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照样搞运动批吗!
季虹几乎不容他再说什么,嘲弄地笑起来,“在你们这帮警察的眼睛里呀,只要上面一说
谁是反革命,你们大概就看着谁像反革命吧?哎,你知道我们厂的工人都管你们叫什么吗?
叫狗子,管工人民兵叫二狗子。哈——”
“李虹!”施万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有你的观点,别人有别人的观
点,谁也不要勉强谁,不用说别的了。”说完,他连江一明也不管,一个人阴沉沉地踱到里屋
去了。
屋里的空气重压着难堪的沉默。周志明听出来施万云话中的弦外之音,心里不是滋味,
坐在那儿又尴尬,又委屈。正在这时候,房门砰一声打开了,施肖萌一胜风尘钻进屋子,人
还没站稳,嘴中先嚷嚷开了,“妈,还有饭吗?安成和援朝他们都还没吃呢。”
安成和卢援朝有说有笑地走进来,他们都看见了他,肖萌丢下别人,兴高采烈地和他说
起话来。
“你们都到广场上去了?”周志明淡淡地问她一句。
“啊,这会儿去的人可多呢,我们本来想多转一会儿,可是他,”她指着卢援朝,“说什
么也不敢多呆了,老怕出事,老怕出事,还说他看出好几个便衣来,我怎么没看见?草木皆
兵,援朝哥哥,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卢援朝指着手表给她看,“也该回来了,都几点啦,你不饿呀?”
宋凡招呼小萌到厨房去下挂面,安成和周志明闲扯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问江一明道:
“江总,您不是也要写首诗吗,什么时候写?我们好给你往广场上送啊。”
江一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竖格子纸,说:“昨天晚上信手填了几笔,一诗
一词,文白相杂,平民也不工对。但我想,做这种诗,只须真情实感就行,格律上不必太讲
究,免得因韵损义。你们看看行不行。”
安成接着诗稿,先测览一遍,然后朗声念道:
‘精明感怀周总理——
清明祭日满地花,断肠哀思遗万家。
临风草木皆染泪,为感心血注中华。
区区数丑灵前嚣,尝芙国人日可杀。
忽喜人间传未死,遗灰铺成助陈霞。”
“太盖了!江伯伯,这诗太盖了,要感情有感情,要文采有文采,明天我们就给你贴到
观礼台墙上去。”季虹的情绪十分热烈,抢过诗稿接着念道:
“满江红——
一年一度,又匆匆到了清明,人相问,寒食今日,举国悲
声。莫谓等闲儿女泪,莫谓寻常骨肉情,看国愁民怨多少人,
此。:同。
几人欢,万家痛,挡不住,悼周公。一生功与罪,史家怎
评?壮士如今何处也,齐心同慨即英雄。最堪慰灵前众百姓,
奋请缨!”
季虹念罢,安成说:“我看,咱们干脆把这两首诗词抄成大字贴 出去,弄得醒目一点
儿。江总,这下面落什么款呢?”
“就写江一明,我这老头子做事情真名实姓,敢做敢当,不怕什么。”
“还是换个名字好,”安成说,“我提一个,叫‘百姓点好’,如何?”
季虹首先赞成:“好,这个落款没治了,又明白又新鲜,哼,要是我,我就落个‘放火’,
有时候我生闷气,真恨不得放把火。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呀,破桌子烂床,小黑屋,你们瞧这
俩小沙发,原来在我们家是最赖的一对儿,现在倒他妈成了宝贝了!我一瞧见那些暴发户就
有气。”
周志明听着那一诗一词,心里也挺痛快,但又觉得季虹的那几句话不免有些杀风景,这
种时候老把个人和家庭的不如意扯出来,反倒没劲了。
江~明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偏要点点灯。好,就
用这个落款。其实这个典故原不过是个小小的笑话,是说来朝的一位知州叫田登,封建社会
‘讳名’的风俗很盛,因此他不许百姓说点灯,叫他们改说放火,老百姓于是编出这两句话
讥笑他,后来又被人们引申为对官吏暴虐的不满了。我看可以,就用这个名吧。”
施季虹扯扯江一明,半真半假地说:“江伯伯,说话留点儿神,那儿可坐着位公安人员哪。”
江一明冲志明笑起来:“放心,从我嘴里出不来反动话。”
周志明对江一明也笑了一下,可心里却对施季虹的玩笑有股说不出的恼火,几次想告辞
回去,可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只好挨挨地又陪了一会儿,直到宋阿姨和肖萌端着面条儿走进
来,招呼安成他们吃面,他才站起来,抓起放在床上的帽子,说:“你们慢慢吃,我得走了。”
宋阿姨拉住他,“你跟小萌他们一块再吃一点儿嘛,吃完再走。”
他这时才觉出腹中空空,可没有留下,还是向大家道别要走,肖萌拿了自己的围巾,说
了声“我送送你”,便跟他一块儿出来了。
南州的夜晚,春寒还未曾退去,细长弯曲的胡同里,时时有一小股一小股的风直睡在脸
上,很凉。堆在路边等候清洁车的垃圾土被风吹得窜来窜去。路灯吊得高高的,昏黄的灯影
在风中摇曳着。还不到静街的时候,可胡同里却已没了人迹,只有他那辆自行车的链条发出
啥俄的响声,空洞而又乏味。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施肖萌转过脸,先开口道:“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我哪儿不高兴了?”
