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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小过

慕柯通常是在中午之前来找他的,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吃饭,接着去摆地摊。这天寒江一直等到中午12点都没见慕柯过来,于是他出了门给她打电话。可是慕柯的手机打不通,电话那边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寒江突然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觉得一个人照样可以摆地摊过日子。

寒江往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妈妈。

“前天燕琳来家里找你呢,还是快回来吧。”妈妈在电话那边说。

“她不是去厦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寒江问。

“她没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应该有重要的事吧。”妈妈在电话那边说,“你在那边玩够了就赶紧回来,什么事回来再商量。”

“我不是说了我得上班吗,现在身体锻炼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

“你和燕琳有什么事吗?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事,问她什么事又不肯说。”

“还是高考那件事,过一陈子就会淡化了。”

“她叫你打她家里的电话,她在家里等你呢!"

“知道了,我要回——工厂了。”

“那你得多注意点,别被人骗了。”妈妈担心地说。

“嘿,我又不是傻瓜。我骗人差不多。”寒江开玩笑说。

“你怎么能去骗人呢,千万不能乱来。”

“开玩笑的啦,我不会乱来的。”寒江解释说。

“有什么事就赶紧打电话回来。”

“知道了。”寒江挂了电话。

他没有打电话给燕琳,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他必须把自己的问题全都解决了,才可能去思考以什么立场来面对燕琳。

寒江习惯­性­的呆在房间里等慕柯,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她都没出现。于是他鼓起勇气独自去摆地摊,反正他得赚钱吃饭,不应该总依赖别人。

这天的生意特别差,好不容易卖了几块钱,城管就来了,寒江­干­脆把东西收进背包,在中山路漫无目的逛了起来。尽管他知道慕柯不可能在这里,他还是想找一找,也许真的就找到了。

到了晚上,寒江的的心里慌成了一团,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如果没有了慕柯,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掉进无底的黑暗中。难道他要继续流浪不成?他茫然的走在街上,头脑里嗡嗡响着,一阵接一阵的发痛。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这只是心灵的陷阱,现实世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决不至于把他吃了。

寒江来到中心广场,愣愣地坐在花坛边上,茫然地看情侣们拍照,小孩子放风筝,老人拄着拐杖缓慢地走来走去……慕柯一离开,他似乎对练功都失去了兴趣了,满脑子都是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寒江一直呆坐到深夜,中心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连广场边上寄放自行车的管理员都回家了,剩下几辆自行车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其中有一辆崭新的山地跑车,锁了两个锁,特别显眼。寒江想自己正好需要一辆车子,现在也没人看着,至于那些来取自己车子的人才不会管闲事,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没钱了。于是他壮起胆子,从容不迫地走到那辆崭新的跑车旁边,嘴里喃喃地骂道:“把钥匙带走了还叫我来取车。”旁边取车的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取了车径直离开了。他将跑车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中心广场,心想没那么凑巧会遇到车主的。一拐进江北路他立即加快了脚步,扛着自行车飞快地朝师专方向逃窜。一路上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心脏几乎都快跳出胸膛了。

在通往师专的路上有一家自行车修理店,就在人行天桥下,通常很晚才关门。寒江把偷来的自行车扛到店门口,对老板说自行车的钥匙丢了,请他帮忙开一下锁。那老板应了一声,从柜子上的铁盒子里拿出一大串钥匙,三两下就把自行车上的两个锁都开开了,看得寒江目瞪口呆。搞完了,那店老板竟然还问寒江要不要买把锁,寒江心虚,装*,就花了10块钱买了把软锁,连声道谢后就离开了。他从没想到过,开锁竟然这么简单,造锁的怎么就没想到呢?也许这样反倒刺激了锁的销量,如果一把锁可以用十年,那么造锁厂肯定要倒闭。

对于寒江来说,这是他生平­干­的第一件有点成就感的事,毕竟这是需要胆量的;而想在这社会上生存下去,就得有胆量。

第二天寒江骑着自行车在师专附近逛了一大圈,最后终于找到了慕柯提过的那个旧货市场,他想买把更结实的锁。这里有很多卖自行车配件的地摊,甚至还有卖自行车的。寒江在一个卖锁的地摊前蹲了下来,仔细比较着那些旧锁。各种类型是锁都有,以几块钱的软锁居多,每把锁上面系着两把钥匙。寒江仔细看了那些钥匙,基本都是自配的十字形钥匙,卡齿磨得比较平,有点像钻子,而且不同的锁都用一样的钥匙。他十分惊讶,终于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万能钥匙了,这一类型的锁都开得开。

事情就是这么好笑,这些摊主把人家偷来的锁再卖给那些傻乎乎的市民,然后再偷回来,再卖出去。这种商品循环也太无耻了,分明欺负咱老百姓吗?可是就有人这么傻,还买这种烂锁,难怪天天丢自行车。

寒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便买了一把软锁,花了3块钱。同时趁老板找钱的时候又偷藏了一把卡齿磨得更尖的钥匙在手心。对于他来说,锁是没用的,他只想要钥匙。离开旧货市场后,他用买来的钥匙往自己昨晚买的新锁的钥匙孔Сhā进去,一旋,锁啪嗒一声就打开了。好家伙,有了这钥匙,还怕没自行车,满街都是锁这种锁的自行车。

当天傍晚寒江又回到旧货市场附近,准备把自行车卖掉,结果卖了一百块。买他车子的那个人硬是要他刚买的那把旧锁,寒江不想给他钥匙,于是将那把新的锁给他。不管怎么说,这种钥匙买多了,人家必定看得出是买去­干­什么好事的。所谓“做贼心虚”嘛。

寒江相信慕柯会来找他的,所以他不需要害怕——独自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时他有些恐慌,不过只要有吃饭的钱就行了。

当然,他对自己的懦弱­性­格是很反感的,可是他必须接受自己。以前为什么总是感觉不到一丝生活的快乐,那是因为他总是强迫自己去扮演一个强悍的角­色­,拒绝面对原本的自己。自从遇到了慕柯,自己从任何方面都显得很脆弱,所以­干­脆放开了,这样反倒觉得生活变得充实起来。于是他终于明白了,想要活得开心,就得回归自己的本­性­。因为你的本­性­会告诉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当晚寒江在网吧打起游戏来,玩得特别的专心,一直玩到天亮才回去睡觉。

他现在面临的问题依然是严峻的:该从什么方向寻求发展,决不能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现在身体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那么该考虑事业了,他决不能让自己像周围这些人一样平平庸庸的过日子,毕竟他受过太多的苦了。

十一 噬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寒江在附近的各个大学校园里瞎晃悠,瞅准机会就偷一辆自行车去卖,然后就去吃饭上网。心想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的,以前还羡慕得不得了呢。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如果被逮到了怎么办呢?每次动手时总是提心吊胆的,恐惧不断地在心里堆积着,越来越没劲。不过想想,像他这种人暂时没有别的路走了,先存点钱再说吧。反正这只是暂时的,没人知道,问题不大。如果去摆地摊,还不是被城管赶来赶去,像老鼠一样,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摆地摊还要本钱进货,而这可是无本生意,有什么好挑剔的。

