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却换上亲切笑容,彷佛昨夜不曾见过商容,她也没有伪装成那个浪荡汝子,只是用最“林青”的笑容对着商容说:“商采买客气了,请坐。”
商容坐下来,笑得四平八稳:“刚才见着小公子在熬药,大小姐身子不适吗?”林青既然当作没见过他,他就是没见过林青,知道林青身体不适自然也是因为看到愉之刚才煎药才发现的了。
“不妨事,不过小小风寒而已。”林青笑得更是客气,干脆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商管事这次来是……”
商容再次站起来,一揖到底:“商容无状,可否近大小姐身边侍候?”
简单明了,单刀直入。
林青这次倒是颇为意外,眨了眨眼。
昨夜淋雨之前,商容留给林青的印象不过只是一个能够顾全自己骄傲的同时,也没忘店铺脸面的管事而已,充其量觉得他的口才不错而已。
昨夜里,虽然走进雨里主要是为了生场病,但是愉之的话也有一些原因。
雨密密地下,走进雨里的林青,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在黑暗中,一切都静谧无声,心里那丝若有还无的烦躁被细细的雨丝溶化成一片清净。
那是尘嚣定了之后,万物寂寥的时候。
那一刻,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商容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发现了。原本生出些即将被人打扰的懊恼,但是出乎意料的,商容竟然只是陪她站着,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以,她以为商容是解意的,所以她才开口,原想问他“有没有信念”,但是出了口竟然变成了“信念是否曾经动摇”。却不想,一直安静地与她站在同一方天地里的人,一开口竟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不惜一切代价。
那样浓烈鲜艳的一句话,彷佛在她面前立刻掀起万丈红尘。
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故意的。商容果然如她想的一般,躬身行礼。
人,果然有趣。前一刻,万物寂定,后一秒滚滚红尘。
林青心里只浮上这个淡淡的念头。
今天起了床,林青自己回想起昨夜,也不由得失笑。
这大概算是继承自李兰的又一个习惯了,明明也是熙熙攘攘俗世里的一个,却总是爱把自己从人类里剥离出,用非人类的眼光看周遭的一切,觉得人类矛盾得有趣,然后绽开只有自己才懂的微笑。
昨夜是太安静了,才会见猎心喜,勾起前世的旧毛病来。
其它倒也是无妨的,只不过,那“有趣的”商容恐怕是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有点可惜。
才这样想了,这商容今日竟彷若无事般来了,竟然还开口就要求跟在自己身边。
“商容可知道,我最近多了个姐姐?”林青撇开他的“采买”称谓,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是林翔雨小姐,算来该是大小姐的堂姐了。”商容接口,他也明白林青的意思,又加了一句说:“但是商容相信自己的眼光,绝不会跟错人。”
林青看着他,继续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这……”商容一犹疑,顿了顿说:“空口无凭,请大小姐给我证明的机会。”
证明的机会?林青不由得绽开绝艳的微笑。
这商容,果然有趣呢……
京畿总店——初到
太阴朝京畿道。称为京畿的地方,其实是以太阴京城——阳安城为中心,方圆一千里的地方。
阳安城规模巨大,不仅是太阴的王都,也是太阴最大最特别的城市。
阳安城是棋盘式的结构,横九纵七,共十六条大道,横平纵直,即使闭上眼睛走也不会迷路。南北十个街坊,东西八个街坊,加上皇宫,总人口有六七万之多。城内东西两市和散布城间的六市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林青和雪荏所乘坐的马车,此刻正停留在城南的安化门外,等待进城检查。通州其实在阳安的西面,她们稍微绕了些路,从比较靠近林家堡所在方向的南面进城。
前两日刚过了立冬,所以现在已经算是冬天了。江南或许还没有什么变化,这骊江之北的阳安连大白天的都很冷,路边的小贩时不时的要对着自己的手呵口暖气,搓一搓。
不过在城门口等候进城的人还是很多。城门口并不对进城的人或者货物进行盘查,但是因为有宵禁,暮鼓响过之后,所有城门都要关闭,大街上一律不得逗留,所以想要入城的都赶早在城门口排队。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移动着。
坐在马车里的雪荏有些坐立难安,不时会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下。到底是太阴的王城,初来乍到,即使平时稳重如雪荏,也不免有些兴奋。但是,他即使掀开帘子朝外看,也是只拉开一条小缝,因为林青也坐在车里。前段时间,雪荏不在她身边,不知怎么的着了凉,第二天开始咳嗽,现在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可不能再让她着凉了。
林青又轻轻咳了两声。
雪荏立刻放下帘子,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捂在暖炉里的药倒了些出来送到她嘴边。林青含了一口温温的药,示意雪荏把药放回去。
林青为了路上方便,特地将药熬成了水带着。说是药,雪荏倒觉得更像是糖水,清甜中带着些极淡的药味,咳得厉害了就喝一口,倒是十分方便。
林青摇摇头,对雪荏说:“你去外面坐会儿。这咳嗽快好的时候,最容易传给别人。”
雪荏想想也对,于是裹了件厚披风坐到了车妇身边。前段日子愉之被送到晔雅公子那里去了,所以现在马车上通共三个人,马车妇还是在通州那里雇的,等送到了地头是要回去的。所以现在林青身边只有他一个,万一他病倒了,那要怎么办?
马车到了午后才进了城。进城后直奔澧泉坊,绿杏京畿总店就在那里。
醴泉坊在西市北面,是阳安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绿杏京畿总店虽不直接贴着西市,但是却占去了醴泉坊相当大的地方,单看只这大门有二十间宽,其规模就可想而知了。
马车在正门口停下。
坐在马车妇身边的雪荏从车上爬下来,脚刚落地,等候在门边的小二就迎了上来,一脸笑意盈盈,说:“客官一路辛苦。是住店还是打尖?”话说得极是自然,既不会让人觉得有奉承的嫌疑,也不会觉得只盯着钱袋看。
雪荏只是点头致意,也不答话,反身放下脚凳,回手掀开车帘向车里道:“小姐,到了。”
小二显然也是见惯了,早已看出雪荏做不得主,也不着急,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林青咳了两声,慢慢从车里下来,雪荏忍不住伸手扶着她。
明亮的日光下,小二只见她乌发如瀑,身材纤长,形容风流。只是脸色苍白,眼里倦色淡淡,往日里沉静内敛,自立一方天地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倒是十足十的一个病弱娇养的大家小姐。
林青下了车,雪荏就对小二说:“烦劳请掌柜出来。”
小二倒是微微一怔,绿杏居打开门做生意,叫掌柜出来的事却也不多见。往日多半是店里有了不愉快,解决不了才要请掌柜。这一对主仆,看着没什么,难道竟然是上门惹事的?
于是小二说话间便不再有刚才的恭敬,只不过习惯使然,并没有怎么露出来,问:“请问两位寻我们掌柜是什么事?小的回起事来也方便。”
林青从腰里摸出一块玉牌,淡笑着说:“烦转告令上,就说林青来了,请她出来一见。”
“林青”两字一落,小二先是一怔,然后一脸不敢置信的吃惊,接过林青手里的玉牌一看,依稀认得是林家堡高级管事用的花色。然后看看林青,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玉牌。
半晌,终于迟疑着将玉牌还给林青,然后引两人到雅间里稍坐,快步进里面去唤掌柜出来了。
雅间里,林青和雪荏等着。
好一会儿,一个略嫌粗哑的女子声音在外面说了声;“打扰。”然后径自走进了雅间。
这中年女子一张面孔甚是平凡,无甚出色,隐约可以看出是北方血统,穿着倒是颇为富贵。不过仅凭高大粗壮的身材,也让人过目难忘。林青一回头,正好见她从外面走进来,目光相交的一刹那,林青感觉到一股如针刺般的敌意,但是眨眼间,那女子满脸堆起笑,彷佛刚才只是林青的错觉。
女子开门见山道:“在下是此间掌柜,小姐的玉牌可否赐为一观?”
林青淡笑点头,将手里的玉牌递了过去,收回手的时候,掩住口轻咳了两声。女子眼里一闪,只是恍若未闻,将玉牌接到手里,仔细查看。
女子将玉牌交还林青,抱拳道:“绿杏京畿店掌柜欧萏见过大小姐。”
林青脸上依然微笑,而站在林青身后的雪荏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太阴朝与人见面时行的礼粗略可分为跪和揖两大类,其中身份差距大的,如臣面君,仆见主,子见亲都要跪,林青在林家堡时,给燕氏请安就是跪下的。而身份差距不大的,如同僚相见,手足相聚只作揖即可。其中当然还有很多细目区别,学堂启蒙的六艺之一《礼》所述的就是这些关于礼仪的内容。抱拳,应该也是划归到揖一类的礼节里去,不过却是遇见同辈,或者是关系淡薄仅有点头之交的人才用的礼节。
所以,雪荏才会皱眉。
按理说,欧萏初次见到林青应当是跪的。即使认为林青肯定会在她下跪之前拦住她,不受这一跪,起码也得是做做样子。退一步说,即使林青不是林家堡的大小姐,只是派来的管事,欧萏也该用是下属见到上司时一揖到底的长揖。而现在,只是简单的一抱拳,就是说不把林青看作是主人,只是一个普通小辈,换了是别人,立刻发怒也是情理之中。
林青却是彷如未觉的样子,也同样抱拳一礼,仍然是那个淡笑应道:“今后就请欧管事多多照顾了。”
京畿总店——敌意
阳安城,绿杏居京畿总店雅间里。
欧萏与林青见过礼后,分主次坐下。略微寒喧之后,欧萏便说要带林青到店里各处看看。林青有些意外,本以为按照欧萏的态度,大概会把她晾在那里,不问不闻。想想也好,就让雪荏去跟还候在下面的车妇把账结清了,自己则跟着欧萏去了。
绿杏居总店规模很大,正面大开间的大堂里是开放的散座,环形二楼,隔成一间间的雅间。然后依次是厨房和马厩、花园、客房,最后是四个小跨院,规模比通州分店大了四五倍不止。
欧萏带着林青且讲且走,介绍起来非常详尽。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拉来管事与林青见礼,再详细介绍管事的资历,该地方的作用和需要注意的事项。走在路上时,连遇见来往的小二、跑堂也一个个叫住,向林青略作介绍。
林青跟在欧萏后面走,因为到了夜市时间,这一路上,除了绿杏居的人,还遇见许多客人。京畿总店因为地处京城,所以来往的,不论官职大小,十个里有八九个都是在朝廷里供职的官员。欧萏见到了不免要寒喧一番,然后再向林青介绍。
这欧萏不仅正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和官职,一些熟客连上次是什么时候来,喜欢什么忌讳什么都记得清楚明白。
虽然这摆明了是有些示威和下马威的意思,但是这个欧萏,果然不简单。只这一路上碰上的几十个人,不论店内店外,欧萏一律分得清楚,认得明白,已经是难得了。
林青在到京畿总店之前就知道欧萏对她不会太客气,或者应该说她对林青客气,才是奇怪的。
想想欧萏虽说做的是京畿总店的掌柜,但是所有分店都受总店统辖,她等于就是林家堡下绿杏居的总管事了。现在,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来了个十六岁的丫头,还压在她头上,这事换了谁都会不高兴。而且林青一个主子的身份,摆明了有功劳肯定算是林青的,有错就都是她欧萏的。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心机深沉的人才会对林青特别客气。
所以,当雪荏生气皱眉的时候,林青反倒是在心里轻松了口气。她情愿遇上个凡事都摆在脸上的,也不要脸上笑呵呵,背地里老是算计她的。
但是现在林青知道,欧萏岂止是不客气,简直摆明了刁难她。
林青的现在样子,虽然她自己没觉得什么,但是脸色苍白,还时不时地咳嗽两声,任谁都会觉得是一幅尚未痊愈的样子。而欧萏,乘着带她四处看的理由,两个多时辰里没喝过一口水,也没坐下休息过。若林青真是娇生惯养,恐怕这么一回,就支撑不下来。
再者,欧萏一股脑儿将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都说给林青听,摆明了“我只说一遍”的样子,那么多的事情要林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记住,恐怕是哪个正常人也做不到的。
这般的刁难,应付起来,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林青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如常地微笑,如常地回答。只不过,那略显苍白的脸,把那一身沉静内敛染上了淡淡的逞强。
好不容易等到欧萏停下来的时候,夜市也早就结束了。林青看天色不早,就向欧萏提出,暂时先在客房住下,待明日再出去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谁知,欧萏一听,立刻反对说:“不用,早知道大小姐要来,所以前些日子已经寻好了地方。不过当时上面特别交待,说是不用特别布置,只当是个普通管事就好。萏不敢有违,只是要委屈大小姐了。”说完就看着林青。
林青倒是一怔,没想到对方会把屋子准备好了。按照欧萏的态度,她本以为要先在绿杏居住下,连房钱自己付的话都要说了。当下,先道了谢。
然后,林青叫了雪荏,跟着一个带路的小厮,一起离开绿杏居。
房子在靖善坊。绿杏居所在的醴泉坊紧贴西市,大致在阳安城里西面中部稍有些偏北的地方,而靖善坊,却是在城南略偏西的地方。据带路的小厮说,东西二市周围人口密集,房子不仅贵而且极难找,所以不得已就买到了靖善坊去。
林青知道这是实情,倒也不以为意。林青等三人,从绿杏居出来大约戌正,因地方远,天气又寒冷,竟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亥初二刻了。
小厮到巷口就回去了。好在巷子短,不过两三户人家,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林青拿着钥匙开了门。雪荏怔怔地看着门里的一切,吃惊得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也没发现。
一扇尚算完整的门板后面,是一个极小的院子。中间有一棵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地上铺的碎石高低不平,夹着些碎的枯草。左中右各一间房。右边的大约是厨房,因为旁边有个黑黑的影子好像是个茅厕。
林青推门后,倒是没有特别吃惊,一路走过来就可以知道不用期待太多。拾起雪荏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塞回他手里,看着雪荏一脸的不敢置信,林青示意他去厨房看看,然后自己走进中间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桌子、柜子一概没有。除了一张当柴烧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的凳子外,地上还有几摊水。林青抬头看了看水的正上方,果然穿过屋顶毫无阻碍地看见了深蓝色的夜空。糊在窗上的纸都已经破碎,只剩下一点点残骸在寒凉的风里颤动。
“小姐——”雪荏走进房间,一脸的欲言又止,看他见到房间里的情况也毫不吃惊的样子,可想而知厨房也是一样。
林青还是问道:“厨房里有什么?”
