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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千机变 > 第五章

第五章

庄美容在离单位不远的一个街口拦住上官,她开的是他的车。

“我正有事要问你呢,我还正怕回了队里说话不方便,正巧遇上了。”上官下了车,让庄美容坐到司机座上,“这车挺好又快又稳。”

庄美容笑了笑,“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辆车,星期天他常开着这辆车带我去钓鱼。”

“你妈判了吗?”上官小心地选择着话题。

“判了,是误杀。”

“噢!”上官松了一口气,为庄美容。阿庄是个好人。“以后打算怎么办?”庄竞之留下一个很大的摊子,庄美容又没有兄弟姐妹。

“我正在犯愁。我喜欢当警察,可我又不能扔下公司不管,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主意就太难拿了点儿,尤其是替别人拿。“你是怎么想的?”

“你愿意让我走吗?”庄美容反问。

“当然不愿意!”上官马上又加了一句,“咱们队里谁愿意让你走啊!不过,大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拿,这可是人生的重要关头。”

的确,对于庄美容,这真是个人生的重要关头,所以不论他现在选择哪个,他都会难过。“我,真的觉得太难了,真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他使劲地捶了一下脑袋。

“都过去了。”上官温言相劝。

“可后遗症都留在了我身上。”

“瞧你,别人想当大老板当不上,杀人放火的都有,你倒好,放着个大老板却喊愁。”

“我有时真想让给别人算了,我还是想跟你……你们在一起,每天办案子,忙忙碌碌,多快活。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一头栽到床上睡到大天亮,起来吃一碗炸酱面,喝一罐啤酒,多爽。做老板有什么好,我父亲每天都要出去应酬,要见那么多讨厌和不太讨厌的人。想一想真的很烦,上官,我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有一份工资,有一个老婆,有一个小房子,再有一双儿女,我就够了……当老板,我从来都没想过。”

“从现在开始想嘛,做什么不是做。”

“你真的想让我去做老板?”庄美容看着上官。

“你没得选,你生下来就是庄竞之的儿子,人生在世,有些事是没法改变的,有些责任也是没法推卸的。”这些话,其实已经为庄美容选定了他以后的路。

唉!庄美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看来,我们马上就不是同事了。”

“可还是好朋友啊!”

“真的,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啊?”庄美容眼一亮。

“不光是好朋友,还是好哥们儿。以后发了财别忘了我。”

“哪能呢,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哟!”上官叫了一声。

“怎么啦?”

“方队呼我,让我回去呢,走,一块儿上去吧?”

“算了,改天吧,你忙吧。”

小方说:“我本善良。”然后看着上官,“猜猜,这话谁说的。”

“不是有一部电视剧叫这个名字吗,温兆伦演的。”

“我不是说电视剧,我只是觉得奇怪,她居然也能说这句话。”小方的表情是复杂的。

“谁呀?”

“乔烟眉!”

上官听罢扬了扬眉没说话,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小方鼻尖下,然后慢慢张开五指,手心里,是一颗子弹。

“哪来的?”

上官说了她上午跟杨小玉她们逛街时遇见的一切。“如果是你,有人在追着杀你,你会怎么样?乖乖等死吗?”

“当然不会。”

“那只有一个办法,以暴制暴。”

“其实,我对乔烟眉并无成见。”小方转着乔烟眉用过的那个茶杯,“我那样对她,只是想逼她说出真相。”

“那你就该对她好点和气点,她可不是一般人,你那种态度她会说吗?”跟乔烟眉有过一席谈之后,上官对她的看法全变了。凭直觉,她认为那个女巫是善良的。

“我只是希望她会。她现在危机重重……”小方拿过那个审讯记录,“这也是两个想对她下手的人。”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招认自己去抢劫。他们可以不招认,他们身上带的只是两把小刀,谁规定逛商店不许带刀?有吗?没有。何况他们的抢劫并没有形成事实,法律根本就无法判定他们有罪,他们却招认了,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想隐瞒他们真正的企图──刺杀乔烟眉。还有乔烟眉,为什么对方还没动手抢劫她就先发制人呢?既然出手,既然摆明了是见义勇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反而悄无声息呢?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两人是冲着她来的。她不想暴露这一点,更不想惊动你,因为她早知道你跟在后面。”

“你说的对,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某个人,要置她于死地。”

“你认为会是谁?”小方问。

“我觉得,不会是江远哲。”上官分析道,“如果乔烟眉手里有江远哲想要的东西,那江远哲绝不会置她于死地。他盼着她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

“那就是说,乔烟眉身上一定还有另外一些让某人害怕的东西,他们要杀人灭口?”

“对,我也感觉是这样。”

“乔烟眉身上到底有什么呢?”

小方和上官头对着头,苦思冥想,忽然,小方看着上官说:“你眼角都有皱纹了。”

“讨厌!”上官有点儿生气了。这话撂给哪个女人都得急。

小方笑了,“我开玩笑的,我真正的意思是下班了,这些事明天再说。赶快回家吃点好的,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要不脸上真的就长出皱纹来了。”

“好吧。”上官站起来拎上包出了大门,才想起有件事还没跟她的方队说呢,她又折回去,办公室已经没人了,她跑到楼下,正好看到小方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慢慢地走着,她刚要叫,却顽皮地一笑,悄悄地跟在小方背后,她今天倒要看看他们年轻的队长有什么夜生活。

小方进了上官上午吃面的铺子,要了一碗面,他是单身汉,陆薇若不来找他吃饭,他就一个人胡乱解决,上官想起自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情景,不由为方队感到“凄凉”,他跟陆薇谈恋爱7年了,为什么总是不结婚呢?他俩也都不小了。现在倒好,陆薇也不见了,一想到这儿,上官就急了,觉得应该马上告诉方队陆薇的消息,她正要走过去,小方吃完饭了,面铺昏黄的灯影打在他脸上,使得他看起来特别的英俊,特别的生动,像一串音符,只要随手一拨,就是一曲美好的音乐,尤其在这秋风荡漾的晚上,更让人遐想。有两个吃面的小姑娘面都不吃了,死盯着他看。上官悄悄笑了,她每天面对小方,没觉得他有多帅,想不到他居然能倾倒一片。

小方出了面铺,加快步伐,走了一阵后,进了一家花店。花店里的小姑娘笑得比花还美。

“请问您需要什么花?送给谁的?我们这里有澳洲的剑兰、巴西的百合、法国的郁金香、日本的康乃馨……”

上官听得暗暗摇头,这丫头净是瞎说,别的花姑且不论,这郁金香可是荷兰的国花。

小方说:“我送给一位朋友。”

“请问男的女的?”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卖花的小姑娘说,“送女人要送玫瑰百合什么的,送男人呢,要选剑兰马蹄莲。您看您要选什么?”

这时,门外的上官也支起耳朵,迫切地想知道小方送花给谁。

“那就玫瑰吧。”小方说。

“噢!”卖花的小姑娘以为自己明白了,心神领会地:“是送给女朋友的。”

“不,不是,这个……”小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我明白!”小姑娘笑眯眯地说,“你放心,一切交给我,包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让你一百个满意。花篮还是花束?”

“花篮好还是花束好?”

