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赶快去吧,看多少钱打个电话我送去。”
“好,我这就去。”乐思蜀说罢开着车走了。
乐思蜀走后,王步凡坐在办公室里一连吸了十余支烟。张沉、叶知秋等人都来问了马岭村的情况,王步凡只说了事情经过,别的什么也不想说。几个人见王步凡心中有事就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离开了。几个人刚走出门,王步凡又叫住张沉,让他到马岭去一趟,慰问一下马二虎的家人,免得再出什么乱子。另外,还得劝张德出山继续担任支部书记,以后打井还要由他挂帅。张沉答应一声去了。人都走了以后,王步凡才想起抚摸胸口,刚才在极度的恐慌中连抚摸胸口都忘记了。他想想真有些后怕,今天要不是自己头脑清醒救驾有功,可能也会落个像天北县牛街乡党委书记一样的下场,就地免职。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两年来的心血算是白费了,工作也算白干了。看来官场险恶是铁的事实,一不小心就要翻车。同时把握好自己也是很重要的,很多人不是让政敌打倒的,而是自己被自己打倒的。比如今天安智耀就想打倒他,但由于自己临危决断的正确,终于化险为夷。王步凡正在暗自庆幸,小李带着边关的司机来了,一进办公室,小李赶紧介绍说:“这是刘师傅。”又指着王步凡,“这是我们王书记。”
王步凡急忙站起来双手握住刘师傅的手说:“刘师傅好,今天让你受惊了,真对不起。”
“叫我小刘吧。今天多亏王书记,不然边市长会吃亏的。老百姓可不认市长不市长。刚才市长还表扬你呢。”小刘很谦和地说。
“这都是我们的失职,真对不起。再表扬,下官就无地自容了。”王步凡幽默的话把小刘逗笑了。
小刘笑过之后说:“没什么,市长和王秘书回市里去了,让我来开车,车还能走吧,我估计不会有啥大问题。 ”
“我已经让人去天野市修车了。”王步凡说。
“别,你们别管了,边市长特意交待,现在乡镇经济都很困难,不让你们管。”小刘说。
“已经去修了,你就让我们关心关心领导吧。”
“那可不行,咱们现在就去天野市,我可不敢违背市长的指示。”小刘显得有些不安。
“那好,咱们现在就去市里。”王步凡说罢离开办公室来到院里。他向小李使个眼色,拍拍口袋,小李点了点头。三个人上了车。
在路上,王步凡觉得应该跟边关的秘书套套近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他了,就请小刘 给王秘书打个电话,说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小刘挂通了电话,说了王步凡的意思,那 边愉快地答应了。王步凡心里踏实了许多,举手就掏了一阵子耳朵。
王步凡挂通乐思蜀的手机,问了他所在的位置。到了修理厂,乐思蜀站在车边,修车师傅正在喷漆。乐思蜀见王步凡后,急忙说:“车灯已经修好了,正在喷漆,只怕今天晚上是开不走了,说是要一万块钱。”
小刘去向修车师傅亮明自己的身份,师傅们很高兴,似乎能为市长修车是他们的荣幸,价格也由一万降到了三千,也许以后他们会向外炫耀市长的车也在他们这里修理。小刘交涉完修车的有关事宜,就和王步凡、乐思蜀离开修车厂直奔市政府。 车到市政府门口,王秘书已经在那里等着。上了车,王步凡问:“王秘书,咱们去哪家饭店合适些?要去有点档次的地方。”王步凡唯恐王秘书觉得他寒酸。
王秘书很懂人情世故地说:“要说上档次的地方天野有的是,什么金海湾、天道宾馆、天野大酒店、海阔天空等等,档次高,花样也多,那些地方很花钱的。吃点便饭就行,没必要破费,下边同志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不让你们请吧,你们反而心里不踏实,请了我们于心不忍。就去九鼎园吧,小刘你开车,王书记的司机路不熟。”
小李和小刘换了位置,小刘开车直奔九鼎园。
到了九鼎园,他们坐进了聚仙阁。王步凡望望“聚仙阁”三个字,就打趣说:“今天在聚仙阁里好,王秘书和小刘就是我王步凡请来的神仙,今天我要陪二位神仙好好喝两杯。”
王秘书也打趣说:“过去说相府里的丫环能顶个七品县令。我在市政府混了这么多年连个丫环也不如,正科级连七品也算不上,顶多是个九品吧。”
小刘急忙接话:“王秘书今年怕就该提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了,副处级为期不会太远。”
王步凡说:“彼此彼此,在下现在也是个正科,不过前程可不如王秘书,你提副处很容易,像我们在下边乡镇工作的人想提个副处可比登天还难!”
说着话王秘书递过来名片,王步凡双手接住一看名片,原来王秘书的大名叫王宜帆。什么头衔也没写,只写了秘书两个字,秘书二字还带了括号。他也是正科,相当于县里的局长, 要在下边保准会打上某某局局长的字样。看着名片,王步凡就猜想王宜帆其人必定很谦和, 就又打趣说:“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分,我叫王步凡,你叫王宜帆,不知道的人还会想着你是我的哥哥,不过看样子你可能比我小。”
王宜帆说:“六二年生,属虎。”
“我属狗,五八年生,比你大四岁,把哥占跑了。”王步凡说。
这时候服务小姐拿来菜谱,王步凡让王宜帆点菜,王宜帆推辞着不点。反复推让了几次, 最后王宜帆说:“谁也别点了,没几个人,一百元的桌包一桌算了。”
王步凡急忙说:“那可不行,太寒酸了。王秘书放心,我自己掏腰包,决不大吃大喝花公家的钱,一百元的标准也太低了。”
小刘打趣说:“王秘书在市政府里是出了名的廉政干部,对有些大吃大喝的人很看不惯 ,有时还写点杂文什么的抨击一下。”
王步凡这才说:“那就按王秘书的意思办。”小姐离开后王步凡说:“咱们可算是笔友加文友,王秘书平时发表作品用笔名还是用本名?”