“别老是心事重重的,损寿。”她有意想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搞活泼一点儿。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承认的,他这个人心太重了,肚子里要是装点儿事,就总放不
下,这性格对于他,当然已经不是个优点了。
走到胡同口,他扶着自行车站下,犹豫片刻,问道:“你这是第几次去广场了?”
“第一次,干什么?”
“你姐姐他们常去?”
“常去,怎么啦?”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萌,你知道,我心里也是想能和你们一起去悼念总理的,可
是……,你听我一句,这几天不要再去了,叫你姐姐和安成他们也不要再去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为什么不能去?”
“不为什么,这几天……可能会出乱子。”
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出什么乱子?我看广场上秩序挺好的。难道送花圈写诗词
也犯法吗?我看你们干公安的就是事儿多。什么你们都想管。你不知道现在大家一看见街上
穿‘官儿服’的人就有多么讨厌,我要是你,干脆改行算了。”
肖萌把话收住了。他的脸上是映着神农街上明亮的灯光的,她大概已经看出他的面色很
难看,他也感觉出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抖,不是冷,不是气愤;也不是委屈和激动;全不是!
他只是觉得自己像个虚弱的病人,心里犯堵,难受,不舒服,是一种说不清名堂的不舒服,
他所热爱的,全身心热爱的公安工作,这一向被人们尊敬的职业,现在在人们眼里竟是这样
可厌!使他心寒!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样一句话送到舌尖:
“好,我是瞎操心呢!”
他说完了,骑上车子就走,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荣二天,是清明节。
早上,周志明因为去技术处取材料,来到班上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机关里静静的像
一座空楼,他们组的办公室也是锁着的,他满腹狐疑地打开门,屋里空空无人,站在屋子当
中发了一阵愣,他突然看见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两行粉笔字:
“小周:今天全处干部去十一广场执行任务,你马上来,到
观礼台后门去。陈全有。”
他用黑板擦缓缓把字擦去,走到桌前,打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习惯地伸进手去
拿他的手枪,指尖触到那硬而滑的牛皮枪套上,他却停住了,想了一会儿,缩回了手,把抽
屉重新锁好,又带上办公室的门,离开了空荡荡的大楼。
十一广场居于南州市的中心,离处机关并不很远。解放前,这儿原是个军校,解放这座
城市的时候,在攻城的炮火下成了一片瓦砾场。十一广场是在一九五四年的国庆节正式落成
使用的,恰好和周志明是同岁。广场南面立着一座朴素而高指的方尖碑——革命烈士纪念碑;
北面遥遥相对,修起一座|乳白色的观礼台,在观礼台和方尖碑之间,一律大方的水泥板地,
形成了广场宏大的规模,再加上东、西、南通行大道三面环抱,让人一眼望去,是那么宽阔
而庄严,伟岸而有气魄!
