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怎么样?”
风衣无奈地耸耸肩说:“我也没办法,只能等你死了,一起到阎王爷那里去评理了。”
“哈哈,”寒江笑了起来,对风衣说,“理不在阎王爷那里,在我这里,我还是上帝呢。”
“这是命运注定的,已经改变不了了。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你慢慢等吧。不如你把我弄死算了,这样还倒更省事?我还要谢谢你呢,我都活腻了。”寒江不屑地说。
风衣阴阴地笑着,用阴郁的目光盯着寒江,恐吓道:“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了。”
“等等,这样吧,我去把你那破坛子捞起来,这样咱们就算两清了。”
“一切都晚了 ,你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风衣说。
“我倒是真见鬼了。才懒得理你呢,狗屎才是注定的。”寒江讥讽道,“放心好了,我保证会让你很失望的。我偏偏要好好的活着给你看。”
在寒江的面前有一座废弃的别墅,好像曾经是个KTV,建在海边风景区的豪华KTV。这是栋奇怪的房子,门窗都被拆走了,家具几乎搬空了,搬不走的家具被砸得面目全非。刚开始肯定很漂亮,却没有使用就砸了,也许是因为开张后没生意吧 。不过为什么不改成住宅呢?该不会这里是个猛鬼KTV吧?寒江站在别墅前面看了很久,心想如果这栋房子是他的就好了。
他回头问风衣:“喂,你说人死了是什么感觉?还会不会痛苦啊?”
“你想知道,自己去死一回不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嘛。”寒江看着门口一面破裂的大镜子说,“我总觉得自己总死不了,有上帝罩着。不过像这样活着也真没意思,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很快就能知道的。我会弄清楚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你是怎么看自己的?”风衣在背后问他。
“也许只有等到死了以后,自己才会明白所有问题。现在不想再问了。”寒江盯着镜子说。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镜子里的像又变回黑白的了,而且表情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想必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可是新来的这个“风衣”在镜子里也是绿色的,就像一面耀眼的旗帜,Сhā在他苍白而荒凉的黑白世界里。
“难道我真的精神错乱吗?”寒江对着镜子说。
“难到你没看出来吗?你注定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你是上帝选中的那个人。”风衣在镜子里对他说。
“那我是什么,神仙吗?”寒江好奇地问。
“人!一个最纯洁的人!”风衣语气严肃地说。
“不和你说这些废话了,你不会明白的。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我无所谓。”寒江说着,转身走入了那栋破旧的别墅,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四处查看。这时的他虽然很累了,可是心里却很轻松,过去的一切终于都可以放下了。如果说心总是痛的,那就让它死去吧。孤独又有什么可怕的,最多不就活个几十年。
寒江见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那栋旧房子,并没有到楼上去看看。他觉得自己绝对有足够的意志去忘却心灵的痛苦,肉体上的痛苦就更不值一提了——当然他不会原路走回去,那在时间上是不允许的。如果保尔柯察金克服病痛最终成为作家的事迹算作伟大,那么,他漠视病痛最终比健康的人活得更成功,那该叫什么呢?难道不也算伟大吗?
他的思绪突然被什么打断了———是那个鬼魂在干扰他的思维,觉得背后寒气逼人。他回过头去看那只鬼,只见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那件风衣正在阳光里慢慢地消融,最后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只剩幽幽的哀叹声凝滞在空气中。
“放心,我想死之前会先和你打个招呼的。耐心的等吧。”寒江大声地说着,说完自己嚣张地笑了起来。
寒江往回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人烟稀少小镇上,街道房屋倒是干净漂亮。他在一个小卖铺里买了水和饼干,顺便和老板打听坐车回家的路线。他压根没有问那老板这是什么地方,他才不会往脑子了塞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只是急切的想回家,想重新振作起来。这种游子归家的迫切和幸福是很多在外游荡过的人都会有的,这也许能算一种充满期待的美妙心境吧。有期待总是让人兴奋的,而此刻寒江唯一的期待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此时看周围的一切比任何时候都顺眼,坐上了公交车的宽大座位更是从没有过的舒适。
十三 恒
过去的生活给了寒江太多的忧伤和遗憾了,他烧掉了所有的相片和奖状,决心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已经十八岁了,尽管比以前懂得了更多事,可是,要点是什么呢?