“那还用问,当然是花篮好,大方又显得有诚意。包您一步到位!”小姑娘已经认定小方是拿着花篮去求爱了,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肯定是。“您现在就要吗?”她热心地问。

“不,我明天才要,今天先订好,明天上午我过来拿。”

“好的,来之前二十分钟给个电话,我们给您现装,一切都是新鲜的。给,这是我们花屋的名片,我叫小花,您打电话找我就行了。我是这儿的老板。”

“哟,这么小就当老板了。”小方顺口夸奖。

“混口饭吃呗。”小花老板谦虚地。

“那好,那就拜托了。”小方转身要走。

“哎,稍等。”小花从玫瑰丛中抽出一枝,“送给您的,谢谢您的光临。”

“噢!”小方接过玫瑰,脸上荡漾出一种温柔的笑容。他走出花屋,拿出手机,“喂,你好,是你吗?我,小方,你明天有空吗?我想你……不,我是说想去看看你。我……”

上官看到小方脸上的温柔越来越浓,眉目也越来越生动,他打给谁的?会不会是陆薇?肯定是!还有那篮红玫瑰,除了她还有谁有资格得到?瞧方队关上手机时那付甜蜜的样子,就连那个背影,也像是带着糖分。对,陆薇肯定已经回家去了,她是谁?她是市长的女儿,陆星的妹妹,谁能把她怎么样?带她走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陆星派去陪她玩的。哼,乔烟眉,你输了,你还女巫呢!哈哈!女巫再厉害毕竟也是过去时,现在是声光电子时代,那一套不灵了。唉,算了,本来是向他汇报他女朋友的情况的,看来不用多此一举了。回家赶快洗个热水澡睡觉吧,否则皱纹真的会哗哗地长出来。

《千机变》-> 第五天

第一章

上官回去后早早地就睡了,倒不是怕长出皱纹来,她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也香,做了好几个梦,在最长的那个梦中,她竟然收到一个漂亮的花篮,上面Сhā着一朵朵鲜红欲燃的玫瑰,还有那星星点点的满天星,雾一般萦绕……

第二天醒来后,她笑着摇了摇头,肯定是昨晚看到小方给人送花才作这种梦的,她想。不过,会不会梦想成真呢?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点的期待。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她的办公桌上居然真的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篮,一朵朵的红玫瑰娇艳欲燃,星星点点的满天星梦境一般萦绕……

真的梦想成真了,谁制造的奇迹?

上官毕竟是个女孩子,她又激动又好奇,几乎是轻飘飘地走到鲜花边,陶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花丛中还有一个贺卡,贺卡做得相当­精­致,缕空镶金边,印着粉­色­的暗纹,中间写着一句话:祝你生日快乐。没有署名。

谁送的呢?方队?不会不会,没有道理的嘛,他是给陆薇订花去了,电话她都听见了嘛。那会是谁呢?正纳闷,同事们陆续来了。

“哟!有人巴结咱们警花了,花篮都送到刑警队了,这不是向咱们全体未婚大龄青年挑衅吗?不得了了,这算是从心理上袭警。”一个小伙子嚷嚷。

“就是,这谁­干­的好事,这么没眼光,居然送给全局最难看的一个警花。”小方端着杯茶踱过来,顺手在花篮中抽出一枝玫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看着上官笑。

“讨厌!”上官双手叉腰,怒视着小方。小方虽然年龄不大,但队里不论是老同志还是新队友,都挺尊重他,从没有人跟他顶嘴,只有上官文华偶尔跟他吵几句,因为她是女孩子,聪明的男人从来都不跟女人较劲。

小方笑了,“你别瞪我,这花篮八成是送错了,瞧见没,连个名字都没有。哎呀,这些花真是命苦,投错胎了,不如变成一把韭菜让猪啃了。”说完他拔脚就溜。

上官掐了一朵玫瑰砸在他背上,“别让我看见你。”

“喂,别生气了,送花的人打来电话了。”刚才那个小伙子拿着电话筒招呼上官,“你的。”

上官接过电话,里面传出庄美容的声音,他轻轻地说:“祝你生日快乐,可爱的女孩。”

是他──

上官惊骇之极,怪不得他昨天来找她呢,原来……天,她可从来没想过。怎么办?

“发什么愣呢?”小方碰了碰她。

“没什么?”

“请问这里哪位是上官小姐?”一个漂亮的小男生出现在门口,“这儿有她的鲜花和礼品,请她验收一下。”

又是我的?上官怀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想不出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而且就连她的生日,她自己也不记得了。难道又是阿庄?他这么肯下血本?太夸张了吧?

“她就是上官文华,我们队里惟一的一朵警花。”同事们将上官隆重推出。

“幸会!”那位穿西服打领节的小男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您请!”

马上,鲜花被送了进来,不止上官,全办公室的人都吃惊了,因为花既不是一束,也不是一篮,而是整整一车──如卡通片中花仙子乘坐的那种小马车。

小马车被装饰得美仑美奂,里边各种鲜花灿烂明媚,就像雕塑出来的一个梦。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这种梦,不过,理智的女人一定会想清楚这个梦是出自于哪个梦工厂,因为梦不光是有美梦,更有噩梦。若发错了方向,那可真是会错得离谱。

上官心里紧张到了十分,庄美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份紧张是多余的,因为送花的人是杨小玉,只见她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嗨!各位警官大家好!”

“喂,原来是你,你捣什么乱呀!”原以为是言情剧不料成了情景剧,小方大笑,同事们也都哄堂大笑。

“今天是上官的生日,我们老板特意派我来向上官警官表达祝贺。”杨小玉笑着一挥手,又进来一辆小马车,车上是一个巨大的蛋糕,足有五层,鲜­奶­油层层叠叠堆成漂亮的花儿,最上面写着:祝您生日快乐!

不是庄美容,上官多少松了口气,可是,她跟龙琪没什么来往啊。正纳闷,龙欢欢欢喜喜地蹦跳着进来,上官顿时明白,龙琪这是谢她对她儿子的救命之恩呢。

“上官姐姐,自从你给我输血以后,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漂亮,我想这肯定是一位神仙姐姐,她的血液能化腐朽为神奇,她本人长得一定如天仙化人,”龙欢抓住上官的手,“我今天一见,果然,姐姐真的是美丽动人,姐姐要是上了天,天上的仙女一定都得气得一个个掉在地上,她们加起来也没姐姐你漂亮呢。”

这话如果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那真够­肉­麻,但由一个小孩子来说,就大不一样了,女人哪有不吃这一套的,上官满脸放光,“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生日嘛,又不是国家机密。”杨小玉潇洒地挥了挥手,“好啦,心意带到,就不打搅了,龙欢,跟叔叔阿姨们再见。”

“姐姐再见。”龙欢抱住上官给她脸上贴了个香吻,又握住小方的手,冲他挤了挤眼睛,一脸坏笑,“久仰久仰。”

“­干­吗呢?挤眉弄眼的。”杨小玉问。

“见了美女激动呗?”龙欢嬉笑。

“你握的可是神探方队长的手。”杨小玉说。

“见了帅哥更激动,这么多年,我终于遇上个比我更帅的了。大哥,缘分哪!”龙欢使劲地晃着小方的手,小方感觉到一件硬硬的东西滑到自己掌心。

其他的人不知道这里边的小动作,觉得这小孩蛮有趣的,过来逗他。杨小玉忙说“你们这耍猴呢?我们家这可是一小孩儿,未成年人也有尊严。走,回去。”

她是潇洒地走了,难题却留给了上官,她对着满屋子的鲜花和那块蛋糕,“这,这怎么办?真的收下?”