周志明骑着车子,顺广场东沿的大马路由南往北奔观礼台来,马路上,人流如潮,似乎
全然没有了交通秩序;广场上,花海一片,密簇的花圈把方尖碑的基座层层叠叠地盖住,拥
成一个白花花的花团。从几面大道上,仍然能看到一个个的花圈浮在人海中向方尖碑这边移
动,整个广场构成了一幅既火热又肃穆的画面,他心头涌上一阵激动,是一种连自己也说不
出的十分复杂的激动。穿过纷乱的人流,沿着马路拐了个弯,又贴着观礼台的斜墙绕到后面,
他一直把车子骑到观礼台的后门。和广场上相比,这儿出奇的僻静,两个荷枪的解放军战士
仔细看过他的工作证,才把他放了进去。
门内,是个又宽又长的院子,往常市里在广场上举行什么大型活动的时候,这院子就是
停车场;院子里有一排矮矮的平房,就权做了司机们休息的地方。
这会儿,靠院子的北墙边摆着一大片自行车,院子中央,还停了几辆卡车和小汽车,一
群群民警和解放军战士散乱地布满了一院子,他发现有几个他们处里的干部正在一间休息室
的门口说着话,便放下自行车,向那排房子走去。在房檐下,穿一身崭新军装的甘向前正在
和纪真谈着什么,声音虽不大,手臂却不停地在空中挥动,纪真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倦,
眼神甚至有些惟伴。甘向前每挥一下手,他就强打精神点一下头,他{fJ都没注意到他从旁
边擦身过去。
走到房间门口,他碰上了段兴玉。
“你来了,快进去吧,一会儿就要交待任务了。”
他走进屋子,屋子很大,已经挤满了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抽烟的,有喝水的,
乱哄哄地说着话。他游目四瞩,在一个窗户边上看到了大陈,挤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局里临时通知我们处今天到这儿来,现在这儿是打击十一广场反革命活动的
第二分指挥部,咱们处就在这间屋子。”
吵吵嚷嚷的噪声突然安静了许多,站着的人纷纷找座位坐下来,他看见甘向前和纪真一
前一后走进屋子。
纪真阴沉着脸,先说:“各科看看是木是人都到齐了?好,现在请甘局长布置任务。”
甘向前脸上挂着踌躇满志的冷漠,有人给他搬过一把椅子,他没有坐,两手按在椅子背
上,向屋里环视了一下,然后用他特有的缓慢节奏说道:“目前,广场上发生的事,性质嘛,
我想不用多讲了,大家都是公安干部,大是大非问题站在什么立场上,我也不多讲了。时间
不多,我扼要把敌情介绍一下。从昨天广场上的情况看,送来的花圈比前天多了三倍,从今
天早上的情况看,还有增加的趋势。刚才广场上大概就有五六万人了,现在可能更多。昨天
夜里,六处、十处和十一处的同志已经干了一宿,现在他们准备撤下去休息,由你们处、刑
警队和从各分局抽出来的同志接他们。昨天傍晚,我们在纪念碑那儿抓了几个人,和一些木
明真相的群众发生了冲突,十一处的一位同志还受了伤。有些人是狂得很呐!昨天中午市局
政治部的一个军代表在观礼台那儿只是对几个青年好言相劝了几句,就被打了一顿。今天,
同志们上去,也要做挨打的思想准备。第二分指研究了一下,今天,我们在策略上可以灵活
一些。你们上去,主要是通过观察来发现那些利用送花圈进行闹事和那些张贴、宣传反动诗
词的坏人,至于围观的群众,可以不去管他。发现坏人以后,尽量不要惊动,在这些人离开
的时候再尾随出场,跟出下落。如果非当场抓捕不可的,也要以多胜少。昨天六处的同志摸
出一个经验,群众一般最恨小偷,对那些闲事的坏人,我们可以以抓小偷的名义公开扭获,
这样还能得到群众的支持哩。这经验我看很好,你01也可以试试。”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周志明向四周看看,人们都在出神地听着,许多人脸上凝然有一
种庄严的神气。“公安机关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铁的,不是豆腐的!”“大是大非问题站
在什么立场上……”什么立场?……一张张庄严神圣的脸……他不由联想起三月二十五日那
个傍晚,他们带着徐邦呈从小招待所出发前甘向前的一番临阵动员,自己当时大概也是这么
一副深受鼓动的神情吧。可现在心里头为什么这样矛盾,这样发虚呢?他闭上眼睛,不论怎
么想也不能从甘向前的声音中找到一点地激动和光荣了。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近于荒唐的感觉,
仿佛他们不是去抓贼而是去做贼,反正不是去干什么光彩事情。
甘向前终于结束了他那慢条斯理却又暗藏锋芒的动员,在椅子上坐下来。纪真又说了几
句什么,没听清。只见大家都轰隆轰隆站起来往外走,他便也跟着动作起来。
“不要太集中,分批出去。”纪真在门口说了一句。
走到广场上,他没和别人在一起,一个人踊跃着各处转,看到有讲演的,就挤在人群中
听,听完了抹身一走,根本不管;有新送来的花圈,他也凑上去看;一个中年妇女想跟一个
花圈合个影,拿着个相机求他帮忙,他用心仔细地给人家照得好好的;他看见一群小学生在
一个大花圈面前呜呜咽咽地鞠躬,竟也忍不住站在边上跟着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看着一片片
的花圈,看着一片片的人,他心里直想大哭一场。这些年,人全是那么自私、冷冰、疏远、
互不关心,天下大乱,老是乱,人心成了不可收拾的一盘散沙,而今天,他好像是头一次亲
眼看到现实生活中还有这样万众一心的场面,叫他激动得两腿发软,全身都被一种极为纯洁
极为悲壮的英雄主义感染了。
从方尖碑的脚下回来,他在广场中央看见了大陈,大陈倒背着手,悠悠地像在逛大街,
走到每个制做精美的花圈前都站下来欣赏地看两眼,他正想叫他,突然觉得胳膊被人拉了一
下,原来是陆振羽。
“发现什么了吗?’低振羽一头灰汗,疲倦地问。
“没有,你怎么这副德行?”