“一只,破碗……”
“呵呵——”林青眼里冷冷地看着房间,发出丝毫没有笑意的轻笑。
“咣——”门外,传来敲锣的声音。
亥正时刻,宵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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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下章还会有一个美人出场,敬请期待,嘿嘿。
京畿总店——晴济
晨钟撞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刚刚过去的一夜颇为辛苦。昨夜林青和雪荏刚进房子,就开始宵禁。所幸宵禁之后,只不过是不得出坊,坊内还可以自由走动。所以,林青让雪荏留在房子里,自己出去寻客栈过夜。雪荏原也说要跟着一起出去,但是林青以身边东西太多,需人照看的理由将他留下。
等林青掏出十倍于房钱的小费时,那个大冷天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的小二,她的脸色才勉强好了些。然后林青再回去唤来雪荏。等林青躺到冰凉的床上的时候,才记起自己空着肚子,一晚上竟是什么都没有吃过。
第二天,作息时间一向规矩的林青还是在卯正二刻醒了。虽然眼睛酸涩无比,林青还是起了床。
雪荏因为前一夜里都在冷风里走来走去,隐隐有些感染风寒的迹象。被林青用了针,此刻还在酣睡。
林青自己梳洗之后,勉强用了些早餐,给大约会睡到下午的雪荏留了字条,又请店小二去绿杏居送了信,就说自己再度感染风寒,要休息一日后,就离开了小店。
出了靖善坊,林青一路向西走。这时候,大道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来来往往颇为热闹。林青一边走,一边又想起前一天的事。
欧萏的敌意,从林青推开院子门的那一刹那,已经变成了确凿的事实。林青想想,还是有些不解。欧萏对她有抵触,有不满,当然正常,但是现在欧萏所做的事情即使称为恶意也不为过。换做普通的管事或许还可以认为是单纯的排挤,但偏偏林青顶着林家堡大小姐的头衔,欧萏这么做,不说将来林青掌了林家堡大权后怎样,就是一辈子不掌权,去官府告她一个谋害主子的罪名,凭那些年年递给官府衙门的红包,她欧萏还想好好地从大牢里出来?
还有,她总觉得欧萏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青摇摇头,放弃在自己的记忆里继续搜索的希望,抬头一看,她已经站在长寿坊外了。
长寿坊位于西市的南面,出坊向北,过怀远坊就是西市,而出坊若是向南,过了丰邑坊就是延平门。这个坊地理位置是极好的,买卖东西,或是出城都很方便,再托赖着“长寿”这个讨喜的名字和合适的房价,这个长寿坊一直让林青十分中意。
出生后第一次来阳安的林青,识途老马一般,在长寿坊里穿行,不久,停在一家门面不大,看起来刚刚开张也没几年的铺子前。
因为是一大清早,铺子还没有开门,只留了一扇小门。铺子的匾额上写着“晴济堂”三个字。若从名字还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铺子的话,只闻那淡淡的药材味就可以知道了。
林青从小门里走进去。也许是心境不同,林青看这家铺子觉得很顺眼。门后的店堂宽敞整齐,白墙红柱青石地面,除了桌椅外,靠墙还有一整排分隔成小抽屉,上面标写药名的黑漆大立柜,长长的柜台上有好几杆药秤。
一个学徒打扮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在柜台后面,还有些睡意惺忪的眼睛看到林青进来时清醒了几分,迎上来说:“小姐,可是有急诊?”天真讨喜的面容,加上微微上翘的嘴角,看起来不会像是微笑,但是又给人恰到好处的亲切。毕竟这是药铺,来买药的多是家里有病人。这脸上的表情一个拿捏不好,很容易就得罪人了。
林青满意地点点头,问:“姬老板在吗?”
“姬……”女孩看看林青。这少女面容精致美丽,气度高贵,虽没有首饰,但衣服穿着都是极昂贵的上等货,显然就是哪里的大家小姐。只是这女子虽然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既然行走自如就肯定病得不重,她原以为着一早上来抓药定是急诊了,没想到竟然是来寻人的。
一迟疑,想了想,她说:“小姐,您是不是寻错地方了?我们老板不姓姬,而且也不在阳安。”
“没有错,我找姬明辉。”林青一顿,立刻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回答。
女孩子恍然大悟,解释道:“那是我们掌柜,不是……”
“小荷,一早就有客人?”姬明辉从后面走出来,打断两人的对话,然后突然注意到林青的存在:“青?什么时候到阳安来的?”
“昨天晚上。”林青微笑着看向好友。姬明辉还是惯常的半新白棉袍子,一身整齐,已经起床好些时候了。她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些草药,应该是听见外面有声音才走出来的。
“来,别站这里,进去说话。”姬明辉拉起林青的手就朝里面走,突然一顿,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被彻底忽略的小荷说:“这个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老板。”然后,拉着林青进了内室。
在原地呆了一会的小荷,如梦初醒尖叫了一声:“老板?!”
林青被姬明辉拉着,两人穿过后面的小院子走进姬明辉的房间。林青是第一次进姬明辉的房间,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一笑:这房间倒是很合姬明辉的性子。房间很乱,桌子上,椅子上,地上,但凡能放东西的地方到处都是各种药材,有毒的没毒的,连床上被子也被粗鲁地塞到一个角落里,空出来的地方放着一张纸,纸上零散地放了几味药。
“坐。”姬明辉放下林青的手,一边去翻找不知道被丢在哪里的茶壶和茶杯。
林青看着一室的凌乱,仔细看着脚下不要踩坏了什么药材,小心翼翼走到椅子旁,拨开椅子上的杜仲,坐下。
姬明辉倒了杯半温的水递给林青,突然眉头一皱,几步跨到林青身边,动作灵巧娴熟,满地的药材竟然什么都没有碰到。她伸手探探林青的额头,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然后,右手食、中止搭上林青的脉,半晌,放开时说:“要骗人也不用弄得那么严重,你自己……”
“姬月。”姬明辉别看平时清淡温和,一碰到在意的人和事,就会变得很罗嗦。林青深知这点,赶忙解释道:“我故意淋的雨,其实也快好了,但是昨天晚上……”林青把昨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姬明辉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儿,我不好Сhā手。”
喝了口水,姬明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这两天你帮我到前面看着,我有个方子怎么也配不好。”
林青几乎是立刻回绝:“不行。这里我乘着病还有理由过来,之后有事还是叫人送来我住的地方。对了,姬月,你有合适的房子吗?”
“我在这坊里还有个小院子,你先住那里好了。”姬明辉挥挥手彷佛这只是个小问题,“对了,你的法子不错呢。南边发大水的时候,虽然出本钱帮忙赈灾亏了一大笔,但是灾情过去后,一下子过来好多客人,现在那两个城里其它药铺都要开不下去了。要不,我们乘着这势头再开几家分店?前两日我和帐房合计过,应该没问题的。”
林青笑答说:“这就是赈灾的效果。其它分店你看着办,我没意见。倒是可以寻地方开个不要钱的学堂。”
“开学堂?”姬明辉听不懂了,赈灾还可以理解,开什么学堂?
“就是介绍怎么熬药,或者吃药的时候该注意些什么的学堂。”林青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详细章程我写下来了,你看看。顺便挑些合适的给晔雅送过去,他那里的缺些懂药的。”
姬明辉大略扫了眼纸上的内容,抬起眼来,看了林青一眼,突然露出痞痞的笑道:“你喜欢晔雅就直说,何必用这么曲折的招数?”
被姬明辉调侃的林青一脸的不为所动,一点没有被人戳穿的尴尬:“挑出好的来,你自己也能用不是?”
“站柜台。”姬明辉突然提条件。
“姬月——”才说过这里不可久留的,怎么又来?
“一日,没得商量,你不站我就甩手不做了。”二十来岁的人竟然开始耍赖了。
林青没有办法,只得答应。
其实她也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到底,林青是老板,虽然她出钱出点子看账,但是这铺子里一直是姬明辉在忙。明明知道她不擅长这些的,但是为了林青不想让人知道,姬明辉还是全都揽了下来。
林青站在柜台后。
她才站了一个多时辰,这铺子前来来往往的男子就多了一倍。有些人在门前走来走去,为了就是可以多看林青一眼。刚才抓药的一个男客,竟然傻傻地看着林青,把手里的药全抖散了。林青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脸上却是笑得温文亲切。
“请问,掌柜可在?”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一个男子站在柜台前问道。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修长纤细,五官清雅和润,风流无比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行为举止间,一抬手一举步都是极为优雅,如玉般的翩翩君子彷佛就是为他而存在的词汇。
“掌柜今日有事。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吗?”林青笑得温润,回答道。
“有东西想请掌柜看看。”男子翻开手掌,雪白纤长的手里拿着一只玉瓶。
林青接到手里,拔开塞子,凑到鼻子下一闻,然后倒出一粒来,用指甲刮下一些粉末,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下眉头。
“可是有不妥?”男子发现了林青的表情。
“公子想问什么?”林青问。
“这药的成分和作用。”
林青略一沉吟,道:“请给我两日时间。两日后,我可以把这药的方子和‘相对’的方子一并交给您。”
男子听到“相对”两字,眼光一闪,然后微笑着点头:“麻烦您了。那两日后,我再到这里取。”
“没有问题。”林青也回以淡淡一笑。
京畿总店——开始工作
林青在晴济站了一日柜台后,第二天一早,回去了绿杏居京畿总店。
欧萏的行为,故意带林青东奔西走,故意让她在冬天睡冷屋子,林青的确生气。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情绪。林青的前世李兰,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但是有一样本事却是常人做不到的,那就是克制自己的情绪。于常人,发怒即使暴跳如雷,发作后结束也就结束了,而对生有心脏病的李兰来说,剧烈的情绪变化会直接导致她发病。所以,李兰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几乎成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这个习惯当然也带给了林青。推开看清楚小院子情况的时候,林青那一瞬间的怒气,大部分还是因为把雪荏也牵扯了进来。至于她自己,如果要生气的话,早在被欧萏带着团团转的时候就会生气了。
林青走到绿杏居大门的时候,正好是辰初。
绿杏居已经开了大门,迎客的小二也已经等在门口了。
林青走到门口,停下,主动对小二点头道:“早。”
小二还是之前那个林青她们来时站在门口迎客那个,见林青主动打招呼,有些尴尬,然后挂起职业化的笑容,回了声:“大小姐早。”然后转向别的地方不看林青。
林青朝里走,小二偷瞄了眼,见林青没有继续与自己说话的意思,松了口气。
进了大堂,来往的跑堂也是一样态度,见了林青,肯出声打招呼的都是少数,大多数都不为所动,低头做自己的事。
林青没找到欧萏,听说她去林家堡了。据说是惯例,林家堡属下的高级管事每年都要回林家堡述职一次,绿杏居有资格去的只欧萏一个。而为了避开年底特别繁忙的时候,欧萏年年都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去。
欧萏不在,林青打算先看看店里各处的情况。
先到帐房。绿杏居京畿总店的帐房叫吴荣,三十来岁,生得极是和气,总是未言先笑,给人很好相处的感觉。
吴荣见了林青,连忙站起身,让座倒茶。不过略寒暄几句,就说:“大小姐慢坐,我去做事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不时在摊满桌子的账本上这里写一笔,那里添一划。
被彻底无视的林青在旁边坐了会儿,本想说说话,但是看吴荣这样子,恐怕是问什么都不会回答,于是站起来走到吴荣桌旁,刚把手伸向桌子上摊开的账本,本应该埋头苦算的吴荣突然抬头,说:“大小姐要看账吗?您说要哪一年的,采买的,厨房的,还是客房的?我帮您找。”话说得客气有礼,手上却是把账本合起来,放在自己面前。
心知在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进展的林青从帐房出来,帐房转过去就是仓库。林青走到仓库门口,见采买厉忠正指挥着几个人把刚送来的一包包的鲜肉送去厨房。还没等林青开口,厉忠立刻抢在前面说:“大小姐您往旁边站站,这些个东西又油腻又血淋淋的,小心弄脏了您的好衣服……”厉忠的身体似有意似无意地挡在林青面前,眼睛紧盯着林青,那神情与盯着一个企图偷东西的贼也差不了多少。
林青只得又退了回来。
看来欧萏临走之前把事情交代得很清楚。林青摇摇头,没兴趣继续到厨房去碰钉子,慢慢踱着步子。走廊的角落里虽然看不到人,却是响起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对话,间或夹杂着一些磕瓜子的声音,该是谁躲在那里偷懒。林青脚步一顿。
“那小丫头真是大小姐?”