瞧她那点儿出息,人家还贪污受贿呢!

这已经是第三瓶酒了,江远哲看着杯中红艳艳的葡萄酒汁叹气。他在这座城市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先是在光华酒店住着,前天,才从那边搬到龙琪大酒店。

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乔烟眉,乔烟眉身上一定有他要的东西,因为据手下人说,乔大禹失踪前把所有的“货”都交给了她。那其中自然就包括他们江家的命根子,当年青衣绣的信物,另外还有……

江远哲曾是个单纯正直的青年,他的惟一梦想就是做一个畅销书作家,跟金庸李碧华似地写出无数­精­彩故事,逍遥自在,但他这个理想首先被爷爷打破,因为他是江家的子孙,江家有偌大的产业要人承接,这世上不缺作家,但江家缺少人手。他只好去攻读工商管理金融贸易,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当然还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他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英雄情结,当爷爷成天在他耳边讲江家的往事时,他心底那种最原始的野­性­终于被撩拨起来了,他想当大哥,男人都想当大哥,但江远哲更优越,只要他想当就能当,因为他生下来就姓江。

他当上大哥了,他以为爷爷会喜欢,不料爷爷大动肝火,他原来不是让他当大哥的,他是让他好好做生意的,爷爷还说,现在的黑道都在洗黑钱,拉选票当议员,他倒好,白道硬往黑里染。

他又错了,总之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事是作对的,他总是错,总是让爷爷不满意。小一点时,他还肯低头认错,长大一点后,他头是低了,错却不肯认了,他认为他没错,出来当大哥,带上一群小弟多威风。5年前他在香港九龙摆生日酒,当地洪兴社、东兴社等所有的帮会老大都来给他拜寿,吓得英国皇家警察几乎是全体出动,整个九龙戒严,防止意外事件发生。这么大的风头,谁出得起?

可爷爷就是看他不起,嫌他不走正道。什么是正道?当年曾­奶­­奶­叶沉沉那是正道?她还不是一味的烧杀抢掠?爷爷却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资本原始积累阶段。

什么原始积累,江远哲算是彻底看透了,敢情那些所谓的高贵血统都是由强盗的血浆沉淀而成,比如刘帮,那不就一流氓混混嘛;还有朱元璋,整个儿一坑蒙拐骗花的贼穷和尚。祖先如此不堪,繁衍出的子孙倒成了天皇贵胄。唉,总之一句话,我是生不逢时!

他烦他爷爷,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亲政”,可万万没想到爷爷一去,他几乎是全完了。他这才明白,原来爷爷的面子大得很,他出来混,并不是他本事,而是江家所有的旧部都很听爷爷的话。这些江家的旧臣一个个都厉害,当年叶沉沉在世界各地撒下的豆子如今都成了兵,有政府高官,有商界名流,当然也免不了有走私军火贩卖海洛因的。这些人,只要江家一句话,马上会闻风而动。

这都是三年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江远哲怕是已经没这份能耐了。其实如果他安分一点,日子还是不会错,江家家底深厚,几代继承人又颇善理财,就算他江远哲不再赚钱,他也是个富家翁。

可是他甘心吗?

他不甘心,跟他一起混的人更不甘心,当初多威风啊!他们老说这句话,说得江远哲蠢蠢欲动,但重振雄风又该从哪开始呢?

有人告诉他,应该先找到江家号令青衣绣的信物,可那个信物在哪呢?一定是被爷爷带在身上,这样一来,就可能会落在乔大禹身上,但乔大禹也失踪了。算了,江远哲并不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他不想再出来混了,不当大哥他还是有钱人嘛。也许爷爷说得对,江湖深深深似海,不好玩的。他想回头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发觉,江家的钱也并不是都归他指挥。前年,他想在澳洲买下一个农场,手头的资金不够,他去瑞士银行提款,对方却让他键入密码,他吃惊了,这个账户一直有密码的吗?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家的老底都在瑞士银行,但,这些钱都与他无缘了。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慌了!赶快回去找到江家的律师,问爷爷的临终遗嘱,遗嘱还是那个遗嘱,遗嘱上只写了一句话:我百年之后,如果是正常死亡,我的家产全部留给我的孙儿江远哲。

爷爷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可我什么也得不到。江远哲气愤了,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把属于他的全找回来。

他发出命令,先找乔大禹,一定要探听到他的下落!乔大禹没找到,找到一个乔烟眉,然而,乔烟眉现在却落在龙琪手里。

第二章

江远哲跟龙琪曾有过一面之缘。

去年他有点事在澳门逗留了一阵子,听手下说那边的赌场很有些派头,一点儿不亚于阿拉斯加,就顺便去散散心,正好龙琪带着龙欢也在玩。

女人进赌场并不稀奇,但女人带上自己的孩子进赌场就有点引人注目。

“这位小兄弟不错嘛,这么小就出来赚钱养家。”江远哲过去打招呼。赌场上没有认识不认识,人不亲地方亲。

“带他出来长长见识。”龙琪彬彬有礼。

江远哲是什么人,从小大场面见多了,马上就闻到龙琪身上的特别味道,哈哈一笑道:“到底是女强人,什么都与他人不同,一般的家长惟恐孩子沾上赌瘾,你倒好,专门带他来,不怕从小学坏?”

“你越禁止,他就越好奇,索­性­带他来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赌博。”龙琪这么解释。

“那龙女士自己以为什么是赌博?”

“赌博只是一种游戏,是来玩的,来找开心,找刺激,不论输赢,玩完就算了。可惜,好多人都是来这里挣钱的,如果这样想就错了,因为在赌场上你越想着赢,就越要输,而且会输得很惨。所以赌博的人一定要记住两个字──”

“哪两个字?”

“放手!”

放手!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就太难了,当手中握住繁华、握住幸福、握住爱情,谁肯放手?可是,就算你不放手也没办法,有些事,不是你想握就能握得住的。比如青春,时光流逝,年华老去,谁又留得住?

知道握不住,就要更懂得放手,这样,你至少可以少一点失落,少一点难过。

龙琪的一番话让江远哲心里一阵翻腾,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可是她不认识我啊。想不到两年后,龙琪送给他的还是这句话。

昨天他约龙琪见面,他们一起吃饭,吃过饭后,龙琪邀他上酒店的顶楼参观她们酒店的特­色­──空中花园。

“这些花都是无土栽培,最新的高科技。”龙琪说。

果然是不错,花都是好花,月也是好月,正是秋天的圆月,满天的清辉洒在花木上,别有一番韵味。所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但江远哲实在没有兴致,他也不想拐弯抹角,他问龙琪,“怎么样才肯把乔烟眉让给我?”