几天下来他已经存了几百块钱,想喘口气,因为越来越怕被逮到,恐惧不断在心头积压着,让他受不了。慕柯的电话依然打不通,还是关机状态,有时到她家楼下等也等不到,又不知道她家的门号。也许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下文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寒江就到附近的旧书店逛,看到书架上有很多关于算命的书籍,于是就买了一本回家研究。掌握了占卜的基本原理后,他为自己的未来占了一卦,结果竟然和孔子为自己占卜的结果一样:得了“泽地萃”卦。孔子是当老师的,萃卦的卦象就是在众人面前讲道,没官,没钱。难道他将来也是这样吗?不过像他这么文质彬彬的人,当个学者或教师是合适的。可是机会在哪呢,难道回去复读高三吗?也许只能这样了。

这一天寒江在睡午觉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看见慕柯披着长发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购物袋。寒江站在门框里睡眼惺忪地观察着她,心理嘀咕着是不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这几天脑子里老是不自觉的浮现她的脸蛋,有时甚至一转身忽的就看见她的身影从眼前闪过。

寒江堵在门框里问她:“你怎么来了,我正睡觉呢。”

慕柯见他丝毫没有放她进门的意思,板着脸问:“不欢迎我吗?”

寒江懒懒地伸出手去想和她握手,证实一下她的真实­性­,他说:“好久不见了,握个手表示一下欢迎。”

慕柯嘟起嘴一把将他推开,径直走进了屋里,将购物袋放在桌子上,然后倒在寒江的床上,打起哈欠来。

寒江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人神,肩膀上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推搡时的力道。自从开始偷卖车子后,他一直尽量避免和别人接触,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睡觉。慕柯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一时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应付,毕竟他努力了很久,终于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生活。寒江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走到床边,也扒倒在床上,侧过脸注视着慕柯。他没有勇气拒她于千里之外,可是他更害怕的是自己陷入了对她深深的依赖中去。

“这阵子去哪里了。”寒江问幕柯。

“我外婆的病情突然恶化了,我和妈妈连夜坐火车回去看她。”慕柯望着天花板说,“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就难过。”慕柯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有什么办法呢。”寒江淡漠地说。

“可是她连话的说不了,怎么会这样呢。”

寒江没再说话,心想他说得越多,慕柯肯定越难过。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安慰别人。

“她那样子真可怜,谁都帮不了她。”慕柯哽咽着。

“是啊。”寒江翻身下了床,走到桌子前面打开慕柯带来的购物袋,看了看,说,“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来。”然后从里面拿出一瓶橙汁打开来喝。

慕柯从床上坐了起来,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寒江说:“你看你,才离开了多久,你就懒得不像话了。屋子也不打扫一下。”

“无所谓了,扫­干­净了还是会弄脏的。扫它­干­嘛?”

“真受不了。我一下火车就赶来看你了,心想你肯定一个人闷在这里,深怕你饿到了。”

“是吗。”

“我们到外面去玩吧,别老闷在屋里。”慕柯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天气。­阴­天,微风,估计不会下雨。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寒江懒懒地说着,然后又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动了。

“起不起来?”慕柯瞪着眼睛威胁道。

“不想起来,别烦我了。”寒江淡淡地说,“好像睡觉。”

慕柯二话不说就把凉席用力掀了起来,把寒江的身体抖到了地板上。寒江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吧,你说了算。”

“哼,算你识相。”慕柯说着也笑了。

整个下午寒江陪着慕柯逛街买衣服、吃小吃,感觉自己就像个木偶,什么时候把堕落当成了“享受”。他略带忧郁地欣赏着她的一颦一笑,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鹿一样在身边跳来跳去。他自己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对慕柯的依赖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人。然而慕柯却毫不在意,似乎把逗他开心当成了自己的职责,孜孜不倦地努力着。这让寒江很感动。

傍晚的时候,寒江陪着慕柯回家。在快到慕柯家楼下的时候,慕柯突然对寒江说:“我们先去你那边,我不想回去。”

“哦,好啊。”寒江说。

就在这时,停在慕柯家楼下的一辆红­色­小轿车突然朝他们缓缓地开过来,似乎就是冲他们来的。

“快走,别管他。”慕柯扯着寒江的衣角说。

“为什么?”寒江看着迎面而来的轿车,问慕柯。

“那家伙脑子有毛病。”

“是来找你的吗?”寒江好奇的问慕柯。

“是啊。”

这时红­色­的车子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开车的是个穿着时髦的小伙子,二十出头,十分英俊潇洒。那小伙子不慌不忙的从车里出来,站在打开的车门后面,手靠着车门上,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对慕柯说:“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一个下午了。”

“哦,”慕柯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和朋友出去玩了。”

“大家晚上在酒吧聚会,一起去吧。”那帅哥对慕柯说,一直把寒江当透明的。

寒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慕柯,慕柯解释说:“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叫江建东。”

“哦,我是他男朋友。”江建东笑着对寒江说,似乎很抱歉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似的。

寒江对江建东笑了笑,然后又望着慕柯,奇怪的是他竟一点都不生气。慕柯瞪了江建东一眼,然后对寒江说:“他这人最喜欢开玩笑了。晚上我们同学到酒吧玩,你也一起来啊。”

“不了,我还有事。该回去了。”寒江说。

“一起来嘛,没关系的。”慕柯对寒江说。

“是嘛,一起去嘛。”江建东冷冷地说。

“不去了,有事。”寒江笑着对慕柯说。

“真扫兴。”

寒江对慕柯笑了笑,平静的转身走了,他是个最怕麻烦的人,所以连话都懒得和江建东说。 “我总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啊。”江建东问慕柯。

“哦,我今天手机忘带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下东西就下来。”慕柯说着就匆匆往家里走。

“快点啦,大家都在等你呢!”江建东在后面喊。

“诶,很快就下来。”慕柯应道。

寒江知道慕柯带了手机,而且故意不接江建东的电话,不过他从来就不在乎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在他的生活中是绝不允许自己认为愚蠢的人靠近自己的,那会让他恶心作呕。

十二 小畜

寒江已经很长时间没练静养功了,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然而当初练功不得法,留下了后遗症。好像他的经脉没有打通,有一股气堵在左肩胛骨下方的|­茓­位里,刚开始觉得这个地方发烫,后来血气冷却下来后,就变成了麻麻的隐隐作痛。他觉得现在心绪烦乱,不应该练气功,于是打算学习太极拳,心想应该能很快打通血脉。寒江在网吧熬了一整夜,搜索所有与太极有关的信息,逐个比较之后决定潜心学习陈式太极拳。他浏览了所有能找到的陈式太极大师演练太极的视频,记下了些基本的练习要领,然后就回出租屋独自捣腾起来。从此他的身体状况被推上了另一个新台阶,基本实现了少生病、甚至不生病的目标。

七月中旬的时候,步行街举办第一届小商品展销会,为期7天,展棚搭在步行街中间,长3米深米,租金3400。慕柯在步行街中段订了一个棚子,要寒江和她一起做。

“你想赚钱想疯了。一天租金五百块钱,卖金子都赚不到。”寒江语气略带讥讽。

“人家都能赚钱,我当然也能。”慕柯兴致勃勃地对寒江说,“我们把台面分成两半,一半你来卖手表,每天保本就可以了。”

