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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离乡

江淑苇挑着一担水沿着窄窄的山路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了。这里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远处山泉挑,起初淑苇挑一担水要走上半天的路,后来脚程快得多了,有一个半小时便走到了。

薇薇总是跟在妈妈身后,一路扶着木桶,背诗给妈妈听,她拔了点个子,但是瘦,每天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在地里拾玉米或是棉花,晒黑了些,头发也黄了,眉眼依旧细致。

母女二人基本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饭食与城里自然是大不一样,难得的是还算能吃饱,菜是一味的土豆与白菜,村子里的人舍不得用油,有时只用一把花生在锅里炝出油来炒白菜,放一点咸盐,一点味­精­。

肚里油水少,饭量便格外来得大,有一天淑苇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气吃了四个粗面馒头。

初到村里半年以后,江淑苇接到了育森辗转寄来的一个小小的饼­干­罐,盖子焊死了,沉颠颠的,撬开了盖子看时,是满满一罐子猪油,雪白喷香,淑苇想,这一定是他省下了几个月的­肉­票买了肥­肉­炼了,再密封好寄过来的。

这一罐子猪油,淑苇总舍不得吃。她在屋后挖了一个不大的洞,放进一口破水缸,再盖上个旧锅盖,借那点地气,用于储藏,每回晚饭,淑苇会挑一点点猪油拌进女儿的碗里,薇薇每每香得打一个哆嗦。薇薇给爸爸去了信,告诉他,这油有多香,只是请爸爸以后不要再寄了,寄了,爸爸就没有­肉­吃了。

这一小罐油,母女俩足足吃了十个月。

这里还没有通上电,母女二人夜晚全部的生活内容就是读带来的书,以古典的诗词居多,当初从城里走的时候,淑苇执意要带上书,可是书太占地方且是太显眼,有些书还是育森从学校里偷出来的,更是不能叫人看见了,育森便想了个法子,将书紧紧地裹进被子与衣服里,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可惜电池太难得到,须得赶上五十多里的路,到小镇上才有的卖。

白天自然是要下地劳动的,晚上得参加生产队评劳动工分。一般的社员一个工可以得到二十分,­妇­女劳力也有十六、七分,淑苇因为是下放劳动的,只得八分。

村里人是好的,都没怎么读过书,因而很尊敬读书人,知道淑苇是老师,都很照顾,有时求了淑苇给写封信什么的,总不会空着手来。

乡里人­操­心受累,显得老,往往三十岁刚过便出了老态,女人们总穿着蓝布的衣裳,冬天罩在棉衣外头,开了春便脱单穿,那褂子是全无腰身的,也不大常洗,怕洗坏了布,袖口磨得毛了,缝上碎布。淑苇手巧,会裁剪,村里有人家嫁女儿娶媳­妇­,她会帮着给新娘子裁衣服,略掐一点腰的设计,领子上做一点点改动,绝不乍眼,可就是抬人,从不收取费用,谁都说江老师是个好人。

所以一有点机会,村里人便想着回报。

淑苇来村子三年之后,镇子上的学校走掉了一位老师,村长便推荐她去代课。

说是镇小,其实只得一到四年级,全校只三十来个学生,一位老师,一位校工。

江淑苇在告别课堂三年之后,又站到了讲台前。

下头是一张张晒得黧黑粗糙的小脸,全校的孩子都集中在一处,分年级坐成四组。淑苇先给一年级小朋友教拼音,识字,再给二年级上数学,再是三年级的课,四年级试着让他们做作文了。

教室是从前地主家的祠堂,倒还宽敞,漏雨的地方叫校工给补好了,就只光线不大好,一到了下午便暗得如同傍晚,孩子们一人一截子蜡烛头,点燃了滴两滴烛油粘在桌上继续读书上课。淑苇挤出钱来买来蜡烛,六一节孩子们的礼物便是一截完整的长长的白蜡烛,他们简直爱惜得不知如何是好,有那最小的一个竟然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

薇薇成了母亲的小助教,她熟读诗词歌赋,写一手好毛笔字,普通话字正腔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耐心得很,大不了孩子们几岁,却得孩子们无比的尊敬。

母女二人暂时搬到祠堂侧边的旧厢房里住,比原先的泥巴屋条件好得多,就是没有烧饭的地方。

有点瘸腿的校工给他们在祠堂廊下砌了个小小的土灶,烧­干­草枯枝,每回天黑以后,孩子们回了家,淑苇便带着女儿在廊下做饭,看那烟一蓬一蓬地散了开去,天渐渐地暖了,有时会有大雨,烟在雨气里团不成形。淑苇拿了坛坛罐罐地来接水,十分地欣喜,从未这般喜欢过初夏的雨。

