主楼,却见她风风火火又跑了回来,在他身边停住,踮脚拉下,“啵啵”在他脸颊左右响亮两吻,与此同时探手拧下他腰上的钱袋,这才头也不回跑掉:
“我走啦!”
楚怜瞥眼空空荡荡的腰间,嘴角抽搐。
这他妈真的是来抢劫的。
作者有话要说:夜来香防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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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覃公孙
自云州至泰阳的路,廉宠可谓烂熟于胸。
茫茫五荒原,蜿蜒云苜山,宝贝,你会藏在哪里呢?
秋老虎,烈日杀人。五荒原驿道旁一处茅舍茶棚,来往行商走贾络绎不绝,生意火爆。
“小二,来碗茶解解渴。”一骑快马飞至,黑衣银纹薄衫佩剑少年提铁箱翻身而下,束髻银簪,体态翩跹,只是脸上痂疤纵横,肤色土黄略黑,丑得实在难以入目。
众人都不愿意与他拼桌,他也不介意,站在棚下仰首饮尽一大碗情茶,又令小二拿来些凉水,喂过马儿,扔下碎银绝尘而去,喜得店家道谢连连,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拜之又拜。
这不过是一个小Сhā曲,无人在意那棚舍中跑堂的小二突然少了一名。
一里外树荫下,茶棚中不见的小二正与那黑衣人窃窃私语。
“跟丢了?”黑衣人面色骤变,压低声音追问:“怎么丢的?凌夔呢?”
“公子日前也一并失踪,消息今晨应该刚传到云州琳琅轩。”
“你们最后见到他是在哪里?”黑衣人眸中流露焦急之色。
“云梦泽西畔。”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黑衣人沉吟片刻,打马投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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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露宿云梦泽畔的廉宠接到楚怜以英文笔录的飞鸽传书。信中仔细交待了宇文殇、凌夔失踪一事。
云州此去泰阳可谓一马平川,早有数不胜数的刺客埋伏云苜山一代,宇文殇本就不急于返京,遇刺后干脆向较安全的西北逃去,孰料昨日傍晚在云梦泽一代遇到高手伏击。他所带的五百驱影武士原就分兵三路扰敌,随身不过一百精锐。不想昨日一战,死伤过半,连凌夔都被迫暴露行踪。
从现场厮杀来看,楚怜初步判断来人中有师姐、影匕清音,渡云剑风,这三人都是曾经名噪一时的顶级高手,隐世多年,此番居然一并出现。
信后,楚怜还照NISF的老规矩提供了关于对方的详细资料,作案手段分析。
廉宠快速浏览。
影匕清音,十年前杀手榜第一,杀人逾千,无一失手。影幻星移,毒刃藏袖,浊世净戮,刺客无双。
渡云剑风,持轻扬剑。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沧壤,烟树入覃川。二十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后败于师姐手中,从此隐世。
师姐,只知曾在青楼艺名秦明月,其余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皆语焉不详。十年前血洗天下第一镖局,此后隐世遁迹。所抱明月琴,十年前兵器谱上排名第一。
廉宠自到此异世,交手的人几乎都是武将,所谓江湖武林高人,她一个都没遇到过,见楚怜说得玄乎,有些没底,也更担心宇文殇安危,再难入眠,扑灭篝火连夜搜寻。
云梦泽西河网纵横,浅沼低汀,白草芦苇丛生,廉宠赶到遇刺现场,遥见此地捕快正封锁现场办案。她挤在人群中睨了一眼,众多尸体,死状可怖,显然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些许着便服,部分着青衣,倒都没有龙驱标志,也不知是宇文殇防范在先,还是楚怜后面做了动作掩饰。
她与身旁百姓闲聊,方得知这一带多渔户船家,三天前凌晨发现这批死尸,赶紧报了案。因死伤众多,已经惊动了京都,廷尉大人要亲审,仵作现场验尸后便维持了现场不变。
廉宠又仔细扫过现场,但见周围树拔枝断,土地裂痕,再远些树皮上似万道剑气所伤,这一代的树叶几无完整,如此大面积地用剑,倒像谁拿了把机关枪在场子中间漫天扫射。敌人到底来了多少人,用了什么武器,才能造成这等规模?
她绕过人群,在封锁现场四周一代树林细察,沿湖往西北,有土山石岩被一剑撕裂,断口齐整光滑。一旁树干处,似有使钩人连番出击。这钩子Сhā入树干,又被猛力拉起,造成树干坑坑洼洼,茎内微黑,树叶已显枯黄败落,想是染过毒,附近有血渍。且不说要多大的力气一钩完全Сhā入又连根拔起,单说一树之上十几道相同伤痕,便可以想象出钩人速度有多快多猛。同是此树上,还零星布着不细眼看根本难以察觉的洞眼,似尖锐之物戳刺,同样染毒。廉宠凑近察看,不意嗅到股味道,又仔细闻了闻,当即笃定是绿芜丹血,苏梦曾提过,此毒乃飞燕一对剑所淬,心下了然。
渡云剑风的一水分山,影匕清音的毒钩,看来楚怜还漏了飞燕红姬的双刺。她脑中陡然浮现“明月琴”三字,想到适才那摧枯拉朽的景象,莫名胆寒——天杀的,世界上不会真有六指琴魔吧!
心底愈沉。廉宠沿着血迹与脚步跟至云梦极西近旧溟之处,断了线索。苦寻至第二日黄昏未果,正想调转入云山,却不意遥望湖深处一叶小舟,高瘦身影迎风而立,阴鸷如蛇的气息,化作灰她都能认出,赫然便是通天峡之后便下落不明的丹空墨。可再一眨眼,又隐入白草中。
廉宠顿时火冒三丈,立刻催促船家往那处赶。一叶轻舟始终不急不缓,若隐若现驶在前方。
越往西,水道越来越窄,两岸是约摸三人高的巨礁,曲径幽深,甚至出现暗礁,这在云梦泽是很少见很偏僻的水域。
一路闷头猛追的廉宠陡然警醒。丹空墨所在的船篷外横立着的四名斗篷人,个个气度不凡,行船颠簸时稳若泰山,下盘扎实,一看便知道是高手,而此处隐秘诡谲,她贸然追上,难保不被人发现。
遂吩咐船家停住,在此搁浅片刻便Сhā斜路往回走。等到夜深人静,才独身探入那条小径中。
两岸的巨礁黑压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天色沉闷,四周静得诡异,只听见一声声让人心惊的打水声。
廉宠划桨缓之又缓,轻之又轻,柳暗花明,竟在尽头出现了一座小院!
将船匿藏于隐蔽处,她拿出手枪,蹑手蹑脚翻墙而入。
这是一个极其幽静的小院,似乎一个人影也没有,但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气息。
小心翼翼地在院中摸索,特种兵的警觉令她突然飞身翻上屋檐。屏气凝声半刻,才在一间厢房附近发现一名栖身黑暗中的斗篷人。厢房中烛光跳动,却无人影,但她明白另外三名斗篷人也定也在附近。
此刻切忌心急。廉宠凭借敏捷的身手,趁黑影斗篷人转身之际迅速后撤,把自己完全藏进假山里,以不变应万变。
直到子时,厢房中终于出现人影,门被推开,丹空墨与另一名男子相继出现,寒暄几句,他便向着来路登船离去。
而与丹空墨一起出现的男子则向廉宠的方向走来。他虽然只是一人,但她能感觉到那四名高手正隐身四周追随他左右,看来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不知来者底细,她赶紧再度屏气。男人自假山面前错身而过,见他背影渐渐消失,廉宠才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往丹空墨的方向探去。
眼中忽闪,刃上倒映,波光寒凉。脖间冰冷,廉宠迅速趋前掠地狂奔四步,同时飞快拔剑向身后刺去。风掠过夜幕,只见残影,不知人去何处。
好鬼魅的身法。廉宠暗自惊叹,倒与她是一路子功夫,当下一个旋身欲疾入黑暗,化被动为主动,却不料斜刺里一剑横出,如水分山,双刺猛向眉间,疾舞飞花,绕是她反应惊人,左闪下腰劈腿成一字,然后双腿猛剪就着避剑之势扫开双刺立定,长衫下摆亦被齐齐截断。
布破坠落刹那,银丝纵起,廉宠凌空反转跃入角落,背抵墙角,防止后方偷袭,端起手枪,静止如风。原本黢黑一片的小院霎那灯火通明,迎面三名斗篷人各执武器,轻扬剑、飞燕对刺、断江鞭。
廉宠秀目精光大作,左手摁剑面对三人,右手举枪直对头顶,大喝:“不许动!”
屋檐清风残影,消散无踪。
“啪啪啪”掌声响起,一人从屋中走出,立于她侧后。
廉宠瞥眼收回,猛然扭头,惊呼:“宝……?”
心头猛震,她如遭雷击般盯着眼前的男子。
凤目深长,紫眸若电,剑眉浓郁,晔兮如华。与宇文殇竟有七分相似。
他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廉宠手中七星纯阳剑,正想开口,忽而精光再聚,幽深起澜,风云滚滚,诡魅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廉宠抿唇冷然环视,不动如山。
“久闻贵妃廉宠风华绝代,如今得见,三生有幸。”
廉宠回忆他适才目光,低眼疾扫,她为了掩饰身份而戴的手套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口子,刚好露出了食指与拇指间的云纹刺青。
当年离台刺帅,兀子飞被一柄漆黑寒铁抵住脖间大动脉,记忆中最冲击的景象,便是眼底柄上那凸起的铭文“殇月龙牙”,和握刀女子虎口处的云纹刺青。
“影匕清音……渡云剑风……飞燕红姬。”她冷冷开口。
“好眼力。”那紫眸男子风流倜然,轻轻一笑:“‘离台城夜袭主帅营,通天峡活捉血浪鹰。五荒原直取阎王头,竹山城飞夺朱雀门。’今日一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清音,你两番出手被她逼退,也不算委屈了。”
寂静黑夜,风过无声。
“西覃皇帝陛下,过奖了。”廉宠摁剑之手松懈,缓步上前,倒似不惧。
紫眸男子不动声色,依旧笑道:“贵妃何以说在下是西覃皇帝?”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既然敢只身入炤,何惧被人识破?”廉宠冷笑讥讽。
渡云剑风闻言怒目上前,却被紫眸男子一手挡住:“廉贵妃骂得好,朕在此赔礼。不知廉贵妃如何看出朕的身份,能否指教一二?”
廉宠目光游动,粉唇微启:“贵国太后,本我大炤公主,舅甥之间,难免相似。论血亲族谱,陛下还该敬本宫一声舅母。”
“大胆放肆!”剑风话音落,一招南北流云刺向廉宠,她运起瞬步,以寸差避开。
“剑风休得无礼。”公孙珏抬手制止,温文浅笑:“廉贵妃说得对,你我一场亲戚,理应好好叙旧。”
“陛下要强请,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话音刚落,双方人马同时发难。轻扬剑,断江鞭,飞燕一对剑同时出手逼近廉宠。
而同一瞬间,廉宠腰上七星纯阳剑凭空出鞘,飞击轻扬,鞘身往后,旋飞至背后静待不发的黑影,右手举枪,扣动扳机,飞身跃出包围网,冲着公孙珏的方向便是一阵扫射。
原本她不过想全身而退,可既然对方是西覃皇帝,做掉再说!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菜刀再悍,也难敌子弹。
公孙珏也算反映惊人,虽不知此为何物,全当暗器躲避,狼狈滚地闪至墙后,亦不幸挂了重彩,重重闷哼一声。
在明的三人当即大骇,运起阵法,协攻而至。
断江鞭若毒蛇纠缠不休,廉宠现在看见使鞭的人就火大,右手举枪格住一剑双刺,挑起剑鞘,微转剑身,借离心力令剑尖始终不离鞘口,倒像根双截长棍。与断江鞭硬碰硬了几下,当断江鞭再度抽至,她突然卸去力道,剑鞘脱出,自长鞭滚卷中空处直袭对手面门,剑身亦随即而至Сhā入中空处,牵制长鞭回救。对手想是从未见过这样使剑的人,毫不设防,剑鞘呼啸而至,飞燕对刺横空杀出,这才救了他一命。
廉宠见一击失手,立刻弃剑不与长鞭啰嗦,左手空拳携虎风揍向与她近身缠斗的剑风。剑风闪身错过,孰料那女人错过的手一个就势探向离得更近的握剑手腕,五指变换为爪直抓他脉搏。电光火石间剑风反手起柄反戳她掌心,红姬亦携飞燕双刺奔援。而那使鞭人更是恼怒异常,狠狠甩开七星纯阳剑,直击廉宠面门。
在人间凶器眼中,处处都有机会,时时都可变招,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这里人多,她脑子都不转,仅凭身体反应便生生收住,如泥鳅般侧滑出包围网,纵银丝接住被断江鞭甩飞于空的七星龙阳,银丝带剑,剑咬剑鞘,将脱手的兵器又统统抢了回来。
这几大高手不是对战经验不丰富,就是没遇到过这么乱打的对手。绝对的速度与韧性,毫无章法可循层出不穷的怪招怪兵,每一次变化都要取人性命!
银丝系着剑还飞在半空,廉宠便觉身后鬼魅再至,腰上提力,一个反转跃空而起,七星纯阳正好架住骤然出现的匕首冷钩,左手脱剑,一个猛劈借力,将清音扣翻在地,脚踩竖墙,银光乍起,飞上屋檐,不理身后猛虎扑袭,冲着公孙珏躲避地点向下又是一番扫射。
公孙珏闻她上墙,已经抢先躲入屋内。廉宠扫射不中,纵身扑至一旁屋顶,不管不顾往下开枪。或许真是公孙珏命不该绝,廉宠一番乱射,子弹已耗去三分之一。
人间凶器向来是有枪绝不用刀,有刀绝不用手。若不是廉天虎和楚怜逼着她练武,她在这冷兵器时代估计早就被人干掉了。她的概念中,就没有想过要节约子弹,此刻连番不中,想了想,总算心痛起来,将枪Сhā回腰间,拔剑与四人纠缠。
这四人皆非泛泛之辈,无论哪一个都有与廉宠单独一战的能力。只是头遭遇到这一身怪功夫怪兵器层出不穷的对手,又得分神防她偷袭公孙珏,一时之间缠斗胶着,但廉宠亦渐渐难支。
心下急转,假意拔枪,众人果然忌惮,身后那黑影已经奔向公孙珏欲救,她抓住空隙,银丝飞出,拔腿便跑。
此处四面环岛,背后追兵轻功皆为绝妙之人,廉宠冲到水边,也顾不上拉船,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如鱼潜游。
四人中,只有那使鞭之人水性尚佳,穷追不舍,廉宠朝着背后再次开枪,惨呼声起,她立刻咬枪头也不回往前翔游数丈。一边游一边脱去绊手绊脚的外套,一个猛子出水,用剑鞘裹住外袍,银丝出击,拽住衣服狂飞百米之外,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然潜入水中。
清音奔至屋内,点|茓止血,抢救公孙珏,剩余两人牵出船来,见使鞭人已成死尸,遂点火把划桨狂追,追出百丈之外,隐约见了廉宠衣物,立刻全力划去,可除了一件破衣和无用之鞘,哪里还有廉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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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没头没脑狂游了两个时辰,才气喘如牛爬上岸来。
四脚朝天躺在岸上歇了半晌,拖着水漉漉的身体沿河岸向山林中走去。
走着走着,晨曦微露,她这才愕然发现,她已经从云梦泽游到了邛江,进入了旧溟鹰境内琅邪山区。
当初她在此跳崖,坠入邛江,乘船顺流而下抵达南京,潜进皇陵剑坛,从此离开这个世界十二年之久。
不想此时旧地重游。
这一带本人迹罕至,逆龙帝灭溟鹰沧北后以流犯贱民填塞北地,可此山区在开荒区域之外。如今飞禽走兽,已成为一片原始森林。
披发散乱,衣不蔽体,剑也没了,就一把淹过水不知道坏没坏的手枪。廉宠叉腰长叹,朝着地上开了两枪,居然没熄火,暗自庆幸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倒霉到家了。
本就是夏天,她里面也没穿什么衣服。好在临走前图方便,穿了楚怜自制的T-shirt短裤当亵衣。现在好了,没有外面一层,真够凉快的。可怜她白花花的银子和宝贵的膏药,也随着外袍一并扔了出去。
廉宠单手拧发,在脑勺后揪成一团,随便捡了根树枝固定,短衣短裤蹬长靴,胳肢窝夹着手枪,很是现代地走在荒山野岭中。
“天灵灵,地灵灵,野兽怪虫别显灵!阿弥陀佛,阿门,阿拉,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我恨河蟹!我最近好想写h好想写h,5555555555555
我理解大家追文的心情,不过最近工作实在太忙,加上第三卷摊子太大,我要改了又改,能二日一更我已经很累了…… T_T
情债何偿
宇文殇没有找到,倒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廉宠哭笑不得。
但换个角度想,既然一众高手被她牵制,想必他此刻不会太危险,心底稍宽。恐后有追兵,也不敢沿河道往回,遂摸索着沿水路往琅邪山深处走去。
连日疲劳,体力大耗,身无火种的廉宠很快感到饥饿,感叹好多年没过过野人生活了,看来今儿个得忆苦思甜一把。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山区,廉宠采集了些荠菜充饥,一边嚼着苦涩的羽锯叶,一边将茎端小叶撕下连着茎干,在耳边摇晃,铃铃沙沙直响。小时候楚怜叫它铃铛草,他撕的铃铛就没有这沙沙沙的声音。十四岁那年她出任务,困在四川山区,就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铃铛草,现在想想,还没被逼到吃蚱蜢蜘蛛的地步,已经该敞着乐了。
稍作休息,廉宠摇着铃铛草继续向前,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忽然发现河边有一段凌乱的脚印。这脚印来得突兀,她蹲身搓了搓土壤,微湿,又仔细察看沿江,遂断定不可能是从江里淌上来的,反而似故意留下的脚印。
难道宝贝就在附近,这是他故意留下引诱刺客的?刹那来了精神,她将铃铛草随手一扔,沿着脚印跟去,又走了约摸一个小时,遥见远处一缕烟火,似有人迹,立刻兴高采烈冲着那边奔去。
等她跑到那火堆面前,仅余面上一层黑灰,捡起树杈勾了勾下面火星,廉宠又郁闷了,这火堆起码自燃了2-3个小时,都够坐飞机横穿半个中国了。她留了火种,转目打量四周,拣起树枝往前探去。
渐闻水声愈大,再走了约莫十来分钟,便见一道断崖支出,崖下江水奔腾,声势震天。
廉宠双手叉腰向崖边走去,缓缓蹲身,左看看,右看看,跪在崖边探头向下看,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
“咔嚓”树枝断裂声音在身后响起。
若非树枝断裂报信,来人几乎可以贴上她背,廉宠心跳一凝,惊跳大惧转身,举枪瞄准,扣紧扳机。
凤目雷霆滚滚,俊美面孔如盛世白莲,金丝黑袍飞舞,将她笼罩于荫翳中。
那眸中惊涛拍浪,凝霜冷森,薄唇紧咬,血色颓靡。
宇文殇!
心头大石落下,廉宠有些恍惚,脱力般跪坐脚跟,冷汗这才发出,自额头倘佯。
熟料她刚松懈,却闻数十人轻微脚步疾至,当即如离弦之箭纵身掠起,左手抓住男人胳膊后拽,一步跳至他面前,将他护在她身躯之后,端枪敛目瞄准来人。
当纪章、凌夔率驱影、楚家残余精锐赶至崖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纤细娇小身躯以绝对的保护姿态站在那君临天下,挺拔如松的王者身前,警备地盯住他们。
犹如一只美丽的雉鸡,张开缤纷绚烂的翅羽,护在百兽之王面前,睥睨狼豹千万。
这样的场景,滑稽,而震撼。
时间在那一瞬停滞。
廉宠见来者是纪章与凌夔和一陌生蒙面女子,两臂松开,肩膀自然下跨,随口道:“是你们阿。”话音甫落,身子突然被人往后拽进怀抱,裹入金丝黑袍中,紧贴着男人强烈起伏的胸膛。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提紧她柳腰逃命似地离开悬崖。纪章、凌夔等人下意识转身,非礼勿视。
廉宠这才回过神来,双脚悬空,一手拖着手枪,一手抱紧他胳膊,面色变换如七彩调料盘。
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一直没有说破。可她刚刚那下意识的老母鸡护崽的动作,不就直接捅破了这层薄纸么!
囧阿!
廉宠背对宇文殇眼珠乱转,三七二十一,甭管他要说什么,先笑吧,笑总归是不会错的!
两边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扭头对上男人的眸子。
俊美深邃轮廓坚硬冰寒,无一丝血色,薄唇紧抿,边角青白,抿紧部分却鲜艳欲滴,凤目黯沉如死潭,所有思绪被严严实实封闭,绝不容她看懂丝毫。
她的笑容一时间分外僵硬。
“我……”她张嘴想解释,孰料吐不出一个字,美盼闪烁,左右两顾。眼前却陡然一黑,鼻梁因男人的猛然撞击而微微发痛。冰冷大掌托紧她脑勺,唇手同时挤压,似要将她嵌入体内。
他疯狂地索取她的甜美芳香,不放过一滴津液,滚烫柔韧的舌扫荡翻搅,迫得她几近窒息。
廉宠半天接不上气,唯一空下的手向他肩膀推去,孰料这一推,像点燃导火线引爆了原子弹似的,他严重反应过度狠命掐住她手腕,埋头便一路咬噬而下,隔着布料几乎将她胸前挺蕊含碎。
廉宠一声嘤咛,水眸扫视,见纪章他们已经自觉消失,而他的外袍将她裹得密不透风,祼/露在外的肌肤全被纳入他的笼罩下。
“宝贝……我……”她尝试开口,却再度被他含住了嘴,又是一番强悍霸道无比的肆掠。
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身子发颤,忽而天旋地转,悬空半日的身子总算落地,男人捞起她T-shirt下摆捋至颈间,不及全数脱去,便迫不及待地俯首品尝,小心翼翼避开她微微脱落的痂疤,可落下的每一次噬吻咀嚼都无比用力,让她几觉得他咬下一块肉似的,又痒又痛,又怕又想。
宇文殇弓紧背,混浊地喘着重气,渐渐又自下而上咬回她唇角。眸中冷鸷森森,廉宠胆寒移开眼,却觉他探手擦拭她嘴角的津液,然后低头,不住地用唇摩挲她的面颊,耳畔,颈窝,额前散落的发丝与炽烈的气息不断挑弄着她纷乱的心神。
那郁郁凤目骤雨暴雷,居高临下攫紧她,积压着越来越狂野的烦躁情绪。
他的拇指渐渐向中间移动,摁扶她唇中,双腿亦同时使劲,顶开下沉,以腹下坚硬紧抵她最敏感的幽密之地。
廉宠下意识望后缩了缩,那手指便惩罚性地用力,她吃痛张口,那手指便趁虚而入。
廉宠微微错愕,丁香小舌不意碰触他骨节分明的拇指,却引得那妖瞳中漆黑欲望翻滚,他喉结微动,自觉以拇指追寻她闪躲舌尖。
少女清眸含波,湖光荡漾,双腮桃色一片,见避无可避,桃腮羞红欲滴,微挑舌尖,遂了他心意。
他喉咙又滚出压抑低吟,猛然收手捧紧她脸,身体不住摩挲挤压,疯狂地咀嚼抚摸怀里芳香,可这样非但解不了火,反而令他越来越暴躁。他开始大力托住她饱满的臀瓣,恶意地拧掐,狠狠压向自己……他在她身上疯狂而痛苦地呻吟挣扎,肌肉紧绷如满弓之弦。
廉宠知道他在压抑欲望,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尽量不动,无论他对她做什么,都一意配合。
良久,他终于渐喘渐止,胸膛剧烈起伏趋缓,几乎半个时辰后,才狼狈不堪地直起身子。
目光扫过身下女人那被吮得红肿的唇,脖子和胸脯上的淤紫,散乱的头发和已经被拉扯掉一半的衣服短裤,再次风卷残云。他粗鲁地用金丝黑袍掩住眼前无限风光,盘坐而起,将她抱入腿间。
粗手粗脚拉扯下她发间泥灰枯叶,森寒目光落于微启朱唇,慑得廉宠好几次张口欲出的话又被生生吓了回去。
他渐渐冷静下来,双手环紧,不发一语,唇不住在她额头摩挲,若有所思。可每当她想打破寂静,他会立刻覆住她的唇,不让她发出除呻吟外的任何声音。
这样什么多不做傻呆着,她会睡着的!廉宠眼珠乱转,再次尝试,还是被他堵住了嘴。
她本来做好打算见面就坦白。虽然有些有口难开,但是前提是她能说话,真不让她说话了,她反而有满腔倾诉欲望。
终于,这次宇文殇埋下头来,她不再客气,猛然一个扭身躲开,叫道:
“宝贝,你打算让我一辈子不说话吗?”