“这还有假?没看到掌柜的对她那态度?”
“你说这莫名其妙的,堡里把咱们晾着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还派大小姐过来?”
“我哪知道?”
“哎哟,我前儿也看到了,那么娇滴滴粉嫩嫩的女娃子,现在要开始遭罪了。”
“别胡说,就算掌柜的看她不顺眼,到底也是主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你是不知道,”声音停顿了下,林青可以想象说话那人探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的样子,“掌柜的叫我去给大小姐买房子,你知道挑的什么地方?不要说家具,连窗纸也没糊过的房子!还特意磨时间直到宵禁的时候才送到地方,存了心就是要叫她在那里冻一夜的。”
“怪不得,我说呢,怎么前天来的时候看上去还好,昨天又说病了要歇一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掌柜好狠的心,这事都做得出来?”
“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有采买帮着,再加上一个啥事不理的帐房,这掌柜的早把自己看成是老板了,现在来了这么一个主,能不恨吗?”
“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
林青举了步子,继续向前走,脸上微微一笑,之后却是露出些许不确定。照刚才听来的那段话,可以想见欧萏并不怎么得人心。刚才那两人虽然语气上可能有些偏向林青,但那些人比起帮林青对付欧萏,更可能的选择是作壁上观。而且,照她们的说法,欧萏似乎并不是个能容人的,所以做出那些事并不奇怪,但是林青却觉得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并不会把那么点事放在脸上,林青才来就立刻发作……
“大,大小姐,你在这里啊。”一个人跑到林青身边,停下来,扶着腰喘着粗气。
林青看看那张脸,记得该是在雅间服侍的小二,姓余,于是道:“小余是吗?别着急,慢慢说。”
小余一怔说:“大小姐好记性。”一顿,又急急说:“快,那边客人在吵,你快去看看吧。”
说完,拉起林青的手就朝前跑。两人从后院一直跑到大堂,再上了雅间。“就是那里。”说着,把林青朝房间里一推,自己却朝外一闪,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林青不防,被小余推得一个趔趄,等稳下身子来,人已经站在房间里了。一抬头,见房间里两个人都向她看来。
林青先一揖,乘机扫了眼雅间里的情况。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女子容貌美丽,却柳眉倒竖,正在生气。她穿着华贵,但是身上似乎沾了什么汤水,污了一片。对面一个男子蒙着面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穿着普通,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好像是个卖唱的,抖抖缩缩的,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大约猜着了发生的事情,正想着如何开口才好,那女子先开口说:“你是谁?欧萏呢?”语气间盛气凌人,显然也是个有身份的主。
林青甜甜一笑,答道:“小人是此间管事林青。我家欧掌柜不在。请问姐姐有何吩咐?”
林青生得好,这一笑起来愈发如春日桃李盛开,一丝心机也没有,饶是正在生气的女子看得也是脸上一松。加上林青不过十六岁,看起来半大不小的,语气间又带着些稚嫩,所以那个平日人人见了都头痛,号称京城一霸的女子听林青叫她“姐姐”竟然丝毫没有不悦。
“姐姐可是为了这个生的气?”林青手指了指房中的男子。
“不过是叫他倒个酒,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出来卖唱的装什么清高?要装回家装去,出来卖,还要立牌坊。”一说,女子脾气又上来了。
那男子听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才刚要开口分辩,林青转过去对他使了个眼色。男子虽然不知道林青的意图,但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先闭上嘴。
“姐姐莫气。”林青又是一笑,然后转向男子说:“还不过来给姐姐陪个不是?”见那男子呆立原地不肯动,立刻走到男子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别怕。”然后一推。
男子看了眼林青,林青朝他微微点头。男子略微放下了心,一步一挪地走到女子身边,裣衽一礼。
这女子生性好色,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酒楼又不是青楼,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过是吃吃豆腐,又能做多出格的事情?原来叫卖唱的进来,看他样子干净,一时心痒,有些动手动脚。这卖唱的要是夺路而逃,或者干脆忍下来,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偏又是个想不通的,吵闹起来被小二冲进来看见,那女子的脸上挂不住了,才一顿发作。
林青替女子斟酒,笑说:“姐姐大人有大量,莫与这小男子一般见识。我也知道今日有些扫兴了,不如先把这残席撤了,换些好的上来,”一顿,道:“当然,是绿杏居请客。”
女子先前不过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有男子道歉,又有林青在一旁陪小心,自然好多了。于是说:“还是你识趣。”
林青笑着答道:“姐姐宽怀就好,不然就真的是青的罪过了。”说完,告退,带着卖唱的男子退出房间。
林青送卖唱的男子到楼下,转身欲回。男子看着她,突然裣衽一礼道:“多谢林小姐相助之恩。”
林青身子都转了一半,见他这么一礼,说:“你不适合卖唱。”然后又转身欲走。
男子唤住林青说:“我家里缺钱,我,我……”
林青暗叹口气,索性下了楼梯,把男子拉到僻静角落里,看着他的脸说:“你只会弹琵琶?”
“还会唱歌。”男子回答得老老实实。
“面纱拿下来我看看。”林青双手环抱。
男子明显的一愣,但是林青适才帮过他,男子还是拿下了面纱。
“嗯,”林青仔细看了眼男子的脸后说:“真要卖唱,以后就把自己的脸弄得越平凡越好,面纱不要蒙了。客人嘴上贪点便宜就随她去,真要动手的话能忍就忍,不能忍就悄悄逃出来就行了。”
说完,也不再理听了她的话呆立当场的男子,林青也不理他能不能接受,挥挥手,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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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非常抱歉,明天我要出去玩,所以更新暂停一天。
还有,因为某些人的留言,我觉得很受刺激,需要调整一下思路,所以周一也可能没有更新。
最迟周二下午一定有的了。
亲爱的小婷,你给我的是惊喜,那个不留名的家伙就是惊吓了,哇,竟然写那么长的评,绝对让我有三秒钟以上的呆滞。
番外1
好冷,好饿,好痛……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破庙。破庙的门口,我轰然坐倒,大口地喘气,刚才跑得太急了。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冷汗不停地流下来。或许不是跑急了,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昨天还是前天?
刚才我在街上,但是像往常一样,即使是最脏最臭的乞丐,看见我也是满脸的嫌恶。街上的人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一样……我不就是鬼吗?两只眼珠,左蓝右紫,被人叫做鬼子和不祥的我跟鬼还有什么区别?
休息够了,我站起来,走进破庙。唯一完好的屋顶下有一堆稻草,草上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应该算是我爹的男人。他破旧的衣服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有些病态的红色。
我把手里抢来的大半只馒头丢给他。他抢在手里,三口两口塞进嘴里,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干涩的声音:“没有了?”
又要,开始了……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要不容易怀上老爷的孩子,竟然生出鬼子来。”
“我娘也是秀才,现在我竟然沦落到这种境地,都是你的错!”
说着,手就抓过来。我想躲开,但是脚下一软,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我木然地摸摸脸,没流血。看来他病得没力气了,以前一顿打总是逃不了的。
我挪到离他远一点的地方。
刚才抢馒头的时候,又被打了一顿,伤口好痛……他吃了馒头了,就不会饿死了……让我休息一会儿也不要紧吧……好冷……
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时间的流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那个男人没多久就死了。本来就病得很重,又没有钱买药。他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为什么不哭?
那是从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他那么平静的表情,死亡对他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黑夜里,我醒来,是因为身上压着东西,好重。
我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睛,有一个女人压在我身上,撕扯着我原本就破烂的衣服。她是谁?好像是街上的混混,今天我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就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从了我,我给你饭吃……”
我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她说要给我吃饭。
吃饭啊!我都不知道饭是什么味道。
女人的声音里有不正常的兴奋,看我没有挣扎,她更加兴奋,双手在我身上不停地揉捏。然后渐渐移到我两腿之间。
身上被她捏得很痛——
就只有这一点点疼的话根本不算什么,在街上,那个卖馒头的女人把开水浇在我脸上的时候比这痛多了。
“下贱,听说给你饭吃就不动了,真是下贱……”她的声音越来越兴奋。她开始脱自己的裤子了。
“下贱。”
那个词如冰水从我头顶上浇下来。
我开始剧烈挣扎。压在我身上的女子没想到我会突然挣扎,一愣之下,让我从她的身下逃了出来。
女子立刻站起来,又朝我扑过来。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推,女子不防,倒退了几步,撞在破烂的门板上。她突然之间眼睛瞪得很大,挣扎了两下后双手垂落在身边,不动了。
我站在原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慢吞吞地走近女子,迟疑地看去。
原来这破庙的门烂得差不多了,门板上一指长的钉子全露了出来,其中一根刺穿了女子的喉咙。
我试试了她的呼吸,果然死了。
“呵呵呵……”难以抑制的笑从我嘴巴里溢出来。
我心里不觉得好笑,但是就是停不下来。
然后,我把尸体拖到门外,堆了些土上去。
本来想埋了的,我软着手脚坐在尸体旁边。我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没有力气,算了吧,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来。
我站起来,摇晃着朝外面走去。
天亮了,我坐在墙壁的阴影里,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我坐了多久了,是一个时辰还是一辈子?
人人从我面前走过,每个人都当我不存在,好像我是透明的,看不见的。
肚子好饿,身子好冷,手上脚上肚子上的伤隐隐作痛。我应该去找些吃的,应该找一个暖和点的地方,但是我懒懒的,不想动。
何必呢?
我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死了以后那张平静的脸。
死亡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死了以后,应该就不会再痛,不会再饿,不会再冷了吧……
“爹爹,你看。”两双干净漂亮的绸缎鞋子停在我面前。我顺着鞋子往上看。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孩停在我面前。男子温润儒雅,女孩子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穿着橙红色的裙子,粉嫩可爱,一双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又是这种人。
给乞丐钱证明自己是“好心人”的,在看到我眼睛的那一刹那,也是尖叫着逃走,或者就是一顿好打。
我抬起眼睛,对上女孩黑曜石般的眼睛,让她看清楚我的双眼。
这次是尖叫,还是拳头呢?我带些恶意地想。
“爹爹,你看,真的是不一样的颜色呢。”女孩反手抱住男人的手臂,轻轻摇晃着,开始撒娇:“爹爹,带回家去养好不好,好不好吗?”
她不害怕吗?我的眼睛。
“但是……”男子犹豫起来。
“就当是青的生辰礼物好不好?还有十几天就是青的生辰了。”男子眼光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似乎“生辰”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
他看看我,眼睛里是没有一丝感情的评判。良久,终于转向他的女儿,眼睛里满是宠溺,点了点头。
“爹爹最好了。”女孩欢呼。
谁要跟他们回去,两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女孩蹲下来,把手伸到我面前,平视着我的眼睛,说:“我会宠你,我会爱护你,一直陪着你,所以,跟我走好吗?”
宠我,爱护我,陪着……我?
这个眼睛颜色不同,被人叫做鬼子和不祥的,我?
