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昙夼村是一个地处平凹山区，早在人民公社时兴建一座小型砖瓦厂，七十年代后因缺乏烧柴和干部们走后门亏损严重下了马，因而变成了废墟，年前村里土地重新规划，这座废墟的土窑被“二百五”组里分去。如今，常雨兄弟要盖房子，为了能节省些钱，天雨晚上来到干爸家，他提出把砖窑重新修建起来，自己动手做砖胚烧上一窑，这个建议干爸全家听后很是高兴，当既点头答应。
说干就干，一个月后，一窑响当当的青砖出窑了，这天，忠宽住着拐杖，手里拿着香烟乐呵呵在分给出窑的人抽，瑛子端着茶水给大家喝，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端午节，是农村的一个很重要节日，这天一大早，常雨兄弟俩请了一位宰猪匠正在忙碌杀他家的那头大肥猪。听说“老右派”有宽家杀猪，村里的人们早早聚集在他家屋后，争抢着割点肉好回家吃上一顿鲜肉的卤子面，这太阳还没露头，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猪就快好卖完了，有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兄妹乐呵呵的收着一张张大团结票子，他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从单干入组三年多来，在干儿天雨的帮助带领下，常雨、常青这俩个大小子走上了正道，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看了他们都有了自己心上爱的女人，心里也就高兴。难过的是；他们都快三十多的人了，我这当老的一直还没给孩子盖起新房子。眼下，卖了这头大肥猪，再加上年前攒的几个就够兄弟俩盖房子用啦，今年盖完这房子孩子也就有了自己的新家，我这做爸的心里也就踏实了，也能对得起整天疯癫香花了，年底兄弟俩把婚一结，我这颗心也就了了。是啊，这些年来老人为了这个家头发全都愁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同龄人多了好几道，他常想，这就命啊。
此时，会计“老狐狸”手里撩着一大把“哗啦啦”亮晶晶的钥匙，嘴里叼着香烟、哼着小曲、乐滋滋的发北走来，当他路过村中前大街猛的往东一瞅时；“啊――”傻眼了，他的脑袋顿时“嗡嗡”地疼涨了起来，好似孙悟空的紧箍咒套在了他的头上半天没喘过气来，他一手把住墙角，一手揉了揉放着火花的眼睛……
“老哥在干啥呢？你看――老李家这肉多肥，三指厚的膘子，你家的猪也杀了吗――”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里提着一块碗口大的肥肉乐滋滋地说。
“奥――好、好――”“老狐狸”强装出一副笑脸无心点头应着，心里这个气啊，明知我家杀猪不去割，还在我面前臭显摆，“好、好――好个屁――”你这不是分明在气我吗？你等着――
“老狐狸”原本是去村部办公室支开喇叭广播的，让他没想到的是“老右派”有宽家的猪也杀了，而且抢杀在自己的前头，这太让他意外了。一个多月前他家养的那头猪就肥了，一直没舍得杀，为的就是等过这端午节，一来；这猪还能多长些肉，二来；过这节也能卖个好价钱，三来呢；不用出自家门口就能卖光，乃是一举三得。为这，他没少费心思，五天前他就让女婿跟找好杀匠，昨天又在广播喇叭上向全村反复广播了好几番，目的就是让群众今天早上都到他家去割肉，现在看来完了，全都跑到有宽家去割了，自己手中的如意算盘落了地――散珠了。难怪在家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到家门来买，原来是“老右派”这个坏蛋在捣乱？你――等着。眼下咋办？大热天杀了这么一头三百多重的大肥猪总不能留下自己吃吧，只有到邻村去拉乡去卖了，可今天这日子谁村能不杀呢？又去卖给谁呢？此时，“老狐狸”两眼发红直冒火星，他急急忙忙往办公室奔去……
“老狐狸”迈着沉重的步子开门进了办公室，双手急忙抱起桌子上的电话“哗啦啦”地向各个邻村的“朋友”打了起来，十几个电话只通了两，回答是――我们村也杀了。
“老狐狸”听后像斗败的一只公鸡，狰狞、恼怒、气愤、羞愧、统统写在他那张文质彬彬没了血色的脸上，他一把抓下脸上的镜子狠狠地摔在地下，一腚瘫坐在他的太师椅子上……
第二天傍晚，天雨同瑛子在工厂处理完事后，一起又说又笑地来到干爸家，干爸正在烧火做饭，见儿子天雨到来，急忙让到炕上，老人从破旧的衣柜里拿出一个沉甸甸黄色布包送到天雨面前道；
“雨儿，你看――这些钱够他兄弟俩盖房用的吧？”
“没问题――您老就等住新房吧，不过――这钱您还是自己把着花，用时我就向您要――”天雨把手上的钱又递给干爸。
“雨儿――你不相信干爸？”干爸的脸上开始有些不高兴。
“我信啊――盖房办事找我，可这钱――我可不能拿――”天雨望着面前苍老的干爸说。“不行――这钱就得你把着花，不够跟干爸说，他们花――我不放心。”老人的态度很坚定。
在外间的瑛子正倚靠在门框上看着哥在笑，天雨也在笑。
自达瑛子妹妹去年毕业放弃了分配工作回到自己身边，干爸没说半个不字，没吐一句怨言，用他的话讲；父母只能养孩子的小，不能管孩子到老，路靠小人自己走。从此，瑛子那坚定执着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天雨。他又恨她又疼爱她，恨她；不该抛弃了四年大学的生涯熬出了头不去工作。疼爱她；有一颗赤诚的红心回家帮助自已。“楊天娇制衣厂”自从有了她，是越办越红火。如同天雨身上长上了一对能飞舞的翅膀，无论是从经营、管理、还是外出接订单、制板、打样、进料，样样都离不了她。用天雨的话讲；这个厂子没我可以，但不能没有瑛子妹妹，瑛子是“楊天娇制衣厂”的本钱，是顶大梁的柱子。天雨边想边在看着瑛子，心想，有了，把这些钱交给瑛子管理。
“哪――既然干爸这么相信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前两天我跟瓦匠已经说好，明天咱就开工干，咱组的人明天一早都来，您看行吗干爸？”
