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桀带风吟去了玄冰寒潭,寒潭的至净之气对风吟的身体有好处,也许能让他早些醒来。
这三个月来,他除了白天在玄冥教照顾不离和不弃,每到傍晚时分都会带风吟上玄冰寒潭,两人在寒潭的冰床上睡一夜,黎明时分再回去。
风吟在玄冰寒潭的时候,南宫桀怕他身体弱,承受不住寒潭里的寒气,便不停为他搓揉手脚,直到挫暖了、挫热了。
在这个过程中,南宫桀发现自己逐渐变得很多话,就算一天到晚呆在一起,他还是几乎不间断地和风吟说著话,例如小不弃如何顽皮淘气,小不离多乖巧听话,日子过得是充实而满足,像是故意刺激风吟,在他沈睡的日子里不知错过了多少有趣的事,好让他快点醒来。
今日,南宫桀如往常般侧躺在风吟身边,掌心还一直捂著他有些冰凉的指尖,断断续续地说著话。
“不离不弃长得是越来越标致了,眉眼间都很像你……”南宫桀又仔细端详了风吟此时略显苍白的脸,心想这张脸多多少少都看九年了,却似怎麽都看不够,“我请了最好的画师,每半个月为孩子画一张丹青,等你睡醒了,我再一一给你看,好不好?”
风吟依旧沈默著,被南宫桀捂著的指尖逐渐温暖了起来。
南宫桀把嘴凑过去,在他鬓发处怜惜地吻了吻,柔声道:“睡吧。”说著又看了风吟许久,还是舍不得睡去,便双手捧著风吟的脸,在他额上、眉角、鼻尖细细地轻啄,最後一吻停留在他微凉的唇,灵巧的舌尖在他唇上轻柔扫过,辗转缠绵不止,直到那两片唇瓣变得温热柔软。
反复地吻了几遍,南宫桀才恋恋不舍地张开双臂搂紧他,闭上了眼。
到了黎明时分,南宫桀习惯性地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为风吟探脉息,然後安心地呼一口气,和风吟说:“早。”
南宫桀背著风吟缓缓下山,没有施展轻功,只是一步一步地顺著小石阶而下,山峦起伏连绵,层层叠叠。
曙光渐现,微晖稍露,清晨的空气很清新,耳边还伴奏著吱喳雀鸣,南宫桀的心情很是轻松愉快。
走到半山腰,天色由黎明的鱼肚白,逐渐变成了淡蓝色,南宫桀放慢了脚步,嘴角绽开一抹孩童般的笑。
“风,日出了。”南宫桀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远处冉冉升起那轮旭日,“我说过,我们不仅要看日落,还要看日出……你答应了我的,你可记得?”南宫桀回过头,复又迈开步子拾阶而下。
刹那间,远处那片天,陡然铺展了万道霞光。
七年後。冬去春来。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书房中传出孩子稚气的读书声。
我趴在窗台,看姐姐手里攥著一本诗经,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恶作剧地拾起一颗小石头砸了过去。
“哎哟!哪个混蛋……”姐姐忙一把捂住嘴,两眼左右瞥了瞥,才看见正在坏笑的我,“不弃,你又偷懒了,小心爹罚你抄书!”
我“嘿嘿”一笑,扬了扬下巴:“爹这个时候正陪著爹爹在院中晒太阳呢,才不会发现我。”
姐姐嘟著嘴斜飞了我一眼,视线复又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继续摇头晃脑起来。
我甚觉无趣,“唉”了一声从窗台上滑下来,踏著大步子四处游晃,百无聊赖地准备找楚叔叔玩去。
“风,冷不冷?”
片刻沈默後,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回屋里拿件袍子,你等等。”接著便是紫藤摇椅轻轻晃动传来的“咯吱”声。
我慌张地吐了吐舌头,一时大意没有抄小路,竟大摇大摆地走了这条必经扶月阁的大道。
正想转身逃跑,爹那低沈的声音抓住了我:“不弃。”
我心下惶恐,但想著伸头一刀缩头又是一刀,罢了罢了,怎麽也得拿出点男子气概来,便挺起胸脯,乖乖走了过去,一下子扑到爹腿上,委屈地唤了声:“爹──”然後打蛇随棍上,扁著嘴埋怨,“姐姐欺负我,我乖乖背书她居然拿石头砸我──呜……”我承认,眼泪是被吓出来的……
爹一点怀疑都没有,就说了句:“你好好站著。”就进了屋里。
我一动不动地站著,很快爹便拿著一件月白袍子出来,盖上正睡在紫藤摇椅的爹爹身上。
“过来。”
我小移碎步……
“跟爹爹说,自己做错了什麽。”
原来爹真的一点都没怀疑……
我哭得一抽一抽的,立马招了:“我不该偷懒不背书,不该拿石头砸姐姐,不该跟爹说谎……哇──”我承认,我很没胆量……
我跑过去拉起了爹爹的手,爹爹的手很大很温暖,每次就这样稳稳牵著,我都觉得很安心,心里头有暖和和的感觉,什麽都不怕了。
我想听见爹爹对我说话,我想看爹爹笑起来的样子。爹爹睡著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上扬,面容很柔和,很好看,爹爹若是笑起来,一定很迷人,很温柔。
可是,爹爹怎麽还没醒来?
