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终生,不过只是大局权衡之下的工具,即使是贵为公主都不能幸免,这一切让乐歌少女的心,说不出的寒凉。
齐大庆二十年夏,良辰吉日,尚未央一身华服,冠服整齐,即将远行,临别前她神情凝重,几近贪婪地看尽了内廷的每一寸土地。
分别在即,宫婢、女官们都哭得似泪人一样,惟有尚未央不哭,事后大家都说长公主的泪似乎已经流尽了,哀莫大于心死。但乐歌却能明白尚未央,只有她懂她。
绝境之下,哭是最无用的。
“只可惜没能在临别之时见九哥一面。”尚未央拉着乐歌的手,拽得紧紧的,痛惜、软弱和不舍流露无遗。
“阿爹说过,前程渺渺,焉知非福呢?听说未央要嫁的乌留珠是燕国皇储,他母族势大,人也勇武,未央心性自由,或许只有广阔无垠的草原才最适合你,你莫要乐不思蜀才好。”乐歌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这位和她一同长大的好姊妹,只得强颜欢笑打趣道。她不想那么残忍,去破坏尚未央心中的美好。
九哥……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你的九哥,你可知道正是你这位九哥的母亲,害了你的一生。乐歌暗想。
她选择闭口不言,因为明白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大幸。
尚未央西望古道,衮山山峦犹如碧绸般起伏层叠,似一直要延伸至苍溟尽头,总也望不到边际。她夏出雍州,一路跋涉,怕是要到初雪时节才能到达燕国。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尚未央神思恍惚,低低吟道。
乐歌听了心中更酸,伸手将尚未央搂在怀中。她二人小时候同在太学受教,自然知道未央所吟这首,是汉朝细君公主下嫁匈奴乌孙王时所作的《悲愁歌》。当时她和未央还哀叹过这位公主的命运,却不料,时移事易,尚未央也要远嫁。
尚未央突然回搂着乐歌,手中渐渐收紧,在她耳边轻道:“乐歌儿,我就这样了,可你不同,你能实现你的理想。在高峻的燕山神庙,我会为你祝祷,你和邢家公子永远不分开。”
“未央!”乐歌悲从中来,与尚未央双手紧紧相握,也不知是谁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彼此手上,久久无法化在呜咽的风中。
“母后,女儿不孝,今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了。”过了许久,尚未央放开乐歌,向立在鸾车前的皇后深深跪拜道。言罢又向管夫人行过大礼:“阿母,未央远行了。”
“未央,”管夫人泣道:“阿母不在你身旁照料,你自己要多保重,夏不可贪凉,冬记得添衣。燕人好武斗狠,脾气大,你要多忍耐……要记得修书回来……若有短缺,阿母会为你张罗。唉,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离开阿母,去那么远的地方?”管夫人说着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须臾,她忍住泪从怀中揣出一个物件递给未央说:“我为你绣了荷包,权作念想。”
乐歌瞧见,那是雏燕翻飞的荷包一枚,平金绣角整齐,上有杏花春雨,流水人家,这是雍州暮野,齐国春景,是未央的家。
“未央还有我的。”乐歌也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跟着交到尚未央手上。尚未央在手中捏了一把,里头鼓鼓的,竟放着莲子糖角,是幼时两姊妹最喜爱的小食。
“乐歌,我走了,今生只怕要老死在异乡了,你保重。”尚未央垂泪。
“未央……”
“起行吧!”皇后再不忍,也只能无奈道。
她一边说一边急急将头撇向一旁,用袖子挡着,似乎看也不看尚未央一眼。只是乐歌惊见坚强如姨母,也会淌眼泪。
尚未央不敢再回头,也不能再回头了……她急步登上马车,背影窈窕,乐歌只见重帘落下,便有玉璧碰撞之音,鼓号奏起,是一曲《远行》,御人们纷纷上车,队伍缓缓前行。
后宫众人中与尚未央往日亲善者皆伫立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依次散去了,惟有乐歌依旧立着远望……。
这一年她告别了尚未央,告别了童趣稚真,也似告别了某种欢乐,增长了某些隐忧。
前路,到底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须臾,乐歌回过头来,见高高的城阙上立着一个人,蓝碧色晴空背景下,身着霭色孺裙艳似云霞。她姿态极美,缓缓地走下,似在微笑,那笑容似玉流光,彰显着胜利和理所应当。
卫夫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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