宇文殇闻言,直了直背,凤目幽深,藏蓄极深地低头看着她。
这眸子虽然冰冷,这面具纵使坚厚,她又怎会不知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在为谁跳动?她抬首回视,澄澈美眸无丝毫胆战畏惧,有的,只是一片挚诚。
“宝贝……你……要不你揍我一顿吧?”她直起身子,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你打我出气吧。”
凤目依旧一片冰寒,他纹丝不动地看进她双盼,直勾勾地,目不转睛。
廉宠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头,软语带娇,讨好地靠近他:“我知道是我错了……要不你说要怎么办?”
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始终追逐她的一双美眸。
廉宠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垂下头颅,忐忑不安。
难得真要她交待清楚?偷偷瞥了他一眼,还是面瘫如常,喜怒不形于色,冷得跟陀冰似的,踌躇半晌,总算长长叹了口气。
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
可头再也不敢抬起,恨不得垂到地上去。手微微紧张握拳,目光游移落于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处,她声如蚊蚋:
“那个时候在悬崖边……”搂抱他的身躯微微一僵,陡然没了呼吸。
廉宠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其实那个时候在悬崖边,我的心不比你好受多少……只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让我不得不回去……”握紧的拳头微微作颤,她继续道:“而这一去……生死难卜,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见你……所以,我只能伤害你,让你对我死心……让你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话至于此,廉宠眼眶莫名酸涩,泪水一触即发,鼻息已经不稳,语带哽塞:“可是……我,我没想到,会伤你伤得这么深……对不起……我以为,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我虽然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时间会让你忘记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会伤你伤到那么深……对不起,对不起……”
宇文殇冷清俊美容颜倒映淡淡的树影,明灭难辨。
冰冷大掌不着痕迹收了收,他低头靠近,薄凉双唇在她鼻尖翕合,低沉磁性的嗓音压抑着浓浓的悲伤,失却了连贯:
“你……还走么?”
一语,揪痛了她的心口,眼泪再难遏制,无声溢出。她猛然直起扑入他怀里,紧紧圈住他颈项,不住摇头:
“不走了……不走了,死也不走了!”
他的声音轻飘空灵,怔怔苦涩,郁结难言,略带讽刺:“朕现在,自己都讨厌自己……你反倒……不走了?”
廉宠微愣,伸手抹去眼泪,勉强揽住他肩膀,用力点头:“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
“呵。”他嘴角讥意更重,魔瞳鬼魅阴森,凤目平视前方,将心湖所有波澜逐步冰封,冻结,浊黑如暗不见底的泥潭。
冷笑之后,他不再多言,单手抱住廉宠起身,龙骧虎步向林子走去。
廉宠不明白他的想法,有些慌乱无措地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蛛丝马迹,无奈他掩饰极深,虽近在咫尺,却如隔万重山水。
她挫败地低头。这能怪谁呢?是她违背诺言在先,狠狠骗了他一次,回复记忆后又一直装傻推脱,还能指望自己在他心中有任何信誉么?目光落于他锁骨处,缓缓向下,忽而一怔,秀眉团聚,小脸陡然转白,惊诧开口:
“你……你受伤了?”
宇文殇冷然不应,抱着她一昧向前。
“快放我下来,让我看看!”她挣扎想跳出他怀抱。
“没事。”简短冰冷,不容丝毫忤逆的回答。
鲜血已经浸染白色里衣,染红胸膛一片,可这男人外表就如钢铁般无丝毫动容。
廉宠只有干着急的份,挣扎,怕让他伤口裂得更厉害,不挣扎,他的伤势已经在恶化了。
憋了一小会儿,她还是克制不住开口:“宝贝……放我下来……还有你的右臂,现在怎么样了……”
见他没反应,她轻轻推了推他肩膀,还是没反应,她推攘更用力。奈何挣脱不了分毫,她尝试着扭身下滑,如是折腾,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身子被放下,她下意识探手要查,手腕先一步被冰冷大掌握住,猛然前送,如利刃捅向他受伤的左胸。
廉宠面色苍白,如针扎般缩手,却被那巨掌钳制得愈前,发狠挤压,她五指如坠冰窟,能触摸到温热的血肉,感受那激烈的心脏跳动。
“你做什么!你疯了!”惊痛交加,她使出小擒拿手挣脱,却被他以诡异手法接回。
水眸波碎,她无措抬首,对上那晦黑如夜,阴沉如地狱修罗的冷峭凤目,瞳中厉光闪烁,一片鸷狠残酷。
他开口,前所未有的激动,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咆哮:
“你拿把刀Сhā在这里,朕会更好受些!”
如雷霆炸响耳畔,她被震懵掉了。
“你会心痛?”他嘴角突然扯出狰狞的弧度,狂笑连连,凄厉可怖,“这样你就会心痛?”
廉宠呆滞,双唇颤颤,泪水无声爬满面庞。
强大的气流猛然飞过侧脸,将她发丝震乱,身后轰隆巨响,她连看也不敢看。
他的手已经放开她,维持着一掌击出的姿势,可她的手还僵硬地放在他剧烈起伏的左胸伤口之上。
“哈哈……”他的笑声压抑刺耳,如兵器交加铿锵,令人骨寒:“一直以来,朕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悔了十二年!可是你现在告诉朕,非常重要的事?朕等来的就是这个解释?你希望朕回答什么?你希望朕能怎么反应!”
豆大的泪水纷纷滚涌而出,廉宠怔怔,面色透明,轻轻收回手。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除此之外,再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殇紧咬牙关,手掌收回成拳,咯咯作响,半晌,那狂风骤雨全然消散,男人以可怕的自制力迅速封印全部激烈的情感,浩瀚之海再度风平浪静,沉寂如死。
他冷冷开口,一字一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言罢举脚,擦身而过瞬间左手反抓起她手腕,疾步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朋友说:
南非世界杯完全就是二战的翻版:法国阵亡了,英格兰独抗德国 意大利投向了 美国登陆了,日本还在垂死挣扎 至于中国嘛,我们就在本土作战!
杀道王道
两人一路沉默无语。
宇文殇拽着廉宠到了一处山洞前,纪章等人早在此等候。
见了帝王身影,众人上前跪拜。甫抬头,纪章便看见宇文殇胸口血色一片,正欲开口,宇文殇已经自顾自脱去上衣,目光扫过那蒙面女子。蒙面女子立刻上前为他处理伤势。
廉宠在一旁看着,双手交绞,低眼不动,觉得自己突然成了外人似的。
“是不是廉毅有消息了?”任由女子为他重新包扎绷带,宇文殇沉然询问。
“禀陛下,正是。”纪章走到帝王身边,肃然回应,“廉毅飞鹰传书,说已经抵达十海关,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深入白兼溪了。”
“京城呢?”他睨眼凌夔,头也不回道,“把朕的衣物拿件给她。”
凌夔闻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黑袍拿到廉宠面前。廉宠接过,起身钻入山洞,闻得纪章声音道:
“贤妃深居简出,又开始装起病来。商尘珙已经召集近东诸侯旧部,估计不久便有动作。这两人应该快沉不住气了。”
“靖王呢?”宇文殇略作沉吟后开口。
“靖王依旧与酉轩密切走动,表面看来,始终与朝中旧臣周旋,并无异动。”
“识时务者。”宇文殇冷哼一声。适逢廉宠穿好衣服出来,手里捧着他的金丝黑袍,也不知该给他披上还是怎么办。
最后顿了顿,还是拿着外袍走到他身边,正欲询问,他已经自己取过反手披挂,那蒙面女子急忙接手,为他交束整理容饰。
廉宠睨眼蒙面女子,觉得身影眉目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加上心里酸酸不是滋味,遂别过头去。
纪章凌夔继续向宇文殇禀报各路人马行踪。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廉宠略微猜测到令宇文殇受伤的果然是楚怜提供来的那一波杀手,可他们似乎都不知晓公孙珏也在此地,于是突然Сhā口道:
“那些个刺客,是西覃皇帝的人。”
众人齐刷刷望向她。
“我在云梦泽,看见丹空墨和公孙珏接头,还跟那些刺客交过手。其中一个是渡云剑风,一个是影匕清音,一个是飞燕红姬,恩,还有一个使断江鞭,已经被我杀了。”
“探雪生?你杀了探雪生?”凌夔惊愕。他奉命保护廉宠,但对她的过去知之甚少。
断江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她轻描淡写间,如此高手已经毙命黄泉?
廉宠不知道自己杀了个什么人物,点点头道:“公孙珏也被我打成重伤,不知是死是活。”
“你……把西覃皇帝打成重伤?”凌夔已经开始走音了。
“啊。”她点点头。
纪章与那蒙面女子面面相觑。这半年来,习惯了她的不存在,被保护,突然之间十二年前的她重新出现,他们一时都有些无法适应。
廉宠不理睬,继续道:“我看过你们遇刺现场,那师姐,可是使音攻?”
“正是。”纪章接口:“那日正是有师姐在,才牵制住陛下的剑气。”
凌夔亦喃喃:“明月琴,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一,匿世十年,一朝出现,风云再起。”
“这些江湖人士,为何都为西覃皇帝所用?”廉宠怪道。
一直不开口的宇文殇终于说话了:“不是为公孙珏所用。”
廉宠抬头望向那森冷冰目,他薄唇微起:“萧剑风,沧北朔城人士,七年前,萧家被朕满门抄斩。古月清音,竹山人,十二年前,竹山屠城。叶红,阆环长公主,八年前朕血洗阆环皇宫.探雪生,十海人,七年前,水淹十海关。师姐……秦明月,溟鹰王私生女,沦落民间。”
他波澜不惊,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却令听者不寒而栗。
这些人,个个与他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
廉宠手脚冰凉,不自觉握住宇文殇的胳膊,脑海莫名浮现当初玄算对她说过的话。、
“世间两度陷于魔道,万年后,帝殇君临,人世将历第三劫,便在明年。”
“史料记载,溟鹰太子掳你回国,逆龙帝遂兴杀戮盛宴,灭其全族。若要消弭此难,或者,你返回异世……或者,你永远留在他身边。”
她当初走得仓促,连他都顾不上。赶至剑坛,回想玄算,隐约觉得不妥。但玄算说他是因为溟鹰掳劫她而发难,她都消失了,他也怨不得别人,遂不再放心上。回到现代后发现自己还在伦敦,立刻联系Christophe,在他帮助下偷渡回中国,然后赶至太平洋军舰。刚赶到军舰便遭遇海啸,好不容易在海底神殿找到楚怜,一系列事情发生,她脑子哪里想得了其他事情。在秦王府养伤时,她也偶尔念及此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她也不愿深思。
她手上的人命本就不少,没有亲身经历,又怎么能体会宇文殇那数年杀伐,到底意味着怎样的人间练狱。
“为什么……”她不自觉开口,“我明白战争无情,可是……为何屠城”
宇文殇残酷冷漠,嘴角微撇:“四面受围,战线太长,若不杀之,必然生变。何况俘虏众多,粮草难济。唯杀,可重伤诸国元气,令其无力再与我大炤为战。”
十二年了,这是第一次听到逆龙帝提及这段惨事,纪章怔然盯着他,难再言语。
廉宠知道他说得没错,可脑海又不禁浮现以往在夜阑东宫练功房中的绝世少年。
“和而不杀,乃王道,非杀人道。”这是她说的。她一心想着教他武功,难道又不知不觉误导了他?管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唯杀为是,在她对他影响最深的时候,她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是止戈为武。
众人一片沉默。半晌,纪章缓缓开口:“皇上……当年楒旻走时,知道吗?”
宇文殇轻哂:“理解,但是可以不赞同。朕不过是选了最省事痛快的方法。”
一句话,又一次令众人哑言。
“李颦儿。”宇文殇再度开口。
那蒙面女子立刻起身跪礼:“奴婢在,陛下请吩咐。”
李颦儿?廉宠探头望去,难怪觉得眉目熟悉。
“你速速返回秦王府,继续假扮贵妃,传出贵妃其实在秦王府的消息。”
冷酷绝情,丝毫不在乎李颦儿生死的命令。
李颦儿身子轻颤,随即恭敬道:“奴婢尊旨。”
难怪乎她觉得身影熟悉……以前那个小丫头渐渐长大,身形背影甚至气质都与她极其相似。
说到李颦儿……为何此次回来,她没见着玉嬷嬷?
“颦儿。”廉宠起身喊住正欲离开的她。
“娘娘有何吩咐?”李颦儿恭敬清冷福礼。
“你……娘呢?”她心里隐隐不安。
“母亲已经去世十一年了。”李颦儿平静回答,不顾惊愣当场的廉宠,福礼离去。
不仅太子走了……连玉嬷嬷也走了……
廉宠脑海一片茫然,双眼微黑,趔趄后退。
最后一次,她回到泰阳,她没有耐心等待文鸢带她去见太子,她甚至没有理睬一直追在她身后哭泣道歉不止的玉嬷嬷。
再回首,天人永隔。
如今,她又让玉嬷嬷的女儿代她犯险。
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让颦儿……”她下意识说道,却猛然闭嘴。
她不原意别人代她冒险,她想让他命令颦儿回来。可是她不能开口。
她明白,此时此刻,她不应该去管别人,唯一该做的事是留在他身边。
她亏欠了很多人,可她只能自私地选择补偿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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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洞稍作整休,宇文殇派出纪章、凌夔各带人马分头探路。待众人走后,他埋头书信,放飞鹰隼。回过头来,发现廉宠正抱腿看着他。
迎上那森冷幽深的冰眸,廉宠垂眼。
他踩着草木走到她身边蹲下,冷声道:“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通天峡……可能是头被撞了,也可能是发烧……”她老实回答,又急忙加了句:“对不起……我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所以才没承认。”暗自却嘀咕,反正你早就发现了。
心虚地瞥过他一眼,还是那副漠然的面瘫表情,不禁对比起这次回来,她恢复记忆前后他的态度。为什么对着什么都不记得的她宠溺万千,可对着真正的她,却始终没给过好脸色?
“这些日子,你一直乖乖呆在秦王府?”他依旧零度口吻,看不出任何心思。
“嗯。”廉宠点头:“我怕给你添麻烦。”
宇文殇凤目微敛。这半个月她一直在王府养伤,他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她其实并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召回了派去扰乱她行踪的人马。不过,依她冲动的个性,居然能沉住气,想必是宇文烨的功劳。
……宇文烨……
见宇文殇不再说话,廉宠缓缓向他身边挪去,探手搀住男人左臂,将头靠在宽阔的肩膀之上。
宇文殇面色愈冷,渊底绝寒,森森浸霜。
半晌,他轻声道:“真的不走了?”
廉宠飞快点头,抬首仰望他峻峭侧面。
他凤目平视前方,嘴角蕴含青冥残空:“朕现在可有三千后宫。”
廉宠愣了愣,目光闪烁,迟疑道:“我……当初走的时候……便希望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现在的样子,我有心理准备的……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一声冷笑,他满不在乎道:“朕封了剑坛。”
心底一喀,廉宠只“哦”了一声。
“如此,你也不怨朕?”他语带讥讽。
廉宠垂首,轻声回答:“嗯。”
沉寂寒渊微动凝烟,那清冷面孔曙色隐隐,他终于缓缓扭头,郑重地看着她:“不后悔?”
廉宠拼命摇头。
“若又有非常重要的事呢?”他冷讥道。
眼底掠过一丝尴尬,廉宠轻轻开口,宛若天籁:“以后,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换作十二年前的少年听闻此誓,恐怕早碎冰熠阳,眉飞色舞。抑或面对一无所知懵懂怯懦少女的霸情君王,必然满眼溺色,怜惜有加。
可此刻的铁血皇帝,只是敛光入幽,不动声色,薄唇微勾,吐露阴言厉语:
“如此,若你以后再反悔,便怨不得朕不择手段了。”
廉宠通体发寒,陡然心生惧意。
她放开双手,与他微微拉开距离。垂目惆怅,心下黯然。
惨惨云景晦,阴溪树穿浪。
原来,被一个人全不信任的感觉,会是如此心酸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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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
廉宠突然觉得心很痛,眼眶发涩,头埋于膝盖,双手环臂,若有所失。
正独自怆然,手臂忽被抓紧。惊措之间,已被人拦腰抱起,飞纵跳跃,隐于古树密叶之中。
她迅速收拾心绪,正对宇文殇霜霰淋漓深瞳,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一无所获。
凤目寒意四伐,低扫回旋,忽地含住她嘴唇,迫得她无法呼吸。
气息自他口中缓缓渡来,她不认为他在调情。
不多久,一股子凌厉杀气自底下传来,廉宠依旧难辨声响。方明白大敌当前。
她武功虽高,却不会内功,在内功大家面前,她的吞吐吸纳极易暴露行踪,因此宇文殇才以此法堵住她呼吸。
又过了须臾,那杀气迅速消散,仅余残影,想必敌人不仅内力高深,轻功亦属上乘。
宇文殇这才渐渐放开她的唇,冷哼道:“来得真快。”
“谁?”她悄声询问。
“师姐。”
宇文殇怀抱廉宠飞身而下,于林间疾行如风。
“纪章和凌夔不会有事吧?”廉宠担心询问。
“不知道。”宇文殇眼扫四方,面色冷酷,极度警惕。忽而止步,拾侧路飞奔。
这次,她总算听出前方有脚步声。敛了敛心神,廉宠再次开口:“往邛江走。”
宇文殇闻言立刻折身。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而破空巨响,一箭如流星坠月猛至,宇文殇搂着廉宠狼狈拧转,方险险避过。那一箭擦身后竟然连穿三树,方颤颤去势,转眼箭身粉碎化灰。
平时一点看不出来,可见宇文殇身形凝滞,廉宠才明白他伤势不轻。
他放下她置于身后,左掌成爪,臂上血光猛飞,一把萦绕龙形的漆黑剑体渐渐成形,飘忽不定,铮铮咆哮。
廉宠亦迅速将银丝扣在指上,拔出腰间手枪,严阵以待。
远处深林群木间,一道身影如猛虎呼啸奔来,于千步之外,收步挽弓。
高头大马上,赤目如火,红发飞扬,束衣轻甲,满弓如月。
廉宠身形娇小,被塞在宇文殇背后,风羿昊觊不住丝毫。这些日子不日不夜追杀,他自然知道宇文殇身边带着个疑似廉宠的女人,可数番交手,他几乎可以笃定这女人不是她。
两人相对,皆不多言。风羿昊三箭齐射,宇文殇运起剑气一一截断。这一回合看似简单,但宇文殇胸口溢出的鲜血已经显示凶险。
忽而树影摇曳,香风暗涌,凤目瞬间乌云密布,面色微青,一个旋身将廉宠拖至风羿昊面前,朝着她刚才的方向陡然挥出鬼哭狼嚎的剑影万道。
劲弦颤,箭声起,飞沙走石破天穿空。
那一头黑发风中飞舞,布满疤痕与新肉的面容乍现。风羿昊赤目猛缩,心下紧跳,慌然收弓,探身而前,惊呼不及,飞箭已至少女眼前。
与此同时,琴音缭乱,金戈铁马,激烈的兵器相交声如鞭炮连响,剑气对琴杀,宇文殇胸口鲜血愈浓,气息已经不稳。
明明重伤在身,强敌当前,他偏偏还分出神扭转若隐若现的轩辕龙剑,反手划出血光腾天,生生挡住了风羿昊那箭,可就这一分神,琴音便趁虚而入,男人肩膀刹那血花迸射。
腥热液体飞溅于廉宠面上,清目急沉。
血花尚未落定,纤细少女已经出手如电,手自宇文殇腋下Сhā过,猛然一甩将如山身躯挡自身后,扳机扣动,枪响不止。
对方不曾料到如此突袭,但闻铿铿锵锵刺耳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闷哼,紧接着琴音狠急,瀑珠铿锵,杀意森森。
宇文殇并指,挑出肩头血丝,横甩而出,顿时一炳巨大血光鬼剑如盾牌般立在两人面前,截断琴杀。
绕是师姐音攻独步天下,又怎敌得过钢芯子弹,琴音骤起后伴随女子再度惨叫,渐绝骤消。
廉宠再补上几枪,然后立即转身瞄准风羿昊。
四目相对,各有波澜。
赤目凌然,又似哀戚,破天落日弓分明满弦,却没有些许杀气。
廉宠一手瞄准风羿昊,一手拉着宇文殇,往后退去。退到安全距离后,迅速转身,银光泻天,抱紧宇文殇如箭离弦。
作者有话要说:求作收me!!
惯性欺骗
廉宠那一阵乱射先声夺人,微微拖延了众刺客的速度。但他二人毕竟徒步,耳闻身后马蹄愈疾愈近,宇文殇拽了她便向一处天坑滑去,钻入巨栎背向野径一旁的树洞中。
刚纳入最后一片衣角,马群便在背后奔腾而去。廉宠主动将口鼻送到宇文殇面前,依着他呼吸。灵耳长竖,果然,有人勒马缓缓踱回。与此同时,她看见一只周身灰黑色,头梨腹椭,步足密布白色茸毛的大家伙缓缓靠近宇文殇的耳朵。
|茓居狼蛛!
宇文殇似乎也察觉到,眼珠斜睨。两人同时示意对方不要惊慌,又分别了然于胸。
“去看看。”风羿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一人应命靠近。廉宠浑身肌肉绷紧,心底计算着对方步伐,目光专注地盯着|茓居狼蛛。一步,两步……
电光火石间,廉宠出手如电,以银丝勾蛛丝轻飘而迅捷地将|茓居狼蛛丢了出去。那来探查之人身手亦不俗,竟然一个偏头躲开疾探,紧接着“哧哧”两声,却是宇文殇以劲道掷出树皮直Сhā那人眉心。。
当他血流汩汩软身仰倒刹那,宇文殇圈着廉宠腰,廉宠抱起尸体借银丝飞冲而出。满天飞刺剑气全被那尸体垫住,两人这一出又在百米开外。
风羿昊赤目连黯,弯弓搭箭,却见她以尸体将两人周身死|茓护得严严实实,只得收弓策马狂追。心底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涨得胸口饱满。
每次见面,几乎都是生死相搏,他太清楚廉宠,出手狠辣刁钻,一有机会决不留情。当年在云州城,她遭大军包围狼狈撤退之时都不忘击落巨匾算计他。可刚刚,她分明可以扭头以怪暗器重伤自己,但她没有出手……
廉宠,你为何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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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四脚步履凌乱继续向邛江奔去。到得岸边,廉宠心痛难忍抱住他腰围,目光落于鲜血淋漓衣衫,六神无主颤巍巍道:“宝贝,你……”
“没事。”宇文殇唇色青灰,苍白如纸,打断她话语:“到邛江了,你有什么法子?”