自懂事以来,我每次问爹这句话,爹都是很温柔地笑著对我说:“快了。”
快了。
爹等了爹爹七年。
爹摸了摸我的头,指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对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动辄就流泪。”
我用力点头。
是的,我从没见爹哭过,有时候,楚叔叔说起爹爹的事也会红了眼睛,可爹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流泪。
领了罚:抄一遍诗词三百首,我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回过头,看见爹抱著爹爹,不知在爹爹耳边说著什麽,脸上依然不变的是浅浅的笑容。
“听见了吗?不弃老是犯错,我也舍不得狠心罚他,还是你来教训他比较好。”南宫桀把风吟被风拂乱的鬓发拨到耳後,轻声道,“还想睡多久?风……”
南宫桀吻了吻风吟的额角,从後抱著他,在春日暖阳中沈沈睡去。
“桀……”
幽幽的呼唤……南宫桀猛地睁开眼,绚烂的阳光映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颤抖的手托起爱人的脸,却依旧是安静的面容,依旧是紧闭的双眼。
一恍若梦。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紫藤摇椅上紧拥的两人,一人隐忍哽咽,一人手指微动。
第二日的黎明时分,南宫桀和往常一样,背著风吟一步步拾阶下山。
日出就要来临,天空碧清如洗。
“风,我老了,两鬓都有了白发,你还和以前一样……”南宫桀断断续续地和风吟说著话,脸上沁著薄汗,“日子过得真快,眨眼间,不离不弃也长这麽大了……”
“桀……”
轻渺的声音似幻似真在耳边萦绕。
南宫桀提起的脚顿了顿,而後无奈地笑著踏了下去。
“现在,我总是听见你唤我。”南宫桀轻喟一声,嘴角牵起酸涩的笑,“我该是,太想你了……”
“桀……”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脖,带来一阵阵酥麻……和颤抖。
两行泪滑下怔住那人的脸庞,滑下他轻颤的唇角,在下巴凝成水珠,滴落在青苔稀疏的石阶上。
此时,远处那轮旭日辉映著朝霞,在山林中那二人身上,投下柔和的晨光。
【完结】
番外 未醒
"有禀风大护法,少主命你用完早膳後,立刻前往凝芳亭。"门外是丫鬟胜衣传话。
"有劳胜衣姑娘带话,风吟马上过去。"站在铜镜前整了整衣裳,我看了眼桌上刚送过来的早膳,出了门去。
时候已是深冬,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我听了一夜的雪。
亭上铺著厚厚的一层雪,亭下一人一桌,暖酒独酌。
我稳稳走过去,向他跪下:"属下参见少主。"
许久,只听见杯起杯落的声音,液体碰撞溅起的声音。
他遣退了胜衣,道:"过来与我喝杯酒。"
"是。"我起身走至他对面坐下,把玉笛放上桌沿。
在一瞬间两目相望,而後他举杯,我低眉。
"你如何选择,"他起身为我倒满眼前的翡翠杯,坐下後又缓缓吐出几个字,"跟不跟他走。"
我已经猜到他找我来的目的,并没觉得太大惊讶。
若昨日那人真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我该不该跟他走?我一直渴望见到我父亲,无论我是不是已被他们遗弃。
"属下。。。。。。"我迟疑了。想了一夜都得不到答案,如何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回答。
对面那人握杯的手渐渐用力。
我突然心软:"属下为少主所救,理当终生为少主效力。。。。。。"
"理当。。。。。。"他哼笑一声,"你想走。"
三个字道破我一切心思。
若要说留在这里的理由,便是为了报答他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我想不到别的借口。
或者是,我不愿想别的借口。
他猛地站起身,一挥衣袖,翡翠杯被扫落在地,破碎成片。
他低著眉,背对著我走至栏杆处,或许是看著眼前那片结了冰的荷塘,或许什麽都没看。
听著玉杯碎裂的脆响,我心头一颤,站在他身後,单膝下跪:"属下听少主指示。"
"退下。"
我抬头望他,他只给了我一个背影,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走。"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冷更低沈,不起半点波澜,"走。"
我镇定地回答他:"。。。。。。是,少主。"心却变得空落。
太多事,太多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我不愿纠缠。
我走出很远,再度回望,他还静静站在那里,不变的姿势,背影落寞。
我感觉到心痛。
黄昏时候,胜衣来到我门前,唤我:"风大护法。"
在房中静坐了一日的我回过神来,起身开了门。
"少主喝太多了。"胜衣不无担忧。
我略略诧异。
他不喜饮酒,不胜酒力,竟喝了整整一天。
我赶了过去,却没有走近,远远地看著他。
他的月白外袍随手扔在地上,长发被冷冽的风吹得凌乱。
不笑不哭、不悲不喜,一如往日的他,脸上只有淡漠的一副表情。
我却能看见,那张脸後面藏著的喜怒哀乐。
我想,我都明白。
冬日的黄昏显得短暂,很快天已入夜,细雪又幽幽下了起来。
我依旧站在远处望他,雪花铺满我的肩。他依旧坐在亭中饮酒,龙蜒熏红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酒杯再次摔碎在地,他双手撑著桌子起身,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我僵直的双腿终於懂得迈步。
然而就在下那三级石阶前,他整个人前後晃了晃,身子前倾。
我急忙运功冲了过去,但落势已到一半,我抱著他重重跪在石阶上,膝盖传来锥心的疼痛。
他也缓缓滑落下来,与我跪在地上,微融的雪冰凉彻骨。
我抱著他,不愿放手。
我很眷恋,不愿离开。
我抱了他好久,彼此都不说话,耳边只有他粗重的气息,身上沾满他浓烈的酒气。
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脸轻轻贴著我的颈脖,皮肤传递著烫人的热度,我轻声唤他:"少主。"
他像是清醒了般,身体突然颤栗,而後用力推开我。
"滚!"他咆哮著站了起来,眼神凌厉,"你给我滚!"
我向後倒去,低著头,不知是在期盼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