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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灶房里黑洞洞的,好在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透过窗外朦胧的夜光,加上平日的熟悉,灶房里摆设的位置我还能大致分清。房梁上挂着一个柳条筐,筐里珍藏着­奶­­奶­和我吃剩下的窝头、杂面饼之类的吃食。为了防止我偷吃,­奶­­奶­把筐挂得很高,以我当时的身高,脚底下垫两个凳子也够不着。一直以来,令我好奇的是,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奶­­奶­,取筐拿吃食的时候,脚底下垫什么东西。因为,为了防止我偷吃,­奶­­奶­在灶房里从来不放凳子之类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偶然间,我发现过其中的秘密,­奶­­奶­取筐里的东西时,根本不用东西垫脚人工提升自己的高度,她蹦起来,蹦得非常高,蹦起来的同时,用一根裹脚布样的布带子绕到房梁上,然后一只手抓着布带子,将自己悬挂在房梁上,一只手或者摘下柳条筐,或者­干­脆不摘柳条筐直接从筐里把吃食掏出来。

那会儿,我并没有想到这是一种功夫,而以为人长大了都能蹦那么高,就像我爹长胡子我却没长,­奶­­奶­可以在房脊上散步我却不能一样。有一段时间,我拼命练习,渴望能早一点获得­奶­­奶­一样的能力,能够不用找垫脚的凳子就可以从高悬于房梁上的筐子里拿到窝头、馒头和杂面饼子。可惜,实践证明我的练习是徒劳的,哪怕我蹦断腿,也很难达到­奶­­奶­蹦起来的一半高度。

今天情况不同,今天­奶­­奶­被日本人抓走了,爹也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我自己,如果不计后果,哪怕我把房子烧了,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我。我回到院子,把­奶­­奶­平日泡茶用的小桌搬到了灶房,又把­奶­­奶­泡茶享清福时候的凳子架在了小桌子上,我站了上去,很失望,我距离那个筐仍然非常遥远。从凳子上跳下来,我又把小桌摆放到了灶台上,然后又把凳子架到小桌上,小心翼翼地爬上灶台,爬上小桌,然后站到了凳子上。凳子摇摇晃晃,脚下的地面黑黢黢的,不像地面,像深渊。我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像­奶­­奶­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奶­­奶­虽然不识字,却时不时能掉出一句成语来。

我爹当初为了培养我的学习兴趣,给我买过一本连环画《成语典故》,里面把成语故事画成连环画给小学生当读本,图画下面配着文字。­奶­­奶­不识字,却极喜欢看这种书,看书的时候就让我给她念下面的说明文字,酬劳是煮­鸡­蛋。不识字的人记­性­往往更好,那些成语­奶­­奶­比我自己记得还多。记住了,说话的时候就喜欢用,­奶­­奶­喜欢用成语,又怕自己记不准说了让人笑话,一般情况下都要我证实一下。比方说我爹做什么事情没做完,她就骂我爹:“虎头蛇尾。”然后问我,“对啊不?”我知道她是让我证实她说的成语是对的,便回答:“对着呢。”我爹却以为我是支持­奶­­奶­骂他“虎头蛇尾”,便会在我脑壳上敲一记,“我咋虎头蛇尾了?”

­奶­­奶­不识字,缺乏自信,每次说完一句成语,都要从我这儿得到验证,“对啊不三娃子?”如果对,我马上会给予肯定:“对着呢。”说成语是­奶­­奶­的喜好,让我证明她说得对,是她的习惯。

此刻,我如果“一失足”,就会从高高的半空中摔下来,理智上知道,脚下是地面,摔下来也不至于要命,然而,那黑黢黢的地面无论如何没法从感­性­上支持我的理智,我觉得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如果掉下去,将会摔成一堆烂­肉­,那一定会很疼。越是战战兢兢,脚下的凳子越是不稳,摇摇晃晃就像大海中的小舢板。

就在凳子倾翻的那一刻,我成功了,我终于够到了高高在上的筐子。然而,成功的欣喜刹那间就变成了危局的恐慌,就在我够到筐子的同时,脚下的凳子连带小桌子轰然倒塌,我本能地抓住那个柳条筐,于是,我被挂到了半空。脚下是墨黑的虚空,我不敢撒手,撒手,即便脚下不是万丈深渊,我也会被摔得头破血流疼痛难忍。不撒手,我也无法拿到筐里的吃食,两只手钩在筐子的边沿,承受着我的体重,已经没有余暇再去做任何一件跟吊挂无关的事情。

以我当时的臂力无法做引体向上的动作,然后攀上房梁,又不敢贸然松手让自己狠狠摔下地面。我非常狼狈,吊在半空,两腿蹬踏就像汉­奸­队在骑自行车。我们这儿的汉­奸­队外出的时候,每人一辆自行车,骑在上面风驰电掣,耀武扬威。刚开始我们都非常稀奇,­奶­­奶­曾经好奇地说:“这些****的,前头一个圈圈,后头一个圈圈,ρi股夹个杆杆,往前跑也不倒。”

我的蹬踏动作并没有做多久,因为我后来发现,越是挣扎、蹬踏越累,而且胳膊也更加吃力。于是我就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吊着,就像一条挂在房梁上的死鱼,静静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最后那一刻,就是我的胳膊再也撑不起体重,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至于摔在地上会摔成什么样子,我已经顾不上了。脑子里的下意识就是坚持吊着,只希望最后摔下来的那一刻来得更晚一些。

希望来了,希望就是门外的脚步声,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来的是熟人,我应该能听出是谁的脚步声。可惜处在高高悬挂如一条腊­肉­的情况下,加上方才苦苦挣扎造成的疲劳,我的耳朵嘭嘭作响,好像心脏搬到耳朵眼里安营扎寨了,这严重­干­扰了我的听觉和判断力,所以,我并没有听出是谁进了我们的院子。我估计八成是瓜娃或者芹菜,吃过晚饭,他们经常会偷偷溜到我们家跟我混,或者下五子棋,或者抓荷包,到底是下五子棋还是抓荷包,要看来的是谁。瓜娃子来了,就下五子棋,芹菜来了,就抓荷包,他们俩都来了,就抓荷包,因为芹菜喜欢抓荷包,我们一般情况下会顺着她。

­奶­­奶­有一个好处,从来不嫌瓜娃子和芹菜到家里来找我玩,不但不嫌,有时候还会跟我们伙着一起玩。下五子棋,­奶­­奶­不但下不过我,连瓜娃子都下不过,每当她输了,尤其是输给瓜娃子的时候,就会叹息:“一失足成千古恨,对啊不?”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要赶忙回话:“对着呢。”

然后­奶­­奶­就会惋惜自己:“我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不识字上了。”其实,下五子棋,跟识不识字没关系。我把她下输了,她就不会叹息,好像理所当然。瓜娃子把她下输了,她就会叹息,因为如果连瓜娃子都下不过,那就意味着她连个傻子都不如。“瓜娃子”是我们这一带的方言,翻译成标准话就是“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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