“怎么?想娶她?”龙琪显然不想正面谈判。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咱们­干­脆一点。”

龙琪摇了摇头。不语。

沉默就是有得商量。江远哲以为。

爷爷曾跟他说过,中国人的权诈城府经上下五千年的浸润,已达到顶尖水平,全世界任何一个民族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连一个从小混迹青楼的小痞子韦小宝到了俄国都可以帮他的情人策划一场宫廷政变,就可见一斑。千万别以这是小说家在戏说,中国人的心机确实了得,如果硬要找一个对手,或者只有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历炼求生技能的以­色­列人才有得一拼。但那也是巴西足球对中国足球,差得远呢。不过话说回来,国人功利而又现实,虽然听上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却是满心的功名利禄。一部《三国》就是中国人的全部写照,智械机巧绕来绕去说穿了就是一个“利”。尤其是在当今,对利的追逐更是赤­祼­。而龙琪,不过是个生意人。江远哲胸有成竹。

“100万。”他开始叫价了。

龙琪不语。

“500.”江远哲用钱表示自己的信誉。

龙琪摇头。

“好,1000万。我马上就可以给你支票。”

龙琪笑了,“如果谁要是跟我说,金钱是万恶之渊,我一定会很反感。但如果有谁要说金钱是万能的,我一样很反感。”

“哦?”江远哲不明白了,这是个互相矛盾的推论。

龙琪说:“一个富有的老翁可以娶一个或几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可是他却没办法让自己变得漂亮,更没法让自己变得年轻。所以说,金钱有它自身的运作规律,也就为它本身划定了势力范围。”

这个说法倒是蛮新鲜,“那你认为金钱的势力范围是哪一块?”

“整个世界。”

江远哲笑了,“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那脸呢?有钱就不要脸了吧!”

龙琪看着他,“我还没说完,是整个世界的物质空间。”

“依你说,这个世界还有非物质空间吗?”

“有,人心。”

江远哲又笑了,“芥纳须弥,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人的心吧?”

“那是贪心,不是真心。”

江远哲心里一动,认真地盯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思维则更美丽,如雨后山­色­,静夜钟声,令人神思渺远。“告诉我,什么是人的真心?”

“就是人心的本然,是纯净不污染的真实。”

“这种心,人世间有吗?”

“有,我有,你也有。”

“我看不到。”

“看得到。哲少,当你少年多情,第一次为女孩子心跳的那一刻,就是你的真。”

江远哲沉默,是的,他有过那种心动心跳的感觉,那就是“真”吗?

“那就是真。生而为人,若连这点真恳念头都没了,那岂不是事事皆虚?真的,哲少,好好想想,人要是把自己弄得太实在,无非也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

江远哲沉默,话题越来越深,仿佛是参禅打机锋,原本是他找她来谈判的,可现在,她却掌握了主动,牵着他的鼻子走。

“我们还是谈乔烟眉的事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谈吗?”

江远哲怔了一下,刚才的话题与乔烟眉有关?

龙琪笑了,“哲少,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在赌场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你必须认真对待,可是,你得找对赌项,下对注,否则,你越想赢,就越要输,你想的越厉害,就会输得越惨。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放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提起去年,江远哲心里生出一丝疑问。显然,从对方的态度看,她并没把他当对手。

“我的曾爷爷是龙思焕。”

“龙思焕?”江远哲想起来了,他爷爷说过,龙思焕祖籍广东,他的父亲跟司马神针是好友,龙思焕本人则跟叶沉沉青梅竹马,龙琪既然是故人之后,那更应该关照不是?

“我见过你的爷爷,三年前,在你爷爷去马来之前,我在法国遇见他,他帮过我不少忙。”

“那你更应该帮我。”

龙琪摇头,“他不希望你走黑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放手。”

“我是成年人了,我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别的人来指点。”

江远哲瞪着龙琪,龙琪也看着他,唉,他太年轻,加上从小生活过于优越,就像好多少不更事的青春少女一样,父母千万次地对她说:不要跟那个坏小子来往。她就是不肯听,总以为自己握住了那份所谓的爱情就是握住了整个世界,而等她跟那个小子结婚生子吃遍生活的苦以后,她才渐渐明白,父母当初的话是多么光明正确伟大,她回过头,可是她还能回头吗?太迟了……人生没有备份,不可以按一下回车键另起一行,人生没有另起一行的好事。

“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龙琪说。

“我不想回头。”江远哲有点气愤。

“你现在赌的是一场不能永远不可能赢的局。”

“我愿意!”

龙琪点点头,“好吧。”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次谈判彻底决裂。

“你不怕死吗?”江远哲还有最后一招。

龙琪笑了,什么也没说,但江远哲明白,这招对她没用,她是不会合作的。但她究竟为了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

龙琪想了想,“不能缩头者,且休缩头;可以放手者,便须放手。我,不能缩头,缩头便成龟;你,应该放手,不放即成三只手。”

不,也许你不能缩头,但我,却不想放手。

想到这里,江远哲的手一用力,酒杯给捏碎,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正在睡梦中的乔烟眉接起电话。

“有空吗?我想请你出来喝杯茶。”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去。”回答是­干­脆的。这世上好像还没有人能这么­干­脆。必要的客气总是应该的。

所以,对方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呀,这么快就拒绝。”

“不论你是谁,我都不想去。”

“不一定,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难道你是死神?”

那边笑,“小姐你真幽默,人活百岁难逃一死。不过我不是死神,我是庄美容。”

乔烟眉手中的电话差点给惊掉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是最不可能来找她的,那这个人就是庄美容。众所周知,她是他们家的第三者。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年头连老鼠都会爱上猫。

“找我什么事?”

“见面再说,我在酒店门外等你。”

正好杨小玉出去了,乔烟眉换了件衣服,在桌上放了张纸条,出了酒店大门,庄美容已经在等了。

“去哪里?”乔烟眉问。

庄美容没有回答,乔烟眉也懒得再问。车一直开到海边,秋天的大海是碧蓝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层层涌动,卷起千堆雪,远处,水天一­色­,海鸥翩翩。

“好!”乔烟眉喝彩。

“好什么好。”庄美容硬梆梆地说道。他跟他父亲庄竞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且不说他那其貌不扬的外表与风流倜傥的庄竞之没法比,就是庄竞之那种高雅的品位他也没也得到一点的真传。尤其是此刻,他连平常的随和都不见了。

乔烟眉毫不理会庄美容的无礼,微微一笑,“我喜欢大海。”

“喜欢它的什么?深藏不露?”

“有话你就直说吧。”

庄美容看着她,“有一首歌里这样唱:理由一百万个有漏洞,说破以后最赤­祼­。我要结果,中间不必停留。”

“那你就别停留了,想知道什么?”

“我父亲怎么死的?”

乔烟眉突然以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你知道的,你知道还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要给他报仇。”

“你爹就是不想让你这么做,所以他才那么做的。”乔烟眉别有意味地看了对方一眼。

“可我不能不为他报仇,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这话里有话,乔烟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父亲没告诉过你吗?就算他没告诉你,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你是医生,是中医,最善于察言观­色­。”庄美容盯着起伏不定的海面,那万顷碧波下面,该藏着多少秘密?

“看得出什么?”乔烟眉预感到不妙。

“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乔烟眉闻言吃惊,但并不是很吃惊。

庄美容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表情,小心地:“你见过我母亲了吧,她一定又告诉你说是她含辛茹苦地相夫教子,助夫成材,可是我父亲却花心辜负她,是吗?”

“这个故事大家早就知道了。”

“你信吗?”

