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摊牌上甘岭 > 第三章火风焦土

第三章火风焦土

一天阻击打下来,九连耗尽战前储存的所有弹药,36支苏式冲锋枪打坏29支,45支苏式步枪打坏37支,6挺苏式轻机枪打坏5挺,2支汤姆生冲锋枪、1支美式步枪、7支美式半自动步枪全部打坏。

但苦战中的九连和一连的官兵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在14日这天创造了怎样的奇迹。敌人动用了7个营的兵力和18个炮兵营的火力,轮番猛击,最后只夺去半个上甘岭的表面阵地。

上甘岭北边20来公里的地方,蜿蜒着一道梁双岭,第十五军军部就设在山岭中部的道德洞。

“洞”,在朝鲜语里就是小村庄的意思。

军部作战室是工兵在村边的沟坡上构筑起的一个约30来平方米的隐蔽部,顶部覆盖着钢筋水泥和5米厚的土层;四周用上百根圆木作壁;壁上钉有一块散发着松香味的大木板,木板上挂着1/5万的大幅地图:《平、金、淮地区第十五军防御部署及敌军态势图》,图上Сhā满了标示敌我的红蓝­色­小三角旗;作战室中央的大条桌上,有3部皮包电话机,每部电话机前都有1名参谋昼夜值班。

自14日清晨到现在,几位军首长几乎寸步未离作战室。

秦基伟端坐在桌前,一份接一份地研究敌情通报。张蕴钰参谋长走过来:“军长,前面仍然情况不明。”

秦基伟沉重地抬起头:“情况不明就是最严重的情况。命令五圣山侧翼观察所,每隔半小时报告一次敌情。”

张蕴钰建议道:“请左右邻的第十二军和第三十八军也通报一下他们的正面情况?”

秦基伟点点头,又继续翻阅敌情通报。看完通报,他又起身查对了一下地图,对周发田副军长和张蕴钰说:“我又查了一下最近一个月来的敌情通报,我军当面之敌的纵深兵力配置,没有变化。

范佛里特没有为美七师和韩二师增调任何预备队,凭2个师的兵力,他显然不可能同时夺取我五圣山和西方山。这就是说,他2个拳头打人,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周发田说:“我同意军长的判断。”

张蕴钰也表示赞同:“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敌人只能图一头。”

秦基伟说:“但问题是他想图我的哪一头?”

真莱洞。

一个坚固的大坑道里,第四十五师指挥所的七八个总机员、步话机员,嗓音嘶哑,满脸是汗地呼叫着。可是前沿指挥所渺无回应,通讯系统早已陷人瘫痪。

几十年之后,洪学智将军还记得14日那天:“我防御阵地全天电话不通,情况不明。”

是时,第四十五师政委聂济峰正在第三兵团政治部学习,副师长唐万成在第一三五团检查工作,参谋长崔星应邀回国参加国庆观礼未归,师指挥员中只有崔建功师长在位。用他的俏皮话说,是“一个萝卜顶几个坑”。

崔建功抱着膀子靠在长条桌上,面对墙上的大幅工事构筑图一支接一支抽烟,桌子上那个炮弹壳锯出的烟缸里盛满了烟头,却只Сhā着一根火柴杆。参谋从电话机那边过来向他报告说:“军作战科又来电话催问前面情况。”

到这个份儿上,生­性­幽默的崔建功也没忘了他的俏皮话。他苦笑一声说:“这才是瘸子ρi股——斜(邪)门呢,仗越打倒越让人捉摸不透了。打了好几个小时,我们连敌人主攻方向在哪,攻击意图是什么,投入兵力多大,战术特点如何,一概不清楚。”他扭脸对作战科长说:“前面情况老不清楚可不是个事儿呵,让侦察连派两个人去前面了解一下情况。”

可两个战士半道上就让炮火给炸没了。

一去几个小时不见人回,侦察连又派了两个人,还特意去了个班长。

班长带着个小战士拉开距离,灵敏地规避着炮火,终于爬上上甘岭5号阵地。是时,这个排阵地上伤亡得只剩下一个战士在阻击,而两拨美国兵已从他的两侧攻了上来。

班长一看形势如此危急,忙­操­起他的苏式冲锋枪,命令那个战士说:“你去对付那边的敌人,这边儿由我来收拾。上。”

那个战士一把拖住班长:“连长专门交代我们,把情况搞清就赶快回去向师长报告。”

班长眼一瞪:“有什么情况比丢了阵地更重要?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马上把他们打下去。跟我上。”

于是,两支冲锋枪“哒哒哒”地迎着敌人响过去。

整整一个昼间,崔建功与他的作战科长等前沿战况等得着急上火,两人不时自言自语地问着同一个问题:这仗敌人到底想打多大?