“用笔名,凡夫。”
“哎哟,我读过凡夫先生的大作,文笔犀利,有鲁迅风骨,没想到凡夫就是王宜帆先生。” 王步凡很高兴,他前几天确实读过凡夫的文章,很佩服他的文笔和观点。记不清标题和原句了,只记得大意是说权力能使人发家致富,在列举了中国的一些贪官之后,又举例说明叶利 钦小女儿塔吉扬娜的富有就是靠了老爸的权力。叶利钦要再次当选总统时,塔吉扬娜和尤马舍夫夫妻两个就拼命地为老爸拉选票,后来塔吉扬娜还出任总统老爸的顾问,尤马舍夫也出任总统办公厅主任。有了权力 ,使塔吉扬娜财源茂盛,有人馈赠别墅,有人馈赠高档轿车,她聚敛财富的传闻,在俄罗斯 尽人皆知,闹得沸沸扬扬…王步凡觉得王宜帆身处高层见多识广,写出来的文章可读性很强,在下边听不到高层次的东西就不行。
“你的文章我也读过,还是你的受害者呢。”王宜帆见王步凡愣着不说话,就进一步解释说 : “你写的《数落啤酒肚》署名王步凡,人家非说是我写的,有几个局的大肚子局长对我很有意见,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后来弄清楚是天南人写的,才为我平反昭雪了。”
王步凡一阵大笑,“世上事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份,啊?” 这时小姐开始上菜,并询问喝什么酒,王步凡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王宜帆说:“喝茅台还是 五粮液?你平时爱喝啥酒?”
王宜帆很真诚地说:“花那些闲钱干啥?留几个钱扶贫吧,我记得你可是曾到村里扶过贫的 ,《天野日报》上登了,因名字接近,人家都跟我开玩笑问王步凡是我哥哥还是弟弟。我只好实话相告并不认识此人。咱就喝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吧,我就喜欢它那股辣劲,从中可以找到杂文的灵感。”王宜帆见王步凡又想说啥,就打个手势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友谊之间耳!”
王步凡无奈只好听任王宜帆安排,小姐上了两瓶二锅头。王宜帆很豪爽,每人倒了一杯,然后说:“老乐开车不能喝酒,他的酒由你们两个帮忙。”说罢笑着看了看乐思蜀,乐思蜀也 很友好地点了点头。王宜帆又说:“小刘今天不开车,放开量喝吧,我知道你能喝。喝醉了 回家把老婆修理一顿,免得老让人家说你怕老婆,拿出点爷儿们的气派来。”逗得大家都笑了。
今天虽然是王步凡请客,王宜帆似乎是主人,安排得非常恰当。王步凡暗自佩服在大衙门里 混事的人,水平就是不一样,对王宜帆很有好感,觉得彼此好像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
一大杯酒下肚之后,王宜帆的话多了,“王书记,不,步凡兄,你今天的举动很让人感动,给边市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正是你的机智果断,使边市长免了一顿打,也是你的机智果断保住了你的乌纱帽。你知道在中国领导的话就是法律,就是圣旨,天北县牛街乡那个党委书记就是前车之鉴,只怕那个县长也要跟着倒霉。通过这件事我敢料定老兄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将来还有高升的可能。”
王步凡有些激动,又倒了点酒举起杯说:“谢谢老弟的吉言,王步凡大难不死,全仗恩人搭救,来干一杯。”
王宜帆陪王步凡喝了酒又说:“边市长是在城里长大的,先在天野手表厂工作,一九八四年当了厂党委书记,后来又升任抓工业的副市长,再升任市长,于是就有人说他不懂农业,他很想到下边搞个试点。后来听说你们孔庙农业搞得好,就想去搞一下调研,没想到遇上那样不愉快的事情。你们要把工作做好,如果能让边市长抓了孔庙这个典型,那么老兄的高升就不成问题了。”说罢觉得不妥,看一眼小刘说:“我酒后失言,丧失原则了,不过小刘不是外人,不然领导知道了又该骂我嘴臭的。”
王步凡明白王宜帆的意思,也能体谅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的优势和难处,就不再说这方面的话 ,催促大家吃饭。吃完饭王宜帆和小刘起身告辞,王步凡让小李先送他们,走到酒店门口 ,王步凡拉住王宜帆的手俯在他耳朵上小声说:“在边市长那里美言几句,促成抓农业典型的事。”王宜帆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王步凡这事包在他身上了。
小李送王宜帆和小刘走后,王步凡对乐思蜀说:“大头,我这一次可是死里逃生啊!想想真有些后怕。政治饭碗还真有点不好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碗摔碎了。”
乐思蜀也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跟你说个事,米达文是东南人,南瑰妍也是东南人,不知怎么就攀上亲戚了,南瑰妍现在他妈的跟米达文搞上了,米达文派秘书小吴去见我,让我把南瑰妍安排个职务,还说最好让她当个所长助理。”
王步凡听后吃了一惊,稳过神之后说:“善待!南瑰妍的事一定要善待。不过我可提醒你啊大头,以后可不能和米书记在一个战壕里战斗了,女人吃醋是骂娘,男人吃醋可是要动刀的,弄不好为了一个南瑰妍米达文会宰了你,那可是犯大忌讳的事。天下女人多的是,狗就改改吃屎的毛病吧,以后要向米书记战斗过的地方敬礼。即使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就去吃别人的屎也不要再和那个南瑰妍乱搞了,记住,千万不能和米书记一起战斗啊。 ”
乐思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敢笑而是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时小李开车回来了,他们上车回天南。路上王步凡还为今天的事后怕,啥话也不想说。他觉得有些胸闷,坐在车上像是产生了错觉,如同置身在囚笼之中,而这个囚笼又是个失去控制的天体在太空中飘荡,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他瘫软地坐着就像一具僵尸,摸摸自己的脸还有知觉,心仍在发慌,呼吸也有些急促,他急忙打开了车窗,窗外边冷飕飕的风一吹,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今天的事有惊无险,但仔细想想,仍然有些后怕。乐思蜀见王步凡不说话,自己也装睡不说话。但他心里也有些后怕 ,更觉得南瑰妍这个女人神秘而不可小视。既不能再沾她,还得跟她搞好关系,让她在米达文面前尽量说好话而不进谗言。枕头边上的谗言是最具杀伤力的,有时候会要了别人的命。
十七
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看似一盘死棋,有时候因为一个棋子一步走好而使棋局绝处逢生,由死棋变成活棋;有时候看似一盘活棋,因为一步走错就会全盘皆输。马风搞形象工程本想捞点高升的政治资本,偏偏出了麻烦,而王步凡因为马岭事件,眼看就要保不住乌纱了,不料救驾有功,逃过了一场政治劫难。嗣后他让张沉妥善处理了马岭事件,且建起了水塘,他还亲自给市长边关写了份汇报材料。寄出去很多天了,边关那边没有任何回音。他心里就有些不安,只好打电话问王宜帆,王宜帆说边市长收到了,很满意。王步凡这才放心了,这时笼罩在他心头的乌云才彻底消散,他觉得自己毕竟还是幸运的。