乔烟眉摇摇头,“对我而言,这只是别人的事。”

“你是个君子,可是别人都相信我妈的故事。我也曾相信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故事是假的。我妈她当初是千金小姐没错,可她爱的人并不是我父亲,而是另一个男人,她有了我后,那个男人跟他老婆去了香港,我爸爸很爱她,就娶了她,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母亲觉得自己很不得志。可是,在漫长的生活中母亲渐渐地感到了父亲对她的价值,她开始觉得离不开他,她想给父亲生一个孩子,但是上天不给她机会。因为她在内蒙生我时,没有好的接生条件,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让她害怕,尤其是在我父亲有钱后,母亲更是害怕,怕父亲在外边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所以,只要有异姓接近父亲,她就会大打出手,最后弄得所有人都知道父亲花心。”

“这是你的家事,你不必告诉我。”乔烟眉打断他的话。

“不,这是我要报仇的理由。父亲很爱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血缘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嫌弃,最后,他也是因为我而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算了吧,别说那么好听了。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有继承权,你父亲的身边因为出现了我,你的母亲很惊慌,怕有人分你的财产,所以动手杀了你的父亲。是吗?庄美容,你父亲很爱你,你母亲也一样,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得其所,你就不要再生事了吧!”

“不,如果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许我会遵照他的遗愿,但我不是,所以我不能,他养育了27年,我为他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现在他去了,我一定要为他报仇。我一定查出是谁设计让他染上艾滋病毒,是谁在敲诈他,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庄美容说得眼睛都红了。

乔烟眉却很冷淡,“随便你吧。”

说完,竟扬长而去。

庄美容愣住了,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死力相劝,告诉他这样做会让他父母为他付出的一切都变得不值。但乔烟眉却没有,这未免太没有戏剧效果了,自杀的人要有人相劝,才能烘托出惨烈的气氛,乔烟眉未免太煞风景了。

然而,她走了十几分钟后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这一个问。

“我想我得搭你的车回去,这荒郊野外的,想打个出租都难。”这是她回来的理由。

“你真是冷血。”

“生命是自己的,谁要死谁要活,各行方便。”

杨小玉把龙欢送回医院后,开着车溜达着回酒店,远远地看见小方提着一个花篮在一家花屋门口东张西望。这只破黑猫想拿这个破花篮去哄谁?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那个收他花篮的倒霉女人又是谁?杨小玉猜测着,慢慢地把车停到小方身边。

小方看到她,简直是喜出望外,“回酒店吗?顺路。”

“顺路?”杨小玉不解,“你去哪儿?”

刚问罢,一个帅气的小男生骑车从旁边滑过,杨小玉脑袋伸出车窗外,冲着对方的背影长长地打了声口哨。

“平常跟你们老板出去,也这样撩猫逗狗?”小方拉开车门先把花篮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上,自己则坐在前排杨小玉的身边。

“不犯法吧,阿SIR?”

“倒是不犯法,不过那个男孩要是真被你叫回来,你怎么办?”

“我还怕他不回来呢,不就是一个嘛,要全城的帅哥都来了,我就跟韦小宝一样开一个丽春院,再开一个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里边光养鸭子不养­鸡­。”

杨小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皮衣,看上去英姿飒爽,说话的神态却是甚是佻达。好在小方已经见惯不惯,笑一笑道:“姑娘家别口没遮拦,你还没嫁呢,男人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谁要你们喜欢了?”杨小玉油门一踩,“你们男人喜欢的都是些恶心的东西。”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小方纳闷,谁又惹着她了?

“嘻──”杨小玉笑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发誓要找全球最后一个Chu女。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娶了一个有十几年坐台历史的三陪小姐。”

“啊?”小方也有点奇怪了,“他特别喜欢那女人?那个女人有手段?”

杨小玉摇头,凑到小方耳边,“告诉你吧,答案很简单,那个小姐去医院做了个手术!”

“什么手术?让她妈再生她一次?”小方还挺幽默。

杨小玉笑了,“她做的是Chu女膜修补手术。”

小方脸一下红了,隔了一会儿,“你们女人就会骗人。”

“不,不是女人要骗人,而是男人在欺世。”

小方顿时无言。难道不是吗?

杨小玉看着他的表情笑了,“我们那个宝贝同学实际上是看上了人家坐台小姐十几年来积攒的钱,可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他就授意那小姐……这样,他又有了面子,又得了实惠。”

小方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淑女是包装出来的,Chu女居然也可以包装,这年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包装的。

自古刑不上大夫,看来道德也一样是不上大夫,有钱就可以瞒天过海。

难道我们的道德竟然是这样一付面孔──不光虚伪,还势利,看人的下菜碟。

我们有时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不是真的。看来龙琪这句话,说得很对。

杨小玉斜睨了一眼小方:“你们汉族男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不要脸!”

“你──”小方这下给气坏了。因为被她扎到死|­茓­上了。

杨小玉则根本不在乎小方的态度,继续,“所以,你们根本就分不清女人的好与坏,珍珠与鱼目,水晶与玻璃,只要闪光的,别人说好的,你们就觉得好。”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小方问,这个问题他现在很想知道。

“那还用问?我就是!”

“你?整天琢磨着开丽春院,你还算好女人?”小方嗤笑。

“开丽春院怎么了?增加就业机会,搞活经济,拉动内需,现在好多地方的财政税收不全靠这?你放心,像你这样的美男,我一定捧你做丽春院的头牌。”

“行行行行了。”小方苦笑,觉得还是不要跟她探讨这个问题为好,否则她说不定真的会逼良为娼,那他的一世英名可就全完了。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开糖衣,“喏,黑巧克力,味道好极了。”

“噢,我知道,你是想堵上我的嘴。”杨小玉笑,接过糖刚咬了一口,“啊呸,什么味儿?”

“呀,对不起,”小方这才想起来,“我件衣服好久没穿了,这块糖是去年参加同事的婚礼时人家给的喜糖。冬天收衣服时陆薇给塞了几颗樟脑丸。”

“什么?”杨小玉又气又笑,“你这不是害我嘛!”

“我回头送你一颗好的。”

“一颗?就一颗?你也太抠门了吧!你这可是谋杀罪名成立!你想想你打官司请律师上下打点得花多少钱?我就这告你去!”

小方也觉得一颗少了点儿,忙说:“一斤,一公斤!”

“这还差不多。”杨小玉高兴了,“喂,方队,你跟你女朋友是不是已经那个──”

“哪个呀?”小方没反应过来。

“哟,你还装什么纯情,她都帮收衣服了,那你还不把她收到床上去?”

小方的脸一下红到脖根,“求求你了,停车吧。”

“怎么?自己打的走?”

“不,前面有家超市,我这就去给你买巧克力去。”

杨小玉哈哈大笑,无论如何,敢敲诈刑警队队长的,全市也就她一个。

“算了算了,我才不稀罕你的巧克力呢,孝心到了就行了。咱们这就说点儿别的。”杨小玉看了看这位年轻的警察,笑了,又从反光镜中看到后座上的花篮,想起刚才的疑问,“喂,方队,忘了问你了,这花送给谁的?”

“送给你们老板的。”

“啊?!”杨小玉吃惊地回过头盯着小方,然后慢慢地笑了,原来那个倒霉的女人竟会是龙琪,真是莫名其妙,她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地问,“你什么意思?对我们老板有什么企图?不会是想用美男计吧?她可不是我,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小方的脸忽然涨红,“胡说什么呢你!谁用美男计了。”

“我胡说?你那一篮子的红玫瑰,要表达的是什么欲望?”

──红玫瑰的欲望?小方突然醒悟,坏了,昨天他订花篮的时候,小花老板问他送给谁?他说送一个朋友,小花老板又问他是男是女,他说是女的。对方肯定是把这两者一综合,就成了“女朋友”。给女朋友自然是红玫瑰,他取花篮时也没怎么在意。噢,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别人尤可,这个杨小玉可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谁知道她会想到哪里去!

