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D日,每块岩石都在燃烧。那烈焰,便是邪恶挥舞的橙黄的旗幡。
仿佛大地震前的气象、水文、动物圈出现了异常反应,第十五军设在五圣山、647高地、菊亭岘等地的观察所、窃听所发现:自8月中旬以来,范佛里特5次亲率美、韩军的军、师长们到金化一线视察;几十拨中、低级军官分乘坦克、吉普车,或徒步而行,携带地图抵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察看地形;美、韩军小股部队频频出击,向五圣山正面一线作试探性的进攻;盘旋于五圣山上空的敌侦察机,架次明显增多;五圣山当面之敌的炮位增加了一倍;敌捕俘队连续捕去志愿军第四十五师前沿阵地的3名哨兵;敌炮群开始有计划地逐步摧毁五圣山一线的防御设施;敌工兵部队与部分劳工加紧鸡雄山一线道路的挖掘拓宽作业;敌金化北面公路上,终日烟幕如墙,遮掩着庞大车队运送物资、人员;仅可观察到的车辆即达2.5万余辆次,平均每日有2100辆次之多,按每辆载重2吨半计算,则可运弹药物资6.2万多吨……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战争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绵密地覆盖着五圣山的红松林,似乎也预感到某种灾难的迫近,不安地连日骚动,涛声悲鸣。
然而,这些却未能引起第十五军的警觉。
该军的基本作战计划中分析:平康地区为我军与第三十八军的结合部,地势平坦开阔。第四十四师防御的发利峰、王在峰与第三十八军第一一四师防御的下回山、蓬莱山为我军与第三十八军的主要前沿支撑点。因此,估计敌向我行较大攻击时,必先攻发利峰、下回山,以分割我两军的防御体系,尔后展开大量坦克和机械化部队,配合正面部队攻取我与第三十八军主阵地西方山、晓星山。
9月2日,第十五军的一次作战会议上,秦基伟军长对当前的敌情有个报告,分析敌人为配合板门店谈判,对我施加军事压力,将会在9、10月间发动一次规模较大的秋季攻势。
他依据各种战场迹象分析,从攻防战斗的一般周期判断说:“敌人这次正面进攻的重点可能是第六十三军防御的延安地区。
我们第十五军不是重点也是次点,但需作重点准备,准备敌三个师进攻我。敌进攻我有三种可能:一、敌人用主力从西方山、斗流峰正面进攻,两个团迂回为侧翼。二、重点放在我们和第三十八军结合部,打开一个缺口,以300辆战车掩护步兵侧翼攻击。三、进攻五圣山。这样困难很多,但对敌人有利,可威胁我平康和第十二军的阵地……这次会比过去进攻持续时间长,战斗更加残酷;我们准备20天最恶劣10天。”
当天,第十五军颁发了“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作战方案”的战字第一号命令,按敌人重点从西方山攻击的可能,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加强第四十四师的防御火力。
秦基伟善弈,走一步看三步。料敌亦如搏弈,他断定美军有此3着棋可走。敌人可能走哪一着,他一时还吃不大准。
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也吃不准。
但是,他从所获情报判断,敌人将在近期发起局部性进攻。为打乱敌人的计划,争取战场主动权,他决定先发制人。
9月14日,志司命令志愿军一线的8个野战军,自9月18日开始,在180多公里宽的战线上,各自选定当面之敌3至5个有利目标,先敌发起连续战术性反击,以粉碎敌人的进攻。
遵照此令,第十五军第四十四师以敌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和391高地东北的无名高地为反击目标;第四十五师则选定敌金城至金化公路西侧的主要战术支撑点:注字洞南山。