王步凡原以为边关说给马岭村拨打井款的事是政治谎言,没想到市长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过了一个月,打井扶贫款就拨下来了。
县长安智耀看市里把打井扶贫款拨下来了,觉得天南县不落实边关的指示也不行,就下令天南县水利局要想尽一切办法到省里去跑水利扶贫款。陈玫是水利局的办公室主任,她自告奋勇到省里去跑水利扶贫款,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打通省水利厅厅长的关节,省水利厅厅长对天南县孔庙镇马岭村吃水困难事情很重视,一下子拨了四十万元打井款。
陈玫因跑水利扶贫款有功,县长安智耀说要奖励她,并提议让她出任水利局的副局长。陈玫提副局长的事开初米达文态度很暧昧,后来听说陈玫与张问天有关系才同意了。
六十万元水利扶贫款到账后,王步凡下决心要彻底解决马岭村的吃水难问题。他先到马岭村去见张德,想请张德出山继续带领乡亲们打井找水源。
一个北风怒吼,天寒地冻的早晨,王步凡叫上张沉到马岭村去进了马岭村,王步凡一看扩机上的时间还不到八点钟,有很多乡亲已经用毛驴去驮水回来了。他正好碰上那次向他反映马二虎情况的那位大爷,就很热情地问:“大爷,起得早啊。”
那位大爷头发银白,铜红色的脸上爬满皱纹,笑的时候让人发现他的牙齿全掉了。“不起早不行啊,取水要排队呢,我清晨两点就起床了。唉,吃水难啊,祖祖辈辈都没有像现在吃水这么难,你说过去挺大的一个龙泉沟,现在说没水就没水了。”
王步凡听了大爷的话有些心酸,说到底群众有这么大的困难,政府不能帮助及时解决也是失职,他身为乡党委书记愧对马岭村的父老。
那大爷又说:“王书记,你怎么也得想想办法啊,你们天天高唱为人民服务,可千万别总挂在嘴上啊,要有行动哩!再这样下去村里不渴死人也得渴死牲口。”
“大爷,我这次就是来解决群众吃水难问题的,请问老支书张德住在哪里?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这个事。”
那大爷一听王步凡说是来解决吃水难问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整个脸盘就像一张揉皱了的牛皮纸。大爷急忙把毛驴拴到村口的树上,然后拉了王步凡的手说:“走,我引你们找德娃去,他可是个大好人,是真共产党哩,别看他打了几十年井都没有打出水,乡亲们心里有杆秤,知道他尽心了,是为俺们大伙好,为公不为私哩。”
王步凡道:“我知道张德同志威信高,想请张德同志继续担任马岭村的支部书记,带领乡亲们打井,我就不信咱马岭村打不水来。”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哩!我看王书记也是真共产党哩。”老大爷说着话把王步凡的手拉得更紧了,且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王步凡觉得很不舒适,可是他知道这是乡亲们热情的表示,心里暖洋洋的,就一直让大爷拉着手来到张德家门口。还未进大门,大爷就嚷开了,“德娃,你看谁来了,嘿呀,这回我看是有盼头了哩,王书记亲自来解决咱村的吃水难问题了,说明党和政府没有忘了咱们马岭人啊。”
张德看样子像刚起床不久,正在院中用缸里存的雨水洗脸。王步凡环视一下院子,院内总共放了十口大缸,有的缸还封着口,那里面一定存的也是雨水。张德五十多岁,背有点驼,门牙掉了两颗,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说客套话,只说:“ 走,王书记,张书记,咱坐上屋吧。”
王步凡和张德往上屋里去,见那个大爷转身走了,张德急忙说:“来水叔,你不坐一会儿?”
来水说:“不啦,毛驴还在村头拴着哩,那畜牲不安分,我怕他把水袋弄破。”
王步凡坐下后,隔着门望见张德的婆娘出来用张德洗剩下的水洗了脸,又把几条手巾放在水中洗了洗,才端给树上拴着的那头牛。牛好像也渴得不行了,把水喝完还用舌头在舔那个瓷盆。眼前的情景,使王步凡能够想像到马岭村缺水的现状,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失职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张德给王步凡和张沉倒了杯水,王步凡喝了一口,有些盐碱味,也有些泥腥味。他把水杯放下来,开门见山地说:“老张,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出山继续带领马岭村群众打井解决吃水难问题的,村里总是这么缺水可不行啊!”
张德面有难色,沉默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见王步凡还盯着他的脸在看,就说:“王书记,我已经五十八岁了,还是让年轻人干吧,我打了一辈子井,也没有打出水,不成功臣,反成罪人,很惭愧啊。”张德说着这话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面对张德的委婉拒绝,王步凡能理解张德的心情和难处。大道理他一句也不想讲,就说:“别人没有经验,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有委屈,可是只要干工作谁都会有委屈的,你以为我就没有委屈了?这次咱们筹集了打井款,是非要打出水不可的,我就不信有六十万还打不出水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无法面对马岭村的父老乡亲啊。”
张德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眼睛突然亮了许多,接下来就慢慢又暗了。“王书记,我请专家来马岭看过,人家说这里也不是没有水,只是水太深了,井要打一百米以下才能见水, 这么深的井还得安水泵,人家算了一下,少不了八十万呢。如果用人工打井要省一些,可是弄个鼓风机吹着也最多能打五十米,再往下单靠人工就不行了。过去为了打井村里已经有两个人献出了生命,我不能再拿群众的生命做赌注啊!”
王步凡道:“老张,只要你肯出山,钱的事我想办法,这次非把井打好不可,五十米以上咱们自己干,五十米以下让打井队干。”
张德这时才有了笑容,“王书记,说句心里话,不打出水来我死不瞑目啊,打井是我一辈子的心愿,有你王书记这句话我就是拼上老命也接下这个军令奖,完不成任务我再辞职一回。”
王步凡也为张德的真诚所感动,“张支书,你放心,打井的事我会一抓到底,马岭村如果不打成深水井我决不离开孔庙。”
张德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是个好干部,党没有白培养你啊,为党争光,为群众办实事,也就得靠王书记这种人了。”
王步凡也很激动,“老张,你不也是个好党员吗,像你我这样的党员全国何止千万? 是党员就要起模范带头作用啊!”
