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军党委决定:将黄继光的名字和英雄业绩,镌刻在五圣山正面的一方巨大石壁上,以彰扬千秋。
四川省人民政府明令,将英雄的故乡中江县石马乡改为“继光乡”。
1963年11月,毛泽东亲切接见黄继光的母亲邓芳芝。
当黄继光用生命扑灭0号阵地上的最后一抹战火,597.9高地上的12个阵地,悉数回到第四十五师手中。
秦基伟闻讯,快活地喊道:“把军文工团的姑娘们请来嘛,晚上搞个舞会。”
然而,君临上甘岭的胜利女神,在这片血沃之地仅逗留一个多小时。
雨云肥厚,潮湿欲滴的20日清早,美军30架卜26轰炸机,中低空进人上甘岭,实施地毯式轰炸。40多辆“巴顿”式坦克为地形所制,遂抵近高地作固定配置,用坦克炮配合重炮群支援美、韩步兵的全面反扑,轮番进行攻击。
敌步兵战术还是老套路:多路多波地投入。每路均呈后三角队形。攻击波则由小渐大,逐波添兵,越攻兵力越众越密集。加上臂缠白袖章的督战队在后面赶群羊似地赶着,那帮穿着高帮皮靴的大兵们,一砣砣地挤成了人蛋蛋。
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打电话给秦基伟,说:“目前敌人成营成团地向我们阵地冲锋,这是敌人用兵上的错误,是歼灭敌人于野外的良好时机。应该抓紧这一时机,大量杀伤敌人。”
秦基伟旋即将邓代司令员的指示传达给崔建功,并强调说:“要鼓励部队树立起‘一人舍命,十人难挡’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
你们放开打,全军都在关注你们,支援你们。”
又是一个血肉横飞的日子。
上甘岭上烟尘蔽日,如罩似盖,晦暗如暮。
阳光流失了。百十米开外便看不见信号枪弹的莹莹光亮,敌我双方都不得不改用迫击炮来发射信号炮弹进行联络。钢管殷红的机枪“哒哒哒”地打出死神狂舞的节奏和疯劲。士兵们喋血鏖战,衔命拼杀,置生死于度外,逐壕逐坑地反复争夺每一寸阵地。
敌我双方都在边打边补充,不断往阵地上增添兵力。
秦基伟一声号召:“婆娘娃娃一起上!”大批的军、师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走进连队冲锋的行列。
韩国巨济岛新兵训练所的新兵和釜山军官学校的士官们,也被整团整营地拉过来,补进韩二师。
美国第八集团军却毫无从美国本土招募后备兵员补充美七师的可能。
早在一年多以前,美国远东军的那位太上皇式的总司令麦克阿瑟还没被免职时,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就暗示过他:“美国人对朝鲜战争的热情,已经到了不能降低的最低点。”而美国蒙大拿州征兵委员会的官员则索性公开表示:在麦克阿瑟获得核武器和它的使用权之前,他们将拒绝继续招募新兵。
麦克阿瑟没能弄到原子弹,因而,范佛里特只好把韩国的新兵,也往美七师里填补。
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师在381高地上,捉了12个从上甘岭打残后撤到西方山一线的美七师第三十一团的俘虏,其中有6个是韩国的士兵。
最损的是美国人将韩国新兵中的青年知识分子都挑拣到美七师去,老弱者则塞给了韩二师。韩二师被俘的二等兵朴重根说,和他一起补充到该师的人,有将近一半都是40好几岁的人。
可上甘岭似乎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这个惊心动魄的昼间,双方殊死攻防了十几个回合之后,第四十五师守备部队损耗太大,渐已无力进行有效抵抗。天黑前,残余人员遂主动放弃表面阵地,相继退人坑道作战。除597.9高地西北山梁上的4个阵地仍完好在握,且从此未丢之外,上甘岭大部分阵地均又得而复失,再度沦于敌手。
然而,这是一种决不亚于1940年英国军队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光荣。唯有独具战役眼光的高级指挥员们,才能准确洞悉隐匿于失守这一表象背后的实质性意义:第四十五师独个儿挫败了敌人丽个劲师的锐气,成功地将战斗限制在上甘岭,未让战火向五圣山蔓延一步。
纵览连续7昼夜的激战,秦基伟豪气地断然预言道:“从前7天的战斗看,敌人的失败就已经确定了。”
至此,敌人先后共投入了17个营的兵力,伤亡已逾7000人之众,惨到每个连平均不足40人的地步。
