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桐原本已经躺在床上想睡了,听妻子母亲嗓门都高起来,惟恐引燃了导火线,陪着笑脸从房里出来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森儿拉的是隔宿便,刚才在杏花楼吃的好东西还鲠在喉咙口没下去呢,哪里会这样快拉掉。”丰太太有了台阶下,佩玉也抱着森儿回房,小寿星的周岁好日子才没招人生气。
佩玉回到房里哄儿子睡下,仍旧一脸委屈对之桐说:“你妈也管得太多了,连小毛头拉屎也要管,好像我有意叫森儿作贱她钞票一样,话讲得这样难听。”之桐说:“森儿过周岁,妈拿出那么多钱来办酒席,就是多讲几句话你也用不着多心么。”佩玉想起婆婆前一天晚上给的那两枚翡翠戒指,心气平息掉不少,但还是要嘀咕:“酒席又不是白吃的,我娘家人都送了礼。”之桐有点不耐烦:“送给森儿的礼不就是送给你我的吗?森儿又不会用钞票。”佩玉这时侧过身体躺在床上,背对之桐说:“吃好饭不准拉屎,这种规矩也只有你们丰家人想得出来。”话虽这么说,佩玉此后一早起来就把森儿按到痰盂上坐着,省得吃了东西再拉屎让婆婆心疼。森儿这个习惯以后几十年里都始终保持着。
森儿周岁生日过了没几天,佩玉母亲姚太太挟了个绸包袱,连娘姨也不带,独自坐了黄包车来看女儿外孙。姚太太见了亲家母就打开包袱皮,说是天气转凉了,替森儿结了两套绒线衫裤,特地送过来。丰太太说:“亲家母你真是做外婆做到家了,几件小人衣裳嘛,叫娘姨送来就是,还难为你亲自跑一趟。”姚太太笑道:“今朝天气好,路又不远,这几件绒线衫结得大了点,怕森儿穿了不合身,试过后好拿回去改的。”丰太太是何等精明一个女人,知道亲家太太决不会真的为两件毛衣跑到丰家来,定是有话要同她女儿讲,于是稍稍寒暄几句后就将姚太太引到佩玉房中。
佩玉见母亲特地来送小孩毛衣也颇觉意外,正好森儿睡醒了,母女俩便替他试穿绒线衫裤。这两套衣裤倒挺合身,只不过绒线毛绒绒扎在身上痒兮兮的,森儿感觉不舒服,挣扎着哭叫起来。佩玉忙替孩子脱下衣服,叠好后寻出两颗樟脑丸来塞入包袱收进衣柜里去,姚太太也把森儿哄得安静下来。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佩玉说:“妈你以后不要再劳神替森儿打毛衣了。我空闲着也会打的,还有连福嫂相帮呢。”姚太太笑了:“佩玉,你和外孙都是我的心头肉,妈做这点事算啥,再讲妈今天来也有事求你呢。”佩玉的猜测被证实了,她没有出声,静等着让母亲说下去。姚太太吞吞吐吐道出原委:“佩玉啊,你兄弟下个月要订婚了,我做娘的本来准备了一只红宝石戒,但你兄弟讲女方爷娘开出条件来,聘礼中须得有一枚大翡翠戒。你想我们开南货店的小本生意,哪里见过那样的东西,真真难煞我了。说起来这事也同你有关,谁叫你命好嫁了开银楼的,人家这时不敲我们姚家的竹杠才怪呢。”佩玉听母亲说完,心里有点后悔那天儿子生日酒席上,一松口将婆婆给了森儿两只翡翠戒的事情告诉了母亲,不然母亲就是再为难,也不至于亲自跑来讨戒指吧。佩玉倒不是舍不得翡翠戒指,自己娘家兄弟她岂有不帮忙的道理。只不过婆婆横竖关照她要替森儿收好戒指,将来给森儿娶妻时作聘礼。佩玉担心一旦让婆婆知道她把这么贵重的首饰送给娘家兄弟,恐怕日后再也不会给她一粒金屑屑,至少她应该先跟之桐商量一下。
姚太太看出女儿的心思说:“婆婆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自然作得了主,你还是森儿的娘不是?我看你也根本用不到对之桐讲。要是你婆婆真问起来,就说我想打戒指,借了这枚戒指去画样,你婆婆和之桐难道还要来问我追讨不成?”佩玉听母亲讲得也有道理,便拿出那锦盒,由母亲挑了其中一枚翡翠戒。送母亲出门的时候佩玉胸口突突直跳,好在婆婆和之桐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一个劲儿地挽留姚太太吃了晚饭再去。姚太太拿了丰家的东西多少有点心虚,只推说南货店今日盘货,她得早点回去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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