此山孤立险要,有韩国第二师的一个加强营守备,对第四十五师的侧翼威胁极大。第四十五师决心用近2个团的兵力,集中28门重型火炮,倾力拔除这根毒刺。
或许第十五军的反击准备过于专注,10月5日韩二师第三十二团一个叫李吉求的上尉参谋,越过战线向第四十五师投诚,透露了该部将协同美军进攻五圣山的企图。遗憾的是这一重要情报,仍未能引起第十五军应有的重视。
直到10月7日夜间,第四十五师召开的作战会议上,与会者还一致认为敌人的攻击方向将以西方山为主,五圣山为辅的可能性较大。因此,该师仍保持597.9高地一个加强连和537.7高地北山一个连的守备部署不变,继续集中精力进行反击注字洞南山的作战准备。
历史几乎将这一段时光,逐日逐时地作了精心的安排——
10月8日:在板门店。那个骄横的美方首席代表哈里逊,单方面宣布无限期休会,蛮劲十足地挟起牛皮公文包,退出谈判会场的那幢大木板房。
4个小时之后,克拉克便在东京正式批准范佛里特的“摊牌作战”方案付诸行动。
2小时后,范佛里特便赶到美九军军部,连夜召开紧急作战会议。
10月9日:清晨,美国第九军司令部向所属各师下达预先战斗号令——第三十二号作战计划。其作战要点是:一、军拟在×日×时发起进攻,夺取三角形山和狙击兵岭。同时,将主抵抗线推进到此地,并给敌人最大杀伤。二、韩第二师(配属第三十七轻步兵团、第五十九坦克连、美第一四。坦克营一连),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兵力及一部分支援兵力,于×日×时发起进攻,攻占狙击兵岭……三、美军第七师(配属第九十一、第五十炮兵营)以不超过一个步兵营的兵力攻占三角形山……
10月13日:中午12点钟,美国第九军司令部避开基督教世界最忌讳的“13”这个数,确定“摊牌作战”的D日H时为14日4时。
极巧合的是同是13日这天,志愿军第十五军也确定了第四十五师进攻注字洞南山韩军的D日H时为18日17时。
但是,美军抢先4天动手了。
这一夜,鸡雄山一侧的美军集结地通宵骚动。
在剪状交叉照射的探照灯光柱的映照下,头戴白色钢盔的美国宪兵调整哨,挥着红绿旗调度穿梭往来的车辆。到处在装车、卸车,遍地堆的是物资、弹药。几排军用帐篷和活动板房里,进出的参谋人员们都是一溜小跑,里面几乎不间断地传出敲击的电键声。
午夜时分,美七师与韩二师的步兵静肃地进入冲击出发阵地;傍山的公路上,几十辆坦克、战车已经发动;炮阵地上,炮手们飞快地摇动手柄,数百门重炮朝五圣山方向仰起炮筒;
距鸡雄山数百公里的汉城机场上,几十架歼击、轰炸机列阵待命,机务人员正紧张地加油充电……
此时,志愿军中部战线却一片宁静。
平康北边一个叫西霞洞的小山村里,志愿军第三兵团部的舞会刚刚结束,夜空中还缭绕着舞曲的余韵。他们丝毫没有觉察出一场朝鲜战争中最惨烈的大血战,距离他们只有4个来小时了。
10月14日可能是历史上战事最多的一天。它似乎从来就是人类征战杀伐的黄道吉日——
1066年的这一天,征战者威廉率诺曼人军队在黑斯廷斯大败英国人,从而结束了王位之争,加冕英格兰国王。
1806年的这一天,拿破仑在耶拿击败普鲁士军队;同一天,又在奥尔施泰特击溃萨克森。
1813年的这一天,巴伐利亚对法国宣战,加人俄、瑞、奥国联盟,发起了“解放战争”,在莱比锡的“民族大会战”中打败拿破仑军队。
1884年的这一天,西非象牙海岸的曼丁哥黑人部落,在萨摩利的率领下,起兵反抗法国殖民控制,占领了苏丹喀土穆。
1930年的这一天,芬兰法西斯分子发动武装政变。
1939年的这一天,英国战列舰“王橡”号在斯卡帕弗洛,被德国潜艇击沉,舰上800多水兵葬身于海底。
1944年的这一天,英国和希腊军队从德军手中解放了雅典古城……