马蹄声紧迫在后,廉宠强自镇定,指着崖下深谷奔腾不止江水道:“往埠野方向,有块巨瀑,瀑布下有隐藏的山洞。”
凤目幽光郁郁,深深看过她一眼,冷漠道:“走。”
两人借银丝攀援而下,顺水漂流,速度极快,不时便抵达廉宠所说的巨瀑。
她以银丝于急流中定稳,单手紧抱宇文殇道:“你抱紧我,我们用银丝吊下去。”
宇文殇阴恻恻睨过她,一语不发抱着她向下淌去。疾浪猛打,又被男人这么一拧,廉宠身体如两马相离拉扯,一个趔趄,唯恐被银丝挂在半空撞到尖石粗砺,不得已收了,两人立刻便被冲落悬崖。
坠落中,她正要再射出银丝,却被宇文殇抱着凌飞翩转,男人左掌向下猛击,伴随炸响如雷,白色巨浪飞起,清凉水花托住两人身躯,如云飘落。
廉宠一手抱紧宇文殇,趁机射出银丝,在落水前将两人拉入银河天帘之中。
水帘碧落,别有洞天。
他在她搀扶下走入深处,盘腿而坐。通体冰冷,却以强大的意志克制,除去脸色惨灰,几乎不显虚软。
解开衣衫,他丢落一旁,麻利解开绷带,清冷如雪低道:“你袍里有药。”
廉宠急忙上下搜寻,果然在黑袍里侧找到隐兜,摸出瓶药来。当即撕下裙摆狂拧挤水。
宇文殇已经扯下所有绷带,凤目扫过她,淡然:“这里阴湿,缠上之后反于伤势不利,你过来帮朕擦药即可。”
廉宠闻言抬目,对上男人赤/祼伟岸身躯。
他已褪尽所有衣物。小麦色肌肤因重伤血色全无,健壮魁梧身躯无一丝赘肉,遍布新旧伤痕。肩膀、胸膛鲜血汩汩,右臂仍缠以绷带支木,左腿正面血肉模糊,似被钩子剜去块肉。
廉宠张口,胸绞窒息。
那不计其数的刀痕剑伤,是她离开这十二年来新添的,是这男人数年战火风沙岁月中搏杀求存的勋章。
而那惨不忍睹的新伤,是这近一月来他遭围剿追杀,死里逃生的见证。
她沉甸甸地走近他,蹲跪面前,拔落瓶塞,小心翼翼为他涂抹。
因失血过多,他闭目调息,入定般坚硬。
她细细擦拭,视线渐渐模糊,长睫抖动,玉珠盈眶。
待擦至腿上,她为难地凝视那可怖的伤口,不知如何下手。不知不觉间弯下腰凑上眼,微热呼吸喷洒,她尽量避开翻裂的血肉,专心致志地为他上药。
俯首良久,眼眶中的珍珠终于滚出,叭嗒一声坠落,在他伤口上溅起水花,很快融化消失于血肉之间。
廉宠微惊而缩,左臂却不意挡上一块炽铁,眼光愕然收回,落于他腹下,直目那不知何时昂扬威风,通体黑红,比她小臂还粗壮的巨物。
秀脸刹那桃红霞飞,她慌乱后退,抬目嫣然。
泪珠尚不及收回,湿痕纵腮,全数倒映于寂黑幽潭中。
凉掌轻抚上脸颊,轻轻搓去眼角水迹,那深结万年的冰山化雪,冷峭的口气亦自此番见面来首次转柔:“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哭么?”
廉宠急忙以肘猛擦,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刚才所见,慌乱开口:“有没有弄痛你?”
手肘被大掌拨开,薄凉柔软贴紧她眼睑,轻轻舔吻,他黯哑道:“朕没事。”
面对他的态度陡转与突然的亲昵,廉宠有些茫然,那景象又浮上眼帘,她突然有些郁闷地想:难怪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不会是兴致来了,所以才不计较吧?
思及此,她身躯微僵,感觉那吻扫过脸颊,落于耳间,然后他埋首她颈窝中,不再动作。
半晌之后,她自缝隙间偷偷垂眼,见那物一如适才。
重叹声起,他灼热的呼吸肆虐脸颊,惹得她面色越红。
低眼瞅见她眸中秋水,泪眼盈盈,局促不安的样子,宇文殇面上寒冰皲裂,刹那如妖莲容华,潋潋弄月,再次重叹,他强敛怜爱,阴着深眸:
“朕真是要被你气死。”
廉宠闻言,头几乎垂到胸上,嗫嚅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当初朕派大队人马沿江搜寻,你便是躲在这个山洞中躲过的?”他斥问。
“嗯。”她双手绞紧袖口。
“你倒聪明。”他嗤然,边说边拉开她衣襟。
廉宠如惊弓之鸟弹跳而起,连退数步,脸忽红忽白娇叱:“你伤成这样还想着……那种事!”
宇文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白雪清冷俊颜露出一丝古怪,拾起落于地上的药瓶,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廉宠接住药瓶,傻傻看着这高深莫测的男人。
“你身上的伤也擦擦。”
原来只是擦药啊……她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抓着头靠近他:“我的伤自己长长就能好,还是留着给你用吧。”
狭长凤目微张,郁郁森森,然后他长臂一揽,便将她拖入腿间。廉宠抵着那团火热坐立难安,欲挣扎,却被男人刀子般的目光生生震慑,不敢乱动。
“朕问你,半年前在虎烈王府,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居高临下,目光危险。
廉宠还没回答,他指着不远处横放地上的手枪道:“你可是被这暗器伤的?”
就从恢复得七七八八的伤口和观看过枪战表演便能将两者联系,这厮可真是观察入微阿!廉宠点点头:“这是我老家的主要作战武器,你要说它是暗器也可以。”
“刚才你为什么放过风羿昊?”他话题陡转,眸色深重,环抱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廉宠一愣,矢口否认:“我没有……”
话刚出口,她流露些许犹豫之色。她自己并没察觉行为有何异样,当时也没想过太多,可宇文殇一提,连她自己都就觉得似乎真对风羿昊手下留情了。她有些惴惴不安,遂看着手枪搪塞理由自欺欺人道:“我只是觉得当时开枪……也没多大用处……我怕子弹用光了……”
杀月坞教主却怕子弹用光,这道理说出去简直是侮辱她人间凶器的专业素养。话已出口,宇文殇的反应她连看都不敢看。
男人的拳头不着痕迹收了收,就此事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只咄咄逼人问道:“你的东西楒旻全部交给朕了,并没有这武器,你后来去什么地方取的?”
用不用每个问题都这么一针见血!
她不能卖了楚怜,可这男人现在真的很难忽悠。估计像小时候那样喊他闭嘴,下场凄惨的将会是自己……
面对越来越像家长审问夜不归宿叛逆青少年的对话方式,向来扯谎如顺口溜的廉宠下意识编造:“我醒过来便在埠野,当时受伤,枪丢了,楒旻也不知道,后来恢复记忆才想起来去取的。”
说完心里微微泛起内疚。她刚说以后不骗他了,可马上就开始忽悠他……
幽潭深处游荡聚集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受伤,男人面冷如冰,淡漠开口:“你何时去取的?”
廉宠略微忐忑,强自镇定:“就离开王府后啊……”
“宠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丝绸墨发,他习惯性地将青丝缠绕指上,神情飘渺冷清:“八月廿一,你离开云州与凌夔的人在五荒原接头,当晚最快可以抵达云梦泽南岸。”
廉宠泛起不好的预感。
他语调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今日是八月廿三,其间如你所说,曾在云梦泽与公孙珏见过。”
他柔和一笑,令她不寒而栗,那扯着发丝的手微微用力,她便头皮发麻。
“埠野县在云梦泽西南,当初南宫调木,星夜兼程,也用了一整日才从埠野赶到云州。”他顿了顿,嘴角轻扯出绚丽的弧度:“朕的宠儿,是用什么法子两天之内来回埠野云州,还得空找上公孙等人麻烦的?”
被当场抓包了……
“我……我……”她手足无措,百口莫辩,耳朵嗡嗡作响,烫得视野发眩。
宇文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怒也不恼。
廉宠陡然想到一句话:
哀莫大于心死。
他渐渐松开指上发丝,一圈一圈,轻柔搓弄,如抚绸缎,凤目如浩瀚星空,寂黑孤高,飘渺冷清。
“你抓紧时间擦药,休息一下吧。”
言罢,他轻轻将她推开,盘腿打坐,独自闭目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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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心情沮丧到无以复加。
以往总是他追着她缠着她,可有一天她回头,才发现已经被人拒之千里之外了。
敛尽万宠,是的,她从来不需要屈就于人,所以,讨好人的本事才如此拙劣?将两人的关系越搞越糟糕。
他现在对她一定失望透顶了。
挫败地拿起药瓶,她挑了少许涂抹脸上伤口,看了看剩下的量,身上的伤便懒得管了。前晚担心他睡不着,昨晚又打架又游泳,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廉宠以清水略作清洁,便在宇文殇身边和衣躺下。
或许因是他在身边,这一觉她睡得极沉,沉到醒来时发现自己头发衣服又干又暖。
宇文殇仍然坐靠在一旁,唇色青灰,肤色苍白,凤目紧闭,眼圈阴黑。
她有些害怕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吐纳微弱却有节奏。
心稍舒,正欲收回手指,他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对上,她有些难堪,急忙笑着说:“我帮你换药。”
他点头,微微起身。
廉宠立刻从怀里摸出药瓶,刚拿到手上便觉不对,拔开看后更加疑惑,怎么少了这么多?她昨晚分明记得至少还有一半,难道是她睡后他自己又擦过?可他交待过,此药一日擦三次即可。
廉宠一边为他擦拭,一边神不守舍。擦完后,她睨眼不远处宇文殇脱落的衣衫,走过去拿起来抖了抖,依旧潮湿,脑中却一片清明。
是他趁她睡着后帮她擦过药,还以内力弄干了衣物。
她呆呆抓着那衣服,愧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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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探过几次路,确定终于甩开了众刺客,加上洞内阴湿,难以生火,恐怕宇文殇伤势恶化,便提议前往埠野草庐。
埠野草庐居山林间,离埠野县尚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人烟稀少。宇文殇略沉吟,点头同意。
山月寂寥,星河稀稀。修竹吟风,碧入幽径。
廉宠推开荆扉,眼中恍惚浮现当年那不知天高地后的少女,手持弹弓,翘着二郎腿坐于院中,满面光彩熠熠。
踩着败落草木,她走在前面,眸露怀念。渐渐走入小院,凌乱发丝掩盖下的耳朵不经意动了动,少女面色陡冷,拔枪挡住宇文殇,示意他后退。
凤目略沉,冷肃如北原秋风,扫荡过那寥落茅屋,左袖飞舞,弹指间剑光直指,便闻得轰隆巨响,茅屋左侧地裂墙坍,一个狼狈身影飞滚出窗户,踉跄跪地:
“皇上。”
“文表?”廉宠错愕,急忙上前扶起他,“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纪章面色青黑。宇文殇搭上他手脉,剑眉蹙,淡如烟,自廉宠衣衫内袋又摸出瓶药扔给纪章:“暂时压得住,你立刻返回泰阳找伊人去解毒。”
纪章谢恩接药,杵在原处顿了顿,缓缓开口:“陛下,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宇文殇回眸,示意他继续。
“这些日子刺杀我们的,除了风羿昊与通天峡中月坞逃窜残部,几乎都是西覃公孙珏的人,金门关一代蠢蠢欲动,兀子飞突然失踪,西覃皇帝不合常理出现在炤国境内……臣总觉得月坞与西覃有什么阴谋。廉将军虽然老当益壮,可是只身入白兼溪……若这是个陷阱……月坞杀手回撤,或者西覃军队越过炤山山脉埋伏在白兼溪……总之,陛下,您不该再继续放任京都大乱,臣以为,陛下不宜再冒险逗留,还是速速返京的好!”
“朕心里有数。”宇文殇微敛星目,给了纪章一个少安毋躁的镇静眼神,负手道:“你先回去,中毒一事不必隐瞒,朕受伤之事但说无妨,另外,想办法把朕与贵妃失散的消息传出去。”
纪章听他这么说,还是一意孤行不肯回去,甚至要借机分散吸引更多的刺客,满脸急色,正要继续劝阻,宇文殇已经径直入屋,头也不回:“此地想必也不安全。宠儿,你拿些必要的东西,随朕离开。”
廉宠无可奈何与纪章对视一眼,以口型做出“放心”,便转身追进屋中。
纪章无奈,只得留下一些伤药奉命离开。他走后,宇文殇自行脱衣换药,她则麻利地收拾衣服干粮,换回当初的青布麻衣,头发盘入补丁破帽中,又从翩翩少年化作当初那山野小子。
换好装,见宇文殇正单臂拉衫,便上前为他整理系带,两人相对站立,廉宠突然开口: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不待他回答,她似自言自语罗里叭叽道:“可能呢,是你带兵打仗太久,所谓兵不厌诈,所以说话呢,做事呢,老是高深莫测,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话从来也说一半,搞得什么事情,只有你一个人掌控全局,其他人身处局中,晕头转向,这样让人很没安全感呢。之前你这样对我,害得我那段时间无比茫然,恐惧郁闷得要死,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窝囊……现在你又这样对自己手下……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行吗,好像大家都像局外人似的……疑神疑鬼……”
廉宠忽然住嘴,微微抬眼,迅速垂首。
他果然冷目幽幽地俯视自己。
迷魂阵
宇文殇亦换上草蓑麻衣,做猎户打扮。因他这样高大的身形比较罕见,难免惹眼,便干脆用了廉宠摸灰那一招。廉宠呢,本来就满脸伤痕,戴上个独眼龙眼罩,一副山野小痞子打扮,不细眼瞧根本认不出来。两人在埠野添置了马车干粮,便奔着炤覃边界去了。
马车简陋,本是山野人驮柴所用改良版推车。宇文殇驾马,廉宠双手枕在脑后,仰躺车上。烈日当头,这车连遮蔽的罩子都没有,只得一人一顶草帽,摇摇晃晃沿着山路而去。
山路僻静,廉宠正昏昏欲睡,忽闻清冷之声响起:
“我们现在去离台。”
“离台?”廉宠盘坐而起,两步爬到宇文殇身边,摘下草帽边扇边道,“去做什么?”
难得啊,精神领袖居然愿意主动交待他的思想路程,她怎能不摆出架势恭聆垂训呢?
“炤史你是知道的,不止宇文氏做过君主。”他略思片刻,轻道。
廉宠环膝侧首点点,因日光毒辣,她索性蜷在宇文殇的倒影中。
“若一家显露败势,其它家族便蠢蠢欲动。朕登基六年,至今无子嗣,他们早沉不住气了。”
子嗣……廉宠听到这两个字,身体略略僵硬。
宇文殇似不察,继续道:“在他们心中,朕迟早是会暴毙的,天下人恨不能将屠魔食肉啖血者不计其数。只可惜,朕不是个好相与的皇帝。他们又怕朕,控制不住朕,没一个敢跳出来说推翻宇文氏的统治,只敢巴巴地去找其它宇文氏的皇子。”
廉宠抬首,怔怔看着他冷峻如崖立千丈的孤绝俊颜,下意识探出手去,搀住他胳膊,自上而下轻轻抚摸。
宇文殇眼底温柔稍纵即逝,浑身散发的寒气即使烈日底下,亦令廉宠背脊微凉。
“至少目前看来,秦王、靖王并无反意。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十一皇子宇文煜与废王宇文远身上。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英太妃即将抵达京都,也是回来要淌这浑水的。他们这些人,从朕登基那天起,便做好准备等着今天的机会。”他顿了顿,森然道:“敌不仁,休怪朕无义。”
廉宠想起楚怜的话,睁大水眸似懂非懂询问:“你是不是故意与京中世家、月坞、西覃周旋。”
宇文殇点头。
“可是你这样实在太危险,你好好坐镇京都,他们谁都不敢妄动,这样难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逼反他们?”
凤目闪烁,不着痕迹扫过廉宠一眼,默然片刻,他才缓缓回答:“朕眼里容不得砂子。世家必除,自朕起,天下只能姓宇文,百世而至千万世为君。”
廉宠不知何时已经直背坐起,唇色泛白盯着眼前的野心家。
铁臂自后绕来,他将她盘在腿间,一手扯着缰绳,低沉的嗓音飘散风中,清冷如霜:“这个机会,朕也等了六年。只要赢了,大炤,才真正是朕的天下。不仅可以将朝中怀有不臣之心的人一网打尽,重挫他们的势力,还可以令西覃投鼠忌器。”
“西覃?”廉宠愣了。
宇文殇嘴角扬起一丝冷艳,阴鸷如蛇:“有的人,心比天大。”
言罢他冷哼一声,垂眼看着廉宠:“你也知道,通天峡刺杀后兀子飞便不见了,公孙珏虽在炤国,朕笃定他很快也会回去。”
她失去记忆后陪他在书房闲得无聊时,曾经读过近代战事纪,宇文殇这么一说,她有些似懂非懂了。
麟云大陆万年以来分而合,合而分。炤族人曾数次统一大陆,又屡犯离崩。
近世以来形成的四国鼎立局面,其中沧北与炤乃一脉相承各为分支;溟鹰是北地旧溟族游牧人民与炤人混居结亲后代,近代中原衰弱,溟族强盛,其信仰亦逐步交汇,但仍隐约看出旧轩辕龙神的痕迹。
四国之中,唯有西覃信仰比较特殊。覃人发源于麟云大陆极西的覃河流域,本属轩辕文明之外。后来炤族中原地区动乱,覃人东进,依靠炤山天险逐步与炤国分东西而治。自幽帝后,麟云大陆数次“统一”都没有将炤山山脉西南的地区算在管辖内。
而重镇离城,依炤山东,扼瀚河。西接顺宁,东连枝春,南望银鼎湖诸镇,北毗金门关。
顺宁乃覃国东部鱼米之乡,位于广沃元瀚平原,处瀚河飞凌峡东口,瀚河、锦江、夕跳江三江汇流处。
枝春乃西炤最大的都市,瀚河及其最大的支流邛江在此交汇横贯,望南为银鼎湖。两江一湖将枝春一分为三,呈扇状朝东北,而西南头紧连银鼎湖东。古人诗曰“单父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春花”,因此又名“春城”。
金门关北依群山,南临锦江,历史上一直是炤瀚要塞。四国时代,沧北、西覃、大炤商贾皆云集于此,素有“一脚跳三洲”之称。
当年炤据离台,覃据顺宁,各扼险要。后炤失离台,顺宁立刻成为离台钱米腹地。西覃国东境便有顺宁与离台这两道坚固的自然防线与城市要塞。而反观炤国之西关枝春,虽物产富饶,为天下粮仓,奈何水网纵横,土质潮湿,难以筑防。扇把还与离台共享银鼎大湖,几乎就是将壶口大大敞开给西覃。再看北地金门关,乃当初西覃沧北丝绸茶马之道。
西覃依靠元瀚平原,若自离台出,往东枝春城单手即拿,然后沿邛江长驱直入泰阳;若往北取金门关,则直Сhā沧北心脏。
逆龙帝登基前六年征战,离台日日夜夜令他如梗在喉。为求西境安全,炤军一直囤大军于枝春,遣名将镇守此地,不知牵制掣肘了炤国多少兵力。
而西覃自曜彰二十五年取离台以来始终不曾染指炤境,只不过因为朝中动乱。早先,西覃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沉迷女色,强纳亲姐,轻信宦官佞言疏远贬黜兀家。后西覃皇帝死于马上风,公孙珏五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专权。太后念及炤国亲脉,始终不肯用兵,同样忌惮打压朝中旧臣权将,曜彰三十二年离台大战,置兀子飞不用而以秦荆为帅,才导致了离台之失。
后西覃大军退据顺宁,公孙珏不得已与炤国定下离台之盟,以君臣之礼奉曜彰帝为霸主
逆龙建元后,西覃休养生息,公孙珏少年老成,涤荡朝政,清除旧戚宦官,重用兀家,甚至娶了比他大上十岁的兀氏——兀子飞孀居亲妹为皇后,又纳兀子飞侄女、表侄女为妃。重军功修内政,不断增兵顺宁,对离台馋涎三尺,虎视已久。
宇文殇抱着她的左臂紧了紧,继续道:
“当年兀子飞一力主张出兵枝春。朕施离间于西覃朝廷,才侥幸取回离台。兀子飞对此耿耿于怀,一直对离台念念不忘。”
“你的意思是,西覃参与此次刺杀计划,就是想趁我们内乱之时偷偷发兵离台?”
宇文殇点头。
廉宠不懂了:“以西覃目前的实力,如何与我国抗衡。”她连连称呼“我们”“我国”,不曾察觉身后男人凤目微动,薄唇流丹,只兀自奇怪:“我们不去收拾他们,他们就该欢天喜地了,干嘛还来捻虎须?还有,如果他们真的有此打算,干嘛还以身犯险深入敌国,这不合理呀?”
宇文殇嘴角轻扬:“自离台入枝春,如入无人之地……反过来,自离台入顺宁,同样也手到擒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求自保?”廉宠扭头望着宇文殇:“那当初为何你不拿下顺宁?”
“傻瓜。西覃依靠炤山山脉,历来偏居一隅,丝毫不受中原战乱之害,国富民强。顺宁易得难守,不若不要。若要,便需长驱直入,攻破西覃皇都。”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猜测,公孙珏带着兀子飞来炤国,可能有其他原因,这次刺客中高手云集,明月琴现世,恐怕都与他有关。他们绝非单纯为了刺杀之计,甚至根本不会相信朕会真的遇刺。相反,你遇劫朕失踪全在预料之外,因此兀子飞才匆匆返回,公孙珏也绝不会继续逗留。”
廉宠恍然大悟:“你这是柺了几道弯阿。先是你以失踪牵制,让人家无暇顾及义父行踪;聪明点的敌人可能获知义父去了白兼溪,可你实际是要从旧沧一代,取道金门关,入驻离台,奇袭顺宁。兀子飞察觉了,所以才匆匆离开赶回顺宁防守?”
宇文殇轻哂:“错了。不是朕要奇袭顺宁,是兀子飞欲趁乱夺取离台。西覃,朕志在必得,却不急于此一时。”
廉宠愕然:“那义父到底去了哪里?”
宇文殇举目远望,俊容熠熠:“廉毅的本事,又怎会被人轻易察觉行踪。从头至尾,朕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白兼溪。而敌人想得越多,想得越复杂,对朕就越有利。”
廉宠本来以为自己明白了,听他说着说着又有些糊涂,遂问:“义父去白兼溪,那离台怎么办?”
宇文殇斜眼廉宠,以指在车板上画道:“这是离台,若有一天兀子飞夺下离台,我们就被动了,那他会想干什么?”
廉宠偏头看着他。
“朕若是兀子飞,拿下离台后,必然不会直取大军驻守的枝春,相反,朕会向北取道金门关,沿鱼龙混杂,人烟稀少的旧沧、北炤一代逐步蚕食大炤。此乃长久之计。”
廉宠有所领悟点头:“恩,枝春背后就是南炤富庶之地,泰阳城调兵遣将极易,与顺宁一样,易得不易守。而自金门关出来,人烟稀少,地势险峻,我军欲援救,战线极长,粮草不济,还容易被埋伏袭击。”
宇文殇目露赞许,继续道:“公孙珏在北炤一代出现,可能也与他的战略目标有关,而近来金门关吏事混乱,人员复杂,恐怕也是他们在逐步布局。但是,这些都是长远布署,短期内不会对大炤形成威胁,相反,只要朕出现在离台,兀子飞会立刻裹足不前。就算有人得知廉毅大军动向,亦会揣测不清他到底是取白兼溪,还是转征离台,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是谁,都会更加忌惮朕在离台用兵。”
“所以纪章所说的担忧必不会发生……那月坞呢,若风羿昊察觉义父行踪……义父同样会很危险,那些人武功这么高!”
“那也要他们先察觉,你未免太小看你义父。廉家军多年镇守南越,精于对付毒蛊巫术瘴气,白兼溪绝对难不倒他。何况月坞乌合之众,只要朕落单在外,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前来刺杀,甚至不惜丢掉老巢。”
廉宠忽然忆起遇劫前那些个夜晚听到他们的军机密谈。种种线索联系,无论晚晋、月坞还是西覃,似乎每个人的想法行为都在他预料之中。在这场棋局中,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只见冰山一角,只有他高高在上把玩着棋子,独掌全局,故布迷魂阵。
可他什么也不说,冷眼旁观世人碌碌,连心腹如龙驱三领袖都不例外。
是的,若他不说,她恐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恐怕自己被他利用了,还在笑着帮他数钱!四肢微凉,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可怕。
看不透,猜不懂。既然能一切尽在他掌控中,那她遭掳,是他计划之外,还是……?