张德不说话,两只手与王步凡的手握得更紧了。
离开马岭村时,王步凡满脑子都是钱的事,孔庙经济现在还很困难,只有靠外援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同学夏侯知,第二个想到的是让全镇干部职工给马岭村捐款。
捐款的事先行一步,镇干部今年的工资还没有发放,捐了一星期才捐了八千块钱,其中王步凡、时运成、张沉、夏淑柏和叶知秋每人捐了一千元,其他镇干部总共才捐了三千元。王步凡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夏侯知身上了,他给夏侯知打了电话,说让他回家乡看看,夏侯知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夏侯知回孔庙那天,王步凡专门陪他到马岭村去看了看,然后连讽刺带挖若地说:“猴老板,别光顾在外赚钱,自己肥得流油,乡亲们的死活就不管了,我不是马岭人,都为他们吃水困难感到伤心,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夏侯知还算是个开明的私企老板,听王步凡这么一说笑道:“王大侠,你小子别卖关子, 不就是想让我掏腰包吗?我听说省市县已经给弄了六十万打井款,估计差不了多少,缺的数目我补上不就得啦,何必挖苦我呢?你以为我真是个冷血动物啊?”
王步凡听夏侯知这么一说,觉得夏侯知的形象忽然高大了,并不像其他那些奸商,于是很感激地说:“猴子,你是马岭人,你如果为马岭村做出功德无量的事,这里的祖祖辈辈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我先替马岭人谢你了。”说罢给夏侯知做了个揖。
夏侯知笑着摆手说:“甩子,我可受不起你做的这个揖,要谢我得谢你,孔庙的书记镇长多少任了,有谁这么牵挂马岭人?马岭人吃水难我早就知道,老百姓用一盆水一家人洗脸,洗完脸再洗衣服、洗脚,然后再让牲畜喝,简直到了滴水贵如油的地步。我曾经想帮助他们,可是以前的干部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他们不但不支持,还从中吃利,是人吗?现在就冲你王步凡的这份真诚,我也不能装熊啊!”
王步凡拍拍夏侯知的肩膀说:“哥们,够义气,我王步凡如果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不会亏待你。”
夏侯知笑了笑没说话。也不知是觉得王步凡这话有些迂腐,还是觉得他的话江湖味太浓了。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马岭村打井开始了,开工那天,王步凡和镇干部赶到马岭村时,张德带领乡亲们已经先期挖了十米深,有人向井下喊话,然后把井下的人拉了上来,原来在井下的人竟是张德和来水,他们一脸土,一身泥。来水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亲自下井去 挖土,可见他们盼水之心多么迫切。王步凡感动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把外衣一脱说:“乡亲们,我们镇干部向你们学习来了,运成,咱俩下井。”
时运成听王步凡这么一说,也脱掉外衣随王步凡下井了。然后张沉、叶知秋和夏淑柏等人轮流下井,一直挖到十二点钟。叶知秋见乡干部们一个个都成了土地爷就捂着嘴笑了,其实她自己也不比别人强,嫩白的脸蛋上沾满了泥土。 由王步凡的主持下,在马岭村头举行了简短的开工仪式,马岭村的打井工程正式启动。
清明节前夕,马岭村的井用人工已经挖了五十米深,这其中王步凡给他们弄来了炸药,还跑到县里通过关系借来了大型鼓风机和皮管子,县电业局的局长林君听说马岭人吃水困难的事,免费给马岭村装了一台变压器,又架设了高压线路。也就在打井队进驻马岭村那天,井下塌方了,老来水为了救张德被砸死在井下。因此打井队开始施工那天,没有放鞭炮,而是先到井下把来水的尸体弄了上来。
来水的尸体从井下弄上来的时候,全村人没有掉泪,而是齐刷刷地跪下高喊:“感谢共产党,感谢王书记。”
王步凡感动得掉泪了,“乡亲们,要感谢就感谢党,不要感谢我。是省市县各级政府为我们解决了困难,民营企业家夏侯知同志不忘故土,精神可嘉,你们也要感谢他。”
张德此时握住王步凡的手说:“王书记你放心,有党和政府的支持,这次再打不出水,我就不活着去见你!”
王步凡急忙说:“张德同志,你不光要把马岭村的井打出水,还要带领乡亲们致富呢,责任重大啊!再不能因为打井死人了。” 张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打井队开始施工后,马岭人才抬着来水的尸体走了,那情景就像是去埋葬一位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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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后的日子里,王步凡与叶知秋始终只保持着异性朋友的关系,他们都不是糊涂人,知道中国人对男女关系的事情特别敏感,没有的事人们也会把它说得绘声绘色,添枝加叶。俗话说男人怕嘴巴松,女人怕裤带松;男人怕偷懒吃嘴,女人怕夹不紧大腿;男人怕三只手,女人怕三次婚。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在财色上把好关,就别想高升。即使高升了,还会摔下来,甚至摔得粉身碎骨,身败名裂。在这方面,中国的无数贪官就是明证。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在男女问题上系紧裤子,夹紧ρi股,就会被人视为破鞋或贱货。哪怕平生只有过一次,也会落下一世脏名,永远也挺不直腰杆,洗不净身子。因此叶知秋再没有去主动接近王步凡,仅仅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关系,两个人爱得很苦爱得很累。
王步凡在恋情上是有深刻教训的。当年在兴隆高中教书时与扬眉谈恋爱的事曾闹得沸沸扬扬,为此还影响了她的婚嫁,据知秋说扬眉最后嫁了个离过婚的男人,白让那个二茬子男人捡了个便宜。后来那个男的死了,让扬眉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他一直为扬眉感到惋惜。有了当年的教训,王步凡在对待叶知秋的事情上显得格外小心。没有合适的机会他是决不会再和叶知秋单独在一块儿的,他现在把前程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不会为男女私情葬送了自己了前程,也不时在提醒自己决不能再毁了叶知秋的一生。