陆振羽懊丧地摆了一下手:“别提啦,有个大鲨鱼,我一直跟到歧山路南口,还是给那小
子甩了梢。妈的,我这身膘干外线还真不灵,累惨了,你看,”他从兜里掏出张公共汽车票,
“我坐七路汽车回来的。”说完又放回兜里,“回去报销。”
他拍拍小陆的胸膛,“得了,你看大陈就是外线出身,你比他还瘦点儿呢?”
“哎,我问你,可能你也不知道。”小陆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气,“我看不少诗词挽词里都
提到什么三个人、四个人的,好像有一个是张春桥,那几个是谁呀?还有,东边儿那个花圈
你看见没有?个儿挺大的,好多人在那儿照相的那个,是给杨开慧的,你说怎么现在又单给
杨开慧送上花圈了?我刚才问三科的小吴,他也稀里糊涂。”
周志明咬着嘴唇,他知道公安局有不少干部的耳目是很闭塞的,有些社会上早已四处哄
传的小道消息,在他们却是闻所未闻。小陆虽然在南州有家,可是在那种部队大院里,思想
比较沉寂,消息也封得紧。他很想一古脑儿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跟小陆说一遍,可又觉得
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何况他自己对许多问题也只是有个感情上的好恶,并不能说出多少道理
来。“他们是政治局的,反他们算不算反党中央?”如果小陆反问一句,该怎么解释呢?他想
了想,算了,让他自己去看去想吧,谁也不是聋子傻子。笑了一下,他说:“你呀,太孤陋寡
闻了,多看看那些诗词去,多看看多听听就明白了。”
“咳,那些个诗,尽是文言文儿的,看又看不懂,哪儿有功夫费那个脑筋呀?”
小陆又扯了两句别的,说要到方尖碑那儿去转转,走了。他转身向南观礼台走来,观礼
台的墙上几乎贴满了诗,他想看看。
诗墙下围着密匝匝的~圈人,在摇动的人头中,他看见段兴玉也挤在其中,正对着一首
长诗看得出神,显然也并没有在抓什么“小偷”。他没有叫他,顺着墙从东往西看下去,在观
礼台中央的一棵柱子上,他看到~张不大的白纸,上面只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敬爱
的周总理,从今后,我再也不偷了。”落款是:“您的不争气的孩子。”他反反复复把那行字看
了好几遍,觉得一团热气从心窝里确切地,有力地往上升!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中仿佛含
蕴了许多既简单又深刻的感情和道理似的,叫人感叹不已,琢磨木完。他继续往前边走边看,
快到西头的时候,眼睛刺地闪了一下,他倒真的看到了个小偷!
当过刑警的人看小偷,眼光是最准不过的。比如在商店,小偷的眼神和正经买东西的人
就不一样,不看商品专看人,并且无缘无故地在别人身边乱贴乱挤。他现在看到的这个人,
有二十多岁年纪,生得膀大腰圆,不算太灵巧地在一个老头儿身后赠来蹭去,一看就知道是
个没经验的“嫩毛儿”。老头儿呢,一来是上了年纪,感觉不太灵敏,二来全神贯注在诗文上,
对身后的把戏一点儿没有察觉。周志明眼睛热辣辣的,一腔子无名火直往心头拱,因为他觉
得在这样神圣的场合和气氛中偷东西,就像在纯洁的荷花上拉上一泡屎,把满广场那么多真
诚的人心都给玷污了,所以就显得尤其可恶,让人特别的恨。他耐着心等了一会儿,眼看着
小偷得了手,挤出人群要溜,便一步上去拦住了他。
“钱包交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很重,像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唇上。
“什么?”扒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大概是估计着动起武来不是自己的对手,便也压低
了嗓门吐出三个字:“找抽哪!”
“我是公安局的,交出来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一拳打过来,他急忙一蹲从拳下钻过去,那扒手的身体前倾,
几乎和他站成齐肩一条线,对付这种小偷流氓,和在仙童山的阵势不一样,他一点儿不发慌,
看准是个“后掏裆”的机会,他左脚飞快地跨上一步,一手抓住对方的后脖领,一手抄到他
的裆下,一抓一提,把这个比他壮实得多的扒手生生地摔在地上。
他们这一打,把许多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几秒钟的功夫就围成了一个人圈儿,那个壮小
子从地上爬起来,嘴上赠了一层灰,周志明叉着手等着他反扑,没料到那家伙却大喊大叫起
来:
“公安局抓人啦!”
