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斗气

郭翠花嫁给二狗子的事对孙有粮的震动很大，他总觉得脸上无光，于是就拼命­干­活，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这天，孙有粮­干­活累了一身的臭汗，就和衣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感到百无聊赖，打开收音机，里面除了演腻了的广播剧就是实行三包代办托运的广告，一点新意都没有。他厌烦地关上收音机，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在马镇长家看过的小电影。

“那玩意儿好！一按开关，就能看见人，还能放电影，连幕布都不用。演的什么电影来着？哦，对了，叫《加里森敢死队》，加里森的那伙子队员­棒­极了。”但是他接着就产生了一种失落感，“那年代多好！就能像加里森中尉那样，把我的七连打造成敢死队，让他娘的惊天动地。就老五那飞镖，简直神了，一点儿不比加里森的敢死队员差，说打苍蝇的左眼绝不会打到他的右眼上；小刘，啧啧，那枪使得，像身上的零件，不论坐立趴卧都能一枪中敌眉心；还有那王扒拉眼，别看长得难看，那可是个能人，无论什么样的锁，只要一根铁丝，几秒钟内就能解决问题。还有水蛇腰，还有花哩虎……唉！可惜啊！生不逢时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小电影叫啥来着？哦！对了，叫电视机。”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就痒痒起来，就产生了一种想看电视的冲动。

“喂，马镇长吗？我是孙有粮啊。哦，有事，不算大，就是想借你那小电影看几天，解解闷。啥？不行？你正看那《加里森》？还有公审江青？哦！镇长大人，你不是总教育我们要先人后己吗，总要自己先做一下表率吧，就算是学雷锋见行动了怎么样？得了吧，怎能拿这玩意儿跟新媳­妇­相比？这玩意儿中看不中用，抱着它睡觉肯定没抱着媳­妇­热乎。哈哈哈，我请你喝酒还不行？茅台怎么样？你怎么又笑了？你说什么？两瓶茅台的钱就能买一台？这可是个好消息。哪里能买到？什么？咱镇上的供销社里刚进了五台？是不是还要购买票？好，谢谢谢谢！”马镇长告诉他，现在不比以前了，买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现在买东西只凭钱，就是没有票也能买，并且揶揄道，你的思想也太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够两年没去供销社了吧。你小子的罐头要是再凭票，是不是只能喝西北风了？

放下电话，孙有粮的心里不痛快，骂道：“他娘的，去年我那大金鹿自行车还是凭票买的呢，要是知道现在买东西不凭票，傻瓜才浪费电话费给你打电话呢。”

说办就办，看看天还早，孙有粮蹬上自相车就往镇供销社而去。

供销社里，电器柜台旁，只疏疏朗朗的几个顾客，看样子不像买东西，倒像是闲逛。几个售货员围拢到柜台旁闲谈，正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孙有粮喘着粗气站在柜台旁。两台黑白电视机正摆在显眼处，跟马镇长家的那台一模一样，孙有粮有些兴奋，有些激动：“哎，售货员，小电影多少钱一台？”

没人应声，几个售货员仍然眉飞­色­舞地谈着，像是没有听到。

孙有粮心想，我的声音大着呢，她们不可能听不到，也许是我称呼错了？哦，对了，现在都兴称呼女人为小姐，于是她再一次喊道：“喂，小姐，小电影多少钱一台？”

仍没人应声。

孙有粮心想，难道我又称呼错了？可是再一想，倒不是称呼的问题，而是人家不明白自己的话，小电影是老百姓的称呼，小电影的正规名字应该叫电视机，就像人都有|­乳­名和学名一样，小电影就是|­乳­名，电视机才是学名，正规场合应该叫学名而不能叫|­乳­名。可是他转念一想，|­乳­名和学名都是称呼的一个人，符号而已，有必要那么认真么？于是他就有点儿生气了。一生气，声音当然就会更高：“小姐，你卖的那电视机多少钱一台？”

那几个眉飞­色­舞的售货员终于在他的高嗓门下停止了谈笑，一起扭头看着他。孙有粮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微微朝她们一笑。

“苏小美，叫你姐呢，还不快过去。”其中一个揶揄道。

“那是叫你呢。”一位穿着入时的姑娘回应着，“我哪有能耐捡这么个哥哥？浑身脏兮兮的，像个乞丐。”

刚才那位的嘴巴也不饶人：“说不定还是你的情哥哥呢？”

那位被称作苏小美的姑娘露出厌恶的神情：“当你的情哥哥还差不多，看一眼晚上就会做噩梦。”说着就朝孙有粮走来。

刚才几位女售货员的玩笑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孙有粮听进了耳朵里，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可不是，工作服还穿着呢，上面油渍麻花的，比街上要饭的强不到哪里去，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可是又一想，我是来买电视机的，带着钱就行了呗，又不是来相亲的，穿戴好了有啥用？

想归想，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见那位被称作苏小美的女售货员来到自己跟前，他尴尬的笑了笑：“小，小姐，那电视机多少钱一台？”

售货员苏小美没好气地说：“多少钱？多少钱你买得起么？”

孙有粮尴尬地一笑：“我，我不是问问吗？”

苏小美一听乐了：“问问，这东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问的吗？”

孙有粮问：“那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问？”

苏小美：“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人。”

如果说刚才孙有粮对自己的穿戴感到尴尬的话，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他还是遵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强压着火气问：“我这样的人怎么了？不少胳膊不少腿，不缺鼻子不缺眼的。”

苏小美：“我看你是缺心眼。”

孙有粮：“你凭什么说我缺心眼？”

苏小美：“我就看你缺心眼，不缺心眼能问电视机多少钱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自己有多少斤两，腰包里有几分钱？兴许还揣着昨天剩下的半块打狗饼子吧。”

苏小美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孙有粮看了看周围的人，火气腾地涌上心头：“你是瞧不起我，说我是要饭的，买不起？”

苏小美：“我看你就是要饭的，快走吧，到别处要吧，我们这里不打发要饭的。”

孙有粮的脸涨得通红：“我要是买得起咋办？”

苏小美：“你买不起的，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孙有粮：“我是问你，我买得起咋办？”

苏小美：“五百多块呢，你买不起的，还是快走吧。”

孙有粮问：“要票不要？”

苏小美：“要票不要票你都买不起。你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磨蹭了。”

孙有粮：“我是问你要票不要。”

苏小美一听乐了，带着嘲笑的口吻说：“我说你还是快走吧，不凭票买东西已经一年多了，一听你就是个乡里瓜子傻老帽，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可警告你，再不走我可叫保安把你轰走了，你信不信？”

孙有粮没再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啪的摔在了柜台上：“数数，这是六百。”孙有粮的怒气未消，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你这里还有多少台？我全要了。”

苏小美看着柜台上的那一叠钱，一时傻了眼，但是接着嘲笑道：“不会是假币吧。现在的十元大钞假币可是很多的。来来来，姐妹们，过来帮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假币？”说着，她朝旁边的几位售货员招了招手。

孙有粮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把钱夺回到手中：“你是说我这些钱是假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