我闭上眼睛。
也许我可以相信一次。
就让我相信这一次。
收买
檀山,林家堡。
临月小筑的主人离开家已经快一个月了。主子不在,小筑里彻底清闲了下来。仆人们每日里做好简单的清扫后就匆匆离开,这用过午饭的时候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
月湖旁的亭子里,两个女子对面而坐。
一个身材高大,粗眉大眼,四十来岁,穿着青灰色的棉布袍子,一身的半新不旧,却看得出来质料很好。她端起杯子喝水,动作不急不徐,颇有些泰然自若的味道。
对面的那个年轻了许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崭新的红色深襟大袖衫做工精细,可惜配的首饰却不怎么合衬,一色的黄金已是俗气,更不要说这黄金成色不佳,看来更是低了一等。
年轻女子神色间却不如中年女子自若,茶杯握在手里,转转看看,却只是不喝。她不时看看对面的女子,一副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的样子。
中年女子先开口说:“小姐,茶凉了。”
年轻女子听了,不由苦笑道:“欧掌柜,莫要取笑。什么小姐?还不同你一样都是林家堡下的管事。”
中年女子,就是回林家堡述职的欧萏,客套地一笑,说:“您到底也是先堡主的血脉,和我们这些下人总是不一样的。就是那大小姐,也要喊您一声姐姐。”
欧萏这句话说得微妙。想来,既然是姐姐,自然是比较大的那个。但是小的那个反而叫做“大小姐”,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喊这声“小姐”不过是客气给面子?这哪里算什么真小姐。
这年轻女子,就是林翔雨,眼里一闪。她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里的水晃了几滴出来在她手上,她仿若未觉,声音里满是愤懑不平,说:“什么先堡主的血脉!想我母亲乃是祖母唯一的女儿,是该继承林家堡唯一的嫡女,却被赶出林家堡……”
欧萏先是被她的放杯子的动作一惊,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当下,也不知道她什么用意,先顺水推舟道:“小姐,您这样说怕是不妥吧?这燕太君到底是您祖母的元配。”欧萏拖长了声音,一边评估似的看着林翔雨。
“是翔雨过份了。”林翔雨一怔,看了看欧萏。她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上的金镯子,声音明显地低落下去:“唉……那些事情,是不该我这做小辈的说。但是你看看,这像样吗?”林翔雨拔上头上的金钗,褪上手上的金镯子,恨恨地扔在桌上。
“我不是贪这些黄的白的,但是也太过份了。看看林青吃的用的是什么,再看看我。走出去知道的是林家堡的小姐,不知道的以为哪里来傻子穷摆阔,连这身衣服还是我自己借了钱做的。真要是买不起,但凡凭着心意,给我破瓦片我也高兴!林家缺这些钱?这不是明摆着欺我没有娘可以做主吗!”说着,手一拂,将桌子上的金首饰扫到地上去了。
“这……唉……”欧萏脸上做出同情,却碍于身份不能数落主子的表情,眼睛里闪过了然和评判。到底做了那么多年掌柜,人家的意思总还看得出来。想收买?可以,看你开什么条件了。
林翔雨看欧萏还是一脸不为所动的表情,心下开始着急了。
她现在人单势孤,有所图谋,就一定要帮手。她下工夫仔细查了查,帮手的人选就以欧萏最为合适。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欧萏还是不动声色。林翔雨收到消息,京畿那里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欧萏是什么态度一清二楚。但是,要怎么引她开口?难道真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
林翔雨想了想,于是说:“欧掌柜,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天我请你来,想请你帮我。”
见林翔雨终于说了出来,欧萏也有些惊讶,刚才还在跟她绕圈子,一下子就直奔主题。
心里计较着得失,欧萏嘴里还是不清不楚地吊着说:“帮你?小姐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我虽然是才回来,但是好歹占着母亲的便宜,比林青那丫头身份上好些。”见欧萏想开口,又说:“我也知道现在这个算不了什么。但是,舅父平时是个不管事的,现下除了林青林家堡现在也不过是燕太君独力支撑。他身后,自然就是林青和我两个人的局面,所以若有欧掌柜压制着林青,那我的胜面就很大了。”
欧萏听了,还是沉吟着。
林翔雨知她心动,又说道:“我也知道现在是空口白话,但请欧掌柜看在我们同仇敌忾的份上帮我。事成之后,有我的就自然有欧掌柜的。”说完,站起来就是一揖。
“同仇敌忾”四字一出,欧萏立刻眯了下眼睛,瞬间阴沉下来说:“哦?小姐知道我的事?”
林翔雨见欧萏这种表情,自然知道自己说对了。回到座位上,笑得轻松自在,说:“谋大事翔雨不敢鲁莽,自然是有所准备。不过,令妹还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总管,竟然被那小丫头一句话就废了。”
一句话,让欧萏的脸上阴云密布。
当年,欧萏的妹妹曾是林家堡副总管。不过是因为林云泉出外几年带回来一个野种,下人们多口说了两句,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过去,后来那个怕事的总管竟然将妹妹给辞退了。好不容易,家里花了多少心力和银子才爬上那个位置,竟然一眨眼就没有了!
可恨!欧萏心里的恨意化成带毒的火焰,瞬间冲进头脑。
“小姐需要我做什么?”虽然心里恨极,但是欧萏并没有失去理智。
此话一出,林翔雨却是知道欧萏等于已经接受了,心里一阵轻松,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女孩嘛,当然是喜欢吃喝玩乐的,那么大点的人何必操心买卖赚钱呢。你说是吧,欧掌柜?”
欧萏露出了然的神色,点头。
见欧萏终于点了头,林翔雨举起茶杯,说:“以茶代酒。”后面的半句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两人又谈了些具体的细节之后,天色将晚,欧萏不方便留在堡内过夜,便告辞离开。
待欧萏走远了,林翔雨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将茶壶里剩下的冷茶倒进杯子里,一口饮尽。
“没出息,做这么点事就紧张成这个样子。”犹如如指甲刮擦铁板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在人耳朵里,竟然是比这寒凉近冬的傍晚更令人寒颤。
林翔雨身子一震,站起来,却不敢向四周看,只低着头。
凉亭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是凉亭的一根柱子,在绯红的夕阳下的影子,略粗了些。
“属下惶恐,特使教训得是。”林翔雨恭恭敬敬地回答。
“若是敢误了主上的事……”话音越来越远,说话人该是走远了。
话里未竟的意思,竟然让林翔雨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一阵冷风吹过,瑟瑟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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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又来公告:
今天呢,我接到一通本文的评论电话。然后,不可否认地,非常有道理。
所以,今后我会有一些调整,万一出现个别连不起来现象,请各位大人多多原谅。
ps:既然目前调整,那么要是有哪位大人有什么意见,不妨尽量留言过来,我尽量加进去。
ps的ps:特别是喜欢晔雅的各位大人,实在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晔雅,我想不通啊。拜托告诉我吧,免得我把你们喜欢的部分写没了。
姬明翰坐在雅芳楼的大堂里,浑身不自在。
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她自然不会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连夫君都已经娶了。
夫君……
想起那个柔软纤雅的男子,姬明翰不由地黯然。
她与夫君舞鸳七年前成亲,成亲后的那段时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真是神仙也羡慕的生活。
但是。姬明翰猛地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舞鸳的身体并不适合孕育孩子,成亲三年后,在舞鸳的苦求下,姬明翰仗着自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姬家的长女,答应了舞鸳的请求。但是,事实证明,这世上还是有姬家治不好的病。纵然是百般小心,孩子还是没了。其实有没有孩子,姬明翰并不特别在意,毕竟她虽是姬家长女,却不是嫡出,传宗可以靠妹妹月华来做。但是舞鸳却一直郁郁寡欢,一直说是他害了孩子。两年后,终于还是药石罔效,跟着那未出世的孩儿一起去了。
姬明翰叹气,将杯子里的苦涩一饮而尽。
不可以这样,姬明翰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来。在舞鸳临终的时候答应过他,今后一定会活得幸福,要连他的份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姬明翰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又恢复平静。
虽然她从来没有看不起青楼的伎子,但是对买欢这种事一向敬谢不敏,今天来这里,其实别有目的。
“小姐——”一声软得发腻的声音伴着刺鼻的香味扑了过来,不甘无人理睬的小倌靠了过来。
姬明翰气息一窒,下意识地躲开朝她扑过来的人。这假到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声音还可以勉强忍下来,那种刺鼻的香味实在是让她自小就受到严格训练的鼻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正在想着要怎么推开这个自己靠过来的,突然一声轻笑传来,姬明翰抬头,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她的呼吸突然一乱。
这男子全身着白,衣服的下摆慢慢洇成桃红色,身上用了浅粉的披帛。
他面容出色,虽不浓妆重抹,却在眼角勾了只青色蝶翅,看来别有一番味道,在这到处大红大紫,色彩浓郁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独立出来,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他浅浅一笑,只笑得眉目含春,刹那间,芳华四射。
“奴家晔雅,见过小姐。”男子缓缓行礼,动作优美流畅。
晔雅对面前的女子眼里闪过的惊艳,没有丝毫感觉。但是惊艳之后,姬明翰的眼睛又回复一片清澈,倒是令晔雅有些意外,因为他身处的地方,大多数女人在惊艳之后,总是露出来的都是毫不遮掩的欲念。
“小姐请随晔雅来,去个清净些的地方说话。”他的声音柔柔地低沉着。
“有劳。”姬明翰颌首,心里对终于可以摆脱那股子刺鼻的香味而放松了些。
晔雅看在眼里,微觉有趣。一般人在青楼里听伎子说“换地方说话”,脑子里立刻想到的恐怕都是些香艳画面。而姬明翰的思绪显然不在这方面。
晔雅带着姬明翰走上二楼雅阁。这雅阁不算是房间,只是二楼中间一块空地,周围立了四根柱子,柱子间用淡粉的纱代墙,人在阁里,阁外可以看个大概,却不仔细,算晔雅专用的待客地方。
“请坐。”晔雅招呼一声,便自己落了座。
这雅阁其实只有一个座位,座位前一张矮几。其余地方都是软垫,进来的客人坐卧躺靠均随意,到底青楼是一个想让人放松的地方。
姬明翰盘腿而坐,离晔雅不远,却也不到伸手可及的地方。
“小姐是想听琴,还是箫?”晔雅开了香炉,燃起香。
姬明翰微一皱眉。
晔雅便说:“这香,燃起来有个好处,可以抵消外面飘进来的味道。小姐若不喜欢,晔雅就撤了?”
姬明翰一怔,她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并不明显,却是没想到晔雅竟然发现。她摇了摇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晔雅混迹风月场里多年,本身又是极聪明的性子,自然看得出来姬明翰的态度明白坦诚。加上她的坐姿又下意识地给了晔雅相当的尊重,不像其他客人斜躺着,摆明了当晔雅是低人一等的玩物。晔雅不由就有了一丝淡淡的好感。
晔雅浅浅一笑:“听说,小姐是来寻人的?”
“是。”姬明翰有些尴尬,回答说:“是来寻舍妹。不知公子可见过一个叫姬明辉的?”略一顿,又急急补充道:“她可能没用自己的名字,面容与我很像,身量比我略高些,喜欢穿白衣服。”
“这个……”晔雅皱起眉头,好似在努力回忆,却在仔细观察姬明翰的表情。
她紧张得看着晔雅。
晔雅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
“真的?”姬明翰眼睛一亮,露出油然的喜悦,一叠声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急切下连称呼也变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一个月前曾经来过这么个人,听说是旅行到这里的。”
“旅行?”姬明翰奇道。她这个妹妹,从小就只生活在药的世界里,其它什么都不上心。以前曾有一次为了娶亲的事,拿了许多男子的画像让她看,谁知她竟然回了一句:“生了病就把人带到我面前,给我看画像有什么用?”惹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这样的妹妹,她是绝不相信会进青楼的。
但是前些日子姬明翰得了消息,说是姬明辉有可能来过雅芳楼,她就是再不相信也要来看看。跟鸨父具体形容过之后,说是晔雅接的客,虽然她还是将信将疑,但是晔雅说到旅行,她又有些不确定了。也许只是一个相象的人。
“那位小姐,不是来青楼玩的,”晔雅掩唇一笑,彷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是路上丢了银子,硬拉着我要替我看病赚盘缠。”晔雅这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切中姬月的性子,恐怕连她本人都挑不出错来。
“哦。”这样说起来倒是像了。转念一想,问:“公子说看病,现在大好了?”
“没事,扭伤了脚而已。”晔雅心里一暖。这个女子着急寻找妹妹,但是却还可以想到自己,真是难得。
“那位小姐好像说过要去京畿,说那里可以买到异域的奇药什么的。小姐不妨去那里找找?”晔雅继续道。心里丝毫没觉得把姬月给卖了有什么不对。再说,就算她生气,前面还有人替他挡着呢,他怕什么?
