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祥和银楼迁址市中心后重新开张第一天,上海滩几家老牌银楼裘天宝、老凤祥、方九霞、杨庆和都派人送来花篮贺幛,这让丰太太和之桐之樟兄弟内心十分感动。丰祥和由南市迁到市中心,多少要分掉其它银楼一些生意,常理会遭到同行排挤,事实却正相反,这些老牌银楼摆出宽容姿态来欢迎丰祥和迁入上海最繁华的商业区。丰太太是懂规矩的,开张之喜三日后,让之桐带了之樟连福去那些银楼道谢,谢礼是一份丰祥和银楼经营的珠宝首饰目录。丰太太身为银楼二十多年的实际当家人,岂有不知同行是冤家的道理,她让之桐带去的这份目录,意在告知同行中的老牌银楼,丰祥和只不过经营些小门小户人家的低级首饰生意,决无可能去同行锅里分一杯羹。丰祥和日后在首饰的工艺款式,金价行情信息方面,还蒙同行老前辈关照呢。
丰太太的另外一招也让之桐有点看不懂。丰祥和银楼专门印制了不少名片,正面是丰祥和的广告,背面则是其它老牌银楼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遇上外埠来沪的顾客,所订首饰又是丰祥和无力承接的生意,丰祥和银楼就让顾客持了名片去其它银楼试试,这样既满足了客人要求,又在同行圈里做了个顺水人情。丰祥和银楼迁址不足三个月,之桐几乎已经结识了从大马路到四马路方圆十来家银楼的老板或小开,同行中不但没人挤兑丰祥和,反倒在金价涨落略有风吹草动之时,想着先给丰祥和银楼打个电话,关照一番这个银楼小阿弟。之桐此时方明白母亲当初印制名片的用意,心底里对母亲佩服到了极点,这样的学问真够他学上一辈子。
四马路虞洽卿路这个拐弯角正对着跑马厅侧门,之桐当初来看店面时,根本没想到跑马厅与银楼有任何关连。倒是母亲提醒过他一句,跑马厅四周客流量大,市口热闹,银楼生意肯定不会错。开店做生意门前客流量越大,钞票自然赚得越快越多。那些赌马赢了钱的主,大多因为钱来得太容易,头脑一发昏,立时三刻便来个花天酒地。四马路上有数不清的饭庄妓院,日日期盼这些赢了钱的赌客来消遣,连带着让丰祥和银楼也沾了光。
一日上午银楼才开门,通常这个时候店堂里总显得较为清静,很少有人会刚刚吃完早饭就赶来买金银首饰的。偏巧有一赌客前一天中了大奖,跑到四马路会乐里去吃花酒,之后躺在温柔乡中兴口开河,答应送给当晚陪伴过他的三个烟花姑娘每人一只嵌宝戒指。天亮后赌客酒醒了,三个女子叫来三辆黄包车,一溜停在丰祥和银楼门前,要赌客立马兑现承诺。这赌客喝得烂醉时只说送嵌宝戒指,却不曾想到翡翠戒和宝石粉戒面的宝石戒都可叫做嵌宝戒,价格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风尘女子有几个会对嫖客动真情,况且是三个女人挟着一个冤大头,不掏尽他的口袋岂肯作罢。第一辆黄包车上下来的女人年纪略长,看得出是识货的,不等连福捧出锦盒来,那女人涂着血红蔻丹的长指甲已经点中了那枚最大的翡翠嵌宝戒。后面两个女人也不示弱,一个看中枚钻石戒,另一个惟恐自己吃亏,顾不得计较款式,只让之桐把同类价格的嵌宝戒指拿一枚给她便是。那冤大头男人看到连福递过来的账单,惊得抽动着嘴角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去擦额头汗珠,却又不愿在银楼店家跟前露出狼狈相。三枚戒指一千多块钱,冤大头男人付完账后,口袋里所剩下的零碎钱连叫黄包车都不够。
之桐等那三个女人走后,让学徒海生去马路上叫来一部黄包车,给了拉车的三块大洋,问都没问那男人住在哪儿,想来三块大洋拉到上海任何一个角落都足够了。冤大头男人垂头丧气走出银楼,像只踢破的皮球蹩塌塌瘫在黄包车上,车子朝南京路方向拉去了。一早做了笔大生意,之桐心里十分愉悦,巴不得天天有这种冤大头上门才好。
晚上吃饭时,丰太太听海生描述了这一幕,叹息道:“那三枚戒指都是上好货色,原该让好人家女子戴了去,可惜跌进了四马路那种地方,真正糟蹋了好东西。”佩玉在一旁Сhā话道:“我们开银楼的只管把首饰卖出去,谁买了去戴不一样呢。”丰太太不悦地瞪了一眼佩玉:“你晓得什么,这金玉首饰成色再好,也须得伴靠人气。借了好人的阴德气息,金银玉器愈显贵重,反之则是废铜烂铁一般不值钱。”之桐听了收起脸上的得意神情,悄悄瞟了一眼妻子,佩玉识相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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