叶知秋也是个明白人。由于王步凡的推荐,她才被组织部门提拔了副镇长,她很感激王步凡,也更爱他。一个农村妇女摇身一变成了聘用干部和令人尊敬的副镇长,她也很珍惜自己的前程和声誉,就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用在自修本科函授上。王步凡是个很有前途的人,她决不会因爱而毁了王步凡。王步凡的办公室远远地对着叶知秋住室的门,每天晚上两个人都会相互看一看对方的门,只要见到对方屋里亮着灯,心里就踏实,就能睡着觉,否则就睡不着。睡不着只有爬起来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然后才安心入睡。彼此只要见到对方就有一种团聚的感觉,但在公共场合从来不多说话,不多接触。因此截至目前,孔庙镇还没有人说王步凡和叶知秋的闲话。过去叶知秋有时还给王步凡洗洗衣服,现在连衣服也不敢洗了。她从来不单独到王步凡的办公室里去,两个人都在控制着彼此的感情。有时甚至觉得是一种没有时间感的折磨,但为了彼此的事业和声誉,也只好在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折磨中苦度岁月,苦苦等待。时间长了,这种控制力更大了,彼此之间似乎一直是同事,一直是相处很好的战友,把爱已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甚至快要枯萎了。
一九九七年孔庙的葡萄和烟草又一次喜获丰收,镇里的经济大为好转,去年年底各单位的工资都兑现了,每人还发了二百元奖金。人们都夸王步凡是个好领导,天南县还把孔庙镇树为全县学习的典型,要求各乡镇推广孔庙振兴经济的先进经验。边市长于一九九七年将孔庙定为他抓的农业试点,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带着王宜帆来视察一次, 边关对孔庙取得的成绩很高兴。
人们说新闻记者像苍蝇,嗅觉特别灵敏,哪里有政治气息他们就往哪里飞。其实抓宣传的领导也同样具备这样的政治敏锐性。宣传部长梅诗愚听说边关将孔庙定为自己抓的农业试点,且经常到孔庙视察,就带了新闻中心的赵稳芝来孔庙镇采访,准备搞一篇有分量的报道。王步凡知道梅诗愚和赵稳芝的关系很好,梅诗愚靠山吃果,靠水吃鱼。宣传部要说是个清水衙门,但梅诗愚却很会敛财。订报的回扣,宣传费的油水他吃了不少。有些时候还打着宣传的幌子伸手向下边的单位要钱,车换了新的,办公室也重新装修了一遍,听说在天西县还养了个小情人。而赵稳芝是个纯粹的文人,为写文章把两只眼睛累得高度近视,背还有点驼,他只管写文章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有时因为写了点揭露性的文章还得罪了不少人。赵稳芝揭露之后梅诗愚再组织人去作正面报道,这样被揭露的单位除感激梅诗愚之外,还会很慷慨地出一笔宣传费。后来双簧戏演得多了,人们终于明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原因。人们就骂梅诗愚是天南的姚文元,骂赵稳芝是条有神经病的赖皮狗。也不知是有人出息梅诗愚还是真有其事,说他写了一本书寄给某出版社,后来收到一封信。
梅诗愚先生:
来稿《貂蝉婚恋秘史》本社认真审阅,经研究不拟采用。由于诸多原因,一般不予退稿,您如果需要退还稿件,请寄邮费10元。本社从发信之日起等候一个月时间,若到时不见回音,我们将对稿件进行处理。
非常感谢您对我社出版事业的关心与支持!
据说梅诗愚竟恬不知耻地到处炫耀这封退稿信,说出版社非常感谢他对出版事业的关心和支持。不知这个消息准确与否。王步凡知道梅诗愚和赵稳芝都不能得罪,就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让叶知秋的堂妹叶迎春陪同。
梅诗愚是从天西县的一个乡党委书记升任天南县委宣传部长的,在天南县的几个常委中数他资格最低。 他的升任是上届副县长换届时的事,当时天西县副县长定了三个候选人,要说就他的关系硬,他与天野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是表兄弟,但他所在的乡在天西县属于人口最少,最穷的一个乡。而另外两个副县长候选人一个是农牧局的局长,这几年弄了不少扶贫款,自己也富起来了。一个是中医院的院长,女的,又是非党员,据说还是天西县县委书记文史远的情妇,上边又规定班子里边要有个女的,因此女院长凭着女性的优势入选,而农牧局的局长有钱,用金钱收买了许多代表,也选上了,只有梅诗愚没钱,也不是女的,便做了差额选举的牺牲品。另外还有一个版本,说梅诗愚选不上是认干娘太多了,他每年都在乡敬老院认一个病重的孤寡老太太作干娘,开初报纸上还宣传过他,后来人们渐渐看出跷蹊了,原来梅诗愚是利用干娘来敛财的,干娘一死,他就当孝子,各村都得送礼,埋一次干娘就能敛取十万元。不过还好,有雷佑胤为他运作,没有当上副县长却调到天南县当了宣传部长,还进了常委,名次还排在副县长之前,总算不丢面子。
梅诗愚瘦小个子,人很精干,与米达文简直就像是一母同胞。于是天南人就有了“三个标志 ”论,“三个寡妇”论和“三个精品”论。现在人们对数字也敏感,一般三、六、九为吉祥数字,八也是个吉祥数字,其他数字则不行。于是坐位号,住房号,手机号扩机号最好带个八,没有八,三六九也行。“三个标志”指天南的一座荒山经过十年努力终于造出了一片树林; 天南经过几年努力建成了一座万头养猪场,虽然效益不怎么样,也算是政绩之一;另外就是孔庙的葡萄和烟叶。每逢有上级领导来天南视察,天南的领导就把他们带到这些地方看,因此被人们称为“三个标志”。“三个寡妇”论是机关干部总结出来的,即寡妇睡觉上边没人,寡妇思儿怀孕没门,寡妇ρi股只出不进。“三个寡妇”论是指想升官没钱跑关系办不成,有时候送了冤枉钱却没办成事,因此就说只出不进。“三个精品”论指三个人,一个是县委书记米达文,个头小,身体瘦,别看平时闷着头不多说话,却很有官架子,是个浓缩的精品;一个是宣传部部长梅诗愚,个头小,头脑灵活,很会敛财,别人说他浑身是嘴,能把死人说成活人;一个是葡萄酒厂的厂长连新,个子小,心却大,拿着公家的钱到处瞎跑瞎吹,酒没有卖出去,钱却挥霍了不少。其实“三个精品”论是带有贬义的,梅诗愚从表面上看最冤枉,就因为党报党刊上边压的任务重,他整天逼着要钱,得罪了不少人,于是人们就讽刺他。但知情者知道梅诗愚在天南并没有少弄钱,比周边各县哪个宣传部长都耍得大。
梅诗愚这次带记者下乡,是为了宣传孔庙,王步凡当然高兴。但等到稿子写好后,梅诗愚却说《天野日报》社要两万元组版费,另外还得让孔庙镇再买一万份报纸,最终还是落到了钱的问题上。王步凡有些不解地问道:“梅部长,上边不是三令五申不准搞有偿新闻吗?怎么一下子就得花二万多?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傻兄弟,上级是上级,下边是下边,不出钱谁肯宣传你?报社现在日子也不好过,适当收点组版费,可是市委宣传部长井右序的意思,他也是市委常委,你将来就不升了,就准备在孔庙扎老坟?常委可是得罪不得的,啊!”梅诗愚似乎完全是为了王步凡好。但他说的常委也不知是指天野市的常委还是指天南县的常委。据传言井右序是个很廉洁的人,不一定会搞这一套,弄不好又是梅诗愚在打着上级领导的招牌为自己敛财。但这种事情又没法去问井右序,只好把假话当真话听了。
王步凡见梅诗愚把话说到这份上只好答应了。多亏今年孔庙经济形势好,如果放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梅诗愚平时也就爱宣传有钱的单位和私营企业,没钱的地方他根本就不肯答理。