美国随军记者威尔逊如实报道了他目睹的凄惨场面:一个连长点名,下面答到的只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上甘岭之战的第一天就被打残的韩三十一团,撤下高地稍作整补,20臼又被拉上来,替换伤亡惨重的美十七团的防务。
该团机枪手金在成中士在战俘营里回忆说:“我们火力连去接防时,听说换的是美军一个连。可是我看见从阵地上下来的还不到30人,只背了5支枪。有一半的人没帽子,蓬头散发,满身是泥,简直不像个人样子。其中有4个人抬着具尸体,一发炮弹落下来,在老远的地方炸了,可他们吓得扔下担架就没命地跑。”
美联社记者伦多夫19日夜晚从金化发回一篇战地报道:“那些出发时兵力足额的部属,今晨回来时,只剩下几个少得可怜的残余。那些最精干最勇敢的军官们看到这样惊人的损失,都哭了起来。”
仅19日深夜开始的2个半小时的大反击中,第四十五师各团上报的歼敌成果总数就有2500多人。
20日9点左右,第二十九师的一个侧翼观察所看到,敌人一次就从597.9高地正南边的山沟里,拉走整整30卡车的尸体。
但是,师指挥所通过对参战各团上报的歼敌总数、各观察所的观察结果、侦察窃听所获的情报,以及敌参战部队的编制实力,进行综合分析,发现上报的歼敌总数略有重复上报之误,便将歼敌数使劲往下压,只向军部报了1500余人的歼敌战果。
可是,此时崔建功也拿不出一个完整的建制营了。
高大瘦削,白发苍苍的刘占华老人坐在一张旧藤椅上,手指轻轻敲着他那曾患过血栓的脑额,苦苦地想了许久也没能记起:到底是19日大反击的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军参谋长张蕴钰赶到第四十五师师部,听取各团团长汇报上甘岭战况。孙家贵、刘占华和张信元三位团长,都说手上已没有什么部队了。
张蕴钰一听,大惊,问:“你们怎么没报告?”
刘占华梗起脖子,说:“我们还能打。我的勤杂兵们还可以再顶一阵子。”
张蕴钰痛惜得直摇头。
第十五军当即就上甘岭之战,为志愿军总部起草了份综合情况报告。报告中对第四十五师各连队的伤亡,作了个粗略的调查统计——
“这些投入战斗时最少的有140人,最多的达210多人的连队,到20日为止——
“第一三三团除了一、三、九连是16人外,另外4个连伤亡较小,补充后还持续战斗。
“该团所有连队,只有四连和六连另2个排未投入战斗。
“第一三四团一、二、三连至17日,共剩30余人:一、三连各补了110人。
“二营四连剩30人(笔者注:据第四十五师阵中日志记载,该连还剩19人)。
“五连除连长,指导员外,无兵。
“六连不详(笔者核实,该连于19日夜反击537.7北山后,坚守至20日下午时,全连唯余8人,且大多带伤,退守于坑道中)。
“七连无兵。
“八连11人(笔者注:应为16人),后补足至145人,到20日尚有16人(笔者注:应为20日补足至145人)。
“九连无兵。
“第一三五团到19日,一营剩70余人,补人75人。
“四连10人(笔者注:此综合报告起草时,该连正在坚守597.9高地的激战中,伤亡已逾半数)。
“五连20人,又补人60人。
“六连30人,未补。
“七连11人,未补。
“八连20人,已补入60人。
“九连30人,未补。
“各营机炮连配属分到各连,很难统计。”
20日晚,秦基伟在作战室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决定从军直属队抽调人员补充第四十五师,以保证其持续作战能力。同时,会议还将全军部署作了调整,让担任守备的部队和担任反击的部队专门化,集中力量恢复阵地。
第二天,军部就从军警卫连抽调79人,会同第一三四团七连的17人,乘夜暗潜入597.9高地主坑道,编入八连,统归李宝成指挥。
22日,第十五军呈请兵团和志司设法为第四十五师补充4000人的时候,秦基伟就已预见到这个仗,光凭第四十五师是打不下来的,开始考虑动用军预备队了,准备让第二十九师的第八十六团和第八十七团,各调一个营参加反击。
巨大的伤亡,使战地救护工作陡然上升到与前沿战斗和物资运输鼎足而立的重要地位。
前沿连队救护人员拼死相救,从敌人的炮火下将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伤员,驮着爬,夹着拖,抱着滚,撤进坑道里去。可是,救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在597.9高地9号阵地上,为抢救一个伤员,竞付出了7条性命。