“我被劫……你失踪……也是谋划好的?”念头闪过,廉宠已经颤巍巍开口。
宇文殇闻言猛然低头,凤目中惊涛拍岸,直盯得廉宠心虚垂目,一抹惨然才爬上他眼底。
她恨不得呼自己一巴掌.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宇文殇不着痕迹放开她,满不在乎冷笑:“朕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要怀疑也很正常。”
那笑比哭还难看。
那一瞬间,廉宠已经白转千回悔恨交加。
她怎么可以怀疑他!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吗?少年时代,他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若不肯信任楒旻酉轩纪章,又怎敢把京城全权交付他们手中?他若不肯信任“宇文烨”,又怎会把她托付于他!他若不肯信任廉毅将军,又怎会令他独领大军全权做主?
他如此隐瞒,不过是假戏真作,以防万一泄露了消息。可他什么都不解释,也不怕别人误会他。
最可悲的是,解释了更被人误会……
她根本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这点,却还是如常人般先是怀疑他!甚至在一瞬间还冒出他也在利用她的念头。
廉宠懊恼不已,静静等候他辩解,可以他的脾气,又还怎会屑于自辩呢?
天啊,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廉宠愁眉苦脸,茫然无措,目光游移,却不意看见点点血迹将青衣染墨。
她猛然抬头,男人依旧冷漠沉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握着缰绳青筋暴出的拳头——他在强制压抑巨大的愤怒与悲哀。
再也无法思考,她跪坐而起,自侧面揽住那宽厚肩膀。他往后闪了闪,身躯略僵,终是轻叹口气,晕染一抹苦笑。
马车辘轱,碾着泥土继续前行。
她忽地想起什么,再次徐徐轻语:“你这么急着捣毁月坞……是因为我?”
宇文殇身子一僵,轻哂摇头:“月坞是内疾,旧沧之治,始于灭坞。”
廉宠明白,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他的野心,在于统一整个麟云大陆,与兀子飞一战是迟早的事。无论是除世家,实现中央集权;还是灭月坞。都是为了日后战争爆发,炤西线、北线皆无虞。而以身犯险,采用如此激进的方法一举实现他灭西覃的第一步,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虽不肯承认他有私心。可她敢笃定,他必有私心,而那私心,便是她。
廉宠略微犹豫,轻道:“我的伤……是姚墨干的……不是风羿昊……他,对我还算客气……”
宇文殇面色骤冷,敛目不语。
两人再次沉默,廉宠偷眼扫过他,欲言又止,如是三番,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宝贝……”
软语娇哝,来得突兀,宇文殇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驾马。
廉宠又想了想,突然探头对准他脸颊“啾”了一下。
宇文殇微怔,凤目黯然,嘴角一闪而逝讥讽之意。
廉宠捕捉到了,心里沉甸甸的,隐约有些明白。
前科不断的她的每次故意讨好,在他眼中,都成了蓄意阴谋,虚情假意。
她莫名想起他以往说过,更喜欢失去记忆后的她。那时的自己虽然怕他惧他,对他的爱亦远不如现在的自己,却从不曾欺骗于他,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他又怎能不爱?
可现在的自己呢?
这次见面以来,她总在不停地道歉,然后继续不停地伤害他。其实她并非存心,潜意识中,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话对她而言根本无所谓。可偏偏是在这敏感的时刻,唉,廉宠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就不知道特别留意点么!
唉……她也算不上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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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马不停蹄赶路三日,途经一座城池,改换行头做行商打扮,雇了崭新马车,这夜便投宿于客栈中。
连日不曾好好休息,廉宠头贴枕头几乎是晕睡过去。到了深夜,闻得身边悉悉簌簌,疲惫睁眼,片刻之后,秀脸酡红。
本就单薄的衣衫早被褪至腰间,男人粗重压抑的低喘在耳畔此起彼伏,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含住她耳垂,轻轻舔舐优雅颈项,又恐惊醒她般浅尝辄止,如是三番。
祼背紧贴他胸膛,后腰间抵着炽铁,她能感觉到那结实的左臂上下□。
客栈的床自是比不过皇宫王府大床,随着他压抑有节奏的震动吱嘎作响。
她装睡本事一流,十分镇定地保持姿势,觉得过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动作幅度渐渐加快加重,喘息声亦越来越大,呵得她耳朵滚烫。一阵激烈的响动后,她感觉后腰一片濡湿,悉簌声再起,他似乎取来什么东西略作擦拭,便将刚才忙碌的手探到她胸前,紧紧收住,发出沉重的喟叹。又以唇反复辗转在她侧脸落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细吻后,手臂越抱越紧,渐渐安静。
下半夜,廉宠再也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炤山是环形山脉,大家想象青藏高原的地形,也就是说西覃偏安西南(但是西覃不是高原哦~),以炤山在北边、东边隔开,与其他地区唯一出口便是离台和金门关。
殇月吟·龙牙斩
重返此世逾半年,廉宠看尽世间繁华,亦爬山涉水深入不毛,可这一路前往金门关,她才真正目睹了百姓生活。
途经一村,见白发没齿老人衣破裳旧,孤寡无依,只身一人,仅贫田几亩聊以为生。然而官兵索租,犹若狼虎,径取田契为抵押,扬长而去。可怜老人弃杖追出破屋,跌坐埂上嚎哭不止。宇文殇视若无睹,廉宠实在受不了老人那凄厉苍凉的哭声,上前塞给老人银两,问他膝下子女何在。老人闻言捶胸哀啼,泣咽愈厉。
他本三世同堂,四男一女。十四年前长子征戍景安关,从此一去不复返;七年混战,次子、小儿与长孙、次孙皆被沧北抓役,孰料一场水淹十海,全丧命黄泉。屠魔灭绝人性,带精兵奔袭黄金峡,沿路抢杀村庄,他女儿所在之地惨遭洗劫烧杀,被兵士□后便投河自尽。老妻哀痛欲绝,一命呜呼,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来无依,子孙无继。
廉宠听得冷汗涔涔,坐立难安。反观身后马上的当事人,面色如冰,残酷无情。
又经一城。当年她前往厉苍山曾路过此地,因三国交界之处,市集鼎盛,繁华异常,花遮柳护,凤楼龙阁。可如今放眼望去,城破墙坯坍,荒草生街上,十室九空,哪闻歌笑。民枕倚于墙壁,妇幼单衣难避寒暑,一派萧瑟!
这还是好的,更多的,是万里乱葬,白骨如山无人收,野鬼冤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开始时,廉宠总忍不住想帮帮他们,多少银两救济,可聊不上两句,老幼哀泣,怨天尤人,除了那日遇到的老者想是不欲再求生存,声声嘶嘶咒骂屠魔罪孽,其余皆避而不谈,只哭战乱,无处申恨。
到后来,廉宠望见惨事便绕路而行,不敢再听,不敢再问。
所见所闻,离七年混战已过去近六年!
空山幽寂,飞马踏蹄。
两人疾速掠过一片废墟,廉宠回头,依稀可辨此处曾为村落,已荒败多年。她心下酸涩,怔怔望着身旁坚硬冷漠的身影。脑中莫名浮现数年之前的一段往事。
“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
那时的她,听着大娘的感叹,低眼看着怀抱中的婴孩。
那时的她,笑着对张经阖说,如果有一天宝贝真的当上了皇帝,希望他是个好皇帝……
如今,那婴孩已经龙登九五,贵为至尊,却亲手造就了一场蔓延大陆,历时十数年,甚至更久远的灾难。
她曾经是特种兵,接受执行任务,亦曾参与国际间的战争,对于杀戮,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早就麻木了。她明白,只要是杀戮,就无所谓正义,始终有人受害,有人痛苦。她见过人民反战游行的激进,目睹过无辜人质平民受害现场,可在现代,她看到更多的是人道主义,国际救援,生活于纸醉灯谜的繁华都市。
战乱流离,民不聊生,对她而言是多么苍白的文字。
七年前(宠的七年,炤国的二十六年),她的心曾经因杀戮而触动。云州战事,她也为流民而迷茫伤怀。可此时此刻,面对这场由至亲之人酿成的惨祸,她才一步步真正理解了玄算面对世间第三劫的悲悯无力,体会到龙舞看见血海漂橹百姓无辜受灾的愤恨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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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两人再次露宿野外。
一路上,廉宠越来越沉默寡言,今日更是整天不发一语,心思沉重。生过火后,于溪边略作洗漱便和衣躺下。
宇文殇看着身边的她,眸中霜重。探手轻抚发丝,绕于指上,冷然低语:“你……有话对朕说吧。”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廉宠睁目,不动不语。
他手指极凉,搁于她颊侧,凤目紧阖,宛若冰雕。
死寂无声,柴火噼啪噼啪,炸起火星。
半晌,温暖柔荑抚上大掌,缓缓轻拍。宇文殇眸中霰雪初融,动容低头,在她额头落下蝶吻,手臂揽月,圈入怀抱。凤目中,却不意流露慌张悔意。
他突然有些怀念失去记忆的她。至少那时,她的恨便是恨,爱便是爱。可如今的她,恨,他撕心裂肺;爱,他胆战心惊。他已经畏惧面对幸福背后的真相,畏惧再次自云霄跌落地狱。
树影萧疏,空山夜风。
廉宠秀目明明,再无睡意。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忽闻远处马蹄阵阵,两人一同起身,相对而视,顾不得马匹,迅速隐于黑暗中。
来者一人一马,勒于篝火前,旋身踱步,马鼻嗤嗤。廉宠在深草中探视一眼,便豁然起身。宇文殇心惊,一把扯住她。孰料只这丝毫动静,便惹住了马上的黑衣斗篷人,策马缓缓逼近草丛。
宇文殇正欲发难,却被廉宠摁制。
“Lanq……秦王!”她抢先呼喊出声。
斗篷人闻言翻身下马,重重吸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们了!逃命的时候还敢生火,真是找死,别说了,快走快走!”
廉宠有些莫名其妙,可这种时候她从来不追究楚怜的话,立刻执行,迈步就要去牵马,却被宇文殇抓住手臂,凤目冷光如剑,沉声道:“来不及了。”
“你带着她先走。”宇文殇道。
“您带着贵妃先走。”楚怜道。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落,三人皆愕然。
那幽深冰眸寒意重染,凌厉杀气陡现,笔直射入桃花眼中。桃花眼波澜不惊,如浩瀚海洋深蕴不露,吞没刀光剑影,仍显平和无漪。
短暂交锋,不过一秒。宇文殇迅速收起敌意,上前一步将廉宠遮于身后。楚怜原地不动,与廉宠一道扣下银丝,拔出腰间佩剑。廉宠端枪微侧身,右臂紧靠楚怜左臂,一人一个朝向,警惕备战。
寂静黑夜,残风卷落叶,呼啸而过。
忽而,琴弦乍动。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寒光乱起,直刺包围圈中的三人。
轩辕魔剑铮鸣而出,风声鹤唳,霸道剑光掀动血气如浪,将三人围住,空气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剑铿锵。
一阵交锋后,近百人刺客现身,为首的,包括老熟人风羿昊,渡云剑风,飞燕红姬,与剑风身边的白衣抱琴女子,想必黑暗中还藏着影匕清音。
廉宠扫眼那白衣女子,面容胜雪,如水月观音,看不出年龄,应该就是那音攻天下第一的师姐。
也仅仅是扫过一眼,她二话不说便朝着师姐开枪。
这几人曾吃过怪武器的大亏,见她举枪立刻运起轻功闪开,可其他刺客尚不及反应,便被廉宠扫倒了三、四名。
这百人,若真刀真枪,最差的不过略逊于廉宠一层,可如今尚未正式过招便有几人毙命,众人皆惊。
楚怜见廉宠开枪,几乎同时已经朝反方向冲入厮杀。
宇文殇亦深知她的作风,紧随子弹之后撩起血光飞刃,闪电般直刺风羿昊。
众刺客个个与宇文殇有不共戴天之仇,少数拖围廉、楚二人,余者紧绕宇文殇,招式狠辣,直取性命。宇文殇之前仅伤右臂,被师姐琴音牵制,遭数名高手缠斗已经不敌负伤,遑论如今重伤在身,刺客愈众,渐渐左支右绌,落于下风。
这厢,廉宠与楚怜被人围困,始终难以突破包围赶到他身边,双目充血,心急如焚。
楚怜见状,桃花眼风云变幻,黯明翻转,似乎做出什么决定般陡然坚毅。
一个黑影扑来,楚怜微偏,猛然斜飞出去,脚踏树干借力,如箭离弦自对方胯/下Сhā至背后,左手拖住敌人前裳下摆,往上一提,那人趔趄栽地,他松摆探爪,抢过宝剑,自背后补上一刺,飞跨回廉宠身边,将剑往她手上一塞,随即回剑入鞘,右手握左腕交叉下沉。
廉宠回过头来扫见,想也不想朝上方树枝射出银丝,纵身跳起,脚踩楚怜手腕借力,旋飞而上,双腿夹住树干,倒吊刹那又射出另一根银丝,而自下方同时闪动银光,双龙交缠,合二为一。低下那黑影随银光凫飞而上,男人与女人的手臂交握如齿轮精准。
楚怜甫上树,提着廉宠借上冲之力前滑,力消人止瞬间他手臂用力,将廉宠甩了出去。廉宠自空中飞扑,再起银丝,已经悬于宇文殇上方。定住身形,银丝又回,迎上身后追来的一线光芒,绞缠纠葛,再次将那楚怜拖至身边。
两人一同滑下,如左右护法,一前一后将宇文殇夹在中间。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原本包围楚、廉二人的刺客只觉眨眼间,这二人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宇文殇身边。急忙合扑追奔。
三人合力,奋杀突围。
宇文殇虽魔功护体,可仅一臂可用,身受重伤,元气大耗,受诸高手夹击,又添新伤。此刻的他,仅勉强可与师姐一战。
廉宠武功也非泛泛之辈,可一无内力,二无称手兵器,三来本也有伤在身,更重要的是,她的半年,是人家的十二年!风羿昊曾经是她手下败将,可十二年苦练,早不可同日而语。廉宠甫与他交上手,便知如今风羿昊可能在她之上,且他对她恐怕有所保留,迟迟不肯下杀招。她本不想占他便宜,可此刻突围第一,也只好昧着良心欺他心软。
三人当中,战斗力最强的当属楚怜。楚怜无病无痛,功夫本在廉宠之上,来到炤国后为求自保,更加苦练剑法,修习内功。此刻杀在前方,一人独斗剑风、红姬与清音不说,还须分神替宇文殇分担师姐音攻,也渐渐挂了彩。
眼见形势越来越于己不力,再耗下去他们必死无疑,楚怜当即以退为进靠到廉宠身边,朝剑风方向使了个眼色。
廉宠当即会意。视线扫过仍在浴血奋战的宇文殇,微迟疑盯着楚怜。见楚怜点头,她咬了咬唇,也跟着点了点头。
当是时,刺客自廉宠身后飞来一鞭,廉宠闪身避过,剑身缠紧长鞭将对方拖至身前,一个肾击紧急着又是一记直勾拳,旋身扫腿,将那人一脚踹飞,刚站稳地面,还剑入鞘,左手扯了扯宇文殇衣角,右手拔枪舒臂,将最后一排子弹打了出去。
惨呼声起,红姬中弹,血流不止,包围网荡开了一角。
廉宠不给敌人丝毫喘息机会,弃枪抚刃,双目阖,极静而动。
风羿昊一见她起手势,脱口而出:“剑风小心!”
话音未落,那鬼魅身法再起,月影千重,血凝成霜。
剑风忽觉背脊发凉,急忙使出一招烟花慢山,身形前趋,尚未脱出背后阴霾,前方又见人影,绕是他经验十足,硬生生摆出剑流故园,将正面杀气抵住,可也就是这两招,接下来,他只觉眼花缭乱,身边狂影乱起,如风羿昊当年一样,莫名其妙之间便被剑气击飞数丈,骨折碎裂,再也爬不起来。
所有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在廉宠阖目之时,师姐与风羿昊已经开始同时扑向剑风。
十二年前,通天峡黑衣少女三招活捉血浪鹰,早流传江湖,为传奇。
在场刺客,无人不闻此战,却未曾料到如今能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一招。
一月既出,一影成孤。
一眼惊鸿,一剑魂殇。
宇文殇回眸,知此突围机会稍纵即逝,魔剑狂啸,携百千杀气,如狂龙升海袭向师姐。师姐无奈举琴急打,穷于应付。
此时的风羿昊,早不是当初那动弹不得的轻狂少年,廉宠一招一式纵使快如闪电,他总算能看得清清楚楚。剑风被黑色月影包围之前,他已经飞身半空,自天际射出连环子母流星箭。
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宇文殇,都估错了——
殇月,龙牙。
每个人的目光,都试图追逐那飘忽如鬼魅的残月,却忽视了少女背后,同时阖目的妖媚男子。
空谷,树影,飞沙。
殇月,冷星,天涯。
廉宠舞过的最后一道弧线消逝天际刹那,一道巨光骤起,白如日昼,风卷残云,鬼哭狼嚎,雷电撕云。
龙牙出啸。
廉宠刚才荡出的方向,一条巨大的剑沟指出包围,山崩地裂,白骨腥风。楚怜手中的宝剑,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戾气陡然碎裂。而那骨节分明修长手指微微作颤,俊脸苍白,长躯趔趄,精疲力尽。
风羿昊的子母连射被巨大剑光生生斩断,师姐原本带伤,在轩辕魔剑与龙牙斩的夹击下狂奏明月琴,十指流血,一弦应声而断。而骨折倒地的剑风与附近受弹重伤的红姬根本不及避闪,再受此重剑,立时毙命。剑沟附近的刺客或死或伤,哀嚎不已。
只一刹那,敌方五大高手两死一伤。
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何时返回包围的廉宠扯住宇文殇,扶起楚怜,顺剑沟如流星奔月闪出包围网。众人尚未从适才毁天灭地的一招中回过神来,三人早在一里之外。
宇文殇凤目流转涛浪,急速扫过“宇文烨”与廉宠。
这十二年,他不止一次反复思索廉宠击败风羿昊那招,自恃了然于胸,且自信自己使出威力会更大。可今时今日,他才明白,廉宠当年连半招都没用上!
当年,她瞬步之后只刺出一剑,可今日,她鬼魅身法化作万千光影,遮云蔽日,那一瞬间狂洒五十剑,扰星乱月,无孔不入。
可这只是前半招。以他今日武功,接下一剑轻而易举,接下这五十剑亦不在话下,可五十剑后……他绝对逃不过那开天辟地竭尽全力的一击必杀。
脑中莫名回旋少女低述。
“天下至胜武功,无招胜有招,可分为两种。一种,无招相较,快者胜。第二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世人只闻殇月吟,而今终晓龙牙斩。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重点要写廉宠和楚怜,所以淡化了宇文殇。虽然他戏份不多,但是大家要知道,师姐是终极boss,他重伤之下对付她,还是很厉害的。恩恩。
自揭身份
刺客穷追不舍,三人亡命奔逃一夜,终于抵达昔日位于炤、沧、溟、覃四国夹缝中的阆环小国,如今的阆环郡。
楚怜似早有安排,带领二人入郡中琳琅轩分店密室,安排人送来伤药,又在门外叮嘱吩咐,方推门而入。
甫入门,迎上的是宇文殇阴寒目光。他单臂将廉宠紧紧箍在身后,浑身血气沸腾,杀焰鼎盛。
“你到底是什么人?”
廉宠心下打颤,当时情况危急,楚怜被迫暴露身份,可她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他的身份。而铁臂钳住她身躯的力道极其刚硬蛮横,令她胸骨抑痛难忍。她微微挣扎,双手抵紧他背部,脑海一片混乱。
楚怜却只是妖娆一笑,取了手套,露出云纹刺青,悠闲地从手腕上扣下宝石,重新戴回耳上。
“你……”廉宠探头覷见,着急地冲他使眼色,他回以稍安勿躁,耸肩道:“事到如今,我的身分也装不下去了。”
楚怜昭示着他与廉宠非比寻常的关系,而廉宠全身心都放在楚怜身上的模样亦落入宇文殇眼底,他顿觉胸口透凉翻腾,身体已经先于思想,轩辕魔剑骤现于右掌。
“不要!”
桎梏身体的锁链猛松,一股来自地狱般的冰寒之气甚嚣肆虐,似乎有寒冰自脚底穿透骨血而上,廉宠惊叫一声扑向宇文殇,双手环上,死死缠住。
可男人的力量过于猛烈,浑身剑气失控,她甫贴近,瞬时被利刃割破肌肤,脸上又添新伤,鲜血汩汩。
宇文殇已经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收回杀气,但落眼仍是她狼狈残破的身躯。凤目雷电交加,布满阴霾,他收掌成拳,却被廉宠抢先抱紧道:“他是我哥哥!你莫急,他是我哥哥!”
楚怜阻止不及廉宠已经受伤,又见宇文殇沉着冰脸又急又怒又心痛难忍地检视她身上伤口,翻了翻白眼,无语道:“我真名就是云州楚氏的楚怜。廉宠……是我的亲妹妹。”
亲妹妹?廉宠嘴角抽搐,冷汗总算收了回去。
还以为某人要耍NB,想不到也是不敢说实话。
楚怜斜斜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偷撇了撇嘴,拉住手忙脚乱的宇文殇:“你这个疯子……疯子!好了,都是皮肉小伤,别看了别看了。”
“兄妹……?”宇文殇低声重复,冷目如电,睨过楚怜,握着廉宠的手紧了紧,将她抱入怀里,这才抬起霜寒凤目:
“你把宇文烨怎么了?”
楚怜后退一步,双手一摊:“不关我的事。”
廉宠急忙Сhā口,将楚怜在异世受伤来到这个世界,宇文烨临终托付的事简略向宇文殇解释。
有廉宠这个三番五次穿梭异世的前科在,宇文殇也曾亲眼目睹她化作轻烟,对于楚怜的来历,虽然半信半疑,倒也不是无法接受。而他的确记得廉宠曾经提过自己有个哥哥,还有一位故人Lan与太子烨极其相似,她的解释并没有前后矛盾。何况楚怜说话行为,纹身功夫与廉宠如出一辙,说是一家子,倒也寻不出破绽。听廉宠说完,他淡淡开口:
“你们是说……宇文烨已经死了?”
廉宠心底怆然又起,轻轻点头。
他依旧不动神色,凤目微垂,忽而发出几不可闻低叹,暗藏哀意。
“他葬在哪里?”他问。
楚怜正要回答,被廉宠抢先:“那壶酒坛便是他的骨灰。”
宇文殇猛然抬头,薄唇微启,终究只是黯了黯,又恢复惯有的冷漠。他垂眼看了看廉宠,把她的脸硬拧埋入胸口,再徐徐望着楚怜。
两个同样高大,同样俊美的男子相对而立。
“你是她的兄长?为何姓……”
宇文殇还没问完,楚怜已经接口:“哦,我们是孤儿,师傅收养我们后她就改跟师傅姓了。”
噗!廉宠差点喷出来。满脸黑线,看着这家伙编得一板一眼的样子,就知道她撒谎当家常便饭是跟谁学的了。
楚怜镇定地看着宇文殇怀中使劲别头眯眼的女人,视若无睹:“当初假扮秦王,是迫不得已,如今被你发现身份,这欺君之罪,我是担定了。不过也好,反正我早就不想当什么秦王了。”
廉宠一听急了,扯着宇文殇腰上衣衫道:“我哥当时也是为了大炤,如今暴露身份还是为了救我们,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刚才他们的配合无间已经让宇文殇心存疙瘩,再看他们兄妹齐心,怒气腾腾直冒,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忽而想到什么,深深凝视廉宠额头,缓缓开口:
“既然答应了宇文烨,你便继续做你的秦王吧。”
呢?这下两人傻眼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宇文殇俊颜冷漠,冲着廉宠口气极其恶劣:“你刚才不是都要跟朕拼命了吗?!”
“嘿嘿……”她扁嘴干笑两声,俯首在他怀里蹭了蹭,手上下抚摸男人宽厚背部:“消消气,消消气……”
原以为难免一场暴风雨,孰料雷声大雨点小。宇文殇这么好说话,完全出乎两人意料。虽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招都招了,至少目前看来大家相安无事,是最好的结果,以后若再出问题,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想通此层,楚怜恢复了浪荡子洒脱不羁模样,笑逐颜开:“既然如此,你们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要出门,却被宇文殇喊住:“楚怜。”
楚怜转身,廉宠也紧张起来。
“你如何得知他们的刺杀计划?金门关现下形势如何?”