人们不知就里,全愣在那儿没动,这时候,一个大个子挤进人圈,猛地抓住那扒手的肩
膀,粗声喝道:“喊什么!”
周志明心里一喜,大声说了一句:“马三耀,看着他。”自己抽出身去寻那个老头儿,老
头儿正好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呢。
“您的钱包呢,看还在不在?”
老头儿看了他一眼,顿时明白了味儿,手脚慌张地在身上翻找起来,“哎,钱包呢?哎呀,
丢了,同志。”
马三耀提着扒手的肩膀,“拿出来!”
钱包还给了老头儿,人们这才散去。他们把小偷送到了广场治安派出所。
“今天这是第二个了,”马三耀往派出所办公室里一坐,吐了口唾沫,说,“头一个是九
点钟碰上的,妈的,那小子耍流氓。”
周志明在门外的水管子那儿洗着手,隔着敞开的门,笑着问:“你没抓着个反革命?”
“反革命?反革命该由你们五处抓,咱们刑警队是专跟小偷流氓过不去的。”见周志明洗
完手要走,忙又说:“那么积极干什么,坐下歇会儿。”
周志明拧动着表的弦头,“快十二点了,我得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去,你们队里食堂木送
饭?”
“不送,自己在外面吃,吃完了报误餐呗。”
“我们送,我得走啦。”
他离开派出所,往观礼台后院走来。
问振羽没有回观礼台后院吃午饭。就在周志明和马三耀押着小偷走进派出所那会儿,他
匆匆忙忙离开十一广场,回到处里来了。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径直地向屋角那架绿铁皮保险
柜奔去。
打开柜门,他从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比拳头还小一点儿的密拍照相机,又取出一件深
灰的卡布军便服。照相机是固定在一条皮带上的。他脱掉自己的外衣,用皮带把照相机系在
肚子上,外面再套上那件灰的卡。披挂完毕,他急急地锁上办公室的门,又奔 广场来了。
在组里,大陈的密拍技术是在外线队打的底子,自然十分过硬。周志明参加过局里办的
外线技术训练班,密拍的技术也能拿得起来。他现在穿着的这件伪装服就是当初周志明参加
训练班那会儿做的,现在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瘦长。搞密拍,他并不是出自正宗的科班,
而是前不久才开始跟大陈和周志明学着搞的,但由于对此道的兴趣很浓,所以虽然只学了几
个月,那一套技巧大体上也掌握得差不离了。对于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他一向很自矜。没
兴趣的事不敢说,但凡是有兴趣的,大概总不至于比一般人入门慢。在他的五个兄弟姐妹中,
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有出息。在他之前,陆家门里还从来没出过一个大学生。父亲虽然
已是副军级,可一个工农干部,就那么个水平,这几年又越发显得老朽昏睛;母亲是家庭妇
女,更其没有文化。他心里明白,父亲和母亲之所以在孩子中格外另眼看他,无非是陆家的
历史上,只有他这么一个“读书人”,无论跟谁提起来,都是个光彩罢了。
他是个“读书人”,其实一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书卷气”,陆家的习惯,跟书没缘。在上
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弄到几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看过。可以说,福尔摩斯的形象对于他的刺激
和引诱,很使他神魂颠倒了一阵。不过福尔摩斯那种神秘而又饶有兴味的故事只能在夜里头,
给他增加一些荒诞的梦,他自己就是那些梦的主人公,一个机智的、勇敢的、出神入化的、
硬汉式的、无产阶级的、革命的混合体。可是醒来,他还是他,一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
是的小屁孩子。他当然想不到几年以后会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公安机关,既不
是个户籍警察,也不是个交通大岗,好像一切都是天缘凑巧、命中注定,他当上了一名反间
谍人员。命运的安排居然没有辜负少年时代的辛苦幻想,他现在应该说是如愿以偿了。是的,
他不怎么爱看书,不关心别的问题。比如像十一广场上的事,他就不那么清楚,也没兴趣去
搞清楚。可是他爱自己的工作,他一心希望在事业上有点儿成就,也许到四十岁吧,或者不
到那么老,就能成为一个全能的、经验丰富的、独当一面的、受人信任和尊重的骨干侦察员,
别的事他一概不关心,无论是“三项指示为纲”还是“阶级斗争为纲”他都不关心,处里科
里组里摊派的一应杂事,也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可是一有案子,他就非抢到手不可。上
次仙童山的一仗没捞上前敌临阵,后来越想越觉得是个终生的遗憾。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对徐
邦呈的逃脱毫无责任干系而产生一点地庆幸,而是到现在还在心里抱怨没得上这个机会,这
种传奇的经历也许一辈子不会再有了。他甚至想,如果当初那个机会落在他的头上,他一定
不会辱没了它。
他骑着自行车经过广场东面的马路往北来,看着广场上一片~片的人群,感觉到肚子上
那个硬梆梆的家伙,随了喘息的节奏一松一紧地蠕动,暗暗压抑着内心的得意。他把车子骑
进了观礼台,一走进屋子便情不自禁地咋呼起来:
“嘿!广场上现在人又多起来了啊,有油水嘿!”