有那家特别远的孩子,淑苇往往留他们住,有一回淑苇竟然得了不少带壳的花生,用锅煮成盐水的,让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吃花生,听故事。

江淑苇给他们说安徒生,说西游记,说水浒,也说苏联电影,说自己年轻时的篝火晚会。

孩子们家里都穷,也不晓得怎么感谢老师,知道江老师爱整洁,把祠堂前前后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淑苇教他们常洗手,用小指甲刀剪指甲而不是用牙去咬,教他们用针挑去手脚上的泡时记得把针在火上燎一下消毒,教女孩子们生理卫生知识,以便她们因为无知而害怕或是染上疾病,还教他们用淡盐水漱口。

隔三差五的,晚上,淑苇还被请去给下工的社员“扫盲”,读那份十分珍贵的人民日报,给乡亲们讲解发生在当天的国内外大事。

这种平静的充实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在江淑苇在又一个夏季到来时送五个大孩子去县里考完小之后不久,便戛然而止。

学校里原先是没有音乐课的,教材倒是有,可是原先的老师不在会唱,所以也没教过孩子们,江淑苇来了以后便把音乐课恢复了。

事情就坏在这音乐课上。

本来音乐课规定的教材是教样板戏,有一天公社放映电影,正式的电影前有一段新闻纪录片,拍的是南京军区文工团演唱的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亲自作词作曲的歌曲“怀念中国”。那久违了的优美舒情的曲调叫江淑苇如获至宝无比兴奋,赶紧掏出小本子来记曲子记歌词,记得不全,淑苇还特地跟着放映员跑了三十里地到第二个村里又看了一次。

回来后,她便在音乐课中教唱那支歌,没过多久,这歌子便传开了。

当时公社是有军代表的,有孩子唱歌时被他听到了,第二天江淑苇便被请去了。

军代表训斥说,江淑苇,你怎么能利用无产阶级的课堂教唱这种靡靡之音,你知道西哈努克亲王是一位封建帝王吗?你怎么擅自教唱他写的歌曲!

淑苇辩解说:“毛主席说过西哈努克是好人,还亲自款待他。而且这首歌是新闻电影中南京部队文工团唱的”。

两天以后,下放改造人员江淑苇便被勒令撤掉了代课老师的职务,退回村子里劳动。

孩子们得了消息当堂便哭成了一片。

因为军代表特别指示,要求江淑苇立即离开,一天也不能耽隔,所以淑苇走的时候已黑天了。东西不多,有孩子的爹驾了牛来来送他们。

到了镇子口,远远地便看见一点点的微光,在一片黑暗里开了朵花似的,接着又是一朵,又一朵,走得近了,看见是孩子们手里捏了那舍不得使的白蜡烛,来送江老师和薇薇小老师。

风大,孩子们个个把手扰在蜡烛上,那光摇摇晃晃的,不像花了,像飞舞的蝶。

江淑苇此生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这些孩子们。

林育森要结婚了。

他早已经不教书了,调到了一所很偏的小学里,分在学校里的总务处,打扫打扫卫生,修修坏了的桌椅板凳,有电灯泡坏了便去换一个,有时中午的时候也帮帮食堂的忙,把蒸好的饭盒用竹筐子装了抬到各班去。

学校非常地小,一共才十来个老师,也不正经上课,孩子们抄抄语录,背背老三篇,一混便是一天,老师们全都灰头土脸,只想着在小孩子的脸­色­里头讨到一点安稳的日子。

育森做这些事全不在行,除了打扫,没有一样做得灵便,有一回换电炮时还被电打了一下,惹了小孩子们狂笑。

家里也不顺心。

自离婚之后,他妈便一定让他搬回去住。

林育森又回到了当年跟江淑苇一起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他妈说,屋子是一直齐齐整整地给他留着的,育森搬回去时,看见上一回搬家没有搬走的大衣柜上蒙着旧的格子床单,墙角有点渗水,起了一片霉斑,看上去像一块投在墙上的­阴­影。一架床上倒是妈妈给新铺的垫子与条纹的床单,还有一床厚实的棉被。

育森妈说,找个空把搬走的桌子椅子箱子什么的用三轮车拉回来,收拾收拾,还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屋子,至少齐整的十二个平方,多少人家这样的屋子要挤进一家三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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