楚怜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卷丝帛递于宇文殇:“这是他们在金门关、右州、并州、阜县、阆环等九城布下的暗人名单,尚不齐全。凌夔回来后告诉我公孙珏在炤国的消息,我便派人打探,方知他们一直跟踪你二人,按兵不动,欲蓄势齐发,一举取你性命。”
宇文殇接过名单浏览,略沉吟道:“朕必须尽快赶到离台,今日稍作休息,明日启程,宠儿,你……”
“啊?”廉宠扭头打断他:“你别又说什么不准我跟你一起的废话。”
楚怜闻言两腮内凹,明显是憋笑憋的,悄悄后退一步,溜出门去。
宇文殇俊容如月下芳菲,薄唇微抿,俊眉似怒非怒:“朕是让你马上收拾收拾你的伤。”提及此,他有些气急败坏,“你真是……唉……”
窗虚香焚绕,画烛屏风摇。
小楼浴房门扉推开,廉宠袖腿湿漉漉抱出一叠染血的衣物。拿起门旁早备好的伤药绷带折返。偏城物资自然不如京都,宇文殇坐在矮盆中,露出精壮宽阔的上身。
她接过湿帕小心帮他擦拭。浴毕,涂抹包扎,秀眉团蹙,嘴中念叨:“我说先给你上药,你看你,伤口都溃脓了,成天只知道说我不爱惜自己,我看你才真当自己金刚不坏之身呢!”
宇文殇依旧冷着一双绝美的凤目直直盯着她,由她“上下其手”,突然开口:
“之前,你要对朕说什么?”
廉宠一头雾水睨了他一眼。
“楚怜赶来之前,你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明亮黑眸动了动,她随口应道:“没什么。”
“嗯?”他眯了眯眼。
廉宠蹲跪地上,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徐徐道:“我只是让你别胡思乱想。”顿了顿,她又道:“唉,本来我还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就算被月坞察觉了义父动静,他们也不会放弃追杀你,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你的仇家还真是……唉。”
凤目深沉,他探掌握住她小手,轻声道:“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别说什么保护不保护的。”廉宠打断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没事管好自己,我就安生了!”
宇文殇愣了愣,凝目看着眼前安静的少女,低声喃喃:“在朕身边,确实是过不了安生日子……”
廉宠抬头,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好了。说了叫你别胡思乱想。”
宇文殇抓住她的手,眉间皱起,眸中黯沉:“朕攻破北都城燕子台后,遭遇过一次刺杀,最是凶险,险些毙命。”
廉宠瞪大眼看着他,他继续道:“其中一人,叫做独耶……他刺杀失败,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她静待下文。
“他说朕与你,终有一天会走上炤帝与龙舞的下场。”
言罢,他深深凝视着她,抓着她的手掌不自觉有些用力。
少女长睫闪烁,轻轻一笑:“我不是龙舞。”
是的,我不是龙舞。龙舞面对炤帝的杀戮选择自杀,青鸳爱上仇敌便觉得全世界欠了她似的,我不是她们。
一旦下定决心做出选择,无论是罪是孽,她都敢与他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廉宠向来都不是一个只知一味责怪别人,而不敢担负责任的人。
见宇文殇欲言又止,她抓起他手臂,绕到背后为他包扎绷带,如聊家常般道:“你知道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嗯?”他应道。
“我十三岁那年,被人抓去当人质,后来逃了出来,一个人在沙漠走了七天。然后我哥找到我,可那蠢货暴露了行踪,把那帮匪徒也给带了过来。我们一起逃命,那真是比这次惨多了。沙漠的晚上冷得要命,我们俩差点给冻死,我们不敢睡,就不停跟对方说话,又饿又渴,揪衣服的时候,我在包包里摸到一粒瓜子。嗯,瓜子呢,就是一种干果,跟小指甲一般大,这里好像没看到过。那瓜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口袋里,已经坏掉了。然后我捡出来,还掰成两瓣,我一半,我哥一半,我们嚼着瓜子,嚼到嘴里都没渣渣了还在嚼。那个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去想过走不走得出这沙漠,追兵什么时候到,我们很高兴,觉得在这种鬼地方他娘的居然有颗瓜子可以吃,NB大了!我后来回想,觉得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宇文殇安静地听着,冷峻的面容散发出宁馨柔和。
廉宠包扎好,两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偏着头道:“我跟你不一样,不喜欢想得太深太远,更不喜欢想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我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认真道:“现在,两个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凉月清风入窗,那俊美天成的绝世王者,瞠着一双凤目,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风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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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洗完澡,楚怜便来叩门。却是凌夔自云州传来的消息,称日前晚晋已经拥立废王宇文远自立,京城暴乱。右相南宫根据云州楚氏所提供的名单秘密查获京中守军奸细,又施反间,晚晋果然中计。不仅精心安置的开城心腹遭一网打尽,入城后又遭兵变,被南宫樇瓮中捉鳖,断头玄靖门。废王宇文远仓皇西逃,虞寰已率精骑八百出城追击。
“虞寰率兵出城追击?”宇文殇惊道,冰瞳幽转,自言自语:“今日九月初十,酉轩率御林军包围炤阳宫是七月十二,足足两月……”凤目猛然一亮,他嘴角微扬:“好你个楒旻。”
楚怜与廉宠不明所以。
“离台无虞,待廉毅捷报到,我们即刻返京。”帝王袍袖挥舞,安坐上榻。
“不用去了?”廉宠怪道。
帝王点首,意气盎然。
“为什么?”她拉着他衣袖好奇宝宝模样,撇眼楚怜,星目幽幽,波光荡漾,忽而闪烁,笑靥如花。然后他冲着宇文殇了然一笑,就潇洒出门。
靠,这两个家伙一个皇帝一个大老板手上捏着无数消息,现在玩深沉欺负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说就不说,她才懒得问。
宇文殇侧首见她超级不爽地盘腿床沿,好笑地坐到她身边,俯首欲吻,却被小手一巴掌拍住鼻子,不准他靠近。
他强行拉下小手,好言道:“从九月初十,酉轩就没有露面,定是楒旻察觉了西覃动静,与朕一样的想法,秘密派遣他前往离台。现在两个月了,酉轩肯定已经抵达离台。宇文远出逃,根本没有必要让虞寰带兵追击,所谓的虞寰率精骑八百出城,肯定是其他人假借他的名号,掩饰他行踪,意欲出其不意。”
原来是这样啊?廉宠依旧拉着脸,随口“哦”了一声,便揭开纽扣要去睡觉,却被宇文殇扯住:
“你让楚怜另外安排房间好好休息。”
分房睡?
廉宠点点头,心下大喜。她本就有事想单独去找楚怜,无奈他在身边,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现在机会自己送上门来。压根懒得管他为何突然要分房睡,上下左右鼻子嘴巴晚安吻后,便屁颠屁颠地扬长而去。
廉宠甫离开,宇文殇立刻冷下面孔,盘蛗乳缴希闭目运功调息。
廉宠出门向丫鬟问了楚怜住处,鬼鬼祟祟在宇文殇房间外探头探脑半天,见他闭目打坐,静心养伤,遂大摇大摆往楚怜寝房溜去。
小楼寂黑幽静,廉宠飞奔而至,一脚踢开了大门。
轻纱曼舞,屏上影摇。
门扉“砰”地一声敞开后,少女急促娇媚呻吟自内间传来。
哎呀……廉宠大叫不妙,收腿出门,听见男人熟悉的怒斥:“该死!”
她双手环胸无辜地靠在走廊墙壁上,过了一会儿,绝美男子腰间裹着块布,上身薄衫气急败坏走了出来:“说了一万次!进门先敲门!你手长来干什么的!!”
廉宠嬉皮笑脸,同情楚怜ML连衣服都不敢脱,偷眼内室,眼睛立刻被人捂住,就着惯性将她头狠狠推了一下。
“什么事?你现在跑出来你老公不管你吗?”楚怜叉腰,横眉怒目。
“唉,我有点担心,那枪……我就这么丢了,这个要是被人发现……或者留到未来,这算不算影响历史啊……我在想要不要去找回来。”
“就这破事?!”楚怜音度提高,指着腰间高耸的小帐篷,咬牙切齿:“你可真会选时间啊!”
廉宠状似无害地眨眨眼,摸摸后脑勺,嘿嘿干笑。
楚怜深深呼吸,面目狰狞道:“发现就发现了!刚好丰富他们的科学史!还原历史本来面目!好了,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有道理哦。廉宠点头,却被楚怜大力往外推了一把,见他愤愤转身,她立刻飞扑过去如无尾熊般抱住男人胳膊:“等等……我还有事情问你!”
“有屁快放!”
“那个那个……”她死皮赖脸垂眼看了看楚怜的小帐篷,笑得无比讨好,踮脚凑到他耳边:“如果身子不方便,怎么帮男人泄火?”
这些日子,宇文殇不敢确定廉宠已经可以行房,都是趁她睡着后抱住她自行解决,廉宠发现过两次,遂放在心上,总觉得自己该尽尽当老婆的义务,搁着楚怜这现场的超级达人不请教又更待何时呢?
楚怜闻言俊颜抽搐,从狰狞到古怪,从古怪到不怀好意,最后满眼欣慰,勾住廉宠肩膀,万般妖媚风流道:“先进去,等我哄睡我可爱的小婉,再来跟你探讨探讨这项高深的技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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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龙六年七月初七,帝妃染恙。
七月十二,群臣觐见炤阳宫。廷尉山文丰上书称此为不臣之举,虎烈王虞寰持司将调兵守卫炤阳。其后,右相南宫奉归庙主持朝政,左相太尉不服,分庭抗礼,各自为政,晚晋斥樇毒害帝妃,欲携天子以令诸侯,其心可诛,妄为人臣,左相附和,近东诸侯举盟号军勤王。史称七月朝变。
八月廿三,廉毅密军出关,兵发白兼溪。
九月始,晚晋拥卫王远为帝,声讨南宫奸贼。九月初九,晚晋兵败,断头玄靖门。卫尉纪章挥虎烈王旗号,领将周除、方正追击至青野,全歼宇文远残部,又征东,近东诸侯不敢入。
九月十四,西覃兀子飞率兵自顺宁出,沿锦江奇袭金门关。关中军民协力,烫水滚墙,顽抗拒敌。是夜,虎烈王虞寰自率大军出离台,断敌后路,鏖战至明,西覃仓皇而逃,返顺宁,闭不敢出。
九月十五,廉毅涤荡白兼溪,奉旨整郡县,设官员。
九月廿六,帝疾愈,登朝堂,受西覃求和使,指婚西覃公主为秦王妃。封廉毅为溟沧候,贵比亲王。
——《炤史·帝王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一段,以上帝视角和半文言交待了他们逃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基本在正文里都有隐约提到过
七月初七,就是廉宠被掳劫,他们开始失踪-对应七月朝变
八月二十一,廉宠从云州出发去找殇,她遇到殇的时候,廉毅开始发兵白兼溪
然后八月到九月他们在逃命的时候,京城中晚晋拥立新帝,兵败断头
九月十四,赶回顺宁的兀子飞开始出兵想先下金门关(离台有大军,而且公孙珏在金门关及溟沧一代有秘密安排),“关中军民协力,烫水滚墙,顽抗拒敌”实际就是楚怜的人在金门关忙活的成果,粉碎了西覃、晚晋等人的阴谋。
然后九月二十六日,宇文殇抵达京都。西覃献公主求和,宇文殇把她指婚给了楚怜,还封廉毅为溟沧侯。
忍无可忍
“皇上驾到——!”
雍凰宫,太监一声声高昂的通传自门口传来。
廉宠满面风尘仆仆,暗自嘀咕这家伙消息真是灵通,随手把行李丢到柜子上,迈步迎了出去。
离台无虞,廉毅大胜消息传来,楚怜便坐镇金门关,动用官方和奸商的势力引开一直在沧溟交界阴魂不散的刺客,安排帝后秘密返回泰阳。途经云州,廉宠受楚怜之托帮他处理了楚氏的一些生意事,取走宇文烨骨灰,较宇文殇晚了半天抵达泰阳。
大功既成,帝王今日心情格外地好。甫见面便把她打横抱起直奔殿内,路上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早朝之事。
说实话,虽然失去记忆那段时间被他公主抱了不下一万次,可现在的她还有些不太适应,尤其是这家伙右臂尚未完全康复,仅以左臂圈住她腰腿,她屁/股像被塞进桶里,NND太缺乏安全感了。
可他抱得实在太快,她只来得及“啊”过一声,一堆信息便自耳畔传入,听得她头痛,又自肩膀望见他背后的伊人,廉宠脑袋立刻就轰隆隆爆炸开了。
没心思再听他说什么,某女满脸黑线看着眉飞色舞得有些异常的男人,暗道:大哥,这才下午,你不会就要开荤吧?
“伊人,替贵妃娘娘看看身子。”
廉宠刚被放至内室塌上,宇文殇便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茶水,头也不回道。
廉宠扫视一圈宫内外浩浩荡荡的侍女太监,原本叉开的双腿立刻合拢跪起,单步迈下,迅速道:“伊人,去床上。”言罢一溜烟儿转入屏风后面。
宇文殇这才醒悟过来,挥挥手屏退众人,跟着伊人一块儿走到床尾,手随意搭在围子上,冰眸亦掩饰不住眼底那赤果果的期盼。
“宝贝,宝贝。”廉宠朝另一头的他招招手,宇文殇闻言绕过,坐于床头,接过她的手握住:“嗯?”
“你刚刚说,封了义父溟沧侯?”她卧靠他怀中,褪了衣物,示意伊人可以继续了。
“恩。”他随口应道,目光追随她翻飞手指,落在粉红细腻,满是新肉的肌肤上,深瞳迅速染上一片黯哑的情/欲。
廉宠硬扯了扯他袖子,唤回些注意力,嗓音格外清澈道:“你好不容易除掉三大世家,如今又大力提拔义父,使廉家独大于朝廷,这样……咝——”
廉宠瑟缩轻唤,惹得宇文殇立刻紧张起来,探身急问:“怎么了?”
伊人手悬空于腰间新肉上方,颇尴尬地抬目偷睨过廉宠一眼。
廉宠扑闪着水润大眼撒娇地往他怀里窝了窝,娇声道:“痒~”
宇文殇的注意力总算落到她脸上,没好气道:“此事说来复杂,朕准备大婚之后擢升楒旻为左相,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吏治。到时你也一起听听。”
“大婚?”廉宠茫然。
凤目危险地眯起,宇文殇口气不善道:“十,月,初,十。”
“啊?什么时候定的?”廉宠无辜地盯着他,迎上那气场强悍无比的激光眼,急忙故作可怜兮兮,万般委屈:“你什么时候定的日子,都不告诉我一声……”
宇文殇面孔微微抽搐,咬牙切齿:“圣旨里。”
“圣旨?”廉宠更加茫然,“张经阖宣旨的时候,没听到说日子呀。”
“你把圣旨放哪儿了?”宇文殇一把揪住她下巴,眸中警告意味愈重。
“厄……哦!十月初十嘛,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某女左顾右盼,连声附和。瞥眼底下,伊人已经开始帮她做“妇科检查”了,立刻又道:“那还有十五天呢……我好像都没有准备什么。”
宇文殇冷哼:“你只要把人从这里搬到炤阳宫去就行了。”
“行程你给我说说吧。”她继续眨巴眨巴眼睛。
“回头自己问宫里的嬷嬷去。”他顿了顿,“朕把西覃的甘露公主公孙仙指婚给了‘秦王’,大婚之日甘露公主与西覃使者亦会抵达泰阳,朕已经下旨召秦王入京了。”
廉宠微愣。在云州中南海养伤那段日子,她知道“秦王”与皇帝之间不成文的协议,“宇文烨”一生永不入京,可这次?
名义上是让秦王来迎娶西覃公主,实际却是为了她吧?
天知道刚听到“大婚”这两个字时,她脑海第一反应是:算算日子还有十来天她得赶快通知楚怜让他十万火急无论如何偷渡到京城来,毕竟,这可是她在这世界唯一的亲人。唉,她思想实在太龌龊,原来他早就帮她打算好了。
仔细想想,这醋桶子长大后的确成熟很多,不会再动不动乱发飚乱咬人,实在令人欣慰啊。
不过……迎娶公主?
大L,你惨咯。
就这失神瞬间,宇文殇的目光便到下面去了,见伊人正探内细察,他也凑过头去,手指轻轻抚上那片细密丛林。
廉宠一个激灵,暗骂前功尽弃,嗓音不由自主微微颤抖道:“那……大婚的时候很多人要来吗?”
“嗯。”宇文殇心不在焉,眸色越浓,低沉性感声音扬起:“如何?”
廉宠看着伊人双颊通红如血,万念俱灰:死了死了,这下在伊人面前也抬不起头了。
伊人强自镇定:“请容妾身再做细察,方可禀告陛下。”
宇文殇闻言略蹙眉,凑得更近,滚热气息拂过肌肤,烫得廉宠发晕。
“之前不是说一个月就好了,这都两个多月了。”他口气愈发恶劣。
伊人闻言微微垂头,难堪应道:“陛下切勿心急,待妾身为娘娘仔细检查过方可告悉病情。”
廉宠亦哀怨接口:“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宇文殇回头挑眉。
“只知道做……其它伤问都不问……”她嘟囔着拧过头去,抱了枕头埋住秀脸。
他总算坐回床头,强行挖出她头颅,捧住双颊,放柔语气:“其它地方朕早就帮你看过,疤都掉得七七八八了。”
她还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憔楚模样。
他无奈摇头,抵近她额头道:“好了,别装了。朕不去打扰伊人,你也饶了朕吧?”
靠,为毛她耍什么小九九他都了若指掌阿。
面上仍不松动,依旧怨妇道:“你看我,脸上肉色都不一样,横七竖八地,毁容了。”
薄唇轻碰,半眯的凤目极力掩饰眸中狂乱的情感,想要柔声抚慰,却克制不住微微走音:“不会的,朕保证。”
察觉他的皮肤宛若火焰炽人,呼吸紊乱,廉宠身子往外缩了缩:“你骗人……你眼角剑疤都二十多年了还没好,我这些疤想好,恐怕得等到老死。”
“这疤,是朕没治它……”他捉住她肩膀拉近,薄唇不住磨蹭她脸颊,全然无视伊人的存在,“朕保证,两年之内帮你治好……”
“皇……皇上……娘娘……”伊人垂目,不敢看床前已经缠做一团的两人,满面飞霞起身,至屏外跪地行礼:“妾身告退。”
言罢躬着身子仓皇退出,临行前将房门掩死。
“咦?”廉宠探头,这来检查伤病的医生什么都不说就跑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可下一秒,男人已经扑到她上方,彼此身体密合无隙,疯狂如野兽的噬吻接踵而至,烫皱了一池春水。
这些日子,她已经大饱眼福,十分清楚这个男人如今身材有多么完美傲人多么令人垂涎三尺喷血九升。早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身形便不逊于普通成年男人,软禁她时两个人什么花样什么姿势没折腾过;这段日子在阆环郡养伤,她看他忍得辛苦,上楚怜那儿拜师学艺回来,只要不是亲身上阵,啥限制级的手艺嘴艺都免费大奉送了。
按道理来说,久经沙场的她,脸不应该像现在红得跟猴子ρi股一样呀……
狂野炽热的激吻,用力蛮横的抚摸,让廉宠皮肤有些痛,有些烫,但更多的是,情难自已。
“宠儿……”他忘情地在她耳畔呼唤,浑厚大掌触及底下那片温湿澹荡,深瞳陡红,迫不及待欺下身去,长驱直入。
合二为一刹那,她新伤初愈的□如处子般脆弱柔嫩。
没有想象中的铺天盖地,他纵使气息紊乱肌肉紧绷,依旧稳住了身子。
廉宠喘息着,水眸荡漾,正想夸他总算会怜香惜玉了,那俊美无匹容颜猛然抬起,琉璃瀚眸黑得可怕,长发如毒蛇盘踞两侧。
“宠儿……”他自脖间逡巡至芳唇,反复咀嚼,含糊不清道:“之前……朕怕吓着你……”
之前?哪个之前?恢复记忆前?
“……忍得好辛苦……”
忍得辛苦?!你这一夜七次男真得有忍过么?那算忍吗,那算忍吗?!
“……朕以后不用再忍了……”他的声音因长久压抑而流露出巨大的痛苦。
廉宠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腰偷偷后缩,却被他钳住,魁梧身子陡然立起,将那结合之处暴露于她眼底。
这一看,她双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
她下肢都胀得满满实实的了,他那活儿居然进来不到一半!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不想再忍……老天,你给我道雷劈死我吧!
宇文殇眼中情/火乱烧,缓缓推进,廉宠哆嗦连连,退缩不止。他忽而一个微挑,她却推住他胸膛反应过度闭眼惨呼起来:
“我是想起来没错,可身子还是同一个身子啊!”
言下之意,以前受不了,现在同样也受不了,所以大哥您还是继续忍忍吧。
他闻言慵懒舒展臂膀,单手支撑,之前骨折的右臂已经拆去支木挂带,搁于她身侧,因长期受伤活动较少的右掌透冰,刺激得她脖子直偏,薄唇启阖,邪肆妖美至极:
“反正都要擦药,便多擦几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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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牲……
廉宠撑腰,在张经阖搀扶下一跛一跛地爬上凤辇,入帘前掐住他手背,眼泪汪汪咬唇道: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今晚我去右相府喝酒,不回来了,他要有意见,你就问他有没有脸来见我!”
张经阖心尖狂颤,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逆龙帝前天下午入了雍凰宫,直到今天凌晨才出来。
临走前吩咐他在此伺候,又叮嘱过晚点会过来陪娘娘用餐。可这贵妃快傍晚才醒过来,醒来后便闹着出宫,骂骂咧咧说什么用餐用餐用你老母的餐。
以前,是绝对不能得罪皇帝的,可现在的贵妃,同样得罪不起。偏偏这姑奶奶眼睛比老鹰厉害,他不过偷偷朝门前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便被她抓住耳朵臭骂一通,威胁说谁敢去报信就抄他全家,他实在没辙,只得硬着头皮给娘娘安排凤鸾出宫。
看来只好等娘娘走后,狂奔去找陛下哭罪去了……至于娘娘的话,借他一百万颗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问哪……可不问,又是违背娘娘的旨意……唉,他凶多吉少了……
神威北二门守卫见有妃嫔出宫,来者是眼下最当红的贵妃娘娘,还是内廷太监总管张经阖亲自护送,遂决定意思意思一下便放行。三呼千岁后,侍卫讨好道:“请娘娘将出宫凭证示下。”
张经阖正要接口,马车帘子却被一把拉起,女人面色不善道:“没有!”
那一众门卫与张经阖齐齐哑口无言,大囧不止。
就在这时,另一路上一辆马车徐徐而至。见门口堵塞,便停驻一旁,帘子掀开,却是旧无音信的靖王爷。
“靖王。”廉宠微笑点头。
“娘娘千岁。”靖王敕急忙下车行礼,一华服女子及其身后怀抱幼孩的嬷嬷也从后面一辆马车上掀帘而出。
“妾身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华服女子螓首蛾眉,淑丽韶好,—肌妙肤,弱骨纤形。许是第一次见面,行了标准的跪礼。
廉宠见状下了马车将女子扶起,目光询问,靖王敕眼中一闪而逝难堪应道:“此乃内子范氏。”
范氏?就是她进宫前就香消玉殒的淑妃范离儿一母同胞的姐姐,文采斐然于世的靖王妃范羡儿?眼珠再一转,皇清北二门在后宫一代,英太妃前些日子返宫,再瞥眼嬷嬷手中的婴儿,遂明了,笑道:“你们带着孩子给英太妃问安来了?”