然而,1952年的这一天,上甘岭的血光之灾,则使历史上同一天发生的所有战事都黯然失色。它堪称世界战争史上最为疯狂、最为残暴的日子之一,是五千年人类文明猝然遭遇的一次野蛮挑战。
美军的“牌”于这天凌晨4点摊开。
黎明似乎被猛烈的炮火惊醒而提前来临了。
战斗在第十五军约30公里的宽大正面上全线打响,其中尤以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况最烈。美七师与韩国第二师集中了320多门大口径重炮,27辆坦克、战车,40余架飞机,以每秒钟落弹6发的旷世罕见的火力密度,狂轰滥炸五圣山的这2个拢共才3.7平方公里面积的前沿支撑点。
志愿军依照苏军陆军条令大纲中所规定的,军以下规模的作战,称之为战斗的界定原则,战斗打响后一直称此战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斗,或五圣山前沿两高地战斗。
两高地背后的山洼里,有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叫上甘岭。
一年多以前,志愿军曾在这个小村子里召开过第五次党委扩大会议,研究部署第五次战役。经过是役几十万人的一场拉锯战,上甘岭村屡遭火焚,早已化作一片废墟。作为村庄,如今它只存在于1/5万的旧军用地图上。
直到20多天之后,战斗发展到战役规模,志愿军总部才以此村名,将两高地战斗统称为上甘岭战役。
潘朵拉匣子打开了。
这是个魔鬼泄欲的日子。
无数条闪烁明灭的弹道,将墨黑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凛冽的空气波动着,被灸痛烫伤般痉挛不已。炽热的弹丸洋溢着毁灭的激|情,在畅快的飞行中啸音亢奋,尖锐如刺,向大地倾泄下分不清点串的爆光和浑然一体的轰响。有着几百万年地质史的灰褐色岩石,扒皮般被生生揭掉一层,化作碎屑粉末飞扬弥漫,漫无归宿地悬聚在一片火海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尘团,饱浸浓烈的焦糊味和硫磺味。
高地沉浮着,摇晃着,恍若两艘无助的危船,颠簸在风涛万里的洋面上。战士们默然无声地搂着枪,坐在坑道两边的空弹药箱上,巨大的震波像一记接一记的闷棍,猛砸在他们的头部。那个全军有名“冷枪猎手”邹习祥,感觉荒诞地错乱,老觉着敌人的炮弹是从地底下发射上来的,打得他脚底板酥胀麻木,而ρi股则像坐在漫涨的海涌上。
不时有人被震得牙齿嗑破舌头和嘴唇,“哎哟”一声捂住嘴。
待手松开时,满掌是血。
7号坑道里,那个说话还奶声奶气的17岁的四川籍小卫生员停止了呼吸。巨大而纷乱的炮击中,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在这阴森恐怖的黎明到来前,他正熟睡着,神情愉悦舒泰,似乎美美地梦着什么。然而,他甚至没来得及收敛起那脸稚意的笑,就那么坐在弹药箱上,上身倚着坑壁被活活震死了。
在两高地上承受过上甘岭之战第一次沉重打击的人,如今已廖廖无几了,却又都无法描述那个有如世纪末的可怖的凌晨,呐呐地说:“地狱恐怕也就那样儿吧!”
惊心动魄的轰响声中,前沿两高地坑道里的步话机员死命呼叫营指挥所,可爆炸密集得竞无立天线之隙。步话机员在坑道口一次又一次架设起天线,13根备用天线被炸光了,也没能和营指挥所联络上。
高地通往营指挥所的电话线路也被全部摧毁。
距离上甘岭1000多米的448高地营指挥所坑道里黑乎乎的,气浪像飓风般卷进坑道,通讯员一连划了几根火柴都没把支蜡烛点着。借助坑道外的灯光和炮火,里面的人和物才依稀可辨。只见王凤书副团长对着话筒,扯着嗓门在喊:“九连长……喂喂……
王二……”
电话班副班长牛保才借着炮火的闪光摸到王凤书身边,要求:“副团长,让我去查查线。”
王凤书勾过头去,瞅瞅坑道外面雨点似的炮弹,忧郁地说:“炮打得这么猛,你怎么出去呵?”