“多谢……”
姬明翰话没说完,突然被一个人大步走进来打断了。
来人是一个女子,穿得张扬明艳,气势甚是嚣张。鸨父跟在后面,满头大汗,一副想拦不敢拦的表情。
女子走进来,扫了两人一眼。然后带着估量货物价值的目光打量了晔雅半天。回头问鸨父:“这个就是晔雅?”声音里不只居高临下的意味甚重,简直就将晔雅看成一件东西。
姬明翰皱起眉头,为女子的态度不满,却因为不知道女子身份来历,不好Сhā口。
鸨父抹抹汗,担心地看了眼晔雅,说:“回小姐,是的,这位,这个……是晔雅。”然后转向晔雅,见他没什么表示,于是说:“这位小姐是林家堡林翔雨小姐,说是,说是老板的姐姐……”鸨父见晔雅没有反驳,这才相信了林翔雨的话。但是转念一想,天啊,老板竟然是林家堡大小姐吗?怪不得用这种办法包养晔雅,也怪不得从不来林家堡。大家的小姐嘛,来青楼成什么样子。
晔雅其实看见女子的那一刹那就认出她来了,眼中寒光一闪,脸上却半分也没有露出来,只是静静地站起来,微垂着头,做出听凭安排,毫无气性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长得还真是……”林翔雨走到晔雅身边,捏着他的下巴,硬抬起他的脸。
晔雅顺着力气抬起头来,唇角似笑非笑的,眼波流转,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林翔雨。
林翔雨心里一跳,晔雅的样子让她心痒了起来,伸出食指在晔雅的脸上摩挲,“青妹妹的眼光还真是好,弄得我也想尝尝味道了。嗯?”说着,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场,食指滑晔雅嫣红的唇,勾画起来。
这此话一出,不仅晔雅一怔,旁边的鸨父又是一身冷汗。今天这个林翔雨硬要晔雅陪,晔雅怎么也是逃不过去的。本来是个小倌伎子,陪谁不是陪,但是偏偏碰上个晔雅。老板要是追究,晔雅或许撒个娇吹吹枕头风就过去了,但是他这个鸨父,却是危险。鸨父想起当初那人冰凉的眼神,两条腿都开始打颤了。
“小姐……”想着要说些什么的鸨父急忙开了口。
“小姐要晔雅陪,可是有些难了。”晔雅不慌不忙地说,声音里做出仗着有人撑腰所以有恃无恐的无知样子,“晔雅被青包下来,小姐恐怕要去问青同不同意了。”说罢,小人得志样看着林翔雨。
林翔雨仔细地看着晔雅的脸,看不出他有丝毫作伪的样子,心里淡淡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却为晔雅话里的轻蔑恼怒起来,松了手后一巴掌挥过去。晔雅雪白的脸上立刻出现红色的印子。
“什么东西,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
“你!等青回来,有你好……”晔雅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颤抖着指向林翔雨,一边用怨毒地眼神瞪着她。
旁边的姬明翰见晔雅被打,一边说:“怎么可以打人?”急忙要来扶,却在看到晔雅的眼睛后,手竟然悬在半空中,怔在那里。
晔雅对姬明翰的动作恍若未觉。林翔雨看了看自己打晔雅的手,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挥了挥,说:“下月起,每个月交足一万两银子。不到的话,”然后转向晔雅,声音冰冷充满恶意地道:“先关了门,再把你卖到最低贱的土窑子里去,一天接二三十个客,看你到时候怎么装清高。”说罢,又像来时一样走了。
一万两!这楼里哪赚得来那么多银子。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吗?鸨父看着大步离开的林翔雨,求救似的看向晔雅。
晔雅慢慢褪去了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表情,抬手摸了摸被林翔雨打的地方,低垂下眼睛。
“很痛吗?”旁边一直默无声息的姬明翰见晔雅抚脸,连忙问道。
晔雅使了个眼色给鸨父。鸨父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还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也知道不妥当,先退了出去。
晔雅转身裣衽一礼,向姬明翰道:“姬小姐见笑了。”脸上又回复成之前与她相处时的表情。
“不,不用。”见晔雅行大礼,姬明翰慌了手脚,急忙扶起晔雅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晔雅一顿,抬头看见姬明翰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些没有轻蔑,只有淡淡的怜惜。那双眼睛澄澈平静,衬得平凡无奇的面容温暖起来。
一瞬间,晔雅明白姬月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有这样的姐姐,换作是他也会做一样的事吧?
“这种事经常会发生吗?”姬明翰伸手想碰晔雅被打伤的脸,却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妥,急忙收回手,脸红了。
晔雅因为她的动作淡笑着摇头。只是那不带任何杂质纯净的笑瞬间惑住了她的眼,半晌,轻轻地说:“我,为你赎身好吗?”
晔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明翰。
姬明翰急急补充道:“赎身后,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做我的侍君好吗?我在舞鸳墓前发过誓,今生只有他一个夫君,所以……”
晔雅看着眼前这个急着解释的女子,良久。
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差点就开口说好的时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看着那双闪亮着希望的眼睛,不得已,他要亲手掐断她的想望。
“晔雅是官伎。小姐还是忘了晔雅吧。”
晔雅行礼,留下那个怔立的女子,自己离开了雅阁。
漫步在自己小绣楼前的花园里,晔雅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其实,只要摆出烟视媚行的放荡样子,就可以赶走那个人了吧。这么多年了,媚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头里,为了活下去。但是那一刹那,在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前面,他好像又变成了阳安城的无双公子。
“青,快点出现在我面前。”晔雅对着夜空,轻轻低喃。不然,我或许会……
“放心,知道你变心了,她会立刻放你走,不会拦着你的。”阴影里,突然响起愉之的声音。他走到晔雅面前,微抬着下巴,眼睛里光一明一灭,声音冰冷坚硬,对晔雅的动摇幸灾乐祸。
晔雅冷冷瞥了他一眼,根本不屑理他。
愉之又想开口。
晔雅说:“知道青为什么帮你起这个名字吗?石愉之,食鱼之。她不就把你当只猫来养了?”
晔雅的话让愉之的脸瞬间一白。晔雅没有说错,他在青为他取名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了。当时,他只是想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猫就猫了,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这话再由晔雅的嘴里说出来,却那么刺耳。
“就算猫也好。青她说过她要养我一辈子的,她对你有过任何承诺吗?”不甘被制的愉之立刻说,只是话里的意思虽是扳回一局,声音却是异样的尖细。
知道反击了?晔雅眼里闪过有趣。
“你说,要是现在要青在你我两个人里只能选一个,她会选你,还是选我?”晔雅缓缓地俯下身子,与愉之平视。他知道林青从没有瞒过愉之,晴济也好,夜鸦也好,他都是知道的。
愉之瞬间语塞,从晔雅身边落荒而逃。
他只能逃。
晔雅的问题,他没有这种自信青会选他。晔雅管着夜鸦,他呢?跟在她身边,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即使长得好看,先不说自己异色的眼珠,青身边的哪一个长得是不好的?晔雅,雪荏,甚至是青自己。
看着愉之离开的身影,晔雅眼里露出淡淡的笑意。刚才多亏有愉之在,不然……
而青,那个眼里总是一片幽深的少女,把愉之送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愉之,为了让他学学怎么面对现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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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ish大人:有话说,烦看下旁边。
尚书府——求医
京畿道阳安。将近宵禁的时候,天将雪不雪的样子,满是阴沉,寒风刺骨。
路上,林青一个人走着,寒风中并未见她加快脚步,只是有条不紊地走着。周围不是没有声音,却一点没有传到林青的耳朵里。
很累的时候,似乎特别适合胡思乱想。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林青很喜欢这句,透着淡淡的宁静冲和。她第一次读到这句诗的时候,只遥想那情景,便痴了。夜暮时分,即使窗外欲雪,一片漆黑寒冷,若能于温暖的室内,心情宁静平和,当也有这样的闲适。
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用肺温暖了,再慢慢吐出去,下一次还是冰凉的空气。
林青累了。绿杏居里的日子,就像冬天的呼吸一样,无论她用什么来温暖,下一次依旧冰凉。欧萏还没有回来,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人继续她们的为难。从第一次开始,每天都在不停地周而复始。
终于习惯了的时候,她们又开始新花样,但凡做错了什么事,全都朝她身上推,反正她是大小姐。倒是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只是突然多了许多愤恨和不屑的眼神在她身边转。她又能怎么样?难道去跟那些受了池鱼之殃的小厮争辩,说买货收货的事情采买根本不让她Сhā手,所以那些让厨师们暴跳如雷的百来斤烂猪肉跟她没有关系?
厉忠采买的眼神让林青觉得她好像是个官府酝酿着发海榜的大盗,整日里防备着她。吴荣帐房则是水泼不进的样子,说话间倒还客气,只不过不论问什么都是一意推过去,一句实话都没有。储火厨师倒是不会特别针对她,只不过做菜想事的时候,谁打扰了都会骂过去,而她不做菜也不想事的时候,通常就是在睡觉,打扰了骂得更凶。
林青本没有期待太多,失望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为了无愧,近来有些勉强自己了。体力消耗得厉害,再加上吃不好睡不好,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熬不住了。
林青摇摇头。
“青!”雪荏撑着伞,站在门口,看见林青,焦急地迎上来,连自己称呼变了都没有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青已经回到了小院子的门口。下了好一会雪了,林青慢慢走着,思绪纷乱地竟没有发觉。
“这么大冷的天,怎么还慢慢踱步子。又在想什么?”一边说,一边把林青身上的雪拍下去。
“嗯。”林青走到伞下,与雪荏并行。雪荏见她仍走得慢,牵起她的手快步走了回去。
一进院子,雪荏把林青推进卧房,不多久,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塞到她手里,说:“你先暖暖,我去预备洗澡水。”
清澈的鸡汤带着淡淡的人参香味,雪荏知她不喜油腻,又挑嘴,所以做个鸡汤都是麻烦无比,普通不过把鸡洗干净后煮烂就可以了,他还要滤去汤里的肉屑,去掉汤上漂的油。他在林家堡的时候也更本不用做那么多的事,现下这里的事情全靠他,他还得注意着她的口味。
所以,林青轻含了一口热汤,脸上不觉绽开淡淡的微笑。
一转眼,看见桌子中间有封信,上面写着“林青亲启”。林青放下碗,拆出信来看,是燕氏的字迹。
“青儿:
汝于阳安所为,已尽悉。
汝幼承庭训,何以竟如此不知进退?倚仗身份,欺上恶下,晚至早归,尚可原宥,然何至于出言无状,顶撞掌柜?
念汝年幼,尚可补过,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然后是落款。
信上短短才几行字,林青却在手里拿了很长时间,然后放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林青慢慢地,轻轻地念道。此话一出口,彷佛有什么东西被带了出去一样,林青的心情平复下来。刚才读信时心情的晃动和石头压在胸口般的沉郁消失后,一片清凉。
“水备好了。”不久,雪荏走进房间,只见林青站在桌边,鸡汤满满地放在桌子上。而她正将信折叠好,再塞回信封里。
“好。”林青平静的面容一丝波动也无,自去了房内沐浴。
雪荏正奇怪,院外响起了敲门声,雪荏去应了门。
门外的乃是一个女子,穿着厚实,身材并不高大,脸上也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闪闪发亮,见开门的是雪荏,说:“小哥,请问林青在吗?”
“小侯?进来。”林青散散地只着了中衣,披了件厚裘站在门口,她才脱了一件衣服就听到声音,出来看看。虽然门口那人包得厚实,林青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此人姓侯,是晴济药铺里跟在姬月身边的。
“老板!”小侯见了林青,双眼一亮,越过雪荏朝里走,在林青面前像是要跪下磕头,却只做了样子,就窜进屋子里。
“好冷,好冷。”松了口气,小侯扯下蒙脸的头巾,露出一张干净清爽的脸。眼珠子转转,她看见雪荏朝浴房走去后,目光又落在鸡汤上。
“凉了。”林青明白她是垂涎鸡汤,笑说。
“不凉,不凉。”说着一双手捧起碗,不一会儿鸡汤又冒出热气,小侯急急忙忙地往嘴里倒。
林青摇头,十年苦修的内功做这种用途,真不知道是叹好还是赞好,问道:“什么事情,姬月不能解决?”她寻过来,一定是药铺里有事了。
一问起正事,小侯放下碗,意犹未尽的表情立刻正经起来,回道:“是。慕容家三子病重。”
林青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虽初到阳安不久,但是到底林家堡也不是消息闭塞的小地方,朝中的事情大体上还是知道些的。
阳安姓慕容的也许不少,但是若是说道慕容家,谁都知道指的是慕容世家。
慕容家现任家主,名史,乃正三品的兵部尚书,是当今女帝身边的重臣。她虽是世家出身,当年却是由正八品上的军器监主簿开始,一步步累积军功,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所以在军中极有威信。
慕容史有一女二子,长女名礼,女承母职,现下是边关的都尉。二子亦有母风,不仅习武,也时常出来行走。只是这一点却不为京中人所喜,当面惧于其母权势称一声慕容公子,背地里诟病不少,以至于年近双十,尚无人上门求亲。这三子却没有什么传闻,只是隐约知道,大约十二三岁,一家子上下都非常宠爱。
前阵子倒是有传闻说慕容三病了,慕容史虽求了女皇旨意请来太医,但是连太医也是束手。两日前慕容家已发了求医的榜文贴在各通衢大道上,林青也粗略看过,病情部分语焉不详,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奖励的部分她没有看。
林青有些犯难,她一向不想与官家搭上关系,但是慕容家又不是晴济这种小买卖可以得罪的。转念,问道:“她们发榜求医许了什么好东西,让姬月去揭了榜?”