首先,他对别人津津乐道的那些事完全没有兴趣,可能他这一生都注定要在孤独中度过;其次,他的身体这么差,胃病这么严重,将来面对残酷的社会竞争,可能根本就无法生存下去;再者,他的精神很压抑,如果大脑的压力得不到释放,迟早会崩溃的。
这就是他目前必须面对的事实。
失眠已经成了习惯,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根本没有一套衡量对和错的标准,没有一种理论来指导他去行动。当然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大思想家,也留下了很多至理名言,可是他从没相信过这些。
他只想让自己开心起来,而这些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在身边找个女人,谈场恋爱,看看一切会不会好转。。
离高考已经剩下了最后的一个月了,他们这个班依然闹哄哄的,并没有那种紧张和压抑的气氛。自从分科后,所有不打算考大学的学生都报了政治,现在正是抓紧时间挥洒离情别绪的时候,每天熙熙攘攘的。寒江倒还喜欢这种气氛,他可没有精力像别人一样去做最后的冲刺,只能疲倦的在消极中听天由命了。
如果说高考是决定每个人前途的大事,很大的事,可是对于寒江,却不是唯一的大事。比高考更大的事是:在高考之前他也许就已经崩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一直是靠着对逸雅的爱情的幻想而活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是撑不了多久的。和逸雅疏远后,他更加孤独,更加忧郁了。他终于明白:他所有的内心挣扎是徒劳的,他永远走不出思想混乱的迷宫。除非,有一位天使,张开洁白的翅膀带他飞出去。在此之前,他必须无知而麻木的活着。而对于一个还不确定有没有明天的人来说,明天该做什么是不重要的。
有天下午寒江去上课,在上教学楼的楼梯时迎面遇到了燕琳,她正匆匆的往楼下跑。寒江见到燕琳慌张的模样简直惊呆:好漂亮的女生!似乎突然间燕琳就出落得亭亭玉立,绰约动人了,以前他可从没这种陶醉的感觉。寒江的目光几乎被她勾住了,情不自禁地冲她会心的微笑,然后静静地与她擦肩而过,燕琳也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脚步。他们彼此走过了三步之后,都忍不住回头去看对方,似乎对这匆匆的一面依然依依不舍。从燕琳迷人的眼睛里,寒江看到了自己的微笑被她的妩媚折射成一道朦胧的柔光,让人沉醉。他们默默地相视了片刻,目光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这时上课铃拉响了,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寒江缓慢沉着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响亮,一声声撞击着耳膜,感觉像是整栋楼就只有他一个人似地。眼前的景象忽然让他觉得虚幻,就像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就等他掉进别人设下的圈套里,然后马上啪啪打开所有机关让他无处遁形。似乎有一股寒气在周围的空间里飕飕地穿梭游走,静谧的空气中流淌着无限的忧伤和无望的期待,整个世界都漂浮在虚幻之中。他能感觉到有一股不怀好意的萧杀之气围绕着他,随时都想至他于死地。那也许是来自于那个穿皮风衣的鬼魂的邪恶诅咒,是一个厌倦了死亡的鬼魂想要他去做伴。
不过,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是无稽之谈,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东西了,包括他的直觉。就算真有鬼,对于他这种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当寒江跨进教室的时候,许多同学都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像是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他想大概是他的脚步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像是夜里诡异的叩门声一样,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又或者大家只是以为老师来了而已。
寒江几乎每次都是在上课前的最后一分钟才进教室的。他特别讨厌等待,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无助,不知如何在人群中消耗这些空闲的时间。他只能以工作狂的姿态来掩盖内心的空虚和苦闷,所以在别人面前一闲下来内心就会慌张,好像闲着是一种可耻的罪恶一样。