“好――干爸啥也不懂，一切全靠你了雨儿――”干爸乐呵呵的说。
暗淡的灯光下，天雨久久望着干爸，从那干练爽快的语言上，他已感觉出干爸那颗兴奋的心在剧烈跳动、在颤抖着，从那深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他在流泪……
自从粉碎“四人帮”回到家后，干爸的话语少了，见人很少上前与人搭话，多少年来，他默默地承受着又当爹又当妈的压力，为的就是眼下这三个孩子能长大成人。如今，孩子们各个都大了，可又要给孩子盖房子，这可是个大事，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们没有个自己的窝，为这，他常常整宿睡不着、吃不好，他常常独自一人跑到去年分的房基地去看，一看就是半天，那里有他踩遍无数的脚印，他多么想有一天能看到高大的房子在这三分地里升起啊。明天，明天终于能在这建起自己高大宽敞的房子啦，这一刻，他怎能不激动、高兴呢？自达小时认识干爸那天起，就非常喜欢这个爸，敬爱他是个军人、更敬佩他是位上战场英勇杀敌的英雄，在干爸身上能感悟出一个军人特有的雄威和风度，这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深深地埋藏着，他暗下过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也去当兵，像干爸那样当一名威武的解放军战士，没想到就在毕业那年冬天，为了盖房子，起早贪晚到三里外去推石头，在一次不小心中翻了车，右腿被一块大石头砸伤，为这，在家整整养了半年多，一场当兵的美梦就这样泡了汤，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惋惜。
第二天一大早，天雨带着铁锨、镐头来到了干爸房基地，在朦胧晨雾的笼罩下，他发现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好奇就悄悄上前去看个究竟。
“雨儿来了？”一个老汉压低嗓子说。
“是干爸啊？您――这是――”天雨见是干爸忙问道。
此时，只见干爸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烧纸放在地上，又拿出一撸草香点上，嘴里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接下来，他双膝跪地、仰首朝天“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天雨没有上前去阻拦，他默默地立在干爸身后。
干爸在他印象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布尔什主义者，是个大公无私一身正气男子汉，他不信天不敬地，过年过节也从不拜神求佛，可是今天――他变了，变得让他不敢认识眼前这位干爸啦，是干爸老了、思想变化了？还是头脑发热一时糊涂？然而，这些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个迷，是个无法破解的迷，只有他才能破解，才能了解此时此刻干爸的心。
天渐渐亮了，干活的人都来了，这时，瓦匠师傅从工具箱里拿出一盘塑料水管【自制土法水平仪】开始丈量起来。
“你――你们这是在――在――干――干什么？”就在这时，二狗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前来气呼呼的大声说道。
“干――干什么？你瞎眼啊――没睡醒老子撒泡尿给你浇浇――”“锤子”一边在撒尿一边说。
“滚――滚蛋――不跟你说――”
二狗子“噌噌”来到房基里，上前夺下瓦匠师傅正在丈量的水管甩的老远，然后把嘴一歪道；“这――这房基地是――是我的，你们――不――不能在这――胡――胡来。”
“你胡说什么？这房基地是――是你的，哈哈――我说二狗子，你是不是这脑袋昨晚让驴给踢了啊――”天雨上前说道。
“哈哈――”
在场的人都在大笑，笑的大家弯了腰，笑的二狗眼翻嘴歪直冒白泡……
“你们看看――我拿的是――是什么？”二狗子被大家笑的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时，他从衣兜里急忙掏出一张盖有村委纸条擎在手上说。
“我看看――”天雨一把从二狗子手上夺过来。
宅基地使用须知；
至今日起，原；张**三分二厘菜园地归李二狗盖房使用，限一年内建成，特此证明。
神昙夼村委；印章
一九八八年一月一日
此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天雨，天雨看完后，傻傻的站在原地，他知道，这突起来的变故是会计“老狐狸”做的手脚，他是在变相打击报复，别小看这一块小纸片，这是在展示他手中的权力，他们既能把这宅基地拿出来给二狗子，就一定有他“老狐狸”的说法，怎么办？停工？不行，这都找好的人工怎能说散就散了呢，不停咋办？二狗子一定会去找“老狐狸”的，看来，今天这一场战争是难免的了，干爸他老人家天天盼、日日盼，今天终于盼到自己能跟儿子盖房子，没想到竟会如此，他能经受的了吗？不行，决不能停工。想到这里，他一把拉住二狗子就走。
“爷爷――你――你这是――干什么――”二狗子见天雨抓着自己像小鸡一样，吓得连忙问道。
“狗子――你放心，我不打你，我知道你也想盖座房子，也想成个家，这是好事，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这块地方，这块宅基地是前年春天我干书记时给批的，怎么现在就成你的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张纸，他们是什么时间给你的？”天雨把二狗子拉在一旁问道。
“是――是去年――”二狗子把头一歪说。
“不对，你是在说谎，这张纸在你手里不过就是二、三天，告诉我对不对？”天雨紧紧盯着二狗子的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