周志明把一份包子和一碗鸡蛋汤递给他,说:“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要不给你留一份,你
就得俄一顿!”
他本来木想说是回处里挂相机去了,可还是给坐在一边的段科长看出来了,一双眼睛在
他身上打量着。
“你怎么把这伪装服穿上了,里边挂相机了?”
照规矩,侦察员使用密拍相机须经科长的批准,段科长这么问他,意思是很明白的。他
连忙吞下一口肉包子,支吾地解释道:“刚才,晤,我请示了~下纪处长……”
段科长皱着眉,好像这事儿没有通过他就不满意似的,“你行 吗?”他问。
“行,学了十几个卷了。”他生怕被剥夺了这个机会,好在段科 长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大家零零落落地开始往广场上活动。他肚子里填满 了包子,觉得身体的“竞
技状态”空前的好。他在广场上转来转去,舍得走路,不怕挨挤,自信一定能摄下几张外线
密拍的“经典镜头”来。约莫转了两个小时,他才开始觉出事情有点儿木妙。下午广场上人
多,可基本上都是些看诗、抄诗的,闲逛的也不少,还有不少人只是匆匆赶来,冲个花圈鞠
两个躬又匆匆离去。那些大声讲演的,朗诵的,送花圈的,贴诗词的他一个也没碰见,真后
悔上午没想起向纪处长提出挂相机的事。眼看着手表的指针一个劲儿地往三点滑去,中午纪
处长交待了要大家四点钟以前回处里汇报的,三点半就得离开广场到观礼台后院去取自行车,
他担心自己这一下午是白忙活了。
他发了急,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在方尖碑的西侧,周志明截住了他,冲着他指着手表
说:“该回去啦,走吧。”
他垂头丧气而又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跟着周志明往观礼台这边走。天上的黑云从中午
就开始集结,这会儿越来越厚,平地里起了风,满场的花圈都哗哗地鸣响起来。他抬头看看
天,怕要下雨了。
“照到什么了吗?”周志明在身边问,好像是很不屑的口气。
“没人闹事儿,我往哪儿照去。”他有点儿没好气,可话里又透着为自己的晦气辩解的意
思。
“我看你带着就多余,硬梆梆的贴在肚子上也不舒服。”
他听木出这话是随便那么一说,还是嫉妒他争功出风头。不过,周志明倒一向是个老实
人。
快到观礼台了,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看见前面不远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
央,更有两个人站得高出半截身子,举着一张大白纸,上面用粗体的毛笔字录着一首诗、一
首词,这两个人约莫四十来岁,像工人,又有点儿像干部,另一个女青年站得低一些,正在
高声读那首词。他只听到了最后几句:
“壮士如今何处也,齐心同慨即英雄,最堪慰灵前众百姓,
奋请缨!”
女青年读完,又大声念道:“百姓点灯卜’
“大鲨鱼!”他扯了把周志明,全身都兴奋起来。
“哗——”一片鼓掌声从人堆里爆发出来,举着大白纸的一个男人把举着纸的手放低,
露出脸来,大声问道:“这盏灯要不要点?”
“要!”人群齐齐地喊了一声。
那男的又问:“要不要啊?”
人群又喊:“要!贴到观礼台墙上去!”
陆振羽拼命往人群里挤,周志明却一把拉住了他。
“走啦,到点了。”
他一甩手,“好不容易碰上个货真价实的,还能让他溜峻!”
周志明不松手,把他的胳膊都换疼了,“走走走,到点啦,到点啦!”