那天,燕琳的弟弟出了车祸死了,这就是她赶回家的原因。不过奇怪的是:就在两年前,她妈妈竟然偷偷的又生了一个儿子,似乎早就预感到了这不幸的一天会到来。尽管他们家还有一个男孩可以续香火,她爸爸还是悲痛欲绝,竟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寒江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为一个死去的人搞祭祀,他觉得很迷信、很可笑,拒绝陪父母去参加吊唁。
他爸爸问他为什么不愿去,他说:“就是觉得迷信、可笑,浪费时间。”
“你不能这样想,孩子。”他爸爸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应该尊重别人的信仰。人们把感情和希望寄托在这种纯朴的祭祀活动中是无可厚非的。你应该学会做人,不要总抱着书本上的那些幼稚的道理。”
“哎,他不去就不要逼他了。”寒江的妈妈护着宝贝儿子说,“再说马上就要高考了,沾了邪气不好。”
“你懂什么,这是情理中的事,他怎么能总是对别人漠不关心呢?”
“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寒江冷笑着说,“人都死了,这么瞎折腾能改变得了什么。根本没意义。”
“那你觉得什么才有意义?你每天一个人躲在家里折腾什么?”寒江的爸爸想借此机会教育一下孩子,“你不和别人接触,以后能干什么事?什么都干不了。”
“我只想成功,非要成功。别的都可以不要。”寒江坚定地说。
“如果你成功不了呢?”他爸爸问。
寒江本来想说“如果不成功我就去死”,然而他不敢在他爸爸面前这么说,他只是语气缓和了一下,说:“如果不能成功就老老实实的活着呗。”
“我告诉你,这次你哥哥不在家,你必须去。你已经长大了,该懂些人情世故了。”他爸爸对他说。
“知道了。”寒江说。他总是很容易妥协的,因为他没有什么原则可坚持的。
寒江很不情愿地跟着父母来到燕琳家参加吊唁。寒江看到燕琳父母抱着儿子的遗照哭得死去活来,燕琳则站在旁边黯然落泪,他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可笑:死有那么值得悲伤的吗?他很想问问燕琳,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悲伤,换做是他,如果家里谁死了,他绝对不会悲伤。因为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会值得他如此悲伤,除了自己的不幸。
寒江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悄悄地走到燕琳身边,低声对她说:“你应该很爱你弟弟吧。不用太难过了,一切很快都会忘记的。”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去慰问一下燕琳。
燕琳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伤心的走开了,让寒江觉得自己的话没说对。是的,他不能理解这些人,这些人也不能理解他,分明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一个世界,一个人住着,空荡荡的。寒江有时幻想着,既然自己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何不把他建成一个强大的帝国,让其他人无条件地为自己服务。当然首先他作为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强大;谁都知道感情是脆弱的,那么像他这种没有感情的人可以是无坚不摧的。有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漫漫长夜凄苦地跋涉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心理的阴影在希望之光的照耀下会渐渐变淡的。
既然不能融入别人的世界,那就建立自己的世界;既然不相信别人信仰的那些真理,那就确立自己的真理,树立自己的信念。
有趣的是,尽管鄙视尘世间的一切,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帝国,而别人却永远不会发现——他是另一个世界的王。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轻烟似的幻想,改变不了寒江的现状,他依然得顽强的延续着自己脆弱的生命,忍受着种种孤寂和无奈。如论如何,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理当有他的一份,所以他要尽力为自己争夺多一些东西。人类社会再发达,也只是像一片冷漠的原始森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人们只是以一种比较隐蔽的手段在延续着残酷的生存竞争,想过得好,就得为自己争夺更多的生存空间。所以,努力地去为生存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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