小方的脸更红了,杨小玉宽容地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们老板每天收到的花成千上万,你那个花篮她不会注意的。”

“是吗?”小方脸上顿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表情。

杨小玉默默地看着他,从他的表情中她突然领悟到一点什么──有一种东西正在开始明朗化,但它主人还不清楚。旁人却清楚。旁观者清。她于是用少有的温和的口气说:“哄你呢,她花粉过敏,从不收人家的花。送花的男人,你还是第一个。”

“是吗?”小方脸上又是另一种表情。

“不过,你这个花篮也太小了。”

“真的吗?”小方又茫茫然了。

杨小玉倒是笑了,“开玩笑的,送礼哪分轻重,心意最重要。古人不是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吗?”

小方被她说得一下又释然了。──这个杨小玉,她嘴里说出的话,哪一句才是真的?

杨小玉看着他,“哎,方队,我怎么觉得你跟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帅多啦?”

“脸皮厚多了。”

茶座早上一般没几个客人,不过也有爱早起的人或者晚上睡不着的人喜欢在清晨听一听音乐,对着茶杯上冒出的热气抒发一下心情。这种人一般是有钱又有闲的人。

龙琪坐在自己的茶座中,梳理心情。

她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每天早上晨练,然后洗澡,洗完澡去吃饭,最后在茶座中呆一小会儿。

她品着一杯茶,这个茶座一般是不供应传统的中国茶的,除非客人特别点明,另外还得特别付费。这是个纯欧美风格的茶座,供应的都是西式茶点,放的音乐也是怀旧的欧美音乐,曾有人建议放中国古典音乐,像《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平沙落雁》等,被龙琪拒绝了,听着古筝二胡喝咖啡,多少会有点不伦不类,龙琪自己喜欢纯粹的东西。她看着全套桃花心木的桌椅闪着幽雅的光泽,调酒师熟练地煮着勾兑酒水,有些年纪的侍应生­操­着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礼仪说着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为客人端茶递水时,她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涌上心头。尤其是下午茶时间,当烤箱里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圆面包、三明治、姜汁饼­干­、挂糖浆的蛋糕时,她很兴奋,就像是在体验与今时今世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存,她仿佛看到了简•;爱或是郝思佳坐在优雅的客厅待客。她心底里并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但她确实不喜欢中国封闭的四合院落的居家模式,她喜欢欧洲那种全开放式的庭院──小小的别墅,青青的草一直漫到门口,一道浅浅的篱笆或几株树就划开了与他人的分界线,而不是壁垒森严的院墙。即使是万里长城又能挡得住什么,何况是一道院墙,内心的强大比什么都重要。

爱屋及乌,她喜欢的纯欧美风情让她完全搬到茶座中来,尤其是她还设了个壁炉,冬天的时候里面真的点有用木柴生的火,客人还可以自己加柴填火,当然,这是要付费的。在过圣诞节时,这里的生意好得要命,几乎所有洋派的人都会涌向这里,那挂满礼物的圣诞树,荧荧生辉的烛火,低低的音乐,火光熊熊的壁炉,餐桌上的葡萄­干­烤火­鸡­,真让人以为是到了十八世纪的英国。如果愿意,客人还可以租一套宫廷贵族专用的晚礼服。

当然,圣诞那天的客人是限量的,而且要提前预约,要想在这里买一夜狂欢,在付出昂贵的代价同时,还必须有一定的身份。所以在龙琪大酒店过圣诞节就成了一项有钱人的保留节目。

龙琪也就为她所坚持的纯粹欧美风情得到了巨额的回报。

做什么都需要坚持。

“龙总,您的茶。”羊博士为她端来一杯正宗的中国茶。

龙琪其实并不喜欢咖啡,但她必须让人觉得她喜欢,不光是咖啡,她有时还会有意无意地冒出一两句英语,在西风东渐的今日,这点尤为重要。──如果你摆明了是个西式化的人,你的很多言行就会得到原谅。比如有的女人被认定是泼­妇­,那她的刁蛮行为就会让人包容而不被计较。

龙琪对人­性­的认识已经深入到骨子里。这对她的生意很有帮助,因为无论官场商场情场,你要对付的,无非也就是──人。一个人或一群人。

“还习惯吗?”端来茶后,龙琪没有让博士马上走开。

“挺好的,我喜欢,真的。这里好像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博士是从陆星手底下跳槽过来的。放着好好的政府公务员不做,偏偏要跑到这里做一个月只挣300元侍应生。

龙琪笑了。她是个冷漠的人,即使是笑,也像冬天的阳光一样,尽管看上去灿烂,但感觉很冷。这感觉会将人──任何人──都推得远远的。

“坐。”

博士忸怩着坐在龙琪对面。“我觉得……”沉默了片刻后他说。

“说吧,没关系。”

“我们的咖啡真的是进口的吗?”

“的确是。纯巴西风味的。”

“尽管这样,可一杯120元,这……太贵了。”

“有人愿意出这个钱。”

“可是,它原来也值这么多吗?”

“不值,远远不值。但这就是商业。”

“可是……”

“可是有人愿意花这笔钱,因为在这里买到的不光是咖啡,还有优雅的环境带来的某种心情,以及享受这一切时的优越感。”

“那……我们是不是赚得很多?”

“商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赚得多。你看,”龙琪示意博士看窗外,“瞧见对面的大楼了吗?它的造价如果值1亿人民币,它就得卖到20亿,这还只是个普通商人,如果它被卖到50亿,这也只能算一个标准商人,但它若被卖到100亿,那就离成功的商人不远了。”

“这不是投机吗?那中间那部分差额,由谁来承担?消费者吗?这公平吗?”

“不光是消费者,准确地说,是由我们大家承担。因为那100个亿里,包括了税,税去了哪里?用于很多公共事业了。总之,钱不论在哪里,都是在这个社会里流动,物质不灭。而流动就是生机,就产生活力,促进一个社会向前发展。”

“但,我还是觉得欺诈­性­太强。你知道普通人要买一套房子得攒多少年的钱吗?”

龙琪笑了,苦笑,“自古慈不掌兵,仁不行贾。年轻人,如果你真的想日后踏入生意场,当初就不该读那么多的书。道理,是最束缚人思想的东西,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羊博士一付不解的样子。

龙琪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这个笑话其实是小玉说给我的。”

一提到杨小玉羊博士的脸刷一下亮了。

龙琪笑一笑,“一个城里的男孩肯尼移居到乡下,跟一个农民花100美元买了一头驴,并说好第二天交驴。第二天农民来找肯尼,说驴死了。肯尼说那你还钱吧。农民说钱已经花掉了。肯尼说那把死驴给我也成。农民纳闷,不知道这个小男孩要那头死驴作什么。肯尼给对方解释说,我可以用那头死驴作为幸运抽奖的奖品。农民叫了起来,说你不可以把一头死驴作为抽奖奖品,没有人会要它。肯尼说别担心,看我的,只要你不告诉别人驴是死的就行。几个月后,农民遇上肯尼,问事情的结果如何。肯尼说我举办了一次幸运抽奖,死驴为奖品。我卖出了500张票,每张两美元,这样我赚了988美元!农民好奇,难道没人对此表示不满?肯尼则说:只有那个中奖的人不满,所以我把他买奖券的钱还给了他!许多年以后,长大了的肯尼成了一家著名集团公司的总裁……”

羊博士吃惊地看着龙琪。

她对他说:“这就是商业。”

“这是欺诈!”