而在同一高地的3号阵地上,为抢运下60余名烈士,伤亡了近50人。
在537.7北山高地上,四连为从敌炮火下救出自己的10个负伤的战士,牺牲了21人,才救出3名伤员。
为此,敌炮火最猛烈时,师、团指挥员不得不铁硬起心肠,下令停止抢救伤员。同时严令火线运输员,弹药食品送到高地后不准空手返回,必须带回一个伤员。带回5人者,记功。
抢运下的伤员被送到二三公里外的营包扎所处理创处,再视伤情逐级后送。从营包扎所通往师、军野战医院的几十公里山路上,上千副中朝民工的担架,几百头骡马,近百辆救护车和运弹药的回返卡车,翻山越岭,通过5处敌机固定封锁点和10余公里的炮火封锁线,源源不断地将伤员运往后方。
第四十五师的后勤处副处长兼卫生科长黎天恩至今都记得,敌人封锁最厉害的是第一三五团前沿营指挥所到该团卫生队的那条山沟,排炮弹、空爆弹和敌机扫射,密集得几无Сhā针之隙。沟顶一线天,终日烟尘迷漫。沟里所有的树木都被炮火拦腰打断,有的运输连在这里被整连整连地炸光。
由于一路上敌机轰炸骚扰的延误,有些伤员半道上就停止了呼吸,只好就地掩埋。来不及掩埋的,放路边一会儿就被炸没了。
军、师两级医院骤然承受了1900多名伤员的巨大压力,送来的全是脑颅伤、胸腹伤、贯穿伤、骨折伤、烧伤、气性坏疽、战伤并发症……师卫生科的干部全下到医院来帮忙,就这也忙不过来。黎天恩只要往手术台上一站,常常一天下不了台,不停地收拾那些被子弹和弹片打烂的骨骼和五脏。实在累极了,他就倚在手术台的铁架子旁打个盹儿。那些日子里,他总是腰肌疼痛酸胀,两腿粗肿得一摁一个坑。
在德山岘第四十五师医院的那条松木葱茏的山沟里,护理员们漂洗血污的绷带,将沟底那泉水淙淙的小溪都染红了,终日血色荡漾。
山坡和沟谷里,战前就挖好的大片土坑墓|茓,很快就被白布缠裹的烈士们填满了。一个挨着一个的坟丘前,林立着一片脂味清新的木牌。牌上墨迹犹香,记载着烈士的姓名、籍贯和部别。
一想起那些日子,张祥珍的脑海里旋转得尽是针管、棉签、吊瓶、敷料、手术器械……还有空袭警报和坑道外不时响起的那声吆喝:“来伤员喽——”于是,便赶紧忙完手头的活儿奔出去,帮着从车上抬下一批又一批血迹斑斑的伤员。
她回忆说:“连续好几个月,便那么眼一睁就忙,忙乏极了,随便在哪儿歪着打个吨儿,起来再接着忙。”
上甘岭战役胜利结束了,可战救工作的仗远未打完。疲乏得那些医护人员一个个面如土灰,赤眼青晕,脸色比伤员的还难看。
昼夜置身于这大片伤残的包围与刺激中,救死扶伤的良知与德性,使得他们负担着比伤员更沉重的心理痛苦。
说着,张祥珍就叹气:“唉,那些日子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幸亏那时年轻。”
是呵,正是桃李年华的张祥珍,跟说话这会儿正在她身边忙碌的女儿一样,有着惊人的美丽,却又更多几分坚毅。
入伍后她本已被安排留在安东的军随营学校,可以不上前线的,但她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向领导上要求说:“中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女兵出国作战的,我得去。”她咬破纤细的手指,写血书申请入朝参战。到朝鲜不久她就染上了回归热,病得满头秀发掉光了,她还是不肯回国治疗,坚持参加救护。
上甘岭的胜利,是男子汉胜利;可谁又能说不也是像张祥珍这样无畏的女人的胜利呢?
很像是两个恶斗过久的强壮汉子,彼此恨火烧心,却又都疲软乏力,累得抬不起胳膊动不了腿。
敌我双方都打不动了。
王福新老人说:“上甘岭战役,是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一个必须冷却过程的。”
第一个战斗Gao潮过去了,但这决不意味着有了一个可以放松放松身心的礼拜天、节假日。敌我双方都需要时间来补充整顿,以准备下一轮的恶战。而美国第八集团军的将军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由此陷人了对于坑道战的麻烦里,且始终没能找到对付这种新战法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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