“回禀娘娘,正是如此。”今日不知是不是外人在场,靖王敕显得格外恭敬生疏。
廉宠是个粗线条,也没在意,目光转到那婴儿脸上,琉璃大眼滴溜溜地盯着自己,小脸粉嘟粉嘟,可爱得不行,虽不如宇文殇小时候漂亮得那么离谱,却也虎头虎脑,灵气逼人,忍不住迈前一步,对上那小孩的眼睛,冲它招了招手指。小孩发出“呃啊”一声,廉宠立刻笑逐颜开,兴奋道:“我可以抱抱不?”
靖王敕递了个眼色给那嬷嬷,嬷嬷急忙起身将婴孩送入廉宠怀里。廉宠带过宇文殇,抱起小孩来驾轻就熟,环臂接住,轻轻上摇,入鼻一股子奶香,忍不住就偷了个香,转眼发现人家父母满面尴尬望着自己,遂嘿嘿干笑,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儿子吧?”
靖王敕目光落在她脸上交错嫩肉上,眸底一阵痛忍,随口附和点头。
“靖王你文质彬彬,儿子却威风得紧呢。”话音刚落,那小孩突然微微摇晃,咯咯咯咯笑起来。
廉宠亦笑靥芙蓉,艳胜桃李,纵使容貌受损,亦耀人眼目,靖王敕一时失神。范羡儿冷眼旁观,眸色微黯。
“他叫什么名字?”廉宠双手叉上男婴腋下,玩起了高高,小孩更是笑个不停,廉宠突地想起宇文殇小时候,也是这样被她抛高高就笑个不停,再想想现在……唉……唉……唉——!
“犬子前些日子刚满周岁,只得小名字字。既然娘娘如此喜爱,不若恳请娘娘赐名吧。”靖王敕柔声,有些期盼地看着廉宠。
廉宠不察,闻言后全副心思扑在了想名字的问题上,左思右想,凝眉转盼,半晌,郑重道:“我回去好好翻翻字典,你把他八字给我,我得好好算算,嗯。”
唐人街那帮华侨虽然喝的都是洋墨水,可传统起来比国内还厉害,因此廉宠别的不知道,取名看八字是很清楚的。
靖王敕莞尔,从她怀里接过字字,想起什么,问道:“娘娘这是……?”
“我要出宫,没出入证。”刚抱过小孩,廉宠兀自捶腰,闻言皱眉狠狠盯了门卫一眼。
张经阖无辜地看着靖王敕,眼神交汇,靖王当即会意,啼笑皆非,多日不见,她还真是老样子,遂道:“娘娘想去哪里,不妨让本王送您一程?”
廉宠摆手,望着靖王妃,冲宇文敕又笑了笑,解下腰间流云百福玉佩,这是前几日她路过云州,在搜珍记查账时敲诈来的极品货,认认真真挂到字字脖上,倩笑连连:“没赶上字字满月,也没好好准备礼物,包名字的时候我再补上,这个呢,先祝可爱的字字如意长久,幸福绵延。”
靖王敕立刻率妻奴等跪地叩谢,字字在一旁笑得更加欢畅。
礼毕,靖王敕打发亲眷先行离去,扫眼凤辇,柔笑道:“贵妃娘娘,您真要出宫,这凤辇恐怕……还是让本王送你一程吧。”
廉宠看了看自己的凤辇后前呼后拥一干躯影武士,好像是招摇了一点,想了想,应道:“我想去右相府。”
靖王敕星目一亮:“凑巧了,本王也正要去右相府上拜访,这还真是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神威门为皇宫西门,神威北二门即正西门往北数第二个偏门)
改字,伪更!
右相府密谈
右相府新设,清静雅致,以白黑灰三色为主,不像普通高官府邸的奢华,显示出主人的脱俗风韵。门人通报后,南宫樇亲自出迎,身后竟然还跟着廷尉山文丰。
相互见礼介绍毕,还没请过门房,又有人急急叩环。拉开门来,竟是张经阖骑马匆匆而至,见了廉宠,恭恭敬敬请安,满脸讨好奉承笑容,低声道:“娘娘……皇上口谕,请娘娘借一步接旨……”
三人自觉回避,廉宠瞥过他们背影,没好气道:“我说了晚上不回去。”
张经阖笑得有些僵硬,惴惴不安开口:“娘娘,皇上要奴才转达口谕,说……”
“有屁快放!”廉宠负手靠上廊柱,一前一后弹着,极不耐烦。
张经阖深吸口气,豁出去道:“皇上让奴才转达陛下的原话,说是‘子时前雍凰宫看不到人,朕亲自来逮,到时候别怪朕在别人面前不给你面子’!”
“靠!”廉宠怒目,“他是要跟我耍横?回去告诉他,别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缸。”
“娘娘……息怒,息怒……”张经阖满眼为难之色,“皇上要奴才在这里伺候着娘娘。”
廉宠没好气地翻翻白眼。张经阖这家伙,虽然以前跟她很铁,可早在她第二次来到这世界的时候,他就只忠心于宇文殇一人了,现在赶他走他是铁定不走的,无奈,只得扔下句“随便你”,转身向南院外客厅走去。
南宫樇与靖王敕、山文丰正缓步闲聊,廉宠脚程快,很快赶上他们,南宫瞥见她一脸气呼呼,心下了然,眼底蕴含清波,却欲言又止。廉宠睨见,一年前再度回到此世,与南宫相依为命的半年浮现脑海,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宠,历历在目,那已经超过了一对普通酒友知己的情感,纵使大大咧咧的她亦能感受敏锐捕捉到,忽觉心底微涩,但很快消失。
一直以来,她面对朋友的追求,都是两个字——“装傻”。拒绝,太伤感情,接受,谈不上喜欢。所以装傻,成日称兄道弟,不断强化“我们是朋友”的概念,从小到大不知道吓退了多少欲告白的朋友,也的确有成功案例。可这些男孩中,没有一个像南宫樇这样,不求回报,只是一直默默地关怀付出,默默地守护在身旁,看似无欲无求,才真正令她觉得亏欠。
两人一瞬的眼神交错,各自心底波澜,尽皆收入宇文敕眼中。他微微落后并肩山文丰,步子愈缓,偏头望向院中大水缸中几片萧索的莲叶。
“贵妃娘娘莅临寒舍,可是找楒旻有事?”还是南宫樇率先开口。
没事不能来喝酒么?廉宠暗度,心底又叹,没事的确还是少来招惹别人的好。
“嗯。”她回头望了望靖王与山文丰,又看看南宫樇,却见南宫樇略点头,遂道:“我听皇上说,义fu……”
“哦。”南宫樇接过话头,“娘娘是想问您爷爷廉毅将军的封号一事?”
爷爷?廉宠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名义上是廉毅孙女,她记得见过那小丫头,当年在阳正楼还是什么楼,廉澹夫妇抱着的那个小月儿,没想转眼十二年,小月儿都成了寡妇……
南宫樇沉吟:“此事容臣稍后再议,靖王殿下,廷尉大人与臣,正好有件事想恳请娘娘帮忙。”
南宫开口闭口一个娘娘,一个臣,听得廉宠大不自在,最不自在的还是他那种恭敬疏离的态度,可有靖王在场,他这样也无可厚非。再瞥眼靖王,之前在云苜山有段时间他们关系是极其亲近的,可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如今见面反倒生分了。
“你们说。”
南宫樇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卷奏折与一份名单。廉宠迅速浏览,顿时明白来龙去脉。
厅堂入座后,南宫樇又自书架暗格取出一封密函递于廉宠。廉宠看了看,放在桌上,抬头望着山文丰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山文丰起身揖应:“斩草除根。”
“牵连多少人?”
“晚畴将军已经病入膏肓,贤妃不肯同流合污,除此二人免罪”,余下晚家九族、门生、食客,家将三族,逾七千人。”
“依《炤律》,这些人罪当如何?”
“谋朝篡位,通敌叛国,罪当诛九族,晚晋受千刀万剐焚刑,嫡系凌迟,旁系杀头,门生食客家将杖毙,亲族绞死,九族内往生者,剖棺戮尸,另有牵连者五千人发配充军。”
廉宠眼珠转了转,望着南宫樇:“楒旻,你找山大人来,是想做什么?”
南宫樇揖应:“山大人主管刑事,臣想看看有些无辜受牵者能否酌情减刑”
“你呢?”廉宠又扭头看着靖王,“你找他什么事?”她指着南宫樇。
靖王敕身前倾,侧坐应道:“本王曾主管吏事,现掌金曹、户曹,原欲就吏改一事与楒旻细谈,孰料碰上山大人与右相大人商议明早上奏一事。”
廉宠偏首,把名单拨到靖王面前:“这九族的关系,是你这里理出来的吧?”
靖王点头。
她又两指夹起密函,看着南宫樇:“这是商尘珙与近东诸侯密谋的书信?”
南宫樇点头:“嗯,若此证据呈到陛下面前,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商尘珙已经告老还乡,朝中官员十去其三,士族门阀土崩瓦解,臣私以为,已经够了,勿须再增白骨填沟壑。”
廉宠眸子再转,将密函还到南宫手中:“明天早朝与奏折一起呈上去吧,你瞒不住他的。”
南宫樇依言纳信入怀。
廉宠又拿出那份奏折,仔仔细细从头看过一遍,合卷询问:“你们只求他开恩,没说如何处置。”
山文丰揖礼,廉宠示意他说,他遂道出《炤律》第三,第十一,第八十九,第一百四十关于谋朝通敌罪的矛盾之处,“……前款曰诛主犯亲九族,后者曰犯举事者皆诛三族,臣等想看看能否寻到较轻的刑罚……”
廉宠闻言失笑,摇头叹气:“山大人如此宅心仁厚,酷吏之名真是冤枉了你。不过,什么《炤律》,说到底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炤律说此人只需挨一板子,皇帝偏要杀九族,你能怎么办?”
她起身将奏折塞入南宫手中,适时有丫环在门外启禀道南宫之前安排的美酒已经送到,她便自己出门接了,摆在桌上:“你们要喝自己倒。”自饮过一杯,继续道:“楒旻,你在奏折里加上一段,求皇帝开恩,晚晋凌迟,其它主犯与举事者杀头,他们的九族和间接参与者的三族,统统发配到溟沧一代去。若有人能证明自己无罪,允许申冤,自己举证。”
三人同时一愣。
溟沧一代饱受战乱,人际罕至,白白浪费大好国土不说,还给了西覃可趁之机,靖王与南宫樇早忧虑多时,如今听廉宠一提,立刻知悉她的想法,欣喜若狂,刚要说话却被山文丰抢先:
“娘娘!臣有急事,先行告退!”山文丰难抑振奋,手脚微颤道。
廉宠莫名其妙,南宫樇却笑道:“娘娘,山大人定是受启发,有了好点子,赶着回去办案呢。”
山文丰急忙点头,瘦削偏黑的脸神采奕奕:“娘娘所谓自行举证证明无罪,实乃刑律取证之创新。许多案件,如此案,又如前朝文字狱,牵连甚广,因难证其有罪,遂行连坐,此自证无罪之法,大大减轻刑吏取证难度,确实可行。”
“这样啊。”廉宠很高兴自己为大炤的律法史做出了如此杰出贡献,看山文丰丝毫坐不住的样子,遂摆手道:“那你赶快去忙吧。”
山文丰得令,揖别靖王与南宫,正要告辞,廉宠又急忙叫住他:
“月坞的暗人枫雪……还押在大牢中?”
“禀娘娘,仍在牢中。”山文丰恭敬应道。
廉宠顿了顿:“她的罪,也是凌迟?”
山文丰偷眼看了看南宫樇,被廉宠捕捉,见他二人神色晦暗,遂明白枫雪所受之刑必然远甚于凌迟,已经残酷到他们不敢出口,深深叹气,她低声道:“山大人,若她没利用价值了,便给个痛快吧,皇上追究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
山文丰愣了愣,点头应诺,廉宠这才容他告退。
廷尉大人离去,廉宠坐回主座交叠双腿:“这事情,你们明日只管奏。皇上那边我去吹吹枕头风。”
她的“淫言秽语”令靖王颇为窘迫,讪笑两声,心底却越发觉得眼前少女不似以往那么简单。
南宫樇嘴角轻扬,又微微带着苦涩。纪章回来时,他已经知道她想起了前尘往事。犹记十数年前初见的她,一身清爽豪气。后来,又慢慢看到她的嗜酒如命,她的活泼随性。可记忆中最多的,是她安静地站在那少年身旁,平淡柔和。
平淡宁静,不过假象。虞寰曾说她“尚义任侠”。便是这份豪气,令他余生追逐着一抹虚无缥缈的弧光。
可此番再见到真正的她,无论容貌性格,似乎全无改变,又似乎多了些他从未了解的东西。
廉宠手上那精致小瓶装的美酒早被两她口喝光,正拿了另一瓶对着壶口畅饮,饮毕抹抹嘴,又道:“好了,该回答我了,楒旻,我……爷爷的封号是你想的?”
南宫樇轻轻摇头:“是廉老将军自己请来的。”
廉宠蹙眉,安静聆听。
“当年溟沧杀戮,皇上的确有迫不得已为难之处……可实在太过惨烈,一直令廉老将军饮憾,此次灭月坞魔教后,老将军便主动上奏,想卸甲归田,亲自率民垦荒治城,还说若有一日与西覃战事再起,他立刻备齐鞍马为大炤披坚执锐,马革裹尸。陛下不肯允,两人各退一步,便封了廉将军溟沧侯,坐镇一方。”
廉宠睫毛扑簌,微启丹唇,旋而又止,微抿方道:“原来如此……对了,你们老说个不停的吏事,是怎么回事?”
南公樇侧首示意靖王敕,却不意捕捉到他眼底飘渺如影的痴迷,面色陡深。
靖王敕星目略敛,接口道:“此番大动作,朝中士族官员受洗,一、二品官员青黄不接;何况此番清洗,难免错杀,几位文坛泰斗博林鸿儒遭罪,引得连一些寒族文人士子都唏嘘不已,人心动荡,后必为祸。”
廉宠皱眉,两手一摊:“这种事情你们跟我商量什么……”
南宫樇探首,轻笑:“此番动荡,你还不是罪魁祸首,你不出来出出主意,难道还想束之高阁么?”
廉宠茫然。
“科举。”南宫樇一字一句道。
是不是科举惹出来的事最后都要算在她头上阿?
南宫樇笑着摇摇头:“臣听说,科举最开始是你给秦王出的点子。”
“是啊,怎么了?”
“大炤设私塾七年,自逆龙二年始创科举,从此成为寒族晋升之道。可民间兴文时日尚短,寒族的确有几个非凡之才,但整体水平仍然逊于士族,更遑论宗庙礼法音乐天史。”
“哦,你们现在人才跟不上,想我来给你们想选拔人才之法?”廉宠一阵乱晕,“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有机会大家一起想想吧……不过呢,我觉得你们的问题不在选拔人才上,而是怎么选拔旧士族官员的问题上……唉,算了算了,我再想想……”
“怎么用旧人……怎么物尽其用……”靖王蹙眉低喃,“这些人里,若混入居心叵测者蓄意报复……这对皇上……”
廉宠又在斟酒,闻言挑眉撇嘴:“哼,寒族里面,就不怕有刺客暗人潜伏着啊?瞎操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靖王与南宫樇相对愕然。
是的,他们身在局中,始终将士族作为忌惮的对立面,总觉得他们别有用心,想用,又怕用,廉宠一句话问过来,他们忽有顿悟之感。
两人当即点头,却不肯放她休息,靖王像逆龙朝吏事活字典般把各官职责任,衍生变化细细向她道来,不知不觉已近子时。
张经阖已经进来催促过两次,第二次时,靖王见廉宠百无聊赖却始终不肯走,遂心领神会,先行告辞。
果然他一走,廉宠立刻垮下肩膀,挪到楒旻身边,凑过头去低声道:“我问你,你给我说实话。”
“娘娘请讲。”南宫樇微微侧身,恭敬垂首道。
女子两条英挺的眉毛顿时纠结一团:“就我们两个了,别这样说话行不行啊。”
南宫樇浅笑,如闲庭静竹,松下肩膀,柔声如泉:“我知道你性散漫,不拘于礼,可过几天便是一国之母了,该有的礼节,该有的架子,也是要有的,毕竟,你以后代表的是整个大炤。”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说的很对,让她不得不乖乖受教,面子上还是有些敷衍:“知道了。”
“说吧,何事?”见她兀自抱着酒瓶大喝,他摆开酒杯,优雅酌酒,廉宠盯着那温润如玉白皙修长手指,听闻庭中和风叶动,仿佛回到埠野草庐,微微感叹,她随口道:“没梨花落了?”
南宫樇失笑,再度摇头叹气:“你当酒是说酿就酿的?最后几坛是被你亲自抱出来的。”
“sigh!”廉宠叹气,双手趴在桌上,侧首道:“皇帝,是不是想杀我义父?”
南宫樇愕然。
“或者说,是不是你们都觉得,包括我义父都觉得皇帝想杀他。”廉宠正色。
南宫樇偏首不语。
“我义父,不就是当年的晚畴?如今还坐镇溟沧,如一地诸侯,就算今日不反,我义父不反,待他百年之后,溟沧侯不是又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要我觉得,所谓士族,只要他有心推行民学科举,再行推恩令,废官爵传袭制,几十年后,士族自灭,他偏偏不能等,他要立刻集权跟西覃斗,他那么激进的人,怎么忍得下我义父独大一方?你再看看虞寰,堂堂虎烈王被困京都,再看看秦王,几乎幽禁云州,你说……唉,我就闹不明白义父干嘛去讨这爵位,还是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打定主意呆在沧溟一代当地头蛇,就是要他有所忌惮?”
南宫樇长叹一声,转目清愁:“你真的长大了……”
这话,是对当年埠野草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说的。廉宠现在听来有些怪,毕竟,她曾经和南宫樇一般岁数……可现在的他,的确可以拍着她的头如兄长般语重心长一番。
“权术手段,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在他之上?你过虑了。”南宫樇浅饮一口,云淡风清:“你还记得廉澹么?”
廉宠点头,愣了愣,想起埠野说书人的话,颇黯然道:“他也去世了吧。”
南宫樇轻轻点头,又叹一声:“廉老将军……一生为国尽忠,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连唯一的孙女,如今都下落不明。”
廉宠持杯怔怔。
“莫说廉老将军无后继承衣钵,如今的诸侯,哪里还是诸侯?除了徒有其名,田赋税收、兵马粮盐,全部掌握在朝廷直系官员手中。你义父上书恳请留在北荒之地,倒也仅存拓荒治民安定百姓之心,其余的你不要多想。天色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既然南宫樇都这么说了,廉宠也只得放宽心,望望窗外,残月如钩,饮尽最后一口酒,告辞返宫。
作者有话要说:作收我吧!!!!
图覃论
廉宠坐着张经阖特意安排的马车回宫,一路上赶去投胎似的。她蜷在舒适大椅中昏昏欲睡,忽而马车一停,身体惯性前倾,神智清醒,掀开车帘扫过一旁,这才刚过了宫门。
“怎么不走了?”她怪道。
话音落,马车门帘被人掀开,一张阴鸷恐怖的冰脸出现在面前。
宇文殇?
错愕间,已被他拧着衣襟拽了出去,一个飞身,抗米袋一样被甩到马背上。
廉宠慌忙抓住他衣衫下摆低呼:“我不要骑马!”
宇文殇闻言,又反手一抄将她夹在腋下,扔进马车,随后登车。原本尚算宽敞的马车因他的进入骤显狭窄。他背光弯腰,凤目凌厉,竟令她不自觉往角落瑟缩过去。待发现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后,廉宠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光是被这家伙一身“气焰”就吓得屁滚尿流,难道是之前被压迫出奴性了?
这是过了子时,他真的亲自来抓人了?
廉宠压下惊慌,端直身躯,想到这家伙连续两天蛮横无礼的暴君行为,立刻沉下脸。
宇文殇伸手抱她,被她格肘顶开,他顿了顿,竟使出大擒拿手,推拿间千变万化,眨眼间过上十来招后,她就被单臂捆入怀抱。
“你干嘛!”她横眉倒竖,不安分挣扎。
声若霜冻,他冷冷道:“外面多少刺客,你还乱跑?”
“真有刺客呆哪儿都不安全啊。”她自知理亏,却继续嘴硬道,下巴突被宇文殇一把拧住,迎上深沉魔瞳。
“你喝了多少酒?”
廉宠冲他鼻子哈了口气,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剑眉团蹙。
宇文殇脸色更加难看,抓紧她腰带便扯。
Wk,这人打她ρi股还打上瘾了?刚被翻转身,廉宠立刻腿向后一记又快又猛的扫劈,宇文殇偏头躲开,再度使出大擒拿手,顺她扫势卸下,正要捉她,却听砰一声。两人同时停手,看着被廉宠一脚踹飞出去的车板,紧接着嘎吱嘎吱,两人立刻从破洞跳了出去,扭头一看,马车已经坍塌。
一众太监侍卫目瞪口呆,低首装傻。
“嘿嘿……”廉宠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迈腿往雍凰宫方向走去,宇文殇紧随其后,一众宫仆亦步亦趋跟上帝王。
刚走出不到两步,她停了停,撑腰护腿转头盯着背后森冷修罗。而阎王背后的小鬼们一起立正,继续埋头佯装镇定。
宇文殇对上她眸子,嘴角不着痕迹扬了扬,便探手牵马,刚抱起她,她却在怀里闪了闪:
“我说过不要骑马!”
宇文殇收住手臂,就着这姿势继续往雍凰宫走去。
张经阖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在这是子夜,宫里都夜禁了,不会被什么人看见……
这一折腾,廉宠火气也消了不少,略微有些不爽地蜷在他怀里,远处雍凰宫已入眼帘,他忽而开口:
“朕知道这两天过分了……”
她冷哼一声,半晌后拽拽道:“认错就好,姐姐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宇文殇冷飕飕一眼,吓得她立刻噤口,心底狂泪。
我本来就是你姐姐!
唉,她果然是上辈子欠了他,所以此生生命不息,还债不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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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廉宠一眼就看到几上新送来的锦盒,装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烟草。
偷眼看了看身旁的酷男,哎哟哎哟,一犯错就送烟,宝贝你还真是闷骚呢。
她大摇大摆拿起烟枪正要填烟,忽地想起什么,犹豫不决半天,眼珠乱转,把烟草拿起放下,又捧到鼻下狠狠闻了两口,方万般恋恋不舍放回,目光还在依依惜别,离了不到两步,又扑回去抱着烟盒,泪眼迷茫,比跟情人生离死别还痛苦似的,满脸挣扎之色。
宇文殇冷眼旁观,面色微微抽搐,终于忍无可忍:“你干什么?”
廉宠闻言万般哀怨地睨了他一眼,突然冲到床上,摆出大字形,用被子掩头:“拿走拿走,以后不要让它再出现在我面前!趁我没有后悔,快拿走!”
宇文殇不解,仍是朝一旁宫女挥了挥,宫女急忙将烟草收走,他则走到床前一把扯开被子,冷声道:“怎么了?”
廉宠一副苦瓜脸,有气无力瞥了她一眼,朝里一滚,面朝下做死人状。
“到底怎么了?”早习惯掌控一切的帝王,每每对上这女人,总是忐忑难安,更遑论她此刻不合常理的模样。
被他一把提抱入怀里,廉宠一边蹬掉鞋子,一边郁闷道:“我是不是一年后就可以怀宝宝了?”
宇文殇错愕。
“问你啊!”见他发呆,廉宠伸拳捶了捶男人胸口。
这女人的拳头可不是一般的挠痒痒,宇文殇微微吃痛,“嗯”了一声,低眼盯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廉宠纠结地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要死不活道:“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
“然后呢?”一代帝王难得脑子短路,被个女人牵着鼻子傻傻问道。
“什么然后!”廉宠暴躁坐起身子,嘴巴打机关枪一样:“大婚后我就要把你那后宫一锅端掉可是把后宫端了那些朝臣肯定会逼你催你让你赶快给帝国生个接班人那么我就有传承香火的伟大使命就必须尽快生出孩子来否则你在朝堂上就会很难办成天还耳朵不清静我也压力很大所以这个孩子必须赶快生出来好堵住悠悠众口。”
她一口气说完,不曾发觉那霜色弥漫的千年寒冰正一寸寸剥落瓦解,幽幽凤睐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不是说我一两年后就要可以怀宝宝吗,那我现在就得开始戒烟了,戒个一两年……然后怀了宝宝……就有一年不能喝酒了……天啊……不过,我今天看见靖王的儿子了,好可爱……要是我们的宝宝不如字字可爱,我就不养它你自己养……”说起小孩,廉宠彻底陷入自己的YY中:“一般儿子像妈妈女儿像爸爸,要是生个儿子像我,长不高怎么办?要是生个女儿像你,又太高了,在这里不大好嫁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苦恼!”