过了几天,题为《孔庙经济的振兴说明了什么》的文章,在《天野日报》头版二条刊出,其中提到了市长边关的关心支持,提到了王步凡的开拓进取精神,肯定了王步凡打破传统农业结构的新思路。连边关支持孔庙镇马岭村打井的事也提及了。天野市委宣传部长井右序还写了推广孔庙经验的文章。这样一来王步凡更弄不清收钱的事是否是井右序的意图,但报上宣传他总不是件坏事,他王步凡和孔庙镇一时成为天野市各县议论的焦点,还有几个县的乡镇专门派人来参观了孔庙镇的农业经济模式。王步凡成了天野市的名人,甚至有人给他封了个“ 天野第一乡镇党委书记”的头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米达文看到这种局势,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叮嘱王步凡要多干事,少宣传,宣传过头了没有什么好处。政治上的事,表象并不能说明问题,要学得成熟些。王步凡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出风头了,是该收敛收敛了。在这方面他远没有米达文那么成熟,那么长于为官之道。
最让王步凡困惑的是梅诗愚仅仅来孔庙了几天,不知怎么就和叶迎春勾搭上了,现在把叶迎春调到县委宣传部,还当了宣传部的办公室主任…
十八
孔庙镇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经济增长势头,王步凡也成为天南县颇有功绩的党委书记。他平时一有空就到马岭村去,有时候陪同上级领导来视察,县里边的电业局局长林君、水利局副局长陈玫和教育局局长李良都来过,王步凡曾几次陪同局委领导到井下去察看。马岭村的地下岩层很复杂,打井的进度很慢,半年多时间井打了一百多米还没有见水,下边的岩层越来越复杂,王步凡叮嘱打井队一定要注意安全。张德说他打了几十年井,有点经验,看样子这口井一定能够打出水。
人们说干什么事情都要凭个势,王步凡凭着班子团结的优势树起了正气,树起了形象。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孔庙镇的经济彻底翻了身。用米达文的话说是经济第一,班子团结第一,开拓进取第一,又是“三个第一”,不过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并不带讽刺意味。边关市长又来调研过几次,每次都只带着王宜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几次连饭都没吃。有一次倒是住下了,边关执意要吃农家饭,住农家院,很有点务实精神,让王步凡非常敬佩。每次来,边关都特意嘱咐王步凡不要告诉米达文和安智耀,更不要惊动新闻界。直到那篇经王宜帆润色的调查报告《农业种植结构调整的调查与思考》在《天野日报》上发了头版头条之后,各县才又一次引起轰动,再也没人敢说边关不懂农业了。
市委书记李直倒是从县里一步步升上去的, 至今也没见他写过关于农业方面的一个字,如果这时有人再说天野市的领导不懂农业,恐怕不是说边关而是要说他李直了。针对边关发表的关于农业方面的调查报告,据王宜帆说李直暗地里对此很有些想法,但表面上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边关的文章中大赞孔庙农业模式,大赞王步凡的农村工作新思路,简直把王步凡夸成了乡镇党委书记的榜样。
为了回应边关对孔庙农业的重视,王步凡写了一篇《发展农村经济作物的几点认识》作为汇报材料寄给王宜帆,让他转给边关市长。没想到边关写了按语,让《天野日报》社的人修改了一下发了个头条,这一回王步凡可真是红得发紫了。
政治上的事总是很微妙的,边关和王步凡一唱一和地在《天野日报》上卖弄文采,市委书记李直忍不住就站出来说话了。在他的授意下,米达文把王步凡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一再劝你不要宣传,好好干实事,你就是沉不住气,天天宣传,现在市委李书记不高兴了,你还能有好果子吃?啊?这就叫做思想上的幼稚和政治上的不成熟,你认为宣传是好事吗?有些时候会因为宣传坏了大事的,你懂吗?”
听了米达文的话王步凡吓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后再也不写什么狗屁文章了,过去写文章得罪了天南的县长,现在写文章连市委书记李直也得罪了,看来古来文章误文人的说法一点也不假 。王步凡再往深层次想一想,自己并没有错,无非是李直跟边关思想上有过节,没办法对付边关,就拿他王步凡出气。
有了一次教训,王步凡只干工作不宣传了,他不但重视葡萄栽培和烟草种植,而且又发展了蔬菜大棚,镇里还成立了蔬菜销售公司,让时运成兼任经理。孔庙的蔬菜,不仅占领了天野市场,还远销省城。群众种葡萄、种烟叶、搞蔬菜大棚的热情空前高涨。镇里经济发展了,所有的外债还清了。王步凡又把精力投入到改善中小学校舍的工作中去。两年时间,在他的带领下,孔庙镇的中小学彻底消灭了危房,五所初中都盖起了教学大楼,三十八所小学都有了良好的教学条件。孔庙人提起王步凡没有一个不夸他是好官,夸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的, 王步凡还被评为河东省尊师重教先进个人。
在王步凡任镇党委书记的第二年,舒袖和时运成结了婚,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加上时运成前妻生的一个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称心如意。
县里的领导也有小范围的变动,白无尘调天北县任县长,天北县那个县长到底还是倒了霉。白无尘到天北县去上任的时候王步凡和时运成专门去送行,白无尘表现出一脸的感激。组织部长秦时月升任副书记,抓组织工作。 据小道消息说她是天野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的情人。这年头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有时候还不得不信。雷佑谦是市委组织部长雷佑胤的弟弟,原在天北县当乡党委书记,现在调任天南县委组织部长。东南县的李光源调到天南来任副县长抓农业,对王步凡很有利。李光源上任后专门到孔庙来了一次,王步凡盛情款待他,两个人谈得很投机。
米达文本想升任天野市的副市长,不知什么原因没弄成,市里又没有合适的位置,就迟迟没走。他不走,占着县委书记的位置安智耀就上不去。因此安智耀恨透了他,骂米达文占住茅坑不拉屎。 而其他想提升正处级的人员只好另攀高枝,曲线晋升。
现在官场上经常强调“一高一低一稳定”,孔庙的经济提高了,政治稳定了,人口仍然并没有降下来。一九九七年年终的评比,孔庙的计划生育工作没有排在前三名。王步凡想找叶知秋谈谈这个事情,顺便也想问一下知秋的身体情况。因为王步凡有几次与叶知秋碰着面,都见她无意间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王步凡怀疑她是有病了。但找了几个地方也没有找到,他只好叫来任可,和他谈了降低人口出生率的问题。他强调争取在计划生育方面孔庙也要名列天南县第一 。正说着话,叶知秋在天野市哭着给他打电话,说让他去一趟。王步凡在电话中问她怎么回事,叶知秋不说。他问叶知秋在什么地方,叶知秋说她在天野医院门口。王步凡一听说她在医院门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让任可先回去落实计划生育的有关事宜,谈话到此为止。任可走后,王步凡急忙取了点钱开上车去天野市找叶知秋。
王步凡开车赶到天野医院门口见到叶知秋后,叶知秋哭着说:“步凡哥,看来我也活不成了,我的乳房里也有肿瘤了。”
王步凡一听这话,很吃惊地问道:“检查了没有?”