他觉得有点儿怪,周志明表现出一种少见的粗暴,好像要红着眼同他吵架似的。
人群晃动起来,把他们两人冲开。他听见周志明在身后使劲儿叫他,也不答声,自顾往
前挤,跟着那手执大白纸的两男一女,夹在助威的人群中,向观礼台下拥去。
等他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肚子上那个小铁盒的暗室里,已经印上八九张全景、中景
和特写的“摄影作品”,他带着满身的得意和轻松,一路小跑回到观礼台后院,处里的人已经
走光了。他拉出自己的自行车向机关赶来。
回到机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空空的,他听到对面那间全
科最大的房间里,有人在高声说话。
“六处、十一处怎么就比你们强呢?昨天他们也是人自为战,发现坏人也是一对一地跟
嘛,不要强调客观原因啦,还是从我们自己的思想上找找原因吧。”
光从这慢条斯理的节奏上,他就能听出说话的是副局长甘向前。他推开大房间的门走进
去,屋里站着不少人。甘向前板着脸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软椅上,纪真坐在桌子的另一头,
脸色沉重地朝他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皮。
“处长,”他走到纪真跟前,解开伪装服,“我回来的时候,观礼台那儿正有几个人闹着
呢,跟着哄的也不少,情况都在这里头了。”他从腰间解下密拍相机,放在桌上。
他这番战报像一剂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屋子里死沉沉的气氛似乎活转了一些。甘向前
拿起相机,问:“都照上了吗?”
“照是照上了,效果怎么样还得把卷冲出来再看。”他有意给自己已经不成问题的密拍技
术留出些余地来。
“好,马上冲洗!”甘向前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纪真把相机顺手交给身边的周志明,“送暗室,叫老丁他们冲出来。”
周志明接过相机出去了。甘向前对纪真说:“你看,你们处里的年轻人本来是很有潜力的
嘛。”
纪真的头很不情愿地似点非点地动一下,说:“等会儿我们处里几个领导再研究研究,争
取明天搞得好一点儿。”
“明天,明天广场上就不会是今天和昨天这个局面竣。市委已经通知,清明节一过,全
部花圈一律收缴,市里准备集中三万工人民兵,今天夜里收花圈,明天对广场闹事的人实行
公开反击!你们处的任务,局里没有最后定,不过这一回,仗是有得打的。市里提出一个口
号,叫做棍棒对棍棒,徒手对徒手,这对我们每个干部都将是一次考验。”
甘向前和纪真说的话,陆振羽有时在听,有时思绪又飘忽开,他在想着那个被泡在显影
液里去的胶卷,最好能在甘局长走前冲好送到这儿来…·,·
周志明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只小小的相机。全屋的人都把目光注视在他身上。
甘向前最先问:“怎么样?”
周志明把相机端至齐眉,平静地说出一句谁也没有料到的话来:
“相机里,没装胶卷。”
大家全愣得出不来声。陆振羽的脑袋轰地炸了一下,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搞的嘛!”甘向前发作了,“你们就是这样抓阶级斗争吗?儿戏一样!”他的话不知
是在对陆振羽说还是在对纪真说,他真火了。
“你使用相机之前上胶卷了吗?”纪真很疲倦地冲陆振羽问。
陆振羽完全蒙了,浑身都刺刺地冒出汗来,结结巴巴地不知怎么说才好。“我,我以为,
我记得,原来好像有卷儿,我,我也记不清了。”
甘向前拿起桌上的军帽,脸色僵硬地向门口走去,拉开门,又回过头来说:“老纪,你们
考虑考虑吧,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哼,这样上不得阵呀。’
甘向前怒气冲天地走了。纪真站起来,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烦恼和疲乏:
“全处开会,现在就开。”
陆振羽哭丧着脸,跟着大家走向会议室。技术室搞暗房技术的老丁见到他,用一半嘲讽
一半体贴的口吻骂道:“你小子,整天想什么呐?三岁孩子都知道装胶卷儿。”他茸拉着头,
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纪处长在大会上讲了什么,他全不记得。只听到陆振羽三个字不断地从那张有气无力的
嘴里蹦出来。自己这一锤没砸着钎子,反倒砸在了脚面上,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只能认倒霉。
他木呆呆地坐着。散了会,又木呆呆地随了人们走出会议室。虽然低着头,却知道大家都在
看他、议论他。周志明丢了徐邦呈,怎么说也还是个失败的英雄。可自己算什么?密拍不装
胶卷,给几个反革命分子一通精神感光,谁听了谁笑话。这笑话没准得让他背一辈子。
回到办公室,纪处长也来了,要参加他们的小组会。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段
兴玉对大陈问:“周志明呢?”
“不知道。”大陈摇摇头。
“上厕所了吧。”严君说,“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看他出去了。哎,他桌上有个条子,是
不是他留的?”
