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父皇也提出了几点疑惑,“老刘公公肯不肯走,小刘公公能不能服众,贴身侍卫从何选择?”
我说,“可以宣示天下,许以重金,公开招募一支净军的‘百人忠勇营’,以老刘公公为总教头,让小刘公公作长官,作战时当‘净军’的尖兵,平日则充当皇帝的卫队。而贴身的卫士,正可以从中选拔。”
父皇点了头。
二九
我听见你在黑暗中发笑了,小六子。这有甚么好笑的?我想你是熟读过二十三史的,但愿你还没有成为书呆子,还是留了点人味的。以你的见识,自然是没见到过皇帝听从十五岁小丫头的建议,拿国家大事作儿戏。是的,这是有点荒谬的。但是,更多的末代君王除了大开杀戒,就是求助占卜问签,我的父皇真算得上是从善如流了,对不对?况且,那些推诿扯皮却又沽名钓誉的文武百官,又给父皇出过甚么有用的良策呢?如果我作皇帝,我赏给他们的,决不只是闹着好玩儿的大板子。武则天十五岁的时候就说过,驯马之道,一是鞭子,二是铁锤,三是匕首。可见,女人是比男人更下得了手的……嗳,小六子,你天天和我这狰狞、可怖的老妇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就没有一点发抖的感觉吗?
你过来,握一握我完好的左手……嗯,很好,这样很好……让我说下去。
招募“净军百人忠勇营”的告示很快就张贴出去了。不过所谓宣示天下,也就是宣示北京的几座城门和北直隶的几个县份罢,因为“天下”已经被家贼和外寇宰割得七零八落了。
但是一直到抵近除夕,前来应募的人还不到百人之数。我为此感到有说不出的沮丧和羞恼。父皇反倒表现得很轻松,他安慰我说,青壮丁早已充军,哪还有富裕人员来效命“净军”呢?而且国家危亡,谁也不愿自家的子弟被阉割入宫。哪一天连朕都保不住了,那些净了身子的公公岂不是连根都要断完了?
“那么,公公可不可以不净身子呢?”我问父皇。我虽然时常听说“净身”,却一直都是似懂非懂的。
父皇的话像是答非所问,他说,“不净身子,又怎么会叫公公呢?”
我说,“如果今后朱朱嫁人,能不能嫁一个公公呢?”
父皇笑起来,“笑话,朕的朱朱怎么会嫁公公呢?”
我说,“如果朱朱嫁人,就嫁给小刘公公呢?”
“那么,朱朱一定是疯了。”父皇脸上的微笑变为了惨然的自嘲,他转身弃我而去了。
这次对话过后的第二天,有一封信经过某种奇怪的通道,曲曲折折地到达了父皇的手中。他拆信的时侯,嗅到了—股似乎久违的香味,心中漾起一点暖融融。信是我的母亲、木樨地的主母丹桂写来的,她祝皇帝、皇后龙体、凤体安康,祝国运昌盛,祝福新年万事如意。但是她没有说到对皇帝个人的思念,甚至没有一处提到自己深宫中的女儿。事实上,母亲信中的主要意思是,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她有一个看家护院的青年,身有万夫不当之勇,心有精忠报国之志,现在已经引刀自宫,随即就来投身“净军忠勇营”,愿为君王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父皇把信推在一边,目光从一扇月形的窗口望出去,正落在一棵疙瘩虬结的梅树上。那些小心翼翼开放的花蕊,在雪中、在宫墙的影子里,真有着说不出的娇怯。他这样长久地看着,心绪宁静。他还看到了在这封信的信笺上,洒着几颗已经干透的水渍。它们抑或是旅途中沾染的风雪,而看起来就像是滴滴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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