“不,你首先应该欣赏的是小男孩肯尼的智慧与勇气。”

博士不以为然,坚持道:“这纯粹是一种欺诈。”

“可有的人他就是愿意接受欺诈,没人强迫他们,他们也明明知道这是一种投机,但他们愿意。愿赌服输!这种类型的欺诈还包括股市与期货,这你又怎么说呢?”

博士沉默了片刻,“总之这种交易太不人道了。”

“小伙子,马克思早就说过了:资本来到人世,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液。原始资本的积累都是这样的。”

“也包括你吗?”

“是的。乌鸦都是黑的。”

羊博士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龙琪看着他,“水至清则无鱼。商业也是一样的。有的人只看到它的欺诈­性­,其实它的真正作用是流通,它在掠夺、投机的同时,也在创造、革新,没有商业的社会是停滞不前的。”

博士沉思片刻,然后盯着龙琪的眼睛,“你认为我适合作生意吗?”

“我认为你更适合去财务部,做一种具体的事情。”

龙琪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小方昨晚跟她约好要来看她,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谢谢你实话实说。”博士也站起来,“你跟别人也常常这样实话实说吗?”

龙琪双手支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地,“生意场上不光是尔虞我诈,有时还必须说实话,坦诚想见,这就叫诚信,真正的商业­精­神就是从这里面体现的。但,你一定要选对说实话的时机和说实话的对象。这样,你才会一本万利,才会一鸣惊人。”

博士愣愣地站着,他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我,还可以再问一句吗?”

“问。”

“你读书吗?”

“读!而且是狠读。”

“那你怎么……”

龙琪笑了笑,“我读书,是为了让书听我的,而不是我听它的。”

第三章

小方提着那篮花,来到1208室门口。上次也是在这里,他正要敲门,她出来了,美丽而冷漠。这次呢?

这次也是一样,他心跳着,他的心从来也没有这么狂跳过,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杨小玉所说的那个“一秒”?不,他摇头,他不承认,他坚决不承认,怎么可能?他疯了吗?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他跟他的未婚妻曾有过“7年”的恋爱旅程。就算没有这些,他跟“她”现在不还是“敌人”吗?他怀疑她杀人,所以这绝无可能!

但,有些事不管你承不承认,都要来,就像春天山花舒徐繁衍,漫天无际,任它是什么也挡不住。小方的这朵“心花”,也正在含苞待放。

他掐不灭。心在人身上,花在人心上。人无心,则死。比­干­就是个例子。

他举手抹了抹额头,他竟然出汗了──他的春天来了,他怎么能不热?他定了定心神举手正欲敲门,门开了,轻轻洞开,龙琪美丽的脸浮现,跟上次一样美,但不冷漠。

“生日快乐!”他抢先说。像是要掩饰什么。

“生日?”龙琪奇怪地看着那一篮玫瑰,“我春天生日,现在是秋天了吧。”

小方的脸一下憋得血红,这个该死的龙欢,真是哄死人不要命。自己也真是的,常常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

龙琪微笑,“你该不是想骗我的蛋糕吃吧?我们酒店的西点是出了名的。”

这个台阶给得舒服极了,小方赶快就坡滚驴,“对,对对,我喜欢吃蛋糕,我喜欢吃甜食,我喜欢吃­奶­油。”

为了证明自己,他一连说了三个“喜欢”。其实他喜欢的,何止是蛋糕。

“这容易得很,我马上让你梦想成真。”龙琪做了个手势,“请进。”

小方迟疑了一下,他想不到龙琪的起居室这么容易就让他进去,“我真的可以进吗?”

龙琪看着他忐忑的神情,颇为好笑,“我这里又不是白虎堂。”

小方不好意思了,跟着龙琪进来,听她问自己:“喝茶还是咖啡?”

“就开水吧。”

“嗯,科学。白开水对人体最有好处。”龙琪将一杯水放在小方面前的茶几上。

“我倒不是为了科学,我是没钱喝饮料。”小方苦笑。

见对方如此坦白,龙琪笑了,“你们警察不是工资挺高?”

“物价更高。”

“那也不至于喝不起饮料啊,攒钱娶媳­妇­啊?”龙琪顺口说了一句。

小方的脸腾一下红了,马上又白了。

龙琪感觉对方的方应有点“过激”,绕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刑警队长,他很英俊没错,气质也很好,衣着还算过得去,就是衬衣的领口处有点儿脏。小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忙用手将领子提了提。

“对不起,我一般半个月洗一次衣服。”他拚命解释。──半个月洗一次对个单身汉来说不错了。谁懒得动?工作又忙。

半个月?看上去至少有半年没洗,龙琪笑了笑,“挺好,这就叫男人味儿。”

小方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想了想忙说:“我每天都洗脸的。”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真弱智,果然,龙琪淡淡地:“­干­吗要洗,不用洗,咱不要了。”

小方苦笑,想不到冷漠的龙琪还挺幽默。

龙琪笑着看了他一眼,拿起电话要西餐厅,让拿块生日蛋糕上来。小方趁机打量着这位女强人的起居室。整个房间以咖啡­色­为基调,电视冰箱衣橱等都嵌在墙壁中,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占了一面墙,屋内特别明亮。窗前放着一盆绿­色­植物。中央一圈厚软的沙发,围着一个很大的茶几,几上有一瓶花,假花。──她真的花粉过敏?

这是客厅,再往里是卧室。

龙琪提起小方送给她花篮,抽出里面的花,问:“不介意吧?”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说:“我不介意。”

龙琪将玫瑰花上多余的枝叶剪掉,又拿起桌上的花瓶把假花扔到垃圾筒中,瓶中灌上清水,把新鲜的玫瑰Сhā到瓶中,“花很漂亮啊,谢谢你。”

她的这番动作,令小方心里涌起浅浅的暖流。他试探道:“你喜欢花?是不是常有人给你送花?”

“你以为我18岁了吗?”龙琪不禁菀尔。

“可是……”小方想说其实她也没那么老,她是以她姐姐的名义生存的,她姐姐比她大7岁,那她今年也不过是33岁。想到这里,小方突然心跳,别的女人都怕老,她为什么偏偏要装“大”,而且跟人说话一口一个“年轻人”,一付老气横秋的样子。为什么?

他再看龙琪,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毛衣,清光丽­色­于不经意间逸出,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她好像重生了,为什么?为文室的死?文室是她的某种障碍?

“你气­色­不错。”他说。

“还好。”

侍应生敲门进来,双手托着一块硕大的蛋糕,层层叠叠的­奶­油新鲜得就像婴儿的笑脸,活泼可爱。

“尝尝。”龙琪拿过一把刀。

“我来吧。”小方接过她手中的刀,看见她右手食指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你的手怎么了?”

龙琪抬手看了看,“噢,刚才喝茶时打破了茶杯,我都没注意。”

“包一下吧,很容易感染的。”

“算了,伤在右手,我又不习惯用左手,很不方便。等小玉回来吧。”

她什么事都要等“小玉”吗?

“我帮你。你应该有急救箱吧?”