牛保才说:“我试试吧。”说罢,他拎起两个线拐子,腰一猫就冲进纷飞的弹雨里。
在遍地炮火中,他机敏得像只猿,匍匐跃动,翻滚躲闪着检修线路。可是,整整一卷被复线用光了,还差一截断头结不上。伏卧在地的牛保才大张开双臂,一手抓住一根断线头,让电流通过自己3处弹伤的躯体,用生命接通了3分钟的电话。
王风书抓住这用一条性命换来的3分钟,一口气向高地连队下达完紧急作战命令。
已是古稀之年的崔建功师长记忆力衰退了许多,但那个凌晨却积淀成一方时间的流水冲不走的石块,兀立在大脑的沟回里——
正在酣睡中的他,突然被猛如天崩地塌的爆炸声惊醒。一骨碌翻身下床的同时,他还下意识地抓了件军大衣裹上,飞快地冲出师指挥所的坑道,爬上真莱洞的山顶向南眺望。只见夜色覆盖下的前沿阵地上,炸点亮成一线,声波与震波,一前一后如海潮般平推过来。其中有两处炽亮得格外刺目,仿佛两个岩浆滚动的火山口。
紧随其后跑上山顶的师作战科长宋新安,立即为崔建功判明战斗事发地点:“这是4公里处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
但是,他们无法断定这是敌人的主攻还是佯攻;敌人的攻击企图、兵力规模、战术手段亦一概不清楚。前沿阵地的电话线路全部中断,步话机也呼叫不出。通往前沿营指挥所的电话时断时续,零头碎脑地只收到团侧翼观察所的一些报告:
“×号阵地上出现敌人。”
“敌人坦克爬上××高地。”
“×号阵地没有了枪声。”
崔建功心中焦虑,来回踱步自语着:“难道前沿防御一下子就垮啦?我们的部队呢……”
《韩国战争史》记载着:炮击过后,我军发起攻击。中国军队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拼命抵抗。
坚守597.9高地的是第一三五团九连和八连一个排,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从14日的597.9高地上幸存下来的老人们都还记得:那天有雾。雾气与硝烟混合着,在欲曙未旦中漾漾地涌动弥漫。
此高地共有12个编号阵地,地形较573.7高地北山复杂险要。俯瞰下去,整个高地很像是一支射进美军防线大弯曲部的三角箭矢,所以美军又称此高地为“三角形高地”,或“三角形山”,而将主峰597.9米的海拔高度作了舍人,简约地称为598高地。主峰东北边800多米处的一个小山头,被他们称作“耶尼鲁塞尔峰”;主峰西北边900多米处的一个小山头,被他们叫做“派开司峰”。
由“派开司峰”再向西北延伸过去,有两个并耸的小山头,美军分别以好莱坞电影明星的名字命名为“珍妮·罗素山”和“桑德山”。
这是美国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们别具匠心之举,朝鲜的山川被他们分别取了美国式的名字:“堪萨斯——怀俄明地带”,“犹他战线”,“猪排山”,“拳击场”……据说因为战场太黯淡,太使人沮丧,按美国人的习惯取名,可以活跃美军的气氛。
威廉·曼彻斯特在他的那本很出色的畅销书中,用调侃的口气写道:“好像是战争的恐惧既然消除不了。于是那些军事新闻发布官们便可以用委婉的说法,使之全盘美国化,就能把恐惧包藏起来。像无所不在的连环漫画和感恩节时在散兵坑中供应的火鸡晚餐一样,战场上的命名可以使士兵们想起家乡。”
同时,这也能让那些美国士兵们产生一种迷幻,使他们觉得是在为远在数千英里之外的家乡而战。
现在我们按志愿军的表述方式,看看这个高地的阵地编成。
该高地是由主峰伸展向东北和西北方向的两条山梁构成的,它如同一个英文的“V”字母形态。主峰3号阵地前方,有个背北迎南的突出部,这是9号阵地。
关于这个阵地,下文将会反复提起。