“就怕保本都难,亏得你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寒江冷笑着说。

“才怪,就怕到时赚了钱,嘴巴笑得合不拢。”慕柯对寒江说,“我这边打算卖骨雕,利润高,卖多少赚多少。我已经和那个东北佬要了一千个,后天他就帮我拿过来。”

“几毛钱的东西拿来卖几十块,有几个人会买,别把人当傻瓜。”

“反正试试看,我看他们摆地摊生意都很好。”

“要­干­你自己­干­,别拉上我。”寒江板着脸说,“我穷光蛋一个。”

“要不这样,亏了算我的,赚了平分。反正租金都交了。”

“到时赚了再说吧。”寒江心想,你有钱亏得起,反正我无所谓。

慕柯说的“骨雕”是一种用|­乳­白­色­的树脂经模子压出来的假骨雕,五毛钱一个的进价,当真正的骨雕卖。为了应付消费者的怀疑,慕柯特地买来几个真的骨雕,用打火机烧给人家看(通常骨头经过灼烧后会有刺鼻的味道,这是人们所熟悉的),然后全凭她伶俐的口齿说服人家买。

出乎寒江的意料,在步行街这种地段他每天轻轻松松就能卖掉几十个手表,非但保本了,还能赚一点。慕柯的生意更好,凭她三寸不烂之舌,每天竟然都能卖出一千多块钱的骨雕;她的口水竟然这么值钱,让寒江佩服不已。

一个普普通通的塑料模型,到了慕柯手里,竟成了“用西藏牦牛骨手工雕刻而成的护身符”,而且还是惊爆价,最贵的也只要58元,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慕柯妙语如珠的和顾客介绍的时候,旁边的寒江好几次都听到耳朵受不了,差点就呕吐了。

他们隔壁的展棚是卖淡水珍珠的,每天的营业额基本在4000左右,寒江估计他们的利润在60%左右,因为他们还价的空间很大。哎呀,这些都是有钱人,自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更有趣的是在这里集聚了很多捡瓶子的人,经常是人家饮料还没喝完,他们就钻到展台下面去偷瓶子,然后就在店主的辱骂声中若无其事的离开了。一个瓶子最多也就值一毛钱,真是让人受不了,那些人竟然为了一毛钱而忍受被人辱骂。

慕柯的父母有时会在晚上来看她,见到自己的女儿这么优秀,老两口很自豪。往往这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让寒江羡慕不已,他也希望有一天他父母能为他感到自豪,可是直到目前,他还没有做什么让他们开心的事,反倒让他们在老家为他牵肠挂肚。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在展会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江建东很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的摊位前面,手里抱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花,哭丧着脸望着慕柯。

“你搞什么鬼,我在做生意呢?”慕柯瞄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

“我抱着玫瑰花找了你半个世界了,请你接受我吧。”江建东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慕柯表白。

“你吃饱撑着吧,我早告诉你我们已经结束了。别再来烦我。”慕柯不耐烦的对他喝道。

寒江还没见过慕柯这么大声叫过,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慕柯,然后又转过脸去看江建东,想知道他作何反应。

江建东低下头,脸­色­刷白,和胸前的玫瑰花形成鲜明的对比,用像是一边切腹一边还在说话的那种痛苦的语调说:“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只是找这个白痴来气我,请让一切回到以前的样子的吧。”

寒江听江建东称自己是个“白痴”,而且是“慕柯临时借用的道具”,皱起眉头看着慕柯,期望她能解释一下。他从没主动问过慕柯的“家事”,慕柯自然也没跟他说过,不过现在既然牵扯到他身上,他就不得不要求慕柯说明一下了。

“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脑子有问题。”慕柯满脸无奈地对寒江说。

“请你回到我身边吧。”江建东像是切腹完毕,发出最后的呐喊。

“你不要发神经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慕柯挽起寒江的胳膊,语调趋向平缓地对江建东说,“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好吗?”

寒江很听话地表现出和慕柯同步的表情,略带歉意地对江建东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确实抱歉。”

听到寒江发话了,江建东恨得咬牙切齿,把玫瑰花往地上一扔,愤愤地离开了。江建东一离开,慕柯长长地舒了口气,兴奋地在寒江脸上吻了一,说:“这种事还是得男人去谈才有用。”

“什么事?”寒江不解的问。

“感情上的事啊。”

“也许吧。”寒江意味深长地说。

“我以前确实还有点喜欢他,可是他太情绪化了,真让人受不了。”

“是吗。”寒江心不在焉的说,然后用沉默终止了谈话。

对于他来说,感情上的事,不能算事;或者说,和他的人生完全不沾边,最好不要去浪费时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寒江偶尔会见到江建东像个幽灵一样坐在他们展位对面的肯德基里,忧伤地远远望着慕柯,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慕柯似乎没注意到,依然一心一意专注于自己的生意,疯狂地推销着她的“西域骨雕”。

十三 贲 (1)

展会结束的那天晚上,慕柯带寒江来到步行街旁边的KTV包厢庆祝。包厢的整个格调让人感觉很温暖,尽管没有大厅里的那种富丽堂皇,却也给人一种逍遥忘我的意境。

“我最喜欢这里了,唱得再大声都没人听到,自由自在,想唱就唱。”慕柯把挎包往沙发上一丢,就开始点歌了。

“我还没来过这种地方,似乎还可以叫小姐陪唱吧?”寒江像个乡下老表第一次进城一样,入迷的欣赏着包厢里美轮美奂的装饰,唏嘘感慨。

“可以啊。”慕柯摆弄着遥控,睨着寒江说,“我帮你叫妈咪带小姐过来,要几个都行。”

“真有啊,那就找一个吧。”

“小样,大小姐我陪你还不够啊?”

“哪里是你在陪我,一直都是我在陪你好不好。”寒江坐进柔软的沙发里,笑着说,“这鬼地方还真舒服呢。”

这时服务员端着果品和香槟进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茶几上,接着就毕恭毕敬的问寒江:“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帮我把妈咪叫来,我们寒大哥要点两个小姐陪唱。”慕柯背着服务员大声说。

“她开完笑的,开玩笑的。没什么了,你出去吧。”寒江笑着对服务员说。

“谁说开玩笑的,把妈咪找来就是了。”慕柯转过身来,站在包厢中间瞪着寒江说。

服务员转过脸去看了看慕柯,又回头看了看寒江,似乎很不满意被他们如此调戏。

“没事了,你出去吧。别听她的。”寒江尴尬的对服务员抱歉说。

慕柯抿着嘴,斜瞪着寒江,就像教官在等待士兵自动认错伏法一样。等服务员退出去之后,寒江无奈地耸耸肩,嘿嘿的笑着对慕柯说:“唱歌呀,这么较真­干­嘛。”

“小样。”慕柯鄙夷他一下,然后继续查找自己的歌曲。

寒江伸了伸懒腰,­干­脆躺倒沙发里,懒懒地吃起开心果。

慕柯点了王菲的《传奇》,然后转过身对着寒江唱了起来。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从未走远

……

慕柯唱得是那么动情,仿佛在对寒江述说着自己的内心,不禁让他回想起燕琳来家里和他告别的情形。

那天燕琳很平静,寒江也很平静,近乎淡漠。不知道是谁在外面传说寒江有­精­神病,搞得大家见到他就远远地避开,像见到鬼一样。也许是燕琳告诉了她妈妈,然后她妈妈拿着扩音器挨家挨户地去对大家进行宣传教育。

燕琳自始至终就想问他一句话,她问他:“你有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我?”