廉宠抱头狂搔,又想到自己要戒烟且不久的将来要戒酒,顿时从美妙亲子幻想的兴奋中跌落入万丈深渊,长吁短叹半晌,那抱着他的男人突而微微一动,下一秒她被拧正了身子,迎上那风月无边,浩瀚波澜的深瞳。
“你……你想怀……朕的孩子?”宇文殇颤抖着,不敢置信开口,深深凝视怀中娇人,胸膛起伏,似乎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感。
廉宠莫名其妙睨了他一眼,兀自沉浸在戒烟戒酒的悲惨未来中,没好气道:“废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要死了……”
“宠儿……”他一把抱起她,面上渲染狂喜,哪里还有半分冷酷帝王的影子,双目炯炯,再次确定:“你真的这么想?”
廉宠总算察觉他的不对劲,有些奇怪,这要给他生孩子的事情又不是头一次说,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啊,怎么了?”她抬眼,却见男人眉间银钩飞花,面若画堂芙蓉,乱如红雨,两颊春酒沉香,妖桃破苞,真正是倾世绝美,天下无双。
连这已经审美疲劳的麻木女人,也一瞬看失了神。
凤目流盼,变化五彩波澜,绚烂漫天菱花。他铁臂拦得更紧,长睫扑扑,专注地凝视她,似要从她脸上读出誓言。
感觉屁/股底下一团灼热抵起,廉宠回过神来,面色变幻,愤愤道:“都要大婚了,不给你生孩子给谁生啊!莫名其妙!放开放开,我昨晚就擦伤了,绝对不要,绝对不要不要不要!”
宇文殇就她推势往后仰了仰,可一脸灿烂丝毫不减,接过她话,连声附和:“好……好,朕不碰你,你不许朕绝对不碰你。”又一把将她拖入怀里,竟然有些坐立不安,兀自自喃:
“以后在皇宫中,除了这里与朕寝宫,其他地方不要乱跑。”顿了顿,他突然起身:“不行……你立刻搬到炤阳宫去。”言罢就大声唤入张经阖吩咐,孰料张经阖进来后,他又抚额低语,一派慌乱:“不行……张经阖,朕要翻新后宫,朕要翻新后宫!”
廉宠与张经阖一起傻眼。
“还不去!”帝王恢复冷酷,厉声道。
张经阖忐忑不安退下,难以摸清旨意,焦虑难解。可屋内的铁血帝君又高声将他唤入,吩咐御医院立刻排下一年的养气补血调养圣品,按时端给贵妃服用,不仅如此,还自己罗了叭叽说出一连串极其珍贵的药名,令他立刻派人全世界搜刮。张经阖退下后,不禁感慨万千——要命阿!
廉宠缓步走到宇文殇身边,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吩咐,满脸黑线……大哥,你也忒夸张了吧!
正要出口讥讽,她突地想到什么,水眸漾漾,馨然一笑。
是啊,什么誓言保证,都抵不过与他生个孩子,在此世界真真正正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血缘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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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用说,宇文殇心情好到不行。洗澡时,他竟真的老老实实洗澡,也不似平日里苦大愁深欲壑难填模样,目光游离,神游海外,时不时嘴角上扬,眉若新月;灭烛入寝后,他像打了兴奋剂似地,翻来覆去不肯睡,时不时来上一两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或者突然发出一声低笑,然后搂着她一阵乱啃;她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他又猛地在耳边爆出一声“宠儿,宠儿……”她问他有何贵干,他不说,只不停在耳边咬她名字。廉宠被骚扰得想一记直勾拳送他归西,正要发飙,他完全神经麻木般冲她笑得百花盛开,啄着嘴不住道:“朕真的好高兴……”
额滴神哪!这孩子都还没影呢,他就激动成这样?!
到了寅时,宇文殇才终于消停下去,呼吸渐匀,廉宠窃喜以为可以好好睡觉了,他却突然睁眼起身,侧到她上方,一改刚才满脸喜色,凤目复寒,沉声斥问:“烟草有毒?”
翻脸比翻书还快!
瞌睡虫集体撤离,廉宠生生打了个激灵,继续装死。
宇文殇一把将她拧直了掐住肩膀,愠怒道:“朕问你话。烟草是不是有毒,所以你才说提前一两年戒?”
什么叫做自掘坟墓,说的就是她。廉宠面上继续昏昏欲睡实则心底打颤瓦凉瓦凉开口扯道:“对人本身是无害的……就是可能会影响到宝宝,所以我才提前戒嘛……有点类似于红花的效果……”
宇文殇冷哼一声,将她放下:“朕不管是个什么东西,以后你都别想再抽烟了。”
OH NO!廉宠险些惨叫出声,可她知道自己表现得越在乎他越不会给她。
宇文殇说完这话才彻底安静,片刻后沉沉入梦,廉宠却再也睡不着了。
脑海中回旋着凄厉的歌声……
人生……苦短……
隔日凌晨,宇文殇蹑手蹑脚起身,廉宠如常醒来,却没有继续入睡,反而拉住他的手睁着无比清澈的琉璃大眼。
“怎么了?”他一边整理龙袍,伫立床头柔声问道。
廉宠打了个呵欠,半坐起身,替他系着腰带,开口道:“今天早朝,靖王和楒旻会给你上份奏折。”
“嗯?”他微眯眼。平时他可以不再监视她,可她大摇大摆去了右相府,就算没有驱影,也自会有人来禀报他们的一言一行,但他没想到廉宠会主动提起。
“他们会请你对晚晋等人从宽处理。”廉宠抬头,认真道。
宇文殇沉吟,目光专注,探手抚了抚她的长发,薄唇微启:“你知道的……只要是你开口,朕什么都会答应。”他顿了顿,“可是,关系到你的安危……朕绝对不会妥协。”
是的,既然有人掳劫过她,那么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那所有针对他的仇恨杀戮,都会转到她身上,所以,他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廉宠像是早料到他的回答,轻轻一笑,松下肩膀靠回床上:“我要说的,不是让你开恩。”
“嗯?”他回以一笑,若梅花衬雪。是的,他的宠儿又怎会不在乎他的安危。
廉宠一手拉住他冰冷大掌,缓缓道:“你还记得当初被追杀时,你曾经说,只要你出现,月坞的人会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只为取你性命。”
宇文殇点头。
廉宠另一手抬起,慢慢指向自己左胸,继续道:“月坞,是人心,你杀得光吗?”
凤目猛沉,妖颜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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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乾泰殿,俯瞰泰阳都。
殿下武士伫立,蜿蜒至正和门外。蟠龙藻井金碧辉煌,低下各列文武重臣,伏惟恭敬。殿央两人匍匐跪地,一为身着紫蓝色仙鹤日月朝服的右相南宫樇,一为身着紫色四足龙纹朝服的靖王宇文敕。
楠木大柱尽头玉台金座之上的帝王,自身旁太监总管张经阖手中接过奏折,眸结寒冰,威严冷漠。
空旷大殿鸦雀无声,寂静肃穆,压抑低沉。
帝王不动声色阅览奏折,看得很细,很慢。近半个时辰后,他将奏折递于张经阖。太监总管受意,高举奏折,立于金陛之上,郎声宣读:
臣敕,臣樇言:伏惟圣朝以世家行禅,历万载。讳宇文皇族,乃帝炤血脉,龙神之后,为君百年。昔熙元大君,整诸侯,为武功,至太祖曜彰帝,称国号,傲雄四国,行霸业。今帝奋余烈,据炤瀚之固,拥南炤之地,席卷天下,包括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覃人战战兢兢东面称臣。是乃宇文帝受命于天。
……
前,帝蒙故业,北收要害之郡,进举溟、沧膏腴之地,追亡逐北,伏尸百万,虎威震于殊俗。然战事持久,北民流离,徒有良土广沃千里,而至杂草生于田埂,野狼踞于村舍。
……
昔世家,范氏、商尘氏嫡系没落,晚氏通敌叛国,陷国于危难中,其心可诛,罄竹难书……然今朝廷受此巨变,人心纷乱,士寒相仇,非国之幸。
……
西覃大国,偏安一隅,据炤山天险,拥肥饶之地。今覃帝珏,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有田钧、萧肃、杜云之属为之谋,楼音、姜邑、苏尚之徒通其意,兀子飞、召景、宁并、尚起之伦制其兵。国富民强,上下齐心。
……
晚晋狼子野心,罪不容恕,当凌迟,秋后刑,然旁然旁者,或有祸心,亦不乏博学之儒,善战之将。
……
炤律言,大罪之人,或可发配流离,臣窃以为,为今之计,不若杀罚并举。确罪者杀之,以儆效尤,余者或可迁之溟沧,繁衍拓荒。君立法度,令其务耕织,修守战,振兴北荒之地。外友邻国,缔交善与,修养生息,以致天下之士。
……
二十年后,溟沧既富,可为粮草之仓,可征百万之兵。民生已定,心不叛异。
……
而后图覃。
张经阖宣毕,恭敬退开。帝王凤目幽转,轻然一声,殿前激荡,回旋不止。
“准奏。”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圣旨的内容:
第一段:拍马屁,说你们宇文家就是天命所归,什么四家,根本就是屁,老天爷就是要你们宇文家主宰天下
第二段:说宇文殇把北方打得支离破碎,人没了、地荒了、城衰了,国土浪费了(分析内部政治情况)
第三段:说那三家是该死,但是朝廷经历这场浩劫,人心动荡了,士族寒族敌对了,那国家要倒霉了(分析内部官员情况)
第四段:说西覃nb阿,言下之意就是西覃是个大威胁阿(分析外患)
第五段:说晚晋该死,但是士族还是有很多有用的人才阿(内忧外患阿,所以求情是为了国家阿)
第六段:饶了他们,让他们去开荒,与此同时先和敌国友善,这对国家是有用阿的呀
第七段:十年后,北方富有了,全国都富有了,人也有了,内部安定了才能放心搞掉西覃呀。
大婚前夕
帝后大婚,按理应将皇后自皇清门(整个皇城的正门)抬进来,经正和门、天瑞门直至后宫。可现在皇后本尊就在炤阳宫中呆着,逆龙帝拒不放人,理由是皇后已经入宫,若再出宫则有分离之意,不吉利。
廉宠心底腹诽万分,敢给自己取名为殇,国号逆龙的人,居然还理会什么吉利不吉利,真是笑死个人。
多方妥协的最终结果是大婚前夜廉宠搬回雍凰宫,大婚当日凌晨廉毅入雍凰宫送孙女,逆龙帝亲自将花轿接入炤阳宫,然后与廉宠同乘龙辇仪仗,从炤阳门出,经乾泰门、天瑞门、正和门(即大炤皇宫主轴线三大门)出皇宫,游皇城,再由三大门返炤阳宫。逆龙帝认为这样就不代表“皇后出宫”,而是寓意两人共游江山社稷。大婚仪式在炤阳宫龙和殿举行,这座后宫第一主殿亦是自逆龙帝登基以来第一次解禁对外,正式启用。
既近大喜之日,各国使节陆续抵京,逆龙帝忙于接见安置,又需夜夜与廷尉山文丰等诸臣商订重修炤律之事,忙得是不可开交。廉宠亦同样被大婚的繁文缛节折腾得死去活来。
大婚前夜,逆龙帝按礼是不能见新娘的。虽然礼节于他而言形同虚设,可老婆的话却是圣旨。婚礼是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廉宠多少还是希望保留些传统,宣布两人不得见面。
这日,她正在雍凰宫试穿按宇文殇意见第五次改订版的凤冠霞帔,张经阖、李颦儿、遂宁、遂安随侍一旁。
这一套新制吉服,乃司制局与凌帛微布联手精心赶工而成。正红翟衣,织金云龙文;紫色领、褾襈裾织黻文十三,玉色纱中襌;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玉革腰带,白花裥裙,五彩大绶。描金云龙青袜舄,每舄首大珍珠五颗。九龙四凤冠,附以翠博山。廉宠穿戴完毕,非得依靠颦儿、遂宁搀扶,遂安扶住后摆方能行动,头上摇摇欲坠,身上的“百花凤甲”加起来有足足十二层,实在令人咋舌。偏偏逆龙帝恨不得将天下最贵重稀罕的珠宝玉饰都堆到这套礼服上来,无形中又大大增加了它的重量!
“娘娘,可有不合心之处?”张经阖恭敬询问。
廉宠没好气道:“我从第一次就对它没一丁点意见,有意见的是皇上,你去问他好了。”又站在立地铜镜前鉴赏半天,喃道:“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太重。明天你们得帮我扶着,要真这么压一整天,我脖子铁定得断!”
“呸呸呸!大喜之日,娘娘不能说这些丧气话!”张经阖嗔怪道,遂宁遂安一旁含笑盈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养慈宫瑶太妃派了教导嬷嬷过来。
“教导?是要教些压箱底的事情么?”廉宠晕死,虽然照常规路线是该有这步骤,可身经百战的她还需要人教吗?
她就像宇文殇的童养媳一样,从丫鬟到小妾到妃子到皇后,走的本来就不是寻常路,他偏偏耿耿于怀,非要以最正统的礼节迎娶她,搞得形式主义处处可见。本来要应付各国祝贺使节与前来拜贺的达官贵妇,还有无数祭天祭祖祭xx的事情就够她抓狂了,偏偏这家伙还成日心血来潮没事给她添乱。
廉宠换过常服,让那嬷嬷进来,倒像个知书达理的贵妇,估计经验丰富,也不多废话便开始四平八稳地“教导”。廉宠很看不惯她那正经八百样,存心作怪,装傻充愣,老是冷不丁问些极其敏感的问题,还故作无辜,表情极度“严肃认真”,愣是久经沙场的嬷嬷也被她惹得满脸通红,众人在一旁又羞又窘又是啼笑皆非。
“和夫君就这样面对面抱着就完了?”“不是的,还要……”“还要什么?”“……”
“这根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没有?”(廉宠指着春宫图中的男性隐私/处闻道)“……”
“你说皇上喜欢听妃子怎么叫,是婴儿式的嗯啊嗯啊嗯啊,还是马拉松式的呵……呵……呵……,还是小狗式嗯哼哼哼……还是……啊,你说不能叫?”“……”
“为什么不能叫?痛也不能喊?……那舒服呢?”“……”
“嬷嬷,你觉得,夫妻之间多久一次比较好?”“……”
“春宫图这些姿势,您猜皇上会喜欢用哪种?能不能说具体点?”“……”
那嬷嬷恐怕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难搞的“新嫁娘”,被廉宠折腾得风中缭乱,敷衍完所有该说的便落荒而逃,惹得廉宠捧腹大笑,连张经阖这人精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众人见总管太监都笑了,再也憋不住,顿时倒作一团。
两声“哈哈”藏在一片笑声中,其余人不察,廉宠的耳朵立刻就捕捉到了。她迅速拉下脸,以自己累了要稍作休息打发众人出门。
房中很快安静下来,廉宠确定四遭无人,遂提裙跑进隔壁官房,刚推开门,便见一高挑宫装侍女,云鬓浸墨,香靥凝笑,风娇水媚,光彩逼人。
她顿时满脸黑线,脱口而出:“伪娘!”
那美艳宫女大摇大摆走出,慵懒斜倚美人靠上,摆出贵妃醉卧的姿态:“美吧。”
“你这声音配上这长相,会让人做恶梦的!”廉宠没好气叉腰站到“她”面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跟着那教养嬷嬷一块儿进来的啊。”美人尖起嗓音,无奈原本声线过于低沉,这么一装就更加人妖,还是不合格的人妖。
廉宠无语翻翻白眼:“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
美人耸肩,取出纱巾甩道:“哎哟,人家也想进来嘛,可皇后大婚前不得见外臣的,人家今天早上刚刚赶到,你不感激零涕,还凶巴巴的,人家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廉宠忍无可忍一个旋风腿扫去,那美人轻飘飘闪到一边,可怜的美人靠轰然碎裂。
“她”继续甩着香巾,缭绕地搔首弄姿,口中念念有词:“哎哟,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狠心人哪,奴家为了你们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你们不知感恩便算了,还给奴家塞来个烫手山芋,没良心啊没良心啊,奴家怎么这么命苦啊~~~”
廉宠太阳|茓突突直跳,一把抱住那“妖女”,唉声道:“大哥,我错了,求求你了,别恶心我了!”
美人还来劲了,兰花指撩起丝巾拭目不止,桃花眼梨花带泪,楚楚可怜。
廉宠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哭笑不得:“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回来后他已经下旨了!不就是个公主吗,听说甘露公主是公孙珏同父异母的妹妹,色艺双全,你不会吃亏的。”
楚怜水袖轻甩,娇嗔着坐到一旁椅子上,桃花眼胡乱抛着媚眼。
廉宠继续讨好道:“我知道这事情侮辱了您身为不婚主义者的专业和权威,可这对你寻花问柳的职业生涯不会造成本质的冲突呀。”
“你有没有人性哪?”楚怜总算恢复正常,盘腿歪在椅子上,郁闷道:“娶回来当老婆了还怎么好聚好散,这公主一辈子要毁了。这不符合我怜香惜玉的作风,是我人生的一大污点!”
廉宠嘴角抽搐,拉过椅子反坐在他面前,讨好道:“那你就和她契约婚姻,互不干涉,大家作作名义夫妻,回头各找各好。”
“契约婚姻?”楚怜怪声,一巴掌呼来,廉宠咬牙顶住,脑门狠狠挨了一击,“你丫小说看多了吧!这什么时代啊,何况人家还是和亲的公主,我跑去跟她说你红杏吧,她还不扭头一触柱一摸脖玩完了!”
廉宠愣了愣,问道:“真的会这样?”
楚怜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之前没好傻好天真过?”
“那怎么办?”她搔搔头:“我还说回头召集后宫,让她们统统改嫁,这样是不是也会逼得很多妃嫔走投无路啊?”
“废话。”楚怜没好气应道。
这下换廉宠纠结了。
虽然她也不是一个良心大大好的人,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让她妥协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那宇文殇马上就得太监。让那些女人孤老后宫?简直是灭绝人性。让她们自行改嫁?她们又要玩自杀。天哪,这该如何是好?
第一次,廉宠对于宇文殇过去几年的种马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愤怒。
他娘的,你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让我来给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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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怜象征性地作为娘家人在新娘出嫁前给与了慰问——其实对于廉宠这个早就泼出去的水,他一点依依惜别的感觉也没有。唠嗑了两句,连礼物都没准备,就要打道回府。
廉宠对此表示异议,他两手一摊:“我连整个楚氏都送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廉宠顿时无语。
他忽地想起什么,凉凉道:“我的七星纯阳剑呢?”
廉宠立刻打喏:“老佛爷吉祥,老佛爷慢走,老佛爷不送了,老佛爷拜拜!”
“WK!那可是先帝御赐的!”
廉宠迷茫着无辜眼神顾左右而言它。
楚怜愤愤不平离开雍凰宫,低调而隐蔽地行进,眼看皇宫最最偏僻的玄靖西五门近在眼前,他松懈下来,大摇大摆转过高墙,一道深色灰蓝太监总管打扮的身影似在此恭候多时。
手持拂尘的张经阖与楚怜打了个照面,毕恭毕敬行礼道:“奴才叩见秦王殿下。”
楚怜呼吸微凝,不动声色,镇定地看着张经阖。
“皇上要召见本王?”他有了最坏的打算。
张经阖微微一笑:“秦王不要紧张。皇上并没有要召见王爷。”
“哦?”楚怜挑挑眉,开始捉摸张经阖的道道和自己的筹码。
张经阖御前侍奉二十六年,连逆龙帝的心思都能揣摩出三四分,也怎会看不出楚怜的想法。他再次轻笑开口:“秦王,就算借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有旁门左道的想法。奴才在此,只是代陛下传一句话。”
楚怜暗叫不妙。论权谋心计,他在这帮成精的政客面前毕竟太生嫩,刚才心思一转的样子肯定会被张经阖回去详细禀报给皇帝。不知道皇帝又会怎么看他。
自逆龙帝离开云州秦王府,他便察觉到周围监视的人陡然增多。自揭身分后,表面看来相安无事,可他的楚记盐行立刻就出了问题。
官盐独营,那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当年楚氏发迹始于盐行,靠的就是宇文烨的太子身分幕后操纵,官商勾结。这些年来逆龙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坐大,可这种皇帝一人只手遮天的封建社会,管你富甲天下还是富可敌国,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
前些日子他到金门关后才知道,短短七日之内,楚记盐行的生意被枝春谢家吃掉了三成。当今天下谁有这么大胆子敢与秦王宇文烨撑腰的楚氏叫板?何况还真能影响到那些官员将盐营权交到谢家手中?
不仅如此,几天前顾涵手下的暗人传来消息,称有传言说谢家得到了凌波微布的商业机密文书。这些年来他与几个大老板之间的书信,都是采取密码,涉及到数字部分还是他私授的阿拉伯数字,这样的文书就算落到别人手中也不过废卷。可顾涵的意思,谢家那边最近有动静,恐怕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当今世界,能知道密码学与阿拉伯数字的人……这事情,与他定也脱不了干系。
答案只有一个:逆龙帝在警告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敢小瞧这男人。当着小R什么也不说,背地里一边掣肘他的生意,一边安个女人逼他告别单身生涯,防他跟防贼一样。
恐怕在那个男人心中,他这白白捡来的大舅子,就是用来给某天心血来潮开溜的小R杀头祭血的人质。
楚怜微敛桃花眼,恭敬回应:“烨恭聆圣训。”
张经阖不动声色道:“皇上让奴才转告王爷,以后若要进宫探望娘娘,尽管大大方方从神威门走,别把这禁宫内院当做耍子,否则,刀剑无情,休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楚怜面色微沉,拱手道:“臣领旨。”
张经阖亦微笑回礼:“如此,奴才先行告退了。”
“张公公慢走。”
张经阖又揖了揖,抬首笑道:“秦王,请恕奴才多言。皇上的底线在哪里,秦王可须得时刻铭记于心哪。”
望着张经阖离去的背影,桃花眼不屑地挑了挑,妖媚面容勾勒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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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民间结婚,还能图个洞房花烛夜,这帝后结婚,却绝对是摆给别人看的。廉宠捉摸来捉摸去,这接下去七天她的生活就一个字总结:
拜。
一方面得养精蓄锐面对接下来的考验,一方面明天估摸半夜三点她就得起床打扮,因此天刚黑她就早早休息。可人越到这种时候,就越不容易睡着,都快子时了,她还顶着个大眼望天花板,满脑子的结婚流程。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廉宠立刻敛目装睡。
走路无声,在皇宫畅行无阻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了。
靠靠靠,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大哥你有没有这么着急啊!
床前荫翳遮蔽,男子熏香撩人,气息渐渐靠近,微凉大掌轻抚上她额头,另一手探入被褥,捉起细腕,往上握紧纤手,靠于脸颊温柔摩挲,手指时不时撩过她无名指上的龙舞泣凤戒。
黑暗中,他的低述如冰泉潺潺,细腻凉人:“你若真睡着了,朕现在应该被你拿刀架着脖子……”
嘴角微动,她抽回手去,转身背对,把自己蒙进被子:“我没看见你没看见你我没看见你。”
宇文殇哑然失笑,看着眼底女子外一侧,内狠狠一滚,如是三四次,便将自己裹作粽子,还蠕动着往里缩去,忍不住探臂连被子将她钳制,没好气道:“朕这就走,别闷着了。”
“快滚快滚!”她不耐烦催促,又上下蠕动着往里钻。
宇文殇无奈,只得佯怒拍拍那一卷蚕蛹,转身离去。熟料还没出门,床上女人突地一掀被子腾一声坐起来,大喊道:
“站住!”
他乖乖止步。扭头见那女人以香巾蒙眼向这边摸索过来,遂主动迎上,好奇弯腰道:“干什么?”
