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儿满周岁了,丰太太决定要好好摆几桌酒席。这一年来丰祥和银楼的生意如同炭火里倒进煤油,火苗直窜,按都按不下来。丰太太相信是菩萨在保佑丰家,森儿没准就是个送财童子托生的。丰太太守寡这么多年,一个妇道人家撑着爿银楼,千真万确是靠一粒金屑一粒银屑积累起来的。当然丰太太生性节俭并不意味着处处会显得小气吝啬,说起来那种一个铜板分两半花,小菜场里多捞人家一根葱也会沾沾自喜的女人,绝对积不起大家当。丰太太只要认为该花钱的地方,金子银子扔出去面色都不变的。比如把钱花在孙子嘉森身上,丰太太就非常舍得。嘉森是丰家长房长孙,是丰家的香火,这把香火烧红烧旺,丰家的血脉才能源远流长。
替嘉森办周岁酒前一天晚上,丰太太将之桐佩玉叫到跟前,拿出一只锦盒来。之桐一看就认出锦盒里的两枚翡翠戒指正是那娘姨模样的女人领着个小女孩来卖掉的。丰太太说:“这两只戒指啥价钱之桐你心里有数,就算我送给森儿做周岁贺礼。”之桐说:“森儿已经拿了阿娘的金锁片,小孩子家哪里还受得起这样的重礼,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佩玉附和着丈夫:“是啊是啊,妈自己留着。”她眼光却一刻都没移开那个锦盒。丰太太笑了:“我老太婆要这些东西做啥,像慈禧太后一样做陪葬啊?森儿眼下人小,将来总要讨老婆的。佩玉你好好替森儿收着,这样的聘礼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拿出去都不会失面子。”佩玉没有再客气,双手捧起锦盒:“谢谢妈,也替森儿谢谢阿娘。”“慢,我还有一句话要关照。”丰太太按住锦盒对之桐道:“这两只戒指是杭州钱元银楼的,做工虽好,但让丰祥和买进来自然要调招牌,你把‘钱元’去掉,刻上‘丰祥和’,弄好后再让我看一眼。”“是,我明天就作点改动,改好后请妈过目。”之桐谦恭地点着头。
丰嘉森的周岁酒席摆在四马路上杏花楼酒家,气气派派八只圆台面,丰家和佩玉娘家在上海的亲朋好友差不多都请到了。姚太太因为女儿替丰家生了男孩,一时也挺扬眉吐气,光姚家亲戚就占了四只圆台面,半壁江山。酒席上老二之樟带来几个男男女女同学,又是要唱生日歌,又要帮小寿星吹蜡烛切蛋糕,生日宴会开成了西洋式派对,连长寿面都没工夫吃。往日里这种场合每道菜都得由丰太太亲自来点布,无论如何由不得之樟等一帮男女胡闹,但今日丰太太知道苏小姐也要来,做娘的就对小儿子迁就了三分。
苏小姐是之樟中华职业学校的同学,有个十分洋气的名字叫苏安娜。苏小姐的父亲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如今是上海滩名气很响的永懋洋行副总经理。苏先生替洋人做买办时间长了,自家也成了半个外国人,这点从他女儿苏安娜身上都可以看得出来。之樟对开店当老板没有兴趣,在他眼里银楼老板和酱油店老板毫无区别,都是像大哥那样没读过多少书学徒出身的人才会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而他之樟的理想是将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把他这个广阔世界具体化,就是毕业后吃洋行饭帮洋人做生意,这样的选择在当下年轻人中很流行。之樟喜欢一切流行的东西,就像喜欢天热时穿白西装配白皮鞋一样。
丰太太对之樟与苏小姐交朋友持赞成态度,但并非同样出于追赶流行。丰太太已经看清楚丰祥和银楼只有让老大之桐继承才最为可靠,要是把老二之樟留在银楼里,照他的公子哥脾气,三年五载就能把家当败光。所以丰太太寄希望之樟毕业后去洋行里寻份体面差事,最好能进永懋这样的大洋行,然后搬出去另立门户。之樟跟永懋洋行副总经理的千金交上朋友,日后靠着苏小姐父亲的关系,进永懋的可能性就大了,这也是丰太太今日酒席上迁就老二,又频频向苏小姐劝酒劝菜的原因。
小寿星嘉森在酒席上让人塞下不少奶油蛋糕,回到家里便拉个不停,折腾了大半夜不肯睡觉。丰太太顶见不得人吃完饭立刻出恭,那刚刚吃下肚子的东西不都糟蹋了吗?丰太太对孙子喊:“小祖宗哎,给你过周岁阿娘我用掉两根小黄鱼呢,那么多好东西吃进肚皮马上拉掉真真罪过啊,不长肉了呀。”森儿才满周岁,自然听不懂阿娘的话,丰太太这番理论是在教训儿媳妇佩玉。佩玉替儿子擦干净ρi股,接着婆婆的话头:“妈,森儿人太小,不懂规矩,哪里晓得一顿酒席要吃掉两根小黄鱼。就是吃掉一座金山,小毛头还不是要吃就吃要拉就拉。”丰太太听出佩玉在顶嘴,生起气来,索性放开小毛头,直接教导起大人来,说:“小毛头是不懂规矩,你为娘的要给他做规矩呀,哪能好由着他性子来,吃完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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