寒江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相信,在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如果会,那一定是你。”

燕琳苦笑把头扭到一边,沉默不语。

“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会去爱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寒江对她说,“对给你带来的伤害,我很难过,让时间慢慢地去淡忘这一切吧。”

“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只是个——神经病,谈什么感情。”寒江冷笑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难过。”燕琳安慰他说。

“我不难过。只是——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平静的分开吗?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有好处的。”

“哼,”燕琳惨淡地笑着,“男人都是这样,玩腻了就一脚把你踢开。”

“不要这样想,”寒江羞愧地说,“我不会再去喜欢任何人了。”

“说得冠冕堂皇,”燕琳对他说,“草率地相爱已经是个错了,再也不要草率地去分手。先让彼此单独冷静冷静,真的不喜欢对方了再分手也不迟。”

……

“我唱得好不好听?”慕柯俯下身注视着寒江迷惘的脸问,“咦,你怎么又流眼泪了?你这小孩子,怎么那么爱哭啊?”

“哎,想家啊。”寒江说,“真羡慕你啊。”

“开心点,我们是出来玩的,别总是哭丧着脸。轮到你来唱了,快点去。”

“我不会唱,很雷人,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寒江惭愧地说。

“那先喝点酒吧,等一下就放开了。带点醉意的时候,谁都能唱好,这是常识。”说着慕柯倒了两杯酒和寒江­干­杯。

“那个江建东好像爱你爱得发狂了,家里很有钱吧?”寒江问慕柯。

“提他­干­嘛,扫兴。”

“难道他那么爱你,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有感觉——很恶心,动不动就说要死给我看,搞得我狼狈不堪。他老爸是兴州市警察局的一把手,经常来家里找我爸,两家有点交情,不然我早就报警了。”慕柯说着把杯里的酒喝了一大口。

“哦,是吗。”寒江突然来了兴趣,继续问慕柯,“你们以前是不是谈过恋爱?”

“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不像你的风格哦。”

“说说看嘛,我突然对他很感兴趣——他怎么会为了你连死都愿意。”寒江兴致勃勃地问。

“这个嘛,”慕柯沉吟了片刻,说,“作为交换,你得先和我谈谈你以前的那个女朋友。 不然,我就不告诉你。”

“那就算了,我对江建东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样,不说就算了。罚你唱歌。”

“好啊,该我上台咯。”寒江连续喝了两杯酒,感觉有点醉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点着节拍唱起姜育恒的《往事只能回味》。拿起话筒的他还真像那么回事。

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

慕柯记得在和寒江一起回兴州的时候,长途汽车上就放过这首歌,她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为寒江在那一刻流泪了。说白了,他们也就是两个陌生的路人,偶然在独木桥上相遇,抱着无害的幻想,共同漫步在林荫小道上。然而时间是个魔鬼,开始因为寂寞而结伴同行是人们,天长日久之后,即使不爱对方,也会产生感情,到最后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寒江借着酒兴越唱越陶醉,最后慕柯不得不提醒他:这可不是个人演唱会,是“双拼”的。寒江像绅士一样将身体弯作虾状,邀慕柯一起合唱。

“老套,现在不兴这个了。”慕柯笑着说。

“我知道,喜欢‘群魔乱舞’嘛。”寒江对着话筒故作深沉地说,“任儿硝烟弥漫,我自衣冠楚楚。”

“看你这么有诚意,就且和你一起唱吧。”

“唱什么歌呢?”寒江想不出什么歌是两个人唱的。

“这个都不懂,白痴,当然是张信哲的《有一点动心》了。”

“别再叫我白痴,我会生气的。”寒江瞪着慕柯说。

“白痴,你想­干­嘛。”慕柯也瞪起眼睛说。

两个人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搂着肩膀唱起了情歌。他们一首接一首的随便唱着,不会唱的就当对话一样说着玩,反正没有听众,没什么好在意的。

意兴阑珊之后,他们坐回沙发,把背景音乐的音量调低,默默地喝酒吃东西。过了一会,沉默已经到了可耻的地步了,有些事必须是现在必须做的了,无法避免的。

“你——”

“你——”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开口的,如此默契,连最严格的裁判都无法判定是谁先冲破了沉默的。

“你先说。”寒江笑着说。

“不,你先说。”慕柯也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寒江问慕柯。

“八月底,青岛太远了,得提前走。”慕柯靠在沙发里,说,“你呢,有什么打算?”

“回家,从头再来。”寒江说。

“回家?你回家准备做什么?你家里不是就剩你一个了吗?”慕柯不解地问寒江。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考大学的,不然还能做什么呢?”寒江把杯里的酒喝光,忍不住偷偷笑着。

“可是你没钱怎么生活呢?”慕柯把头靠在寒江的肩膀上,手里玩弄着空酒杯,轻声的问他,深怕刺痛了他的心。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寒江叹了口气说。

“如果确实呆不下去——就到青岛来找我吧,我想边读书边做生意。”

“到时再说吧。生活总是充满变数的,谁知道明天太阳还在不在。”

“傻瓜。”慕柯抖擞­精­神,站了起来,“走吧,太阳已经出来了。”

“呵呵,你喝多了吧。”寒江笑着说。

寒江挽着慕柯离开了KTV,付钱的时候,寒江看了一下大厅里的挂钟,正好是凌晨十二点过一刻。

十三 贲(2)

深夜的街头清廖无人,和白天熙熙攘攘的印象大相径庭,静谧之中多了一份幽远,寥落的霓虹灯里裹着寒意。慕柯挽着寒江的胳膊走在中山路的人行道上,许多出租车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放慢了速度,见他们没有打的的意思,又匆匆离开了。

路上偶尔有一个捡渣子的提着麻布袋经过,另一只手握着长长的铁钳,检查着路边整齐排列着的垃圾桶。其中有的是穿得很­干­净中年人,不像流浪汉,倒像是本地人,白天不好意思出来捡,专等夜深了再出来。也许是白天捡了一天,回家了吃饭,洗完澡,然后又出来了,可能还看了会电视,说不定的。

“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忍受呢?”寒江看着一个捡渣子的中年男子感慨的说。

“是很造孽,不过总是会有忍耐的理由的,为了家庭嘛。”慕柯说。

“如果让家庭如此贫困,还不如不结婚。何苦呢?”