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可是有一点两人都十分明确:兄弟部队都在挤阵地、占阵地,咱们这里要是丢阵地可就说不过去了。

也正是由于第四十五师普遍存在这种心理,上甘岭之战一度初战急躁,用兵过大,伤亡亦重。

崔建功得知上甘岭上的大致情况,已是将近黄昏时分。听说前沿两高地一下丢了十几个阵地,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他接过电话,焦虑地对第一三五团团长说:“张信元,我很清楚你们的处境,师炮群都集中在注字洞方向,你们光凭步兵防御是很艰难的。

但你要沉住气,好好计划一下,乘敌人立足未稳,马上组织反击部队,连夜把阵地夺回来,一个不能少。”放下话筒,他又交代作战科长:通知第一三四团团长刘占华立刻赶到师指挥所,先熟悉一下情况,可能很快就会用上他们团。

这是14日那天,第四十五师指挥所发出的第一个明确指示。

当群山暮­色­苍茫时,第一三五团4个连的反击部队准备就绪,悄悄开进,多路逼近上甘岭。没有任何炮火支援,这是一场典型的纯步兵攻击战。各反击部队分秒不误,准时于19点整发起攻击。

占领阵地的美军和韩军士兵都还没来得及修筑工事,只是用麻包匆匆垒了一些临时野战火力点。大部分人员则猬集在几个露天方坑里歇息。一个从方坑里爬出来撒尿的士兵,无意中发现志愿军闷声不响地攻了上来,“嗷”地惊叫起来,坑里的人便都急匆匆地跳起应战。

但是,惶然仓促之中,却显示了他们现代装备的优越和作战技能的娴熟。几分钟之内,美军就用探照灯、照明弹、信号弹,将高地照耀得亮如白昼,像升起了一颗幽蓝­色­的太阳,各种自动火器随后便迅速构起一张经纬交织的火网。

第一三五团反击部队原想偷袭,即不成,遂改强攻,双方一接上火,就将这场攻防战打得天摇地动,血溅尸横。上甘岭的每个小山头都抽风似地颤抖着,挛动着。

激战两个半小时,昼间失去的阵地被第一三五团如数夺回。

夜战中,该团的两个优秀排长英勇战死,一个叫孙占元,一个叫粟振林,是从同一块贫瘠钓土地上走来的豫西后生。两人分别在597.9高地和537.7北山上身负重伤,分别被一群敌人包围,尔后又几乎在同一个时辰里,以同样的方式滚人敌群,拉开手雷的弦线,一起舍身赴死,与敌同归于尽。

隔着一条百十米宽的沟谷,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呼应着,辉映着,彼此壮丽,一同永生。

为了纪念太行山人民的优秀儿子——特等功臣、二级英雄粟振林,林县政府将城南关街命名为“振林街”。

当夜10时,第四十五师召开紧急作战会议,调整作战部署,决定:

一、立即报军批准,停止对注字洞南山的反击;为反击注字洞南山所准备的弹药、给养、器材,于15日21时前全部转用于上甘岭方向。

二、为避免部队横向运动造成建制混乱,确定由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家贵负责指挥537.7高地北山的战斗;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负责指挥597.9高地战斗。

三、师炮兵群由唐万成副师长和军炮兵室副主任靳钟统一指挥。

四、第一三四团为师二梯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五、各级指挥所前移。师指挥所前移至德山岘;第一三三团指挥所前移至上所里北山;第一三四团与第一三五团组成五圣山联合指挥所……

随后,崔建功就将师指挥所前移至德山岘。

由此夜始,上甘岭上连续43昼夜,几乎夜夜火树银花,参差明灭,璀璨达旦。探照灯剪状交叉的雪亮光柱;照明弹伞挂悬吊的幽蓝焰团;炮弹爆裂出的桔黄炸点;火焰喷­射­器吐出的砂红的火流;信号弹、曳光弹腥红莹绿的弧形弹道;树桩燃烧的橙黄|­色­火光……

军队里所拥有的一切可燃物体,全在这里吐焰放光,将战地之夜光饰得宛如华灯缤纷的街市,炫耀出一片蛮力创造的煌煌气象。

战争,无论其­性­质正义与否,无不具有残酷的特­性­,这是人类唯一难以以准绳尺度的罪过。然而,几十年来我们对此特­性­讳莫如深。每遇到这个问题,我们就变得不那么“唯物”,甚至抡起“宣扬战争残酷论”的棍子。这根棍子曾有力地抽打过一批批军事文学的作家和作品。

