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世纪里百折不挠。自从最后一任神甫杜仲贤被甘达寺武装喇嘛杀害后,天主教徒的活动似乎中止了三十余年,天主教堂也在此间做了盐井第二小学的教室。说“似乎中止”,是指信仰仍存,地下活动从未停顿。鲁仁第这一名字是成年后才取的教名,在他少年时代的经历中,是不允许取教名、读圣经和做礼拜的,他的母亲只能在被窝里偷偷地念圣经,圣像和十字架也只好砌在墙壁里保存。直到一九八三年,随着整个西藏地区宗教政策的落实,上盐井的宗教活动也自发地恢复了,教徒们集中在某家聚会,举行仪式,做礼拜。一九八七年,国家拨了款,教徒们出劳务重新盖起天主堂;一九九八年,自治区再次拨款,加上鲁仁第向国内同学教友征集的募捐,盖起了附属楼,天主堂形成了一个很像样的院落。旅游开发规划启动后,作为一道特别风景,盐井天主堂也在重点建设之列。
即使在上盐井乡,六百多名教徒仍然是少数派。但二十年间天主教与当地佛教相安无事,相互理解并尊重对方的信仰。佛教徒尊敬神甫鲁仁第等同于活佛高僧;不同信仰的家庭之间相互通婚,一家人中有的去佛寺烧香祈祷,有的去天主堂做礼拜,各行其是,和睦相处;或者改宗转奉了对方家庭的宗教情况也是有的,鲁仁第的表姐夫出身于天主教家庭,入赘到表姐家后,改信了佛教。
从外貌形式方面,盐井天主堂也是与本土文化结合的产物,异质同构:建筑形式为藏式,室内装饰也吸收了民间和佛教的某些样式,哈达,圣像唐卡等等。但实质内容是天主教的,年复一年的圣诞节、复活节、圣母升天节,等等。每周一次的礼拜聚会,用藏语读圣经,用藏语咏唱赞美诗,不定时的忏悔。如同对于其他传统的继承,对于做忏悔,总是老年人虔诚而热心,青年教徒就少得多,每年仅两三次的不在少数。
作为天主教信仰者,鲁仁第与生俱来地接受了并皈依了。昌都地区二中高中毕业后,由自治区安排去了北京的中国天主教圣哲学院学习近五年时间;作为牧灵布道者,于二十六岁那年在西安李笃安主教的主持下晋升为神甫。此举是神品的提升,向着一个宗教职业者毕生理想的一步迈进。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也意味着必须恪守严格的戒律,似乎丧失了某些自由,甚至可称之为牺牲。
概述过一个半世纪的苦难历程后,谈话变得轻松多了。此时又多了一位来访者,云南青年作家范稳,他在盐井采访多日,就借住在教堂里。云南作家对盐井似乎怀有格外的兴趣,有关盐井的盐业生产和天主教堂之类多为他们所报道,先是李旭,再是范稳,鲁仁第说起某年桑吉扎西来过,此人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喝着本教堂自酿的红葡萄酒,那酒颜色深红,味道醇厚。便询问制作工艺,鲁仁第不厌其烦地详细告之。其实本人一向不胜酒力,才饮了半茶杯就觉得晕眩,神甫说这酒的确容易醉人,但也易清醒。
我对天主教教规知之不多,只大概知道是比较严格保守的旧派,就此多多地请教了。鲁仁第肯定了这一印象,解释说任何教派都有自己特别固守之处,否则必然缺乏权威性和凝聚力。不过成规并非一成不变,也在做着适应当代社会的努力,以求得继续生存和发展。重要例证是,严谨的天主教传统通行的语言文字为拉丁文,至少神甫必须精通。一九六三年才予以改革,随和了各国各地语言习俗。近几年来罗马教廷正在讨论的议题是,天主教神甫可否结婚、修女可否担任神甫。
这话题多少有些敏感,还是直言不讳地询问他有关婚姻的看法。天主教不同于基督教,前者的神甫不允许结婚,而后者的牧师则可娶妻。而且天主教徒夫妇遵守终生不得离异的契约,直至另一方死亡。当年鲁仁第在晋升神甫时曾向主教发过终身愿,终身不娶的愿。四年过去,是否动摇过呢?
人非草木,人之常情,鲁仁第承认几年来有过思想上的波动,但杂念都在排除之列,这对一位现代青年来说的确不容易。他说每一次都靠了坚强信仰的支撑,内心只想着一个天主,以拯救人类灵魂、传播耶稣福音为唯一己任。不过若是真的为了爱情决定不再坚持的话,也有还俗之说,只要表明态度,征得主教的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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