“检查过了,左右两个乳房里各有一个肿块,左乳房里的那个还很大。”叶知秋擦着泪说。
“那还不快点住院动手术?”
“我看没那个必要了,我怀疑我可能要步姐姐的后尘了。”
“你混蛋,有病咋能不治呢?啥时候发现的,你就没有感觉出来?为什么一直拖延到今天? ”王步凡有些恼火,不管叶知秋能否接受就发了一通脾气。
叶知秋对王步凡的责怪并不生气,“上半年就有感觉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怕来检查。再说我还得抓好葡萄的销售工作,报答你的知遇之恩。我知道这两年是你关键性的两年,干好了,你就有可能…”
王步凡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叶知秋的胳膊说:“我的高升难道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啊?我宁愿不升官还去当教师,只要你健康平安就行!”
叶知秋听了王步凡的话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扑在王步凡的怀中痛哭起来。王步凡也顾不得人多眼杂,紧紧地抱住叶知秋,眼泪也流了下来。冬天的风彻骨的凉,把知秋的头发刮得很零乱,王步凡很小心地为她梳理着头发,泪水滴在她的头发上,她却浑然不知。(这一幕恰好被张扬声的老婆李曲看到了,回孔庙一传扬,人们都纷纷传说叶知秋是王步凡的情妇。幸好这话一时还没有传到舒爽的耳朵里。)
当叶知秋止住哭声后,王步凡拉着她进了医院。王步凡去交了钱办了入院手续,然后是各种体能检查,看是否具备动手术的条件。检查之后,医生告诉王步凡,“你妻子的身体具备动手术的条件,现在是个机会,今天正好没有手术,其他时间已经排满了,要不然只好等到下周。”
叶知秋听刚才医生误把她当成了王步凡的妻子,脸早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王步凡看一眼叶知秋,见她不说话,就说:“那就动手术吧,手术费得多少钱?”
医生说:“手术费并不贵,也就两千多块钱,动完手术要化验一下看是良性还是恶性,如果是恶性肿瘤,最好再化疗一段时间,化疗的费用要贵一些,你们准备一下,化疗的钱可以随后交。”
叶知秋听说化疗的费用很高,就说:“我们不化疗,干脆不治了,也不花那么多冤枉钱,我知道我的病可能没啥希望了。”
王步凡瞪一眼叶知秋说:“钱是人的命?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医生,别听她的,我们化疗。”
医生很感慨地对王步凡说:“好女人都勤俭,你妻子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化疗的目的就是杀死体内的癌细胞,是治本,动手术切除肿块只是治标,如果是恶性肿瘤,只怕你妻子的两个乳房都得切除掉。”又对着叶知秋说:“不过你丈夫的话是对的,钱是人挣的,花了还能再挣吗,生命可只有一次,要珍惜生命。你放心,你的病会治好的…”王步凡觉得医生的话就像是在念悼词,他心里乱极了,医生最后的话他根本没有听清楚。
王步凡和叶知秋谁也不想点破不是夫妻关系这层纸,就这样糊里糊涂扮演了夫妻角色。王步凡知道这种病手术并不复杂,也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化疗费贵一些。至于能否治好病,现在的医生也信不得,他们只管创收,把效益放在第一位,救死扶伤和人道主义却在其次了。但病是要治的,他正好口袋里有几千块钱,就让知秋在门诊房里等着,自己去交了手术费,然后送叶知秋进了手术室。
叶知秋进手术室后,王步凡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他觉得刚才医生的话好像肯定了叶知秋的病是恶性肿瘤,他不敢相信,也弄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医生永远也不会说病人的病没救了,让你省点钱,总是很仁慈地给病人宽心。但王步凡在心里祈盼着叶知秋得的不是绝症。他想不通命运之神为什么对叶知秋这样不公平。论人品,她也算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论工作能力,这两年时间孔庙镇的文教卫生计划生育工作她抓得有声有色,尤其是在销售葡萄方面可以说为孔庙群众立下了汗马功劳,也算是个女强人。经过他的努力,给叶知秋办了以工代干手续,还通过农转非脱离了农业户口。本来是很有希望的一个女干部, 偏偏命运对她不公,灾难竟然不肯饶恕她,难道真的是她命运不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 …他不敢往深处想,只求苍天开眼,不要让叶知秋步了她姐姐的后尘。也许正是姐姐因为乳腺癌死亡,才让叶知秋失去了治疗的信心,她可能认为自己也得了绝症。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王步凡胸口就有些难受,他点了一支烟猛吸几口,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胸口。他有些累,把头靠在手术室外连椅的靠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在王步凡焦急的等待下,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王步凡奔向手术室的门口。叶知秋被推出来了,她昏迷不醒,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王步凡再也抑制不住悲恸,扑上去大声叫着知秋名字哭了起来。王步凡一哭,立即招来了医生的训斥,“病人需要静养,你吵什么?像个大男人啊?”