廉宠五指成爪探前挠过,抓上他脸颊,毫不客气地使劲一掐。
宇文殇吃痛地将她抱住,脸颊被她狠狠拧住,只得就着她摇晃的手势移动,有些哭笑不得道:“宠儿,朕惹着你了?”
她不语,只是泄愤似地拼命揪他脸颊,直扯得俊颜一片红肿,才不甘不愿地拍上两巴掌,将他踹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理性上是理解的,感性上是愤怒的,行为上是出而反而的
最近长评零鸭蛋阿阿阿阿阿阿!!
洞房花烛
逆龙六年十月初十,黄道吉日。
星夜兼程自白兼溪赶来的廉老将军凌晨入宫。看着白发苍苍,两鬓风霜的老人,廉宠眼眶莫名湿润。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一代名将,终敌不过岁月的摧残。又想到他如今孑然一身,更加伤感。
以礼,廉宠贵为皇后之尊,不必再跪父母。可她依旧将廉毅请上座,跪地奉茶,微哽道:“……爷爷。”
不伤别,却伤英雄垂暮。
廉毅虽疲惫,却满眼喜色,也不虚礼客气,拂须豪迈大笑,接过茶来一饮而尽,上前扶起廉宠,促狭道:“总算像个姑娘家了,怎么,你也想哭嫁?”
廉宠被他逗得不好意思。她这次回来,好像是比以前爱哭了。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未到伤心处。
廉毅苍老面容泛动慈爱之色,抬眼望向雍凰宫外,合掌重重拍了拍她的手,满怀感慨:“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勤之勉之,夙夜无违。”
“义父……”廉宠小声念叨,扑入廉毅怀里,憨如父亲怀抱中撒娇的小女儿。
廉毅单手拍拍她肩膀,低声叹道:“快去吧,那孩子等你很久了。”
廉宠盛装自寝宫步入雍凰宫大殿,入目殿里外密密麻麻的人头。迎亲仪仗队在雍凰宫外浩浩荡荡铺开,一座巨型花轿由六十六人扛着在雍凰宫殿前广场中间端立。原本宽阔的大宫,在这人生人海填塞下顿时显得无比拥挤。
轿前,宇文殇骑纯黑色骏马,身穿紫色日月星辰冕服,金边正红色九龙云彩纹,头戴紫红色冕冠,配以赤金色龙凤戏珠,宛若天人下凡,举世无双。大炤以紫色为尊,廉宠与逆龙帝的吉服均以正紫、正红与赤金色为主,显得既高贵又喜气。
在宇文殇灼灼的目光下,廉宠像每个出嫁的新娘子那样,害羞地低下了头,眉眼含笑,无限风情。
伴随着齐呼万岁,众人跪了下去,一时间诺大的宫殿鸦雀无声,除了廉宠与逆龙帝,每个人都低着头跪伏在地。他翻身下马,几步纵跃上台阶,一把将她高举起旋了个圈,沉稳命令“平身”,将怀中娇妻打横抱上了花轿。
“重吧?”凤目盈盈,带着戏谑。
“嗯!”她偷偷托住凤冠下摆艰难点头,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冕珠,娇笑,“你的呢?”
“你挺重的!”
将廉宠接入炤阳宫,皇帝珍而重之亲手将凤玺交到她手上,又正式下了一道圣旨,正式赐皇后廉氏入炤阳宫,御制具同天子。然后帝后同携出宫登轿,自三大殿门出宫前往泰阳轩辕寺祭祀龙神。
为防刺客破坏大婚,逆龙帝直接派出了军队全城警严。无京都户契者一律迁往蕞城、阳岭等近都城镇;二层以上民居以木封窗,大婚仪仗所经街巷实行严密管控;路上围观百姓经府衙甄选名单,一人观之全家为质。原本一件大喜之事,被宇文殇搞得怨声载道,扰民动众。
当然,所有的事廉宠都被蒙在鼓里,她所看见的,只是巍巍圣朝,歌舞升平,百姓雀跃,额首称庆。
遥遥云苜山上,一人一骑,鬼魅妖冶的红色琉璃眼中蒙霜欺尘,俯首云寰雾绕,一望无垠的泰阳大都。
泰阳都容明街右相府外,马车安静守候大门。长庭深院,白鹤浅紫朝服的清俊大官伫立铜镜前,长理绶带,嘴角微扬,最后一眼睨过铜镜,袍袖忽忽,出门登车:“准备入宫。”
容明街另一头靖王府中,王妃范羡儿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让奶妈抱着字字准备入宫滚喜床,正恭敬侯于亭内。不多时,身着四足龙纹深紫色朝服的宇文敕盛装而出,颔首弄儿,低声道:
“宇文戬,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长大后,定要谢谢皇后娘娘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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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后仪仗车队顺利无恙返回皇宫,由太常于炤阳宫龙和殿主持大婚仪式,龙和殿广场兴国宴,帝后接受百官及各国使节朝贺叩拜,到了黄昏,廉宠才精辟力竭被送入洞房。
洞房设在炤阳宫第四层怡心阁。此时墙壁已由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大门高悬双喜字大宫灯。从第四层正门进入怡心阁的门口,以及洞房外过道里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乃取帝后合卺和“开门见喜”之意。
洞房内极尽豪奢,金碧辉煌,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外间陈设瓷瓶玉器,大榻紫檀雕龙凤,西窗下设有餐桌,桌前列有象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笾、簋、篮、俎。内间进深三十步,尽头玉阶铺朱红牡丹地毯,上安龙凤呈祥喜床,玉阶前设牡丹争艳屏,一步之后又设百鸟朝凤屏,一步后再设百子嬉戏屏,台基外设莲花帐,台基内悬葡萄蝠莲珠幔,床头悬紫金彩缎龙凤双喜床幔,最里层又设紫金绞纱,层层障障,幽幽深深,密不透风。
床前东西南面三座落地双喜宫灯,喜床上紫金缎和朱红彩缎的百子被、喜枕,绣工精细,富丽繁复。
庄严的大婚,一应全是最典雅最正统的设施。
廉宠进门被安排在外间的长榻上。她凌晨出门前随意吃了些小点心果腹,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周身被吉服凤冠压榨得酸乏不堪,可房内近十名宫女守着,众目睽睽下,她知道不能随意放肆,只得强打精神,做好长期苦熬准备。
熟料不过片刻,宇文殇便在“宇文烨”、宇文敕等近支亲王的伴送下回房。帝后大婚没闹洞房一说,可这些亲王也意思意思起了会儿哄才悉数退去。
宫人甫关闭房门,宇文殇即快步至榻前,接过金玉撑子掀起红盖头,俊颜雪融含春,嘴角轻扬,弯腰撩起她面前坠珠,分置凤冠两侧,手自然绕过她脖子,拿捏按摩起来。
“还要拜是吧?”廉宠疲惫喃道。
“马上就结束了。”他柔声回应,搂着她肩膀起身,入同牢席,一祭天,尚食与司膳为两人添置豆、笾、簋、篮、俎,同食。二祭地,再食。三祭祖,三食。
祭毕,尚宫李颦儿送帝后相对入座,由司饽以团团圆圆盒盛“子孙饽饽”恭献,再由司酝主持合卺礼。
司酝将一剖为二的瓠分别盛酒,两人共饮,又将喝过的酒掺到一起,再分斟,帝后再饮。与此同时,外间东面侍立的司乐率领左侧宫女唱起古曲《野有蔓草》,相传万年前,炤帝过邛江,见龙舞浴于邛水,遂吟咏求爱,成为炤人大婚之日必奏之曲。
曲声抒情,悠悠轻扬。廉宠竖耳细听,歌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乐礼本是夫妻二人进宴点缀,宇文殇见廉宠听得仔细,遂举手制止尚仪继续布礼,任她静听。
左侧乐女曲罢,右侧乐女又唱,乐调转为明快,歌曰: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廉宠莞尔一笑,略敛疲容。这炤国婚俗有意思,先是男人求爱得妻,然后妻子勤勉宜家,寓意悠长。
此曲罢,左右两侧乐女合奏齐唱,宇文殇亦忽然启唇,有些扭捏地低声哼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廉宠清眸溢波,讶异扭头,那男人却先她一步奔至身边,蹲下身子,两掌飞探将她眼睛捂了个严严实实,温热呼吸于耳畔,略微低沉沙哑的嗓子颇有些走音唱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奏乐停息,尚仪率众宫女面北而跪,奏称:“礼毕,兴。”然后齐刷刷于门前跪安,免不了又是一些吉祥如意的话。大部分宫女退出,仅留下尚宫局尚宫、司闱,尚寝局及尚食局。
李颦儿先引逆龙帝入外间东房,为其脱冕装,御常服;再将廉宠引入内室,脱服,司闱捧过金纹正红色锦盒,李颦儿接过,要为廉宠换上。先着上身,普通的对襟里衫,又除长裙,廉宠眼看她要把自己剥光了,急忙制止道:“我……本宫自己来。”
李颦儿淡如风,静若水,眉目不动,安静地跪于玉阶上,双上高捧红色丝绸亵裤。廉宠接过,转入那重重叠叠纱帘后,快速脱光下肢套上。
这一套,顿时傻眼。这亵裤居然是开档的,一直拉到她膝盖内侧!这这这……太香艳,太刺激了……什么低胸深V祼背透视装,在这纵横古代洞房的开裆裤面前都要自惭形秽啊!
廉宠郁闷了,纠结着这不穿都比穿了好,遂直接挂空套上常裙,将那开裆裤塞进被褥里,镇定自若走了出去。
李颦儿安置她坐好,尚食尚寝鱼贯而入,尚食布置正式的美餐佳酿,尚寝呈上托盘在床前平案上排开,廉宠正二八百端坐床上,偷偷睨过一眼,鼻血都险些喷了出来。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陶制、玉制、铜制男性象征,精细无比绝对不是她以前在博物馆看过的抽象的反而是相当写实风格的春宫图,男女媾/合的木、瓶、盒、炉雕刻等等。她还没惊悚完,司设又搬入了一把漆金镂空雕木椅,赫然便是那传说中专门用于OOXX的美人椅。
尚寝安置完,俯身廉宠耳边,指着床头一个男女头尾交错玉器道:“娘娘与皇上用餐歇息时,记得点燃炉香。”
这这这……天啊,地阿,佛祖呀,阿拉呀,耶稣啊,圣母圣子圣灵啊!
以后谁敢说古人保守她跟谁急!
一切妥,李颦儿引帝王入。
尚食局的人还要服侍帝后进膳,却闻帝王冷声道:“先都退下。”
果然,一众宫女刚退出内间,廉宠立刻起身掀帘而出,一ρi股坐到餐桌前,自顾自开始吃起来。
宇文殇将她正对面的凳子搬到她身边,也开始动筷。
估计是饿了一整天,胃也蹩了。快到傍晚时觉得前胸贴后背,洞房时廉宠已然淡定,反而有些吃不下。可刚才祭祀和走过场时,吃是吃了好几次,每次指甲那么一小口,又挑起了她的食欲和饥饿感。她两口就扒光那杯大点的饭碗里米大点的饭“粒”,起身到从一旁小几玉盆里舀饭,压了又压满满盛上一碗,边盛边问:“我记得应该要彻馔(就是撤饭)了,后面还要结发什么的,这你安排的?”
说话间目光睨到饭盆旁的图案,愕然发现也是春宫图,立刻扭头扫视桌上盘碗杯瓶,果然全部都是……
她再度汗颜。
宇文殇点头,将空碗递给她,她压得比刚才还凶,满满实实堆了个饭小山给他。
熟料他接过饭碗却随手放在桌上,将靠近正要落坐的她一把抱住,大掌探向紧翘臀部,满满握住。
廉宠底下正走风,被此突袭,敏感一扭,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宇文殇抬起凤眸溶溶,面若野棠雪枝,一脸坏笑:“你怎的不穿裤子?”
廉宠反手捂紧屁/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定是刚才盛饭时被他看出了端倪,愠怒道:“新娘子居然要穿开裆裤,你不提前告诉我,还敢笑!”
宇文殇转眸,水清莲媚,无辜靠近她:“朕头一次洞房花烛,怎会知道这些?”
廉宠用肩膀拱开他,凶神恶煞道:“闪一边去,我要吃饭!”
宇文殇又笑着睨了她一眼,不再胡搅蛮缠,与她有一句没一句说起明日安排,用过温馨家常一餐。
确定她已经吃饱了,宇文殇正要开口唤人继续后面的仪礼,抱着那瓠器左右研究的廉宠却扯住他袖摆道:“我们刚刚喝这个就是行了‘合卺’礼?”
宇文殇点头。
廉宠怪道:“不是喝交杯酒吗?”
“交杯酒?”这下换宇文殇奇怪了。
“啊。”廉宠抓起两个瓠,盛上酒,递给宇文殇一个,然后与他手臂相绕,双目炯炯盯着他,“交杯酒。”言罢示意他喝,自饮毕,又教他这样绕着手喂对方喝。
相互时,宇文殇低头嗅到她发间香气,已经微微动容,再被她满眼期待的明亮眸子凝视,忍不住喉头滚动,含杯饮了她送到嘴边的酒,便沿着那修长藕臂顺到佳人芳唇榴齿之间,灵蛇搅动探取,硬要汲取她口里香醴,酒香四溢间,合臂将她搂抱至腿上,手便往裙下探去。
廉宠娇喘连连,瑟缩并腿夹住那顽劣微凉大掌,环紧他脖子,羞怯低咬耳垂:“快把后面的礼过掉。”
“来人!”
宇文殇迅速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如狂风刮入,并坐床前,目光森森催促尚仪,尚仪巧手飞动替两人结了发辫,洒下瓜果枣子,几乎连滚带爬地带着众人退了出去,临行前司灯熄灭怡心阁内外的灯火,仅于内间红烛点点。
众人尚未全退出,司闱刚挂下帘子时,宇文殇已经心急如焚将廉宠扑倒,撩高裙摆,热吻似火,上下其手。
廉宠却不合时宜地低声道:“我要刷牙漱口……”
“你……”宇文殇抬首,俊美无匹容颜在朦胧烛光下半入阴翳,凤眸翻腾,焰光炯凉。
她娇俏露齿而笑,眉如新月,眸含秋水:“若是我,可不会唱什么女曰鸡鸣。”
宇文殇不理睬,低眼俯首,在她胸前粗鲁地含紧啃噬,却被她抱头推开,那笑容愈发明艳耀人,傲娇道: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宇文殇闻言立刻黑了脸,阴阴沉沉匐在她身上,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咆哮,气急败坏拧起她,冲门外怒吼道:“漱口水拿来!备澡水!”
作者有话要说: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出自诗经˙小雅˙天保,意思是上天保佑你安定,降你福禄与太平。一切称心又如愿,接受天赐数不清。戬(jian),幸福吉祥完美无瑕的意思,同时感谢小冬同学)
还有洞房唱歌的,唱的都是诗经里的,具体是哪首我自己都忘记名字了,早在很久前提到五连池的时候我就借伊人的嘴巴引用了诗经,所以当炤国也有诗经吧……
河蟹的力量终于让我使用了“天黑了”这终极h大招,啊哈哈哈哈哈,改天我还要尝试那个“……”的大招,嗯嗯
最后宠儿唱的那首,是诗经里面爱情诗里我个人最最喜欢的一首,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原意baidu上能查到,但是我意译为:
你娃要是爱我就迁就着我,你不爱我我还怕找不到其他男人么,让你娃嚣张!
倾城之战
因着还得连续辛苦好几天,宇文殇倒没怎么为难廉宠。只是摁着她意犹未尽玩了两次美人椅,末了相互约定十天之内她必须好好补偿他。
光是这么不平等的条例都是廉宠出卖色/相——答应给他跳钢管舞才侥幸签订的。宇文殇对于何为钢管舞并没有概念,但对她所描绘的钢管舞衣的美好前景十分神往。
大清早起来,又得穿上沉重的冕服东拜西拜。但今天的重头戏不是祭祀,而是国宴。
申时(十五点),帝后御临炤阳宫泰清殿,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诸国使节早在此等候,罗列席位自泰清殿,经广场铺展至外廷乾泰殿后广场方为尽头。
帝后分别自殿后入,于殿前玉阶上受大拜三呼之礼,其势浩浩,其声扬扬,整个皇宫都似乎颤抖连连。宇文殇携起廉宠纤手,并行同登宝座,凤目扫过那侧于帝座之旁的凤椅,瀚海起涟,嘴角微撇,径直握着她步向庄严灿金的龙椅。
廉宠微一迟疑,便随他坐了下去。
亲王之首秦王宇文烨,文臣之首右相南宫樇,武臣之首溟沧侯大将军廉毅,内臣之首太监总管张经阖及尚宫李颦儿见状,率先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满殿股肱之臣,或相对视,无人异议,尽皆臣服。
一日之前,或许还有人在揣测怀疑所谓御制具同天子的意思,那么今天之后,天下人皆知,大炤国,乃帝后并尊。
跪拜大礼后,太常大人主持国宴。同样,先叩谢天地龙神祖先,然后是恢宏肃穆的颂歌,在丝竹管乐霓裳飞袖中,众臣属使节纷纷进礼祝词。
早在免礼平身时,居于妃位之首的贤妃晚莫言已经有些晕眩,全在淑媛李悦卿搀扶下才未当众出丑。
晚莫言面色苍白,素手紧紧握着李悦卿,抖若筛糠。
直到这一刻,在看见他看她时的眼神,她终于明白了一切的真相,终于,连最后一丝幻想都被他血淋淋地撕碎。
李悦卿亦偷偷打量着这万千年来,第一个坐上龙椅的女子。华服雍容,纵使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痕迹,却掩饰不住那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武之气,全不似数月前云苜山那纯真娇憨的小女孩。而莫名地,她竟感觉到这女子眼角唇边若有似无的杀伐果断。
这一男一女并坐至尊,隐隐带着如出一辙的气息。
那凤仪天下的女子似乎察觉了什么,不经意向她们扫过一眼,李悦卿竟莫名打了个冷战,慌乱垂头。
前面王公贵族挨个献礼,皆为举世罕见之珍宝,接着几位公主携驸马祝贺。廉宠特别留意了当年替姐妹出头的小公主赤雪,如今已与她一般年纪。虽贵为公主,却甚为贤婉地跟在驸马身旁,哪里还有当年嚣张气焰。
廉宠如今贵为皇后,脸上有伤,一般人万不敢抬头仔细打量,唯恐亵渎抑或得罪于她。又或许时隔多年哪里记得一面之缘的女子,赤雪并没认出她。
这期间又穿Сhā着歌舞特技表演,皆为国之精粹。尤其是兵士所表演的大山舞,大显炤之勇武雄壮,廉宠看得正津津有味,却见殿前小太监悄声对张经阖说了些什么,张经阖微俯首向帝王禀报道:“陛下,下面便是西覃使节贺喜了。”
廉宠心下明了。西覃使节楼音楼乐舆乃当世闻名的纵横家,此番担任使节的便是此人。刚才各国使节献礼,已经相互见礼客套过,张经阖所言,应是西覃献舞,而这舞者便是人称西覃第一美女的甘露公主公孙仙。想到甘露公主,她忍不住向左侧上席的楚怜瞄去,却见他身边亦有名小太监俯首说着什么,楚怜剑眉微蹙,左臂抱肘,右手轻轻掐着下巴。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他烦心时的习惯动作。廉宠不自觉微直腰身望着楚怜,不曾察觉身旁男人半眯凤目中的暗流涌动。
从甘露公主着舞衣入殿,楚怜的一双桃花眼便深邃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下巴亦掐得越来越紧。此舞名《战神》,伴随慷慨激昂的鼓点乐声,身着铠甲的舞姬们纷纷涌入大殿,楚怜已经沉脸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瞬间,廉宠身子前俯,正要跟过去,忽而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遂担忧地坐回。恰好楚怜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交,楚怜打过几个手势,廉宠秀眉亦渐渐团聚。芳唇微抿,冲着他点了点头,楚怜便悄悄退出殿内。
廉宠低声对宇文殇说她要去更衣,亦退回后殿。
两人离开后,逆龙帝冰瞳幽幽地看着殿内舞者,却又似目空一切,左手手指轻轻叩击扶把,浑身散发的寒气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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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宠进入龙和殿偏房等了不过一盏茶时间,楚怜便带着一名女子匆匆而至。
虽之前听楚怜提过,有点心理准备,可真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突然变成另外的样子,还美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廉宠仍旧有些瞠目结舌。若非那颗痣,杀了她都不相信最多算中上之资的苏梦可以摇身一变化作名满天下的倾城梦。相貌变化不算大,可整个气质的变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倾城梦身上裹着大红色羽披,向廉宠拜礼后便卸下披风,廉宠一见她内里舞衣,当即面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倾城梦颦眉含眸道:“只恐龙颜震怒,连累了王爷。”
楚怜接嘴道:“现在别管这舞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后面还有东海、南越等国使节献艺,然后便是我们,想想怎么办吧。”
言罢三人皆沉默。这一次国宴,炤国的节目《战神》是秦王拍胸脯包办的,乃倾城梦精心所编,不料却被甘露公主抢先一步献于殿前。若只是一人独舞,或许凭倾城梦的本事,还可以扭转局势。可《战神》这类史诗性的大型舞蹈,有一系列华丽齐备的乐器,舞步,舞型,服装,一时半会,他们哪有力回天?
三人冥思苦想间,震天动地的万万岁自前面泰清殿传来,甘露公主一舞已毕,效果惊人。
廉宠急得来回踱步,饥不择食病乱投医道:“舞台剧,舞台剧行不行?”
楚怜蹙眉:“你说你大学新生晚会表演的那出《霸王别姬》?”
廉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背景音乐,可以用什么《少年游》、《王于猎》、《赛马》等等,然后我来说剧情,倾城梦即兴发挥,你来唱,博个新颖吧!”
楚怜翻眼摇头:“不可能。其它的不说,你在帝后大婚大喜之日说楚霸王兵败,垓下之围,霸王别姬,你是想下诅咒还是怎样?”
“靠!现在要讲大场面,怎么来得及排练,别的不说,衣服都凑不齐!还不如拼个新颖稀奇。”
楚怜无语道:“新颖稀奇?你想干什么?你是要上去抽筋robat成为大炤国的lady GaGa,还是摸着裤裆学MJ啊?又或者我们两个上去来段阿根廷探戈然后直接被拖去浸猪笼?”
廉宠被楚怜一席抢白说得蔫头蔫脑,蜷回座位又没了声息。
“唉……要真能上街舞我早上了。”楚怜随口叹道。
街舞……?
廉宠脑海灵光一闪,神情激动跳了起来,冲着倾城梦道:“你擅长跳什么舞?”
“禀皇后娘娘,剑舞,柔舞,皆有所长。”
“那你有信心,你带领下跳的《战神》能比甘露公主好吗?”廉宠跑到她面前凑脸认真询问。
倾城梦愣了愣,毫不犹豫点头。
“成!等下你别管其它,好好跳完《战神》,然后跟那甘露公主斗舞去!只许胜不许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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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去了这么久?”
廉宠刚回座位,宇文殇便握住她的手,眸中雪光粼粼。
廉宠自侍女手中接过杯酒,随口敷衍,侧首唤来张经阖询问何时轮到本国,张经阖报来行程,她目光瞥见楚怜已经入座,使了个眼色,见他点头,才转过头来又问了一次张经阖演出行程,全然无视宇文殇。
帝王冰颜孤寒流转,见她仰首欲饮,劈手夺过,挥袖将杯子抛在了地上。
金樽落地,侍女顿时惊慌跪罪。廉宠诧异回头,见宇文殇以手托腮,恍然无事冷冷看着前方。
这多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扭捏?
廉宠嘴角抽了抽,让那宫女拾掇拾掇先退了,手在背后偷偷掐了掐他腰,谄媚附耳:“乖啦,宝贝。”
他压低声音冷道:“别叫朕宝贝,别用跟小孩说话的口气跟朕说话。”
廉宠满脸黑线看着这越来越像叛逆任性小孩发脾气的大男人,尼加拉瓜瀑布汗,很合作地开始习惯性出卖色相以换取安宁:“皇上,您以前不是说想在乾泰殿的龙椅上临幸臣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