9号阵地的右后方隆起一个10号阵地,左后方的小山腿上,蹬着一个7号阵地。在西北山梁上,依次构筑有0号、4号、5号和6号阵地。东北山梁上,则严谨地排列着1号、8号和2号阵地。2号阵地左前方撅出个小山嘴,山嘴上死死地叼着的是九连前哨——11号阵地。
更准确地说,11号阵地位于这个“V”字形高地右面一笔的顶端上。
这是个仅30来米宽的山梁子;山梁上有个L形的小坑道。里面满满荡荡地挤着九连前哨班的10多个人。这个班是14日这天,整个上甘岭守备部队中最先与敌人接上火的。
5点钟左右,敌重炮、坦克和战车群开始火力延伸,向五圣山一路轰炸过去,进行全纵深压制。年仅18岁的小班长蹲在坑道口,透过昏浊迷离的曙色与爆尘,忽然看见半山坡滚动的烟雾中隐约着一片钢盔。他不由一楞,紧忙又趴下身子,贴着地面向坡下望,只见约有两个排的美军正成大三角队形,弓腰撅股地往山梁上爬。
小班长性急了些,火爆爆地喊了声:“敌人上来了,打呀!”便带领全班冲出隐蔽的坑道,全部投入阻击。
持续了整整43昼夜的上甘岭之战,就从这里开始了。
然而,前哨班投入的多,伤亡也大,等击退敌人4次大冲锋,这个班伤亡得只剩一个小战士杨德甫了。
坚持到7点半钟左右,寡不敌众的杨德甫带着最后30发冲锋枪子弹,独自退人坑道坚持作战。
这是14日那天,上甘岭上最先丢失的一个阵地。
八连一排长在排的主阵地2号阵地上,透过弥漫的烟气,看到11号阵地上冒出一群戴钢盔的人影,心里不由地一咯噔:糟糕,1l号阵地丢了。他燥吼了一声:“二班、三班,马上反击11号阵地,把鬼子们全打下去。”
2号阵地与11号阵地仅隔150米左右的空间,可两个班运动到半道上,就被敌人炮火网罩住。浓烟烈焰中,20多人只剩5个伤员活着爬回来。
一排兵力使用失控,损耗过大,11号阵地反击未成,2号阵地亦守备艰难。到ll点多钟,2号阵地上便已无兵可战。
九连连长在连的主阵地上,眼睁睁看着美国大兵的皮靴踏上2号阵地,像踩在他心上一样疼痛,却无富余兵力支援一排反击。
半小时之后,孤立突出在597.9高地东南的7号阵地亦告失守。
位于这个“V”形高地尖角处的9号阵地上的战斗,却打得从容而技巧。指挥三排扼守于此的副指导员秦庚武精明过人,惜兵如金。为避免敌炮火下的伤亡,他用兵如同筷子蘸油,只在表面阵地上摆3个兵,伤亡1个,坑道里补充出去1个。随打随补,前仆后继。最危急时,他将连部的勤务人员也组织起来,逐次补入9号阵地。
9号阵地是597.9高地的门户。9号在握,主峰就不倒。
据五圣山窃听所侦知,主攻597.9高地的是淞沪抗战时曾驻扎我国上海的“美国海外军团”第三十一团,由摩西上校指挥。恶战7个多小时,这个团先撑不住劲儿了。其轮番攻击的第二、第三营均已经伤亡70%。美军用兵向来忌讳整建制被打垮,便没敢再用一营,而将这个团撤下去整补,另换上绰号叫“矛头”的第三十二团再战。
然而,攻至午后,这支曾在日本冲绳血战中经受磨砺的“矛头”,仍未能刺穿九连的防御之盾。
在597.9高地前哨班与敌交火的同时,只隔一条山沟的537.7高地北山上,一个营的韩国兵如同一群群乘雾海潮汐爬上岸来的水怪,分3路拥向4、5、6号阵地。
一连战士纷纷冲出坑道,进入各自已被炮火砸烂的阵地。顽强阻击到10点多钟,连续击退敌人10余次排以上规模的进攻。
这时,高地上雾已散尽,可爆尘浓烟仍满山飞扬,所以太阳还是昏昏蒙蒙地看不大清爽。以至于那些活着走下上甘岭的一连老兵们,一直以为那天是个阴到多云的日子。
那会儿他们的精力都集中在敌人出没的山坡下,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巨大的声团,像无数只发情的公蜂同时鼓动翼翅发出的嗡响,沉沉如隐雷般滚动过来,汇入高地恍若无边的轰鸣。美国第五航空大队一次便出动了20余架B--26中型轰炸机,翅膀挨着翅膀地大编队进入上甘岭瓦蓝的天空,将重磅炸弹、凝固汽油弹,向笼罩在尘埃中的两高地猛扔一气。