“不,是慕容家二公子亲自去晴济请。我回说掌柜出去办货,恐怕来不及,他却说请的不是掌柜,而是老板你。”
“我?”林青疑惑道。
“老板,那是什么人家,你还犹豫?快点去吧,我们小本生意,哪惹得了那种人物?再拖下去,那慕容三公子要是没了,咱们也别开药铺了,直接逃命吧。”说着惹笑,倒是大实话。
林青无奈点头,换了衣衫拿了东西就跟着小侯去了。
林青才离开,墙根处闪出一个人影,低声对身边人说:“禀告主上,林青乃是晴济和时济之主。”旁边黑影点头。
一阵风吹过,树影晃动,再看时,墙角已是什么人也没有了。
尚书府——诊脉
小侯带路,总算在宵禁的锣声响起的时候赶到了崇义坊,兵部尚书的府邸。然后,她就独自返回晴济药铺了。
此刻,尚书府处于一片黑暗里,门口高挂的匾额上只简单写着“慕容府”三字,门廊里悬着两盏气死风灯,在寒风里时明时灭,轻轻晃动着,一切寂静无声。
林青上去敲门,侧门立时应声而开,走出两人来。林青上前,抱拳道:“在下是晴济药铺的,求见慕容公子。”
这大冷天的夜里,又是宵禁之后,应门的人依然穿着整齐,应门迅速,可见训练有素。两人神色间均有些焦灼,听林青自报家门是晴济的,其中一个上下打量了林青一眼,回礼道:“您请稍候,小人立刻去通报。”说着把林青让到门里避风的地方,留下一个相陪,自去通报了。
不一会,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子领着两个丫头快步走过来,虽然男子着裤的也多,但是走路时多是莲步款款,一步三挪。但是他不同,步伐间急促快速,很是爽利,走到林青面前,停下。
男子满面神色焦急,见了林青后匆匆一礼道:“林小姐,深夜相请,是慕容鲁莽了。只是舍弟病重,情非得已,尚祈见谅。”
男子身材修长纤细,五官清雅和润,难得他在一片焦急之中措辞依然有礼,动作快速却又不失优雅。林青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立时想起,原来是她去晴济做了一日掌柜时遇到的年青公子。
林青道:“慕容公子言重了。公子与三公子手足情深,令在下感佩。”一句客套话淡淡挡回去,说话间声音平静,不喜不怒,什么情绪也听不出来。
这慕容家二公子虽平素不喜仗势欺人之事,只是他一个世家公子,自小的教养和内心的自傲,总是在冷静自持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这种平常可以称之为优雅风骨的特质,现在看起来却像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了。他所说的话,虽然是真心道歉,只不过因为心思都在弟弟的病情上,听上去变成了不得已的场面话。
所以,林青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场面话,并未多言。换作平时,慕容公子也定然会发觉进而不悦,但是此时他完全无心在此,竟没有听出来。
“林小姐,这边请。”
慕容公子当先带路,林青跟着,两个丫头在最后,一路向里走去。不久,几人就走到一处独立院舍,一路上慕容虽未催促,但是速度极快,林青什么都没看清楚,等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站在房屋中了。
“母亲,师……殿下,这位就是我说的晴济林老板了。”
房间里有两个女子,一站一坐。见慕容这样说道,都朝林青看过来。站着的女子衣着简单,身材挺拔,看得出她的身体锻练有素,只是站着,却好像一杆枪Сhā在地上一样。她虽与慕容面容相象,是位颇为美丽的人,只是面容沉毅不怒自威,气质彷佛未出鞘的宝剑一样,反倒让人注意不到她的长相了。
另一个却是相反,衣饰华美,仪态风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坐在椅子上,相当的随意自在,好像她不是坐在尚书府的椅子上,而是哪里的青楼楚馆的卧榻上,周围美人围绕,享尽艳福。
这两人,林青一转眼珠,站着的一定就是兵部尚书,慕容公子的母亲了。而看到另外一个时,林青一愣,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得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好一会,直引得那人也看向林青,才收回视线。
“师……殿下”
能称为殿下的,只有女皇封王的姐妹,或是孩子。可惜本朝女皇于子息上甚是艰难,至今尚未得女,只有一个亲妹妹封了秦王,所以这位殿下应该就是表字仲芳的秦王李齐了。
立刻明白这一点的林青,令她在意的是那个脱口而出的“师”字。最直接的反应,是最真实无伪的。那人既不姓师,这师字自然指的是两人的关系了。
十分规矩地作揖行礼道:“草民林青,见过秦王殿下、尚书慕容大人。”
说罢,也不等二人示意,自己站了起来。
满身锐气的兵部尚书虽然极力控制,但是仍然看得出来满心忧虑,看了看她道:“你就是逸儿所说晴济的老板?羽儿的病情你有几分把握?”
林青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却是一紧。
尚未见病人要先说把握,将自己尚在闺中的二子的名字也说出来,可见她的心已经乱了。失去平常心的武将和重臣,还有比这更危险的存在吗?
“鉴镜,你的心乱了。”一旁坐着的秦王彷佛看出了林青的想法,她站起来,拍拍慕容史的肩膀。转向林青微笑道:“林大夫似乎相当年青啊。”
林青回答道:“青学医只靠兴趣,偏颇甚大,所以并没有悬壶济世的打算。”话语虽恭敬,但是意思却是暗指自己并非大夫,也没有把握一定就可以治好。
秦王李齐听说,却是微微一笑,只是笑里却没有几分暖意:“林大夫如果没有尽力,那家中的祖父和父亲一定是会担心的了。”
林青眼光一闪,慢慢绽开微笑道:“青自然会全力以赴。”
普通在提到家里人的时候,都会说到母亲。李齐只提到祖父和父亲,自然是明白告诉林青,自己知道她是什么人,所以不要想糊弄过去。
李齐没想到林青小小年纪,对自己的威胁竟然处之泰然。立刻对林青有了几分好感,纤指一抬,指向内室道:“如此最好。有劳。”
林青再一行礼,请慕容逸一起陪伴着,走进内室。
内室里,一个男子坐在床边,正默无声息地抽泣着,只哭得满面通红,两只眼睛肿如核桃一般,见林青进来,忙站起来让出座位,避向一边。
林青知道这大约是慕容羽的父亲之流,行了礼,不客气地直接坐下来,朝床上看去。
尚未见人,先是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冲进林青的鼻子里。
林青拉开床帘看去。床上的男孩,看身形大约十二三岁,锦被下似乎寸缕未着。他祼露在被子外的皮肤均浮肿着,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一张脸甚至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样子。林青轻唤了几声“三公子,三公子”,他眼珠动动,应该听见却没能睁开,呼吸轻浅得几乎没有。
林青请慕容逸帮忙把他的手拿出来。慕容逸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把他的手拿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拉出来。这样的接触却让床上的男孩身子重重一震,彷佛给他带来极大痛苦,他嗓子里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只是声音嘶哑,显然已经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孩子一呼痛,慕容逸神情更是焦虑几分,紧张地看看他,心里万分不舍得,但是又知道这样做是必须的,只得忍耐。
林青手指贴上慕容羽的脉,眼睛也随之慢慢闭上。渐渐地,她皱起眉头,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没有改变表情,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林青的表情看得慕容逸心里一跳,连忙跟了出去。
林青走到外室,等候的两人均抬头朝她看来,见她面色不善,不由得心里一沉。
慕容史平时多少沉毅坚忍的女子,此刻看了林青的表情竟然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转身用手撑住桌子。
林青抢先开口说:“我还有事要问。烦二公子取些三公子的血过来,有一茶勺即可。将之前的方子给我,再将三公子身边贴身侍候的唤来,我有话问。”
说话间毫不客气,简单直接,彷佛自己是此地的正主一样。
不知是林青沉着的态度取信了慕容史,还是走投无路,她重重点头。
见慕容史点了头,慕容逸又进了内室。刚才侍立在慕容逸身后的女子其中一个立刻离开房间,唤人去了。另外一个,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递给林青道:“方子在此,林大夫请过目。”
林青也不客气,道声“有劳”直接拿在手里,细看起来。她一边看着,一边走向书桌,神情专注,几乎撞上慕容史也不管,直走到书桌边上才停下来。林青右手拿着方子,眼睛须臾不离,左手在桌子上摸索。摸来纸笔后,也不看直接提笔写,写两字闭上眼睛想想,再睁开眼睛看看方子,浑然没发现一屋子的人都朝她看着。
林青的举动虽然奇怪,却是奇异地给了屋子内的人不少信心。
李齐看看这个镇定自若的少女,觉得十分有趣。说是林家堡,不过在李齐看来,不过是个出色些的商人。寻常人见到一个秦王,一个兵部尚书,只怕早软了腿,偏这个孩子一进门才开口,就是丑话说在前面的样子。及至自己的威胁,林青并非没有听懂,不但毫无惧色,甚至一脸微笑。待诊脉出来,一脸凝重后竟然如主人般下令,那种有条不紊,泰然自若的样子,绝不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少女。还有刚才,如果不是演戏,那么她所表现出来的就不仅是非凡的专注力,不是她对自己医术的自信,就是尚有依仗,令她可以在失败后依然可以全身而退。
慕容逸依言取来少量鲜血,装在茶杯里送到林青手中。林青将血液对着灯小心查看,仔细嗅闻,然后用清水漱口,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含进口里,然后吞咽了下去。
林青抬头,看向才进房间的小厮,问道:“小哥可是三公子身边侍候的?”
小厮点头道:“是。小人王伍,在三公子身边已经有五年了。”
“三个月前,三公子身上可曾出现过红色斑点?”
慕容逸轻呼“三个月前?”被李齐拍拍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
小厮王伍仔细想了想,说:“是。那时候以为是蚊虫叮咬,所以并不在意。后来斑点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本想着请大夫来看看。但是不疼不痒的,没多少时间消了,也就没在意。”
“三公子平时会不会摘下些花草的吃进嘴里?”
“是,公子特别喜欢很香的花,有时候看见会摘下来吃了。”林青点点头,示意王伍可以退下了。
林青又想了想,转向房内几人道:“殿下,慕容大人,青的结论是三公子中毒,而且此毒不可解。”
尚书府——析毒
林青又想了想,转向房内几人道:“殿下,慕容大人,青的结论是三公子中毒,而且此毒不可解。”
“不可……解?”慕容逸的声音颤抖,那个“解”字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口。
林青看着他。
“照青的推断,三公子曾为毒物咬伤,此后又误服毒花,两毒并发才造成了今天的情况。”林青看了眼慕容史,她虽然一言未发,但是右手握拳,用力地连指节也发白了。
李齐突然问道:“你的意思,小羽三个月前中毒后,两个月内相安无事,但是前些日子乱吃了些东西,却突然爆发出来。”言下,大有不相信的意思。
“是。”林青点头,明知李齐在置疑,却简单略过,又说:“此毒虽无解,要保住三公子的性命并非难事。”
林青此话一出,令在场的三人突然抬起头看着她。
“你,你是说——”慕容逸不敢置信地问。
“青这里有三种方法,请殿下与大人听过后再做决断。”见慕容史没有出声,林青自顾往下说:“照草民推断,此毒会令所有的感觉变成痛楚。现在不过是碰触时疼痛,以后阳光照射,进食,甚至嗅闻到比较强烈的气味,也都会转变成痛苦。此毒对身体的侵害倒是没有那么快。一旦放任,最后三公子应该是被痛死。所以,青的第一种方法是延用太医的方子。太医的方子极是老道,注重培固元气的同时用汰换之法慢慢除去此毒。此法以稳见长,缺点却是见效缓慢,三公子不一定能撑到那一天。”宫里的太医治病抱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治疗起来总是不好不坏,这一点在场的几个人也心里明白。
“第二种方法,乃是用内功将毒全逼进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去掉那部分即可。”林青说这话时,面容平静,态度漠然,彷佛只是在谈论如何修剪花草一样,丝毫不觉得像断人肢体这等大事。
“你!”慕容逸只觉得一股凉气突然从心里冒上来,尖声叫道:“这怎么可以!羽儿他还小……”林青漠不关心的态度,打破了慕容逸那层让人觉得美丽,同时也难以接近的优雅仪态。他双目圆睁,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
“逸儿,林小姐不过是就事论事。”慕容史虽然在安抚慕容逸,但是自她听到林青的话后,表情虽然没有变,但是神情间正极力抑制着什么。此句话与其说她在安抚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那第三种方法呢?”李齐突然问道。
“第三种方法是以命换命。”林青唇角微微翘起,故意刁难一样地说出来,“苗疆以蛊换命之法也可以一用。”
“不可能!”
“你会?”
几声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苗疆,一个盛传家家饲毒,人人养蛊的地方,传说有一种密蛊,可以从中毒者身上将毒吸出来,悉数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此法绝无失败可能,其结果定是一活一死。
“我会。”林青镇静地点头。
室内瞬间一片死静。
这个方法传闻很多,但是实际使用则很少见到。苗疆虽然养毒弄蛊之人多,但是那也只是适应环境的一种生活方式,并不代表她们会随意夺取人命。尤其此法非常复杂,习得者均极有天赋,更是讲究顺应自然生死,极少肯做这种一定会死人的密法。
如果林青说的是真的,那即使林青肯施用此术,又找谁去做替代者?
“青言尽于此。请慕容大人示下,以何种方法为好?”