段兴玉朝周志明的办公桌扫了一眼,走过去,拿起桌上被墨水瓶压住的一张字条。
“大概是到医院看他爸爸去了吧,今天要给他爸爸会诊呢。”
段兴玉说着,飞快地把条子看了一遍,脸色骤然不对劲儿了。
纪真最先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怎么了,是不是他留的条子?”
段兴玉有口难言地犹豫了一下,大陈满腹狐疑地探过头去看那字条。看了,也不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纪真过来拿过字条,看了好半天,才表情复杂地皱着眉,把字条给
陆振羽,“你看吧。”
陆振羽茫然地接过这张从台历上撕下来的小纸,上面的确是周志明的字,严君也凑过来
看:
段科长:别再责备小陆,胶卷是我曝毁了,我认为群众悼
念总理没有什么不好,这样对待他们我想不通。我是共产党
员,凭党给我的良。心和感情,我这样做了。
我去医院看我爸爸,明天再找您和纪处长谈。
周志明
陆振羽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对周志明应该感激还是应该恨。他没有来得及细想,嘴上
却已经先叫起来:
“这家伙,什么党员,干这种事。我记得里面明明是装了胶卷的嘛,怎么想怎么不对!”
他嘴里这么狠狠地说,可心头,对周志明却并不怎么特别恨。他觉得光凭这张字条,周志明
到底也还有点儿侠骨,叫人敬他三分。
段兴玉似乎很快就冷静下来,“处长,我们明天上班后先找周志明谈一下……”
“明天?”纪真瞪了一下眼,“这么大的事!”
他开始拨电话,屋里没有人再说什么,都僵立着盯着电话号码盘哗哗作响地转动。
“甘局长吗?我是纪真,刚才那件事我们已经查清了,是周志明擅自把胶卷曝毁的,对
对,就是那个周志明。这件事是他主动谈出来的。什么?啊,对。什么?我们的意见?”纪
真犹豫着把征询的目光递给段兴玉。还没等段兴玉说出什么,便又开口对着电话筒说:“我们
想先同他谈谈,把详细情况搞搞清楚,暂时嘛,先让他停止工作,给什么处分,以后看态度
再说。什么?您的意见……,什么?立即逮捕?这这……我的意思是不是以教育挽救为主,
先不要……,,
陆振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抬高了许多,哇哇地很刺耳,却一句也听不清。纪真脸
色很难看,最后说了句:“好吧。”便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甘局长马上来。”他转过身,对着大家,半天才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楼道里响起了砰砰的关门声和哈哈的脚步声,下班的时间到了。他们都坐下来,谁也不
说话,纪真和大陈狠狠地抽起烟来,层层烟气在难堪的沉默中蔓延。天色慢慢地黑了,谁也
没有站起来去开灯,也没想到要去吃饭。陆振羽望着窗外,在初沉的夜幕下,远远近近的一
些灯火,次第放射着黄豆般的光芒。他心里慢慢猜度着周志明此时的行在。是在医院还是已
经回了家呢?论个人感情,他并不认为周志明作了什么恶,然而那个电话却如此干脆地决定
了他的命运。他看得出来,甘局长的激烈反应,连纪处长也是没有想到的。周志明在处里人
缘儿不错,大概不会有人希望他倒霉。他心里突然有点不安起来,仿佛周志明的倒霉有他什
么责任似的,可这怎么能怪他呢,且不说周志明办的这件混事险些叫他背了黑锅,单说湮灭
罪证这个行为本身,也是明明的犯罪呀!
甘局长来了,随身还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民警。他的面孔是严峻的,甚至——陆振羽觉
得——是凶狠的。他把一张空白的逮捕证很重地拍在桌子上,声音中带着控制不住的恼怒。
“侦察部门内部出了这种事,性质的严重还不明显吗?如果你们还需要转弯子的话,也
可以,逮捕任务就由刑警队来执行。”
纪真看了一眼甘向前身后那几个高大勇武的年轻民警,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那张逮捕
证推给严君。
“填上。”
甘向前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对大陈问:“周志明身上带没带武器呀,他不是枪法很难
吗?”
大陈很迟钝地答道:“不会吧,不知道。”
陆振羽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突然自己溜出了嘴边,“他的枪平常是放在最下面那
个抽屉里的。”
“撬开看看。”
抽屉撬开了。枪,好好地躺在里面。
“他的格斗技术也不错,有点儿干巴劲。”又一句话从他嘴边溜出来。
“他没枪就不要紧。”一个撬抽屉的年轻民警持起袖子,露出半截粗铁棍一样的胳膊,“徒
手打,不怕他。”
一直没有开口的段兴玉这时候冷冷地说话了,“放心吧,打不起来的。他,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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