一般像龙琪这种人,应该有类似的这种设备。果然,龙琪从卧室中拿一个小医药箱。

“来,坐我身边,你别动。”小方命令道,做队长的感觉突然找到了,他熟练地拿出酒­精­,用镊子夹出一块棉球,“给我手。”

龙琪伸出手,小方捏住她的食指,用棉球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征求她的意见,“包扎还是­祼­着?”

“贴块创可贴吧。”龙琪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有吗?我来。”小方按龙琪的指引找到创可贴,轻轻地给她贴在手指上。她的手指很冰,他的手却很热,一冷一热很容易产生反应,龙琪的手指突然像触电一样,“我自己来。”

小方心里也是一震,“已经好了。”

他看着她,她笑了笑,笑容似乎有点勉强,“你的手法很熟练,训练过?你们常受伤吗?”

“那倒没有,只是做刑警免不了受点伤,久病成医。”

“是吗?那以后可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黑又深,却又清澈见底,那里边藏着的故事是不是也一样阳光明媚?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开口道“昨天的事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现在恐怕是在另一个世界吃蛋糕。”

龙琪微笑:“你准备怎么谢?”她倒是不客气。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小方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方式。

“不会是以身相许吧!”龙琪接过话头,本来她是开玩笑的,不料小方的脸却腾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哦,你别担心,想许就许吧,我养得起。我手下几千来号员工呢。”龙琪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调侃道。

小方的脸更红了。

龙琪笑了,“脸怎么红了?”

“容光焕发。”小方终于想起一句现成的对白。

“喝水。”龙琪将水杯递到他手里。他喝了一口,脸­色­才由红变淡。

“真的,谢谢你。”他说。他看着她,她也正看着他。

“吃蛋糕。”

她垂下眼帘,她的睫毛可真长,黑而浓密,摸一下手感肯定不错。小方情不自禁地想着,然后突然就脸红了。

“吃蛋糕。”龙琪再次邀请。蛋糕码在小碟中,很美丽的样子。

小方接过她手中的蛋糕,这时他恨死蛋糕了──哪个混帐发明了这玩意儿!他最不喜欢吃甜食,最讨厌吃­奶­油。

“试一试,味道挺好,我挺喜欢的。”龙琪微微一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喜欢?”小方好奇地。

“我喜欢。”龙琪说,“我一直都喜欢吃甜的,巧克力、果冻、­奶­糖什么的。”

“哦?”小方有点意外,他看了看对方,“我还以为,你喜欢吃炒苦瓜、喝苦丁茶……”

龙琪闻言笑了,苦笑,“原来在方队长心里,我竟然是个自讨苦吃的人。”

小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

龙琪笑了笑,“没什么,现在请你来尝尝我喜欢的。”

小方把蛋糕用小匙小心地挖了一点放进嘴里,哇,原来一直被他排斥的­奶­油蛋糕滋味居然可以如此美妙,一点都不比牛­肉­面逊­色­。

“人要敢于尝试,才会发觉生活中很多的乐趣。”龙琪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微笑着说。

小方笑了,“我不是不想尝试,只是怕吃上了瘾又没钱买,那岂不是很惨?”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打个电话,我让人送货上门。”

“会有这么好吗?”

“我可以晚上9点以后送去,那个钟点我们的西点一律5折。”

“说来说去,我还得出钱。”小方笑了。

“不出钱也行,我怕你不敢吃。”龙琪淡淡地。

这话就别有意味了。

“那还是算了吧。”小方意兴阑珊地放下手中的蛋糕,他的胃口一下子没有了。龙琪这句话不是他希望听到的。如果她只说前边那一句──“只要你喜欢,打个电话,我让人送货上门。”他则会高兴很多。可她偏偏又加了后边这两句。

我怎么啦?他问自己。喜欢吃白食?爱贪人小便宜?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或者,根本就不是小便宜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小方不敢往下想了。

“你最近忙什么?”他问。

“我的影视城马上就要开业剪彩了。”

“你还投资影视业?”

“试一试嘛。我喜欢新鲜的感觉。再说,这也是在替一人守住梦想。”

谁的梦想,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小方心动。且心酸。一种老陈醋般的酸。

唉,如果是喜欢一个人,“酸”有时比“甜”更能说明问题。

──有些事情正在明朗化,因为酸。酸能提神。能解毒。解世俗之蛊毒。──去掉世俗之毒,会令人看清自己的本然。

本然就是人心。

人心是真的──在动的那一刻──也是美的。因为花要开了。

没有谁挡得住,除非你死,它亡。

庄美容的车刷刷地往前开,车速高得惊人。他们走得离市区很远了。

“你赶时间吗?为什么开这么快?”乔烟眉问。

“你害怕?”

“我只是想不到你会这么疯狂。”

“人都有另一面。”

“这就是你的另一面?”

“不,远远不是。”

“开慢点。”乔烟眉几乎是在命令。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庄美容突然变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我都在车上,祸福与共。”乔烟眉像是在警告。

“那可不一定。”庄美容说着,又加大马力,没命地向前冲去,只见方向盘一打弯,车离了主车道,哐一声撞在一棵树上。

“你替别人守住的是一个什么梦想?那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方实在是忍不住想知道。酸味涌上心头,得压着点儿,否则就只有一个选择──自己办一个食醋加工厂。

这个醋厂的效益一定好过山西宁化府那个百年老字号。因为山西陈醋是有地域­性­的,而小方这个醋厂则是放之天下通吃的。

“请尊重别人的隐私权。”龙琪也闻到了一股酸味。这股味就算笨蛋也能闻得到。但她拒绝回答。

“我是警察哦!”小方强调。强调得很柔和。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怕她。

“想起自己是警察啦?”龙琪哂笑,“刚才不是还想着要涌泉相报吗?”

小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就权当我是好奇,告诉我好了。”

他在依小卖小。这一瞬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警察。他却不知道。

龙琪摇头,“不行,这个梦想与感情有关,绝不能说。”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到了最后都得说。但现在不能说。她是总裁。她有身份,还有年龄。

而这一来则更让小方心痒痒,可她不说,他也不好强迫。只听龙琪又说道:“我们影视城明天剪彩,你来吗?”

“我看有没有时间。”小方开始打官腔,他突然又想起自己是警察了,于是他们的距离在这一刻变得很远──世俗之毒又弥漫出来,遮住了眼睛。但他还是灭不了心中那一点点向往,问,“在什么地方?”──他想去。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就以前的帝王娱乐城。”龙琪说得顺理成章。

噢,就是花500万买的陆市长外甥的那个娱乐城。小方也想起来了。

“两年前我把它买下,又陆续买进周围的地皮,那是个好地方,靠山面海,是建影视城的上选,古往今来什么戏都可以拍。”

噢,这步棋原来也可以走。那个娱乐城本来是步死棋,却硬是被她给走活了,这是不是对她花500万的“豪放”行为的解释?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他该告辞了。

“老板!”在两声急促的敲门声后,还未等反应,杨小玉便冲了进来。

“什么事?”龙琪威严的声音冷冷地荡开,她有点生气。

“小乔出车祸了。”

“在哪里?”龙琪蓦地站起来。

“217国道上。”

“跟谁?”乔烟眉不会开车。

“庄美容。”

一听这个名字,小方蹦了起来,“快。”

杨小玉冷冷地盯着他,“你的人你就这么关心?”这时候她也忘不了跟小方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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