“是啊,这些人怎么这么傻,摆摊子都比捡渣子强多了。”

“也不一定,这个社会什么样的人都得有,不然就失去了多样­性­了,就不­精­彩了。”寒江若有所思的说,“只是如果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去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这样才能在竞争中取胜。因此——”

突然,他们前面的巷子里冲出一对黑影,迅速往马路对面追逐而去。很快,后面的那个追上了前面的那个,手里拿着刀,在他背上砍了几下,把他推到墙边,又捅了两下,接着就迅速窜进漫漫的黑夜中。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夜又恢复了宁静,只是那个被砍的人还靠在墙上喘气,并没有倒下。

慕柯似乎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紧紧地抱着寒江的胳膊,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有人被砍了。”寒江眺望着街对面,饶有兴致地对慕柯讲,“好像砍得很重,不知道会不会死。”

“哎呀,太可怕了。走吧。”慕柯颤抖着说。

“不要紧,看一下再回去。”

街对面的那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在墙靠了一会,接着摇摇晃晃地穿过人行道往马路中间走,刚刚走下人行道就跌倒在地上,面朝下,浑身瑟瑟发抖,血液缓缓的从身体下面流出来。

“快报警啊。”慕柯焦急的对寒江说。

“不急,很快会有司机停下来的,他们会报警的。”寒江冷漠地说。

“可是人已经快不行了,如果不报警的话他会死掉的。”

“可是这里没有公共电话啊,得到前面去。”

“我有手机啊。”慕柯说着就去包里掏手机。

“你打120,别打110,不然晚上要到公安局录口供的。不要牵扯进去。”寒江转过脸对慕柯说。

“等等,已经有车子停下来了,他开始报警了。”寒江按住慕柯拿着手机的手,对她说,“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我已经打通120了,报了就是了。”慕柯说。

“好啊。”

寒江牵着慕柯小心翼翼地走过马路,似乎危险无处不在一样,他不停的左右张望着,深怕不小心被路过的车子撞到。慕柯则对着电话反复念到:“你们要快点啊,那人快不行了。”他们从那人的旁边走过,站到了人行道上,离那个人大概有一米的距离,借着路灯的光线,看得很清楚。

只见那人穿着西装,趴在地上不断的发抖,可能是失血过多了,体温正在迅速的下降。他身体下面的血液顺着地面流到路边的槽沟里,似乎很快就会断流一样,越来越粘了。这个过程很长,将近有20分钟,那个人也足足颤抖了20分钟,好像越来越冷的样子。旁边的士司机也没靠近去看,只是站在车子和人行道之间的那扇门边焦急地望着,期待救护车赶快过来。

寒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目击死亡——不,应该说是死亡的过程,死的过程往往比死本身更恐怖。

他看着那个人狂奔,看着他倒下,看着他颤抖,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干­;在这漫长的20分钟里,他们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了,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动作,可是就是舍不得走,就想一直看下去。

当最后一滴血都流了出来之后,那个人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终于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奇怪的是整个过程都是那么安静,寒江的心自始至终没有一丝颤抖,只是感慨生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不管是自己,还是别的人,都能瞬间被毁灭,如此轻而易举。有时他会想,如果让他去杀一个人的话,他的心会颤抖吗?答案是,不会。这在不久以后就被证明了。

终于,救护车和警车同时抵达了,于是寒江拉着慕柯匆匆地离开。寒江对慕柯说:“我们回去吧,不然就得协助调查了。”

“可是我们竟然看到了,就有义务协助调查啊。”慕柯不解地问他。

“不要紧,我们也看不清凶手的样子,帮不上忙的。”寒江平心静气地和她解释道,“像这种事做目击证人很麻烦的,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人生安全。警察总是不大可靠,我觉得。”

慕柯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只是颤颤巍巍的抱着寒江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由他带着她往桥北路走去。

“如果看到有人要打我,你会怎么办。”慕柯问寒江。

“我替你挨打就是了。”寒江笑着说。

“你不还手吗?”

“当然还手,打不过都要打,人生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要打呢?”慕柯问寒江。

“你不是说有人要打你吗?怎么能看着别人打你,那太没尊严了,肯定要死拼喽。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才是正确的。”

“那如果人家比你强呢?”慕柯又问。

“跑啊,跑不掉就死拼,决不能白白挨打。只要聪明点,一开始示弱,然后找机会把对手­干­掉。这是完全可能的。不过,最好就是不要发生这种事,平平淡淡的过最好。”

“真不敢相信那个人就这样被杀了,太可怕了。”

“是看了心里发毛,不过不要去招惹这种人就行了,一般人越穷就越不要命。”

“你说江建东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慕柯突然想到江建东,觉得心里害怕。

“像他这种容易情绪失控的人确实比较麻烦,如果说最好非得有个了断,最理想的结果就——让他自杀算了。”寒江皱着眉头说。

“怎么可能让这种结果发生呢,太可怕了。”

“没什么的,有些人是注定要自杀的;如果你不让他自杀,最后他反要杀害别人,那就更不好了。”寒江感觉到慕柯内心的强烈恐惧,于是安慰她说,“不过,希望他不会是这种人,希望他最终能想开些。”

“一想到开学后天天避不开他,我心里就害怕。你能不能找机会和他谈谈,让他不要老缠着我。”

“好啊。不过我感觉,他很快就会主动来找我的,他不会伤害你,他恨的是我。”寒江苦笑着说,心里掠过一丝寒意。

“那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一切都是注定的,顺其自然吧。希望能让他以后不要再缠着你,不过——”

“什么?”慕柯问。

“你们以前在一起多久?”

“就谈了两个月,我就受不了他了。开始觉得他很帅,接着就觉得他很娘,再接着就发现他脑子有问题,动不动就拿刀子扎自己的手——怎么,这让你很不爽吗?”

“想哪去了,只是随便问问。”寒江笑着说,心想这种家伙确实很难对付。

当人爱得太深的时候,经常就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像江建东这样的人,那懂得爱,只会以爱为借口,不停的折磨别人而已。说到底还是极其自私的,爱情,只是为自虐找个堂皇的借口罢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四 大过(1)

那天早上,慕柯突然背着个偌大的旅行包出现在寒江面前,不容分说地对他吩咐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去旅游。”

“哎呀,你又要搞什么?一大清早的,我才刚刚睡着呢。”寒江无­精­打采的说,然后又躺回到床上,闭眼睡觉。

“那你昨晚­干­嘛去了。”慕柯不客气地问他。

“哎,没­干­嘛。让我再睡一会行不行,你也消停一下嘛。”寒江拉起被单蒙住头,侧过身无助的蜷缩着。

“你昨晚找小姐去了吧。天天睡觉还没睡饱吗,你想睡到什么时候?”慕柯嚷道,似乎心情非常糟糕的样子。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寒江不耐烦地说。

慕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用力的把身后的门甩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几天寒江心情也很糟糕,一想到不得不回去复读高三,心里就莫名的烦躁起来,可是他又不得不回去,因为他没有别的出路。可是这完全是自己的事,怎么拿起慕柯来出气呢,真是太没风度了。想到这里,他已然睡意全无,赶紧追了出去。他一打开门,就发现慕柯并没离开,只是背靠着墙站在门边。

“哦,还好你没生气,我今天特烦,真是很抱歉。”寒江对她解释道,然后帮她卸下沉淀淀的背包,提进了屋里。

“我也烦,想出去旅游。”慕柯靠在门框上,淡淡地说。

“去哪呢?”寒江问。

“去沙屿岛呆几天。”慕柯说。

“那可要好多钱呢,我恐怕是去不了了。”说着,寒江又懒懒散散地躺到床上去,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我带够了钱,你不用­操­心啦,快点收拾东西吧。”慕柯笑着说。

“可是我不能老用你的钱,多不好啊。”寒江一骨碌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

“又没说是免费的。”

“难道写白条不成?”