那似有意刁难的话听在慕容逸耳里像针刺一般,虽明白林青没有义务为羽儿着急焦心,但是总觉得心里的东西再也压制不住,就要喷出来。
李齐拍拍慕容逸,阻止他的话,再看看慕容史位站在原地,一脸黯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越俎代庖,吩咐一旁的仆人为林青准备房间休息一晚,说:“阳安宵禁,请林大夫稍事休息,等天亮再说。”
林青一揖,随仆人去了客房。
“实在不行,还是用第二种办法……”林青刚一走,慕容史长叹一声,“羽儿醒过来,就让他恨我吧……”
“不行。羽儿才十二岁,怎么可以伤残肢体,他还那么小……”慕容逸直觉反对。他的弟弟平时虽然柔顺乖巧,但是对于容貌外表最是看重,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残疾,一定会受不了。
“但是,第一种方法,羽儿一定受不过去。”慕容史何尝不知道这个?但是第三条路是断断行不得。
“鉴镜,不用如此悲观。”李齐突然道,“我看她还藏着些什么没说。”
慕容史和慕容逸抬头看向李齐。
李齐道:“她并非残忍之人,我看也有救羽儿的心。刚才那么说,恐怕有四五分的故意。她一心想留下来的样子,也许是另有所得,不妨先等等。实在不行,到明天早上再说。你我两人合力,定能将毒逼进脚趾里。若是断一趾能活命,也是好事。”
慕容呣子也并非常人,不过因为关系到至亲之人,又连日来不断照顾,疲累忧心交加才失了方寸,此刻经过李齐提醒,立刻也明白过来。
且说仆人将林青送进客房以后,林青只是要来了一些茶水,并未宽衣就寝。
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满室的昏暗和安静里,林青独自坐在桌边,慢慢地斟茶,一杯接一杯地喝。
一个时辰后,窗户轻轻一响,一开一合之间,跳进来一个黑影。
林青没有抬头,只是打了个呵欠道:“你终于来了。”意态阑珊,竟是知道有人会半夜探访。
黑衣人缩在林青背后的阴影里,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知道我要来?”
“当然。”不是要把这个藏起来的人逼出来,她何必做出一副小人报复的样子,在秦王和兵部尚书面前说了三个不是残就是死的法子?
略微一顿道:“慕容羽最初所中的毒,是不是你养的蛊?”
黑衣人没想到林青竟然看了出来,说道:“是。三公子好心收留了我,但是我……”
“你并非故意,所以不用自责。”
“……你怎知道?”
“慕容羽中毒后,是你调制解药给他解毒的,否则最初的毒也不会潜伏两个月才爆发出来。但是你的解药调错了,所以才把他搞成现在这样。”
黑衣人停了一停,突然说:“不,不可能的,我完全是按照方子调配,怎会搞错?我自己也常常用。”
“拿来我看看。”
黑衣人犹豫了下,终于将一只小盒子和一张纸放到林青身边。
“砰”地一声,突然林青的房门被用力地打开,慕容史呣子与李齐走了进来。慕容呣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黑衣人,而李齐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
林青微微一笑,站起来一揖,彷佛早就知道她们在外面一样。
“庄单!你做的好事!”慕容史朝黑衣人喝道。
见三人进来,黑衣人也没想到要逃,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掉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中年女子的脸。她转向林青道:“你真能以蛊换命?”
林青站着不动,点头说:“当然。此术名唤‘逆命’,以本命蛊施为。”
“那就用我的命来换。”庄单郑重地说,语气里无比认真:“三公子收留我,于我有大恩。虽然无心,但也是我害了他。这几日想如果三公子有个万一,我一定还他一命。如今既然有办法可以救,那我也安心了。”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一副不畏死的样子。
“不行。”慕容史立刻拒绝道:“此法绝不可行。即使是有心下毒,我慕容史也不能私下用刑,何况一条人命。此念绝不可起。”
林青闻言,不由挑了挑眉毛,瞥见李齐也是摇头苦笑,彷佛对她的固执也是一点办法没有。她拿起桌子上的盒子,打开看看。然后,又拿起方子一看,终于慢慢微笑起来。
“大人!”庄单抗声,还没有放弃。
“绝对不可以。”慕容史再次否定。
一直注意着林青的李齐,看见林青微笑,不由得心里一松。她朝门上一倚,说:“好了,好了,青儿,你该还有别的法子吧?别杵在那里看人笑话了。”
林青因为李齐突然间变得亲昵的称呼而抬头看了看她,心里明白那声“青儿”只不过是拉拢的手段,一方面表示青眼有加,之前也不过是合作演戏,另一方面让她尽心治疗罢了。
但是林青却觉得这一声听着很自然,好像她就应该这样叫她一样。对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奇怪的林青微微侧头,立刻甩开这个想法说:“是。既然确定了毒因,那我就还有第四种办法。”
慕容呣子看向她,跪在地上的庄单也是急切地看向她,她说的赔命,也是不得已,当然能不死是最好了。
“三公子误中蝎毒之后,”林青将手里的盒子放低些,以便所有人都能看到盒内的那只正在爬动的乌黑大蝎子,“庄单虽然根据她自己用的方子给三公子用了解药,但是她忽视了一个问题:各地药材的药性是不同的。其实,毒并没有解,而是不断累积,直到三公子偶尔一次误食生花,那花里对平常人一点作用也没有,却是打破了平衡,毒立时就爆发出来了。”
林青看各人露出不解的表情,问庄单:“你可是苗疆三十六峒的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青眼角瞥见李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继续解释道:“其它地方的药材根据产地和时间的差别,或许只有药效强弱的差别。但是苗疆三十六峒那里,却是不同。那里瘴毒严重,生长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人的身体里恐怕都是带着些微的毒性,所以同样的一个方子,在她们那里有效,到了这里却反而有害了。”
“你的意思是,药里缺了瘴毒?”慕容逸反应极快,立刻说道,“但是阳安哪里寻得到苗疆的瘴毒?”
“是。严格说来,现在只需要一物暂时补足瘴毒的作用,先化去蝎毒。然后再化去此物的毒性即可。”
“那要到哪里去寻替代瘴毒的东西?”慕容逸问道。林青轻松的态度令他放心不少,只是这样仍然还是有问题。
“我有。”林青微笑着回答。
跪在地上的庄单听到林青的话突然看她,仔细打量之后,眼睛一瞪彷佛发现了什么,但是随之又皱起了眉头。
周围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庄单的奇怪表情,听林青说:“只怕要在尚书府叨扰几日了。”
“那是当然。”慕容史见爱子的病有了希望,脸上也松了几分,回答说;“小儿就麻烦林小姐了。”
“是,青定当尽力。”
尚书府——疗毒
上午,明亮的太阳下,冬日的寒意也退走了几分。连带着尚书府里的压着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也是。
慕容逸带着人从花园里穿过,走向慕容羽的房间,心里连日来的沉郁稍稍消散了些。
慕容逸不由得想到那个女子,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况。
那日已经在几家大药铺里碰了壁,恰巧走到长寿坊的时候,看见晴济药铺门前挤满了人,想着不妨再试试就走了进去。药铺里人更多,如果不是慕容逸已经走过几家药铺会以为阳安突然爆发了时疫。仔细看下来,店铺里多是男子,每一个都是或明或暗地偷看着那个站在柜台后的女子。慕容逸失笑,原来如此。
慕容逸难得好奇起来,也看过去。那人站在柜台后面,却实在不像是一个药铺的掌柜,脸庞精致美丽自不在话下,虽然身无华饰,但是那身衣裳看似平常,却是昂贵到连他这个兵部尚书公子也不能常穿的衣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周却行成了一个奇妙的范围,周围的熙熙攘攘都被挡在外面。
慕容逸记得自己走过去,把药瓶交给她。
她刮了些粉末,尝了尝。然后抬眼,说两日后可有结果。
慕容逸只记得自己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周围的喧闹都顷刻间消失,只余下那双清幽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晃动着某些几乎细不可见的情绪。
约好二日后来取,就告辞了。
慕容逸以为不过是一个照面,自己会轻易忘记那个女子。却不想在安静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不期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羽儿病了,连太医都为之束手的时候,他却没来由地想起那双眼睛的主人。
及至请了来,切过脉,她竟然用与她无关,冷得像冰一样的口吻说要残了羽儿的肢体。那双曾经平静的眼眸,竟然闪着嘲讽的,甚至是看好戏的冷酷光芒,让他心里没理由地一痛。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然后,在客房里,看她使计逼出了庄单,看她淡笑着说她可以救羽儿的时候,慕容逸心里的愤懑不平奇迹般地瞬间平息了下来。
慕容逸走到慕容羽的房门口。
她站在廊下看花,见到慕容逸,说:“二公子。”简单得就像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一样,一点没有当面的谄媚和隐隐的不屑。
“林……小姐。”慕容逸点头,微一侧身,说:“东西已经送来了,是否马上开始治疗?”差点喊了她的名字,似乎并不妥当,于是慕容逸硬生生地改成了“小姐”。
身后的仆人依言将一只夹棉的厚布袋子递到林青手里。
林青接过,见袋口扎得死紧,笑道:“还真是小心。”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慕容逸不解地跟着一起进了房间。
林青将布袋放在桌子上,见慕容逸跟了过来,便说:“二公子若有兴趣,不妨留下来看看。后面几位就请留在外面,关上门。离蓝胆小火气却大,误了三公子疗毒的时辰却不好了。”
离蓝?是什么?慕容逸看向布袋,布袋彷佛知道他的注视一样,里面有东西轻轻蠕动了几下。
慕容逸关上门后,林青解开了袋子。
一只黑色的蛇头探出布袋,然后嗖的一声,一条长约一尺,宽若一指的浑身漆黑的蛇从布袋里窜了出来落在地上。蛇头高高昂起,“嘶嘶”地将血红的信子不断伸出来。
慕容逸一声轻呼,他虽不懂,却也看得出来这条蛇是被激怒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挂在腰侧的剑,一摸空才想起今天因为不预备出门,所以剑留在自己卧房了。
蛇突然转过来,一双幽蓝的眼睛直瞪着慕容逸,竟慢慢地朝慕容逸爬过去。慕容逸虽然从小习武,胆子比普通男子大了不少,但是被这双眼睛一瞪,只觉得一股凉意冒起来,竟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离蓝,不过困了你一会儿,脾气就这么大?”林青压低了声音,蹲下来,对着地上的黑蛇说,表情里、声音里柔得能滴出水来。
蛇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行动一顿。
“别吓着人家了。好孩子,过来。”
蛇转过头看着林青。
“乖了,快回来。”说着,林青伸出右手,左手把袖子略略拉起。
蛇看看林青,又看看她的手,好像终于找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一样,爬上林青的手腕,绕了几圈,脖子还是高高地竖起。乍一看,好像林青手上戴了只黑色的镯子一般。
“好了,”林青站起来,神色间的温柔消退得一干二净,又是那种带着些许微笑的平淡,“我们可以开始了。”
“这是……你养的?”慕容逸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还为蛇取了名字。
“二公子可别小看离蓝,它可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彷佛为了印证林青的话,那条盘在林青手腕上的蛇,竟然特意转过头来看了慕容逸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
两人一起走进内室。
床上的人还是和前天晚上一样,青黑的肤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是可怖。
昨天晚上定下治疗方法后,林青给慕容羽用了一次针。没有任何治疗作用,只是切断了慕容羽的感觉,让他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有了足够的体力才能应付今天的治疗。
“哥……”经过一夜酣睡的慕容羽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听见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
“羽儿,你醒了?”慕容逸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惊喜地说。慕容羽自从毒发,已经好些日子没睁开过眼睛了,他坐到床上,俯下身子靠近,却不敢随便碰触。
“三公子,我叫林青,是你的大夫。”林青微笑,用尽量轻柔的声音解释说:“等一下,我会让离蓝咬你,然后,再划破你的皮肤,把毒血放出来。会很痛,但是请你要尽量忍耐,不要挣扎得太厉害,好吗?”
“好……”慕容羽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二公子,请上去坐在三公子后面,抱住他。”林青道。
林青扶慕容羽坐起来。慕容逸依言上了床,坐在慕容羽身后,从后面搂住他的身体。
林青顺手将早已备好的千年人参片放进慕容羽的嘴里,让他含着。然后在慕容羽身下放好厚棉布,再将慕容羽寝衣的拉开,露出右面半边胸膛和手臂。
一切就绪后,林青示意过慕容逸,然后左手遮住慕容羽的眼睛,右手腕靠近他的上臂。
离蓝靠近慕容羽的皮肤后,回头看看林青,见她没有表示就一口咬了上去,好半晌,才收回自己的牙齿,却是趴在林青的手腕上,精疲力竭的样子。
“好孩子,先休息一下。”林青抬起手腕,靠近自己的脖子,盘踞在手腕上的离蓝,慢吞吞地,疲累地爬上林青的脖子,缠住,然后把头塞进林青的衣服里不动了。
慕容羽神色突然一变,剧烈颤抖起来,不停地叫痛。慕容逸不防,用尽力气也只是勉强压制住他。
没过多久,慕容羽的身子突然一软。林青急忙一看,却是痛昏过去了,说:“昏过去也好。”
慕容逸心中不安,朝林青说道:“林小姐……”
却见林青叫他不要说话,手搭在慕容羽的脉上,眼睛看着他的皮肤,一眨也不眨,神色凝重。慕容逸知道到了重要关头,只能闭上嘴,紧张得看着林青。
林青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仔细计算着什么,然后突然拿起一把柳叶刀,快如闪电地朝慕容羽身下划了几下。
青黑色的血立刻流出来,洇湿了铺垫的棉布。
林青神色丝毫没放松,待血的颜色一转成淡红,立刻将事先调制好的药膏敷上,然后再用干净的纱布包了起来。
林青示意慕容逸下床。叫人进来将一床的脏污清理干净后,让慕容羽再躺好。林青又搭上慕容羽的脉,好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说:“这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慕容逸这才放了些心,问道:“之后是否就无碍了?”