一连前沿班的几个战士来不及撤回坑道,全被吞没在烈焰中。
机群扔下的最后一颗炸弹刚刚爆开,敌人又一轮攻击波开始了。一个连的敌人蜂拥向一连的8号阵地。
负责攻击537.7高地北山的韩二师,是1951年11月在汉城组建的韩国第十个野战师,辖第十七、第三十一、第三十二团,为韩军的主力师之一。
韩国军队的所有师长均为少将或准将,唯独韩二师师长丁一权是中将军衔。
此人战前就是韩军的总参谋长,朝鲜战争爆发不久去美国深造了一段时间。归国后原准备就任韩国陆海空军总司令的,但是美国军方却进行阻挠,不同意他破格提拔使用,坚持要他按美军的惯例,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上,让他从师长当起。
气得丁一权那张保养得法、饱满红润的脸上,腮帮子乱哆嗦,当着李承晚总统的面大骂美国佬是帮拿耗子的狗,管得太他妈的宽了。惯例?你们美国人自己就不按惯例行事,倒叫我们大韩国的将军按你们的惯例办。
克拉克就是在二次大战初期,从美三师参谋部作战处长一步跨到美国地面野战部队司令部作战处长的位置上,由中校跃升将军的。布莱德雷也是陆军参谋部中校助理秘书,直接升任本宁堡步兵学校准将校长的。麦克阿瑟更从陆军参谋部的一个少校小参谋。跳过中校军衔,直接当上了美国有名的彩虹师的上校参谋长。
最典型的是艾森豪威尔。
此人1942年2月才当上陆军参谋部作战计划处处长,准将;4个月之后就成了欧洲战区中将司令;又过了4个月,这个幸运儿已是进攻北非的盟军统帅了。而到了1943年12月,他索性坐到世界历史上最大合成军的帅椅上,指挥进攻欧洲的“大君主作战”。
在此两年之前,这个艾森豪威尔的最大愿望是离开机关,下去当个师长……
熟知美军历史的丁一权,能举出美军中许多不按惯例升迁的例证来。可那又怎么样?不过背地里骂骂街,出口恶气而已。在克拉克面前,连李承晚总统都跟个小听差似的,他丁一权的胳膊还拧得过美国人的大腿?他可是尝到傀儡国人的滋味了。
此后数月,丁一权托病不出,幽居私宅。
李承晚派韩军总参谋长白善烨出面劝说丁一权,暂时先委屈一下到师里任职,许诺3个月之后就安排他担任韩国第九军团副军团长,明年上半年之前,保证把第二军团交给他指挥。
丁一权这才就坡下驴,挑选了韩二师。
白善烨当即将原师长咸炳善调离另用,把位子腾给丁一权。
因其熟悉美军战法,丁一权到职仅个把月,范佛里特便指名要他率韩二师协同美七师实施“摊牌作战”。
丁一权积怨未化,决心此番出战非得打出个样儿,让美国佬们看看他的军事才干。14日,他坐镇该师第三十二团指挥所,亲自督战。可他没想到对手如此强硬,一交手仗就打成血战肉搏。
他恼怒地命令:“给我再攻!”
一连以主峰为核心,利用537.7北山上的大小山头和地形突出部位,构筑了9个编号阵地,组成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十字形防御体系。高地由西至东,一线横摆开9号、3号、4号、5号和6号阵地;由北至南纵向排列着l号、2号、7号和8号阵地。
8号阵地是一连整个防御面的最突出部。
韩二师的一个很老辣的射手爬上8号阵地的半山腰,就地架起挺重机枪,熟练而准确地将子弹贴着地皮射过去,热风燎人地向上泼出个金属的扇面,压得守在阵地上的九班抬不起头。敌步兵乘机猛攻上来。
紧挨在8号阵地后面的7号阵地上,八班机枪手陈治国看到这情形,唰地调移枪口,想从侧面敲掉那挺重机枪支援九班。可高地上所有机枪射台都已被炮火摧毁了,他的机枪架的位置太低,与目标构不成射线。情急之下,陈治国蹲下身子,抄起滚烫的枪腿架到肩上,扭脸喊初盈江:“副连长,来吧!”