王步凡急忙擦干眼泪问医生:“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需要三天时间结果才能出来,等着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王步凡赶紧跟随医生来到病房,医生把叶知秋安置好之后就离开了。王步凡围着叶知秋的病 床转来转去,不说话,病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输液袋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在无声地滴着。
窗外零零星星开始飘雪花了,王步凡的心情也像这冬天的气候一样透心地凉。又过了一个小时,叶知秋醒过来了,痛苦地呻吟着说胳膊疼,脸色像黄纸一样。这时王步凡才想起冬天输液,液体是要加温的,可护士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竟忘了这个细节。他赶紧到其他病房里借了个用过的液体瓶装上热水,掀开被子压在输液带上。过了一会儿他问叶知秋胳膊还疼不疼 。知秋有气无力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步凡又问知秋是不是给家中打个电话说一下,知秋摇摇头说:“妈妈为我操碎了心,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操心了,张大伯一辈子也不容易,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别惊动他老人家。”说罢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王步凡慌忙为她擦泪,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这情景让叶知秋有些悲伤,有些感动,她紧紧地握住王步凡的手,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枕边。王步凡安慰道: “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叶知秋点了点头。
这时王步凡的手机响了,一接是舒爽打来的,那边带着哭腔问他:“王步凡你在哪里啊,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含嫣重感冒引起肺炎,正在孔庙卫生院输液。你要是还要这个女儿就快些回来,要是不要的话就一辈子别再回来了。”说罢不等王步凡回话就挂了电话。王步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的,有点吓人。
叶知秋急忙问出了什么事,王步凡很无奈地说:“唉,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女儿含嫣患了肺炎,很严重。”
叶知秋一听急了,“那还不快点回去?你给南瑰妍打个电话让她来,这里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吧。”叶知秋劝王步凡回去。
王步凡十分沮丧地说:“唉,可惜我没有分身术啊!”
叶知秋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还嘱咐王步凡千万别惹舒爽生气,抓紧给孩子治病。在叶知秋的再三催促下,王步凡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南瑰妍送过来,在电话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完电话仍然没有离开,这时他想起了叶迎春,不知知秋为什么不让迎春来,可能她对迎春的看法不是太好。四十分钟后,乐思蜀和南瑰妍来了。南瑰妍见知秋那个样子就哭了,看来她们的感情确实很深。南瑰妍来后,王步凡才凄楚地、缓缓地和乐思蜀准备离开病房。叶知秋很关心地说:“我这里有瑰妍照顾就足够了。乐所长,天下雪了还是你开车吧,不然我也不放心。步凡哥,别惹嫂子生气啊!”
王步凡心里乱透了,听着叶知秋叫哥,也感觉不到蜜意。出了病房就慌慌张张地上了车,乐思蜀把自己的车丢下,开上王步凡的车驶出医院的大门。
雪越下越大,天野一片苍茫,王步凡此时的心情比这大雪天还昏暗。路上乐思蜀车开得很快,有几次车掉着ρi股奔跑,他不敢用刹车,弄得王步凡提心吊胆。他庆幸是乐思蜀这个老司机开车,换了自己肯定要出问题的。
当他们赶到孔庙卫生院时,含嫣还昏睡着正在输液,舒爽的眼睛都哭红了。见到王步凡只是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没再说话。看来舒爽现在连埋怨的心情也没有了。王步凡感到一阵阵的愧疚,他欠女儿的太多了,几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医生正在给含嫣量体温,含嫣因发烧脸色有点涨红,躺在舒爽的怀里,呼吸有些急促。
王步凡很担心地问医生:“要紧吗?”
“因感冒引起的肺炎,估计没有什么大事,只要今天晚上不再加重就没事了。”医生说。
王步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想问医生一旦今晚含嫣的病情加重怎么办,到底有多么严重。他怕舒爽受不了刺激,没敢多问,自己的心里却揪成了疙瘩。他用双手去接孩子,想让舒爽休息一会儿,舒爽不理睬他。
医生出去后,乐思蜀用塑料袋提着几个肉夹馍和几罐健力宝进来了。王步凡从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此刻最需要啥乐思蜀全知道。王步凡暗想这个乐大头还真会关心人。他拿一个馍递给舒爽,舒爽摇摇头说:“我啥也吃不下。”说着泪又下来了。
王步凡急忙劝她,“今晚要守一夜的,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
“先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去。”舒爽擦着眼泪说。
舒爽不吃,王步凡也没了食欲,就对乐思蜀说:“思蜀,你回招待所去吧,把车开走,明天早上来,如果需要转院就把含嫣转到市里去。”
乐思蜀说要留下来,王步凡不让,他只好开着车走了。乐思蜀走后,含嫣醒了,哭着说腿疼 。王步凡一看,扎在脚上的针头不知啥时候跑针了。脚肿得老粗,舒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点也没有看出来。王步凡急忙叫来医生,医生准备换一只脚扎针,含嫣哭闹着说啥也不让再扎,医生无奈只好给她打了安眠针,等她睡着后才又扎上针。这时王步凡就又恨起舒爽来,嫌她笨,没有一点见识。想埋怨她几句,看着舒爽悲伤的样子,话也难以出口。夫妻俩就像陌生人一样,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守夜。这时王步凡觉得当官也没什么好,想当清官忙死忙活也是挣个工资,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了,人前人后还得处处陪着小心,见了老百姓不敢当爷,见了大官却要当孙子,其实也挺没意思。老百姓说你是好官,他们提拔不了你。不请不送,上级未必就说你是好官,未必就肯提拔你。
第二天一大早含嫣醒了。孩子们只要病情好转就有了精神。虽然还输着液,但不哭不闹, 还小声对王步凡说:“爸爸,我已经二十天没见过你了,可想你了,妈妈也想你。”王步凡 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又何尝不想念女儿呢,但他无话可说,为了所谓的政绩和前程,他不是下乡就是到马岭去督促打井的事,几乎没有回过家。
过了两天,含嫣的病好了,王步凡牵挂着知秋,驱车到市里去。当他得知从知秋乳房里取出来的是良性肿瘤时,他与知秋激动地抱在一起哭了…
南瑰妍望着眼前的情景在偷偷地笑。
王步凡觉得自己失态了,急忙放开知秋擦着泪说:“苍天有眼啊!”
叶知秋苦涩地笑着说:“步凡哥,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我死心塌地了,要一直等着你,那怕是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也许我会白等一场,但是我无怨无悔…”
王步凡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叶知秋。叶知秋似乎是铁了心想嫁给他的,但他现在还没有考虑离婚的事情。南瑰妍很顽皮地对着他们挤眉弄眼,好像他们已经是情人关系了,叶知秋也不想对南瑰妍隐瞒什么,而王步凡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因为他和知秋截至目前还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好像无缘无故成为一名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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