林青摇头道:“今天算第一回,过了第三回,才算大致清了蝎毒。之后两回什么时候清,还要看三公子的身体情况,是不是支持得住。再之后便是慢慢去残毒和调养了。身体完全无碍大约也是要入春的时候了。若是回复如初,则应该是在夏末了。”
看着才放下些心的慕容逸又沉下来的面色,林青说:“不过这最险的第一关总算是过了。之后不过是费神费工夫的事情。二公子也不要过于担心,令堂朝中事务繁忙,令姐又远在边关,二公子若是病倒了,府中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慕容逸心里一凛,明白林青说得有道理。
与此同时,双木镇林家堡,月湖边的亭子里。
林翔雨独自坐着,桌子上铺着一块白绫手巾,手巾上赫然是一片鳞片。
鳞片细小纤长,通体乌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幽蓝的光泽。
“这是我在林青的药房里发现的。”林翔雨低声说。
应该只有林翔雨一个人的凉亭里响起另一道嘶哑的声音:“竟然是景蛇!”略微一顿,道:“做得好,我速回报于主上知道。”
一阵风吹过,桌子上的白绫和鳞片都消失了。
变生
难得的艳阳天,兵部尚书府的花园里虽然因为季节不对,到处是残枝败叶,但是园子里一片宁静,太阳光照在身上,丝毫没有冬天刺骨的寒意,暖暖的,衬得这园子也有一番别样风味。
慕容羽躺在卧榻上,身上衣服穿得很多,盖上厚厚的毯子包起来,倒也不虞病后体弱会受不得风。前两天,林青放了第三次血,现在慕容羽体内的蝎毒算是已清。之前那青黑的肤色已经退走,虽然唇色依然发暗,看起来情况已是好多了。
林青陪坐在一边的石荫下,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时不时地翻看两眼,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两口,看起来惬意非常。
她抬眼看看慕容羽。
其实,慕容羽和慕容逸长得并不是很相象,可能因为他们不是同一个父亲,或者只是因为他们年龄差了七岁。十九岁的慕容逸像琴,含蓄典雅,内涵丰富;而十二岁的慕容羽却是一朵花,娇弱鲜艳,清新无匹。当然不是说慕容羽太过柔弱,毒发至今他能支撑过来,足见心性坚强。说他似花,是因为他的眼睛。那双比他哥哥略显圆的眼睛清澈无比,彷佛尘世间没有任何烦恼,没有任何污浊的清澈,足以让每个见到他的女子都只想把他捧在手心里用心呵护。可以想见,三年后慕容及笈之年,尚书府的门槛定是要被媒人踩烂了。
青轻拂过慕容羽的鼻尖,笑问:“羽儿,冷不冷?”算起来,林青在尚书府里已经住了半月有余。虽然林青并不算容易和人接近的类型,但是日日照拂,时时考虑慕容羽的病情却让林青怎么也没有外人的感觉。所以,在几日前,慕容羽本人的要求下,林青改了称呼,和他的家人一样叫他羽儿。
慕容羽眨眨看,看着她摇头。
林青又问:“那喝口水?”
慕容羽说声好,就要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
林青止住他的动作,说:“我来。”顺手拿了另一只杯子,倒了茶水,然后用自己的手腕试了试温度,送到慕容羽的嘴边。
慕容羽脸微微一红,低头就了茶杯喝了下去。
林青看看太阳,说:“你闷在屋子里时间太长了,稍微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你要觉得困了就睡一会,到了时辰我会送你回房间的。”
“嗯。”应着声,慕容羽一双圆润水灵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林青,开口时,虽还带着几分虚弱,声音绵软脆嫩,很是悦耳:“青再说些外面的事给我听。”
“好啊,你先把眼睛闭起来。这次说哪里呢,就说陇西道那里,最出名的风景和小吃……”
慕容逸从花园外面走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年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女子坐在少年的身边,轻声细语,娓娓而谈。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周围静谧一片。
好像画一样的场景让慕容逸驻足在花园的小径上,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隔离开来的感觉,几步之遥彷佛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二公子。”林青看见了慕容逸,主动打招呼。
林青的称呼让慕容逸微微皱眉。在“羽儿”之后,那声“二公子”为什么听在他耳朵里这么不舒服?“林……青,有你的人来找你。”而这声林青,也让慕容逸觉得别扭。他没有办法像羽儿一样叫她青,但是又实在不想称呼她林小姐,林老板,林大夫之类。
再皱眉,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慕容逸身后闪出来一个人,却原来是晴济的小侯,脸色隐隐有些焦急。
匆匆跑到林青旁边,一拱手,说话前先看了眼慕容逸。
林青道:“无妨,说吧。”
慕容逸却是知趣地连退了几步。
“是。货物被劫,掌柜重伤昏迷。”小侯一躬身,虽然焦急,话依然说得清楚明白。
林青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其它呢?”声音里凝重起来,却没有失去冷静。
“只知道地方,其它什么都不知。”
林青略一沉吟,转向慕容逸道:“二公子,铺子里出事,青须暂离。”
“但是……”慕容逸看向慕容羽,慕容羽听见林青店铺有事,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羽儿尚需调养十日左右,期间可以请太医代劳。青若十日内不能回来,也定命人将蛇毒的解药送过来。还请二公子放心,必不会误了羽儿的病。”
“既如此,请不要忘记。”慕容逸也约略听见小侯的话,知道事态紧急,也不方便阻拦。
“羽儿,好好养病。”林青低头说了一句。
“青,路上小心。”慕容羽支起上身,拉住林青的袖子。
“好。”林青笑着拍拍他的手,就和小侯快步离开了尚书府。
一路上,小侯又说了些大致情况。出尚书府大门的时候,林青吩咐小侯说:“去找雪荏把我常用的东西和信鹞拿到铺子里。”
说着,林青和小侯骑上马朝长寿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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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一章是林青、晔雅和姬明翰三人面对面的情况。
(不要告诉我不记得姬明翰是谁,哪位大人这样问,我哭给你看哦)
姬明辉受伤
岭南在地理位置上相当特别的地方,东靠京畿道,西临陇西道,北面是太阴第一大山七岭,南面则贴着骊江。岭南道出了名的有三多:商多,山多,贼也多。所谓商多,因为岭南既连通了京畿和西域的商路,南面可以依靠漕运与江南鱼米之乡交通方便,交通便利发达,所以来往客商很多。山多,则是却因为岭南隶属七岭的一部份,地势起伏甚大。而贼多,自然是因为前两样多了,就带出了这第三多。这岭南道地势之优越,倒也不只是宵小众多,好些有名的帮派都把总部设立在岭南,比如医药世家的姬氏,还有神秘的赤雪宫。
岭南道牧州悦来客栈。
路越焦急地看看窗外暗下来的天,一天又要过去了,难道今天也等不来来吗?她看看床上躺着,面无血色的女子。
路越是晴济药铺的人,前些日子跟掌柜姬明辉一起出来采买些药材。五天前入岭南的时候图快,就连夜赶路,谁知就遇上了盗匪。原本盗匪甚少劫掠大夫和药材商人,打劫时只要乖乖交出财物也不会伤人性命。她们一行四人之前因为置办药材已经把钱用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们恼羞成怒,竟然动手都是要人命的招数。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四个人只逃出来三个,姬掌柜已是受了重伤,自己和另外一个伤势也不轻。本来这里靠近医药世家姬氏的地面,但是姬掌柜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肯去,连带着外面的大夫也不肯见,只自己强撑着开了几服药吃下去,又因为这里是小地方,很多药都配不齐,伤势越发沉重了。
无奈之下,路越只好自己留下照看姬掌柜,叫另一个虞跃去报信给老板知道。虽然知道这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六天,但是想想虞跃的伤势也不轻,路上有个万一……姬明辉的伤势是越来越重了。今天早上到现在人一直都昏昏沉沉的。
路越轻轻叹气。明天天亮老板再不来,不管掌柜愿意还是不愿意,还是送去姬氏那里为好。
掌灯时候,路越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慢慢地朝外面走。前些日子为抓药,身边银子用完了,房钱还欠着,所以小二的脸色不太好看,端茶倒水什么的还是自己去的好。
才走到门口一拉开,门外赫然站着两个人,两人都是一身风尘仆仆。
当前的女子才过志学年纪,她满脸倦色,平日里平静微笑的脸此刻严肃异常,却更显得一双眼睛犹如寒夜晨星,奕奕生辉,虽然年龄尚幼,却给人可以信赖的感觉。后面跟着的女子年纪大些,整个人包得严实,跟在后面。
路越一看到她,心里一暖,叫一声:“老板!”想跨步子朝前,腿一软一痛,人竟朝前面扑了下去。
林青点点头,伸手扶住路越,朝门里走。她手扣住路越的脉一搭,过了一会说声“还好”,手一转将路越交到小侯手里扶着,快步直接向里走去。
林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床幔上破旧污渍斑斑,盖被轻薄,棉花都粘成一团团。姬明辉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更形可怜。林青轻拍了拍她的脸,叫:“姬月,我是林青,听得到吗?”
“青……你来了……”姬明辉说话含混不清,神智昏沉。
林青皱眉,扣上她的脉搏。
半晌,拉开姬明辉的衣服。姬明辉身上擦伤和刀伤到处都是。不过都已经处理过,大半已经结痂,只是胸腹间一只清晰的黑色掌印看来触目惊心。
路越在小侯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说:“掌柜其它伤倒不重。但是这个掌印,掌柜自己开的方子,但有味药总是买不到。这两天掌柜一直没很清醒,我看着像毒砂掌,所以不敢随便用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姬明辉前几日开的方子递给林青。
林青略看了眼,道:“是毒砂掌没错。姬月也是伤糊涂了,这里哪配得出这样药。”
将药方收起来,林青想了想,对小侯说:“去叫小二送些热水进来,然后你去买辆马车,我们连夜去姬氏山庄。”小侯答应着离开了。
先前还昏沉着的姬明辉听到“姬氏山庄”突然睁开眼睛,用力抓住林青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嘶哑着喉咙喊:“我不去……”
“你不去?”林青一听,立时脸一沉。拍掉姬明辉的手,冷笑一声说:“要么你乖乖地让我送过去,要么我用点药把你迷昏了送过去。两样里面选哪一种?”
姬明辉睁圆了眼睛瞪着林青,呼吸急促起来,却怎么也不肯低头。
旁边的路越紧张起来,一会看看林青,一会看看姬明辉,虽然知道林青是对的,终于还是轻声劝了:“老板……”
看姬明辉的样子,林青不忍心。把她压回去,然后软了声音说:“有什么能比命还重要?我的好姐姐,这次你听我的,先回去。等治好了你的伤,是想让你大姐做姬氏族长也好,是你想出去闯荡见识也好,我林青全担下来了,一定让你顺心遂意的,好不好?”
“你说的……”姬明辉听林青这样说,一口气松下来。
“我说的,我说的。你先放松,我帮你再看看伤口。”
好不容易让姬明辉答应去姬氏,林青取了小二送来的热水,先清洗了姬明辉身上的伤口,再重新上了药,用干净纱布包好。想想林青怕姬明辉的伤受不了马车颠簸,还是用针让她睡了过去。
处理完后,林青扶着路越到外间坐下。路越还陷在刚才的消息里没回过神来,怔怔地开口问:“掌柜的是姬家的人?”
林青见她惊讶过度的样子,也不由好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微笑道:“她不是明摆着说了自己叫‘姬‘明辉吗?”
路越搔搔头,说:“我还以为只是赶巧了。”
林青一笑,略过。隐了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路越皱眉,想了想,回答说:“这几日我想来想去,总是觉得奇怪。她们那几个不怎么像强盗,倒像是专门来找麻烦的。”
“找麻烦……”林青淡淡重复着,微一挑眉,好似想到了什么。
略一顿,又对路越说:“这事先不管,总有讨回来的一天。你腿伤经不起动,就先待在这里,养好再说。之后不急着回去,我预计着在这里附近开家店,你就先寻寻店面,等我消息。”林青拿出一包碎银和适才姬明辉用去一小半的药瓶子递给路越说:“这药是我前些日子配的,没想到正好赶上给你们用。算算到你伤好,该是够的。还有,明天中午大概会有人来找姬月或者我,到时候告诉他去姬氏山庄找我们。”
路越听一句点一下头,等林青说到要开新店的时候,不由得眼睛一亮。叫她等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说开出来的新店由她来做掌柜了。这到底是承认她路越有这个本事了,这怎么能让她不高兴?
再说给的东西,银子虽值了她三个月的薪水,还是小事。凡跟过林青的人都知道,她配起药来向来是为求效果不计花费,错一点就是销毁重来,她的药连姬掌柜都不舍得用。记得上次也是金创药,还没那么大瓶子呢,给个熟客花了七百三十两买走,生怕反悔似的付了钱就跑还直嚷便宜。
小侯从外面走进来,说是马车备好了,林青和小侯抱起姬明辉,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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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那个……情敌面对面要到下一章才有,或者再下一章……
我实在太低估我的罗嗦程度了……
还有,感谢各位大人的安慰,小叉彻底振作!坚决抵制任何有关弃坑的想法!
不过,本周四到周六,我会很忙很忙,更新会比较难以保证……
(摆出花一样的笑脸,逃走……)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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