“顾你当马夫兼保镖,什么都得听我吩咐。”慕柯说。

“行,立即出发。”

寒江立即下床收拾行李,然后随着慕柯出门,这回他可又占了个大便宜了。

早上九点十分他们来到长途客运站,乘坐开往贺川港的客车,下午一点左右到,然后再乘坐渡轮过海到沙屿岛去。一路上,他们两人都是依偎在一起打瞌睡,谁也不想说话,就像两个饥寒交迫的逃兵,刚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落荒而逃,谁也不舍得打破此刻的宁静。

到了沙屿岛后,他们先到县城里逛,看看民俗风情,购置食物等必须品,然后直奔白沙湾海边租帐篷扎营。搭完帐篷后他们便一起坐在帐篷前面洁白的沙滩上欣赏日落。真是漠漠沙尘起大荒,天涯尽处各茫茫,促膝畅谈天下事 ,秉烛夜话未了情 。

夜幕低垂时,他们在柔软的海滩上枕沙而卧,聆听南海之涛的天籁,充分感受大自然的美妙情调;到了清晨,又坐在海滩上,极目苍穹,看海天相连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影儿倒映水面,点点红鳞,随波跳动。那种美妙的感觉真是无法言喻。

“你将来想做什么?”当他们赤脚漫步在清晨柔软洁白的沙滩上时,慕柯问起了寒江的理想。

“我只能盯着眼下的事,还没敢想那么远。”寒江说。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慕柯望着他问。

“是什么?”

“我要做个很有钱的商人,非常非常有钱的那种。”

“当你成为一个非常非常有钱的商人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环游世界。”

“环游完世界之后,你还想做什么。”寒江微笑着继续问慕柯。

“嗯,我想想——”慕柯想了想,说,“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我想,你恐怕只会看到一个头发掉光的老头而已。”寒江笑着说。

“是啊,可能到时连牙齿都掉光了。”慕柯咯咯地笑着说,“那么,在此之前你又在做什么呢?”

寒江突然停住脚步,皱起眉头望着前方,说:“在处理眼前的障碍。”

“什么障碍?”

“你看,那不是江建东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该死的。我们走吧,不想见到他。”慕柯拽着寒江的手想转身开溜。

寒江随慕柯往回跑了几步,又回头去看江建东,后者似乎还没发现他们。寒江对慕柯说:“为什么不和他谈谈,躲着他­干­嘛?”

“我看到他心里就受不了,牙齿都会打抖。”

“那不行,我太没面子了。我不走。”寒江拉住慕柯,不让她走。

“哎,快走,别和他这种人胡搅蛮缠的。”慕柯劝道。

“不行,我们去会会他。”寒江拉着慕柯朝江建东那边走去。

“你会害死我的。”

“你喜欢他吗?”寒江问慕柯。

“不喜欢。”

“那就行了。”

江建东看见寒江和慕柯朝他迎面走来,立即加快脚步朝他们直线逼近,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握在手里。寒江看见了他手里的小刀,心里一震,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了。他站定在沙滩上,放开慕柯的手,冷眼盯着江建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战斗。

慕柯见江建东手里拿着刀,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江建东情绪非常激动,在他们跟前焦躁的来回走着,拿刀的手僵直的垂着,不停的颤抖。寒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把刀,他只需要注意那把刀,在它还没Сhā入自己体内的时候给江建东一个重击。也许他只有那么秒的空隙反击,所以他必须盯住那把刀,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

“他没有我爱你,他没有我爱你。”江建东激动地对慕柯说着,拿刀的手仍然僵直地垂着。

“没有人像我这么爱你,我能为你去死。我能为你去死,他敢吗?他敢为你去死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江建东继续激动地说着,“他有我爱你吗?我甚至可以为你去死。”

“可是慕柯根本不喜欢你,你总缠着她,只会让她痛苦。”寒江盯着他手里的刀,用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别说了。”慕柯低声对寒江说。

“你告诉他,你根本不喜欢他;告诉他,你根本不想见到他。快说啊。”寒江对慕柯说着,仍然盯着江建东拿刀的手,那只手将刀握得更紧了,随着江建东身体的走动在他面前移动着。

“快告诉他。”寒江对慕柯说。

“我——”

慕柯刚要开口,江建东拿刀的手突然抬了起来,终于要开始进攻了,来吧——出乎寒江的意料,那刀并没有向他捅过来,而是扎到了江建东自己的肚子上。慕柯见江建东在自己肚皮上扎刀子,立即冲过去,拉住江建东的手,哭着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我能为你去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江建东痛苦地呻吟着。

寒江长长地舒了口气,站在围观的游人中,感觉有东西在胃里不停地翻滚着,接着就强烈地呕吐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见到愚蠢的人做了愚蠢的事,自己又不得不搅和进去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恶心呕吐。

十四 大过(2)

不久救护车就赶到了,江建东被抬上了救护车,送到附近的医院。到了医院之后立即推进手术室动手术,一个小时后又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推进单独看护病房,打起了点滴。整个过程十分流畅,全部手续宣告完成时,太阳正好升到天空正中央。

江建东伤得不是很重,动手术时作了局部麻醉,在伤口上缝了几针,人一直是清醒的,搞不好明天就可以回家了。看到慕柯为他哭泣,为他心痛,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他有气无力地对慕柯说,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

“别说这些傻话了,好好养伤吧。”慕柯安慰他说,勉强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你能回到我身边真好。离开了你,我比死还痛苦。”

“别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再做傻事了。”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江建东拉着慕柯地手说。

慕柯笑了笑,沉默不语,脸­色­十分苍白憔悴,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这时,寒江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对江建东热情地嘘寒问暖,然而每句话似乎都隐含着一个意思:你老兄怎么还没死啊!