初盈江一看他整个正面全都暴露给了敌人,忙说:“这不行,咱再另想个办法。”
他话刚落音,陈治国已被敌人一枪打坐地上。但他双手仍死死把定肩上的机枪不放,吼了声:“你快点,敌人上了九班阵地了。”
王福新老人亲眼目睹了接下来的那幕壮烈场面——
“当时我就在2号坑道口指挥,离7号阵地不远,阵地上的战斗我一目了然。初副连长操着架在陈治国肩上的机枪,向敌人的那挺重机枪猛扫。可是陈治国再次中弹,疼得坐不稳了,便又趴在地上,用背驮着机枪让初副连长打。再往下就看不清了,爆炸的气浪掀起的尘土,将高地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尸体没能找到。但我到现在还记得陈治国的模样:黑红的四方脸盘,墩墩实实的个儿,很有劲儿。那可是个好兵呵。”
据韩国史料记载:十连在左侧向此次战斗的主攻目标A高地(注:即537.7高地北山1号、2号和3号阵地)发起进攻……该高地有一个连敌人依托坚固阵地顽抗。此次战斗,敌人的顽抗程度前无先例。14时(注:应为12时)许,右翼九连以两个排突击岩石棱线(注:即537.7北山4号、5号和6号阵地)东斜面,经20多分钟的肉搏,占领该地。
另一路韩军也由南向北,冲向8号阵地。
坚守在前沿8号阵地上的七班和九班,只剩下南树德等3名伤员。他们已难以支撑,打算退守到7号阵地的坑道里,但来不及了。冲上阵地来的敌人架起l挺机枪,将他们压制在离坑道口十几米远的地方动弹不得。
奇巧的是敌人这挺机枪,正好架在八班一个5处挂彩而昏迷过去的战士身边。当爆豆般的枪声将他震醒转来,睁眼看到阵地上的情形,竞顿生一股神来之力,突然浑身血乎乎地蹿起来,“噢”
地一声怪吼,扑向那挺机枪。
2名韩国兵被这血人突如其来的一跃,惊得魂飞魄散,扔下机枪爬起来就跑。这个战士吃力地拖过机枪,正要调转枪口,发现10多个敌人已从他的另一侧扑过来了。他头晕目眩地不知怎么就从地上摸住了3颗手榴弹,悄悄地将弦全扯开来。那伙韩军刚走近,他一个翻身,亮出搂在胸前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没等那些韩军士兵做出任何反应,3颗手榴弹便爆成了一个声儿。
已进入坑道的南树德趴在坑道口,只隔着30多米,看见他在烈火巨响中辉煌地一闪就不见了,10来个敌人则像10来只鸟儿一样飞向半空中,接着便被打折了翅膀似的遍体血污地纷纷跌落下来。
一连的这个战士名叫孙子明,江苏高邮人。这是上甘岭战役中以身殉国,与敌同归于尽的第一人。
战斗,一幕比一幕惨烈地在537.7北山上展开。
战至下午l点多钟,一连200多壮士已苦战了整整8个小时,投掷了4000多枚手榴弹和手雷,打了17万发子弹。全连38支冲锋枪打坏了31支;6挺苏式轻机枪打坏了5挺;45支苏式步枪打坏了37支;8支美式步枪全部打坏。
至此,一连已无力再战,所剩20余人便尽皆退守进坑道。除9号阵地以外,537.7高地北山阵地均为敌人所占。
由于第四十五师大口径火炮射向和观通设备,主要指向了注字洞南山,因而14日这天能支援上甘岭步兵作战的,只有3门榴弹炮、6门日式山炮和6门野炮,无法压制敌人炮火。在敌炮火摧毁性的轰击下,上甘岭上苦心构筑了4个多月之久的野战工事,以及铁丝网、鹿砦、陷阱、反坦克壕等副防御物,仿佛被只无形的巨手一把抹去,荡然无存。
是日昼间,一连和九连在与后方失去联系,得不到后勤补给的极度困难的条件下,孤军苦战,殊勇不殆,击退敌人排以上规模进攻3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