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七”事变到太平洋战争爆发这期间,丰祥和银楼真是发了大财。由于日本人尚未进入上海租界,江浙一带的有钱人纷纷携带金银细软来上海躲避战乱。他们首先得将金银细软跟银楼兑换成现钱,再用钱去买来柴米油盐生活用品过日子。而上海一些小康人家,家里有点积余,却买不起银行里的整块金条,也都上银楼来买上几只足赤金戒指金耳环。这场战争暂时还看不到结束的日子,藏上几克几两黄货,也是小老百姓一种自我心理安慰方式。在这样买进卖出之间,白白地让银楼发了财。
嘉森四岁时,佩玉又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男孩叫丰嘉鑫,女孩取名丰嘉磊。此时丰家老二之樟也从中华职校毕业,经苏小姐父亲推荐进了永懋洋行做职员,同年即迎娶了苏安娜小姐。这是丰太太一生中最心满意足的日子,银楼生意兴隆,丰家人丁兴旺,丰太太儿孙满堂。日子过到这份上,丰太太始终相信是她常年累月吃斋念佛的缘故,菩萨要保佑她这个早早守了寡的女人。
银楼生意好,店堂就显得逼仄起来。来银楼的主顾不比买包香烟拷瓶酱油,来银楼的顾客得由店家招呼入座,捧上茶水,然后托着首饰盒连同放大镜交到客人手上,待客人细细看了做工款式后,才有可能成交生意。丰祥和银楼原先备有一对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个小圆茶几,茶几上的细颈车料玻璃花瓶内Сhā着一支玫瑰或是康乃馨,这样的店堂环境才符合银楼身价,顾客感觉好了,掏出钱来买首饰也爽快许多。然而现今几乎天天有前后脚进门的顾客,先来者坐在沙发上,后到的只好坐在连福嫂临时搬出来的方凳上。一样出钱买东西,坐方凳的心里自然不会太舒服。某日一位阔太太来丰祥和银楼挑手镯,一看让她坐方凳,薄薄的嘴唇一裂:“喔哟,到丰祥和不像来银楼买首饰,倒像是荐头店里等东家雇去做娘姨呢。”店堂间的每一处细节其实早就在丰太太的掌握之中,她清楚丰祥和银楼若是想做大,有朝一日挤进裘天宝老凤祥这样的上海滩老牌银楼档次中去,就不能卷缩在南市这个角落里,得往市中心大马路上靠靠。
之桐亦早有扩大银楼门面之心。他十岁出头就在银楼学生意,没读过几天书,也不太了解银楼以外的世界。他人生的全部理想就是把丰祥和银楼做大做强,上可告慰父母,下可为儿女留下丰衣足食的生活。某个夜晚之桐路过南京路上的裘天宝银楼,那红黄两色闪烁的霓虹灯引得他不由得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心里真是十分羡慕裘天宝的气派。而自家坐落在南市那个角落里的丰祥和银楼,白天尚可让行人目睹风采,入夜后还不是跟南货店酱油店一样早早打烊,附近都是漆黑一片的小街小巷,独有银楼亮灯营业的话,不等于招强盗起歹心么。再说现在之桐自己有三个孩子,佩玉一个人带不过来,又请了个小大姐阿桂相帮料理,连阁楼也搭了铺住人。之樟婚后不久安娜就怀孕了,很快也要生孩子。丰太太宁波老家远房亲戚又送来一个小学徒海生,因为没地方睡觉,银楼打烊后海生就睡在店堂里,权当替银楼值夜班。
丰太太跟之桐商量去市中心顶下一处三开间的店面房子,最理想的地段是在大马路到四马路之间。那地方虽说寸地寸金,顶费不会少,但丰祥和银楼生意势头正旺,若能开到市中心去,不怕赚不回老本来。这件事丰太太只同之桐商量,连点口风都不曾透给老二之樟。在丰太太眼里,之樟是吃洋行饭的,横竖同银楼没关系。之樟每月薪水只够他们小夫妻二人吃饭,丰太太免了老二的家用,由他们夫妇在丰家白吃白住,当然丰祥和银楼的一切进出账目,也就轮不到之樟来过目了。
之桐托了朋友,自己也带着连福跑了一个多月,腿都跑细了,才看中虞洽卿路四马路一处三开店面房子。这处店面房底层足有六十多平方米,前门朝着跑马厅,市口再热闹不过的了,在这样的地方开店卖什么都不会亏本。可是等之桐连福打听到房主开出的顶金数额,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似的。这处店面房的顶金,也就是房屋使用权,得付整整二百八十两黄金,少一两免谈。而且房主只给丰家三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想在这里开店的人有的是,房子不愁租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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