“能让他离开吗?我不想见到他。”江建东脸­色­铁青地对慕柯说。

“你还是先回去吧。”慕柯无奈地对寒江说。

寒江耸了耸肩膀,满脸无奈地朝病房门口走去。正当他要走出病房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对慕柯说:“你出来一下,我有重要的话和你说。”

慕柯无­精­打采地跟着寒江来到走廊里,问他有什么事。寒江叹了口气,对她说:“有东西给你看,很重要,跟我离开一会。”

“可是,他——”

“没关系,一会就回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跟我来。”寒江拉着慕柯的手往医院外面走,态度非常坚决,慕柯也就没再问了。

寒江带着慕柯穿过街道,走进医院旁边的一家旅馆,来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寒江开开门,带慕柯进了房间,让她在椅子里坐着,然后递给她一杯水,对她说:“喝杯水休息一下吧。”

自江建东拿自己的肚皮开刀后,慕柯一直恍恍惚惚的,似乎天已然塌下来了,而她却不知道改­干­什么。

“你叫我过来看什么东西?”慕柯疲倦地问寒江。

“你的东西我都取过来了,放在这里。”寒江对她说。

“知道了。”慕柯喝了口水,疲倦地闭上眼睛。

“把这颗药吃了吧,”寒江递过一颗白­色­的药片给她,“这是维生素片,抗疲劳的。”

慕柯迷迷糊糊地把药片接过去,送到嘴里,就着开水吞了下去,然后继续闭着眼睛养神。

“你打算怎么办?”寒江问她。

“不知道啊。”慕柯叹息道。

“你喜欢他吗?”寒江严肃地问慕柯。

“我不知道。”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了?”寒江问。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慕柯闭着眼睛说。

“如果他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不知道,你别再说了。”

“我想如果他死了,一切会轻松很多。不是吗?”寒江冷森森地说,“你休息吧,我去处理。”

“你想­干­什么——”慕柯挣扎着从椅子里站起来,惊恐着看寒江。

“我说,你休息一下再过去,别把自己累倒了。”寒江把慕柯按回椅子里,微笑着说。

“哦,我还以为你想去找江建东呢。”

寒江冷冷地笑着,说,“我只关心你的安全,去找他­干­嘛。好好休息一会吧。”

他给慕柯吃地是安眠药,现在就等着药力发作,让慕柯沉沉地睡去,然后他就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慕柯眯了一会就进入昏睡状态了,寒江把她抱到床上,脱了她的鞋子,又脱了她的外套,久久地凝神着她熟睡中的脸。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神经越拧越紧,太阳|­茓­突突的跳着,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这是谋杀,你没权利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那个穿着绿­色­皮风衣的鬼魂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

“该死,幻觉有开始了。”寒江低声咒骂道。

“我是和说真的,你不能这么做。我也不是你的幻觉,我是一个鬼。”皮风衣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如果你不是我的幻觉的话。”寒江怜惜地凝望着慕柯。

“我是个鬼,我当然知道。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皮风衣皱着眉头对他说。

“难道我能看着不管吗?不行,为了她,我必须把江建东这个障碍除掉。他不死,慕柯迟早要遭殃的。我必须这么做,没得选择。是的,在这一刻,我没得选择。”

“你可全身而退,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啊。”皮风衣劝道。

“哼,全身而退?”寒江冷笑着说,“往哪退,如果连她都救不了,我怎么跟自己交代。必须这样,没得选择。”

皮风衣耸耸肩,对寒江说:“随便你吧。你不会良心不安就行了。”

“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你跟我就是一个灵魂的两面,早晚我会把你吞掉的。”

皮风衣又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寒见俯下身去在慕柯嘴­唇­上深深地吻着,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久久的抱着,似乎想从她的身体里寻找某种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更强大的神秘力量。可惜他什么都没找到,慕柯其实和燕琳一样,除了身体,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寒江帮慕柯盖好被子,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门,下了楼,出了旅馆,来到大街上。他站在街角抽了支烟,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支烟抽完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冷静,于是又抽了一支。由于有段时间没抽烟了,连续抽了两支后,头就有点晕,想吐。他闭起眼睛,定了定神,然后不慌不忙地朝医院走去。

江建东住的是单独的看护病房,寒江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等护士换完药出来后再进去。

见寒江进来,江建东焦急地问他:“慕柯呢,她到哪去了。”

寒江脸­色­肃穆,不慌不忙地朝江建东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慕柯呢,她怎么还不来。”江建东又问他。

“她不会再过来了,以后都不会见你了。”寒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为什么?我不相信,她一定会来找我的。她爱的是我——”江建东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对于这种脑筋容易短路的人,寒江是太了解了,你非常容易通过语言暗示来摧毁他的意志,所以寒江一开始就狠狠的打击他,告诉他再也见不到慕柯了。

“你把她怎么了?”江建东抓着寒江的胳膊问,“快带我去见她。”

“她不会见你的,你死心吧。”寒江冷冷地对他说。

“我不相信,肯定是你在搞鬼。她爱的是我,她爱我。”

“她不爱你,再也不想见你了。”

“我不信。肯定是你把她关起来了。”江建东紧紧的捏着寒江的手。

“她怀孕了。她已经怀孕了。你就死心吧。”寒江面无表情地说。

“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的。”江建东激动得不断摇着头,不停的用手捶打着床垫。

“她怀孕了,我们要结婚了。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兴州了。她根本不喜欢你,不想再见到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的。”江建东痛苦地哽咽着。

“她怀孕了,我们要结婚了。”寒江重复道,观察着江建东的情绪,适当的加重语气。

“带我去见她,她爱的是我。我可以为她去死。她爱我——”

“她不爱你,她根本就不爱你。你也不会为他去死,你只会拿死来要挟她,你比谁都怕死。”寒江一字一顿地说着,把死字念得特别重。

“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让我见她。”江建东神经质的嚎叫起来。

“她不想见你。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根本就不会为她去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马上就要带她离开了,永远不回来了。”

“带我去见她,求你了。我不能失去她。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江建东抱着寒江的手哀求道,泪流满面。

“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寒江见他如此痛苦,顿生怜悯。

“我要见她,求你了。我真的可以为她去死的,我真的可以的。我要见他。”江建东开始语无伦次了,“我可以为她死,我可以为她死——”

“你做不到的。你绝对做不到的。”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你让我见她,求你了——”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们要远走高飞了。”

“你骗我,你骗我。我要见她。”江建*然发了疯似的掐住寒江的喉咙,对他咆哮起来。

寒江用力把他狠狠地推到床上,然后站了起来,说:“哎,幸好你没出事,不然她会愧疚一辈子的。怀孕的女人是十分脆弱的,不能受刺激的,所以——如果你真的出事了,她也会想不开的——”

“我能为她死的,我能为她死的。”江建东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绝望地呻吟着。

寒江隐约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担心是护士回来了,于是他对神情恍惚的江建东重复道:“慕柯怀孕了,我们要远走高飞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你千万不要死,不然她会想不开的。你死了,她也会死的。她会陪你去死的。”寒江一字一顿的说着,希望这些话能像锯子一样在江建东的脑子里扯来扯去,把他的神经完全搅乱。

寒江走到病房门口时,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可怜的江建东,心想:反正他的心早就死了,活着也是多余的,如果真的疯了或者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我所做的,只是希望能保护可怜的慕柯,没什么可自责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五 遁

夜很长,心很乱,寒江彻夜未眠。当他企图摧毁江建东最后的那点理智的时候,自己原本坚定的意志也开始慢慢瓦解了,被深重的罪恶感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整个思想又陷入了混乱和矛盾之中。当慕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他依然站在窗前,茫然的望着窗外的海景陷入沉思。所有可能出现的结局他都充分的估计到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睡了多久了?现在几点了?”慕柯迷迷糊糊地问着,神智还没完全清醒。

“你醒了。”寒江转过脸来看慕柯,身体被窗户­射­进来的光芒包裹着,显得异常高大。

“我好像睡了很久了?”

“是的。”

“几点了?”

“早上7点多了吧。”

“哎,怎么就睡着了。”慕柯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寒江走到慕柯前面,坐进椅子里,对她说:“估计江建东的父母已经过来了,你就不用去照顾他了。”

“还是要去看看才放心。”说着,慕柯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准备去洗脸刷牙。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见他,让他死了心,以后也就不会再来缠着你了。如果你心软了,他会一再的自杀下去的。”

慕柯沉默不语,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了洗漱间。

“如果从现在起,你死活都不管他,他很快就会知道这招没用了,也就不会反复地用它来威胁你。你应该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折磨你。”寒江在房间里大声说。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不能不管他。”慕柯在里面说。

“如果你妥协了,以后他就会一直不停的自杀,没完没了的折腾下去。你自己都会受不了,迟早被他逼疯的。”

慕柯走出了洗漱间,问寒江:“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这么担心我?”

“嘿,你别误会。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为你着想而已,完全没有私心。”寒江解释道。

“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为我­操­心呢。有人愿意为你去死,难道不好吗?”

“这有什么意义嘛?”寒江苦笑着说,“我也可以为你去死,这算不了什么。”

慕柯无奈地笑了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寒江倏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挡在她前面,态度坚决地说:“我不会让你再去看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把自己推向火坑。”

“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慕柯冷冷地说。

“他这算什么,拿自杀来要挟你。我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去看他,我就死给你看。”寒江扯着慕柯的胳膊说。

“哎,别闹了。我没心情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寒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小刀,毫不犹豫地扎在自己的大腿上,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你­干­什么,你也疯了吗?”慕柯慌忙扶他坐到椅子里,眼泪都急出来了,“你们为什么都在逼我。”

“我没要逼你。我想让你知道,江建东是在利用你,你不应该向他妥协。”

“快点去医院吧,流了那么多血。”慕柯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紧,伤口不深,用布条绑起来就好了。”寒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直接回兴州吧,不管他了。”

“你爱我吗?”慕柯含着泪问寒江。

“我不能爱你,但你要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

“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能,我会害了你的。”

“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的女朋友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你还有女朋友吗?”慕柯不停的发问。

“我不可能爱任何人,没有为什么。”寒江说。

“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有­精­神分裂症,”寒江对慕柯说,“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

“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慕柯喃喃的说着,转身就要走,寒江依依不舍地抓着她的手不放,茫然若失,不知道怎么开口。

“既然你不爱我,就让我走。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慕柯对寒江说。

“你该醒悟了,这根本就不是爱,只是一种变态。”寒江大声地嚷道。

慕柯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悲伤的脚步在走廊里回荡着。寒江顿时感到心力交瘁,头痛欲裂,感觉自己就快要崩溃了。

“逃吧,别让自己身陷于泥沼之中,和这些该死的人搅到一起。”寒江对自己说。

“你生来就是冷血动物,这辈子都不可以去爱任何人的,但别老说拿­精­神分裂说事,那是不对地。”一个声音对他说。

“你只是幻觉,没有权利发表言论。”寒江说。

皮风衣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对他说:“你还是在执迷不悟,我是鬼,不是你的幻觉。”

“你只个幻觉,只是幻觉而已。”寒江念叨着。

“懒得理你。”皮风衣说着,又拂袖而去了,消散在空气里。

寒江脑海里闪过一个悟念:“死心,让心死去。无心了,幻象自然就会泯灭。放弃这该死的一切吧,让心自由啊。”

佛经里讲述了一个故事:禅宗二祖问达摩如何降服其心,达摩说:“你把心给我,我给你安心。”二祖忽然找不到心了,问达摩为何会如此。达摩说:“我给你安好了。本来就无心,你们都在颠倒梦想啊!”

心即是欲,无欲便无心。人一旦有了欲望而得不到满足就会使­精­神痛苦,为了满足欲望而强迫自己去苦苦的追求就会产生­精­神的压力,当压力逐渐增大到超过了大脑的承受能力时就会­精­神崩溃。就像封闭的锅炉,在内压无法发泄的情况下还不断的加热,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爆炸。这就是他出现­精­神错乱的原因。

对于他来说,发泄内心的压力已经没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心死”———直接切断能量来源。心死了,就不会颠倒做梦了,一切自然会平息下来的。

寒江默默地收拾起行李,给慕柯留了封短信,然后离开了旅馆,往家的方向漠然的走去。他无心的在路上走着,就像一部缓缓运转的机器,用一种毫无变化的节奏前进着。眼前的景物只是像滚动的银慕匆匆掠过,未曾触动过任何一根大脑神经,因为他必须忘却了自我的存在,就像行走在静寂浩渺的宇宙边缘。

当夜幕降临后,他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干­燥的地方躺下睡觉,努力清除大脑中闪现的任何念想的余光。没有了“我”,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期待,自然就不存在失望和恐惧,一切都只是幻梦罢了。

曾经有位帝王晚上不敢入睡,总是有恐怖的幻觉滋扰他,使他担惊受怕。有位老法师就去帮他降服心魔,教他死心的办法!王问如何死心,高僧和他讲述了大半天,他还是不懂。最后老法师坐到王高举的战刀下,对王说:“如果王不死心,王就砍了老衲的头吧。”王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所有的恐惧皆来自于对生命的迷恋,生的欲念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恐惧从何而来呢?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了,折磨了他这么久的­精­神枷锁终于被打开了。他终于找到了那把丢失了的钥匙了。

天亮后他便继续赶路,一路上他穿越了由丘陵向平原过度的苍茫地貌,受北温带气候的影响,那些山峦清秀而幽远。带着凉意的清晨,初升的骄阳放­射­出第一缕阳光,把整个山野涂抹得灿烂多彩,加上时而有清风拂面而来,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意境。除去了心灵的­阴­翳,眼中的大自然顿时有了灵魂,远近虚实扑朔迷离,像是蒙着面纱的初嫁新娘的姣容,在亮相于众人之前,藏其容则更显神秘,更让人牵魂惊魄。

吾本骄阳,曾因遮蔽于云翳之中而­阴­郁无光,如今重回大地,必将如初生之幼雏。心灵清澈如出山泉水,耳目通明,能听山林之颤响,查尘世之本真。出世为修心,入世才是生之目的。以出世之心看待尘世之纷扰,兢兢业业奋斗一生,或能成事。生于盛世,逃遁已没有必要,与命运抗争也实属无奈,只能期待尽做人子之责,不要终日困顿自我的迷乱之中。

十六 泰

风景随着寒江的脚步无声地滚卷着,正午烈日最毒的当口,他进入了一座城镇的近郊。国道沿着城镇边缘延伸着,左边是瘴气笼罩着的工业区,右边是贫瘠­干­涸的农耕地,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顺着耕地间的小路走到一间茅草屋前,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人,于是他就在小屋前的石凳上坐下来歇脚。

无心的时光真是漫长,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的话,就是:寂寞。渴望的不敢想,疑惑的不敢问,时间活脱脱的成了一种无边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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