采访中常遇到诸如此类的老人,他们禁忌百般地要求你:“我只跟你说到这里,你就不要再往外说了。这么多年我都没跟人说过,上甘岭的烈士根本运不下来,也没有人手去运。许多烈士,也包括一些伤员,被炮弹打得什么都找不到了。”

于是,禁忌使战争在我们的电影、戏剧、小说里,往往成了一大群成年人玩的有趣的大型游戏。血浆、尸骸在屏幕、舞台和文字中,被­精­心地稀释、淡化了,充斥其间的多是驳克枪一挥就赢,红旗一Сhā就胜的滑稽轻松的喜剧气氛,“胜利来之不易”的教导,早已沦为空洞的说教。

因而,70年代前期,削尖脑袋才钻进电影院看了场苏联战争巨片《解放》的男人女人们,委实有权问一句:“为什么中国没有《解放》?”

回避战争的残酷­性­,就某种意义而言是畏惧战争。久而久之,它将造成一个民族人种的退化和形象的猥琐。

正视战争吧,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赢得它。

14日的时光,就这样在血泊中腥红地流过。

这一天里,敌人共向上甘岭发­射­投掷了30余万发炮弹,500多枚重磅航空炸弹。猛烈的炮火,将长满混交杂树林,植被丰茂的两高地,炸成寸草未剩的光山秃岭。岩石层被砸成2米多厚的屑片粉末。面积达9公顷的上甘岭主峰,从此少了条测绘曲线,被炮弹削低了整整2米。

第四十五师前沿部队伤亡550多人。

美军亦付出了死伤1900余人的代价。

是日的恶仗,定下了上甘岭之战惨烈的基调。

我军近期编纂出版的一些战史,几乎口径一致地称:“我军经过14日的整天激烈战斗,敌人夺取我五圣山之企图已经明显。敌人在上甘岭阵前展开了两个师,并集中了大量炮兵。”

然而,错综复杂的战争现象是不能随意简化的,我们不能将一场旷世恶战,弄出几分戏剧­性­的轻松来。

美七师和韩二师于是年6月以前,就部署在五圣山正面一线的敌金化防御线上;敌人调集的炮兵数量,也是第十五军侦察部门在上甘岭打响后逐步查明的,这都不能作为判断敌人攻击意图之佐证。

而14日这天的浴血酷战,也还不足以说明敌人攻击重心之所在。因为这一天里,敌人攻击上甘岭的同时,范佛里特这个折轮老手为隐蔽自己的主攻方向,在突然攻击上甘岭的同时,又以美七师与韩九师的5个多营的兵力,向第二十九师和第四十四师防御正面上的391高地、芝村南山、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419高地实施猛烈的钳制­性­攻击,摆出夺取西方山的架式,成功地达成了蒙蔽效果,造成第十五军主次战场莫辨的判断紊乱。

所以,14日上甘岭无战报。

今天我们在该军资料库里所看到的14日的第一七八号战报,是后来补报的:“今我正面之敌全线向我发动攻击……战至12时,我八连一个排退守坑道;一连战至14时退守坑道。我从战斗开始至17时开始反击,共击退敌人20余次冲锋。正激战中……”

四十五师固然于14日当夜便已开始进行战斗部署的调整,但这一谋略中并不包含对敌人攻击企图的理解。

到15日下午2点钟,志司对第十五军于13日上报的那份关于反击注字洞南山的作战计划,有个电报指示,指出:“根据三十八军反击经验,目前打敌一个加强营所付代价太大(伤亡,消耗),敌必拼死顽抗,亦难控制。目前敌经我连续反击已倍加准备。因此,应集中力量,准备粉碎敌任何进犯,并不断组织小反击作战,大量歼敌,取得经验。反击注字洞南山暂不进行为宜。”

电文中只字未提上甘岭战事,亦未取消反击注字洞南山的作战计划。由此可见,第四十五师独挡敌2个师的进攻,已苦战2天,上甘岭还不是志司那盘棋上的热点战区。电文由志愿军总部所在地桧仓发出时,15日战斗已打了整整6个小时,美七师的第三十二团正扛着面大红旗,发起当日最后一波营进攻,终而夺走了597.9高地主峰和西北山梁上的4个阵地,而537.7北山阵地亦随后大部失守。

在上甘岭之战浩繁的命令、报告、决议、计划等文件资料中,无据可证此役的第一天里,第十五军便已判明敌人的作战企图。

隐蔽作战企图,一向是美军的拿手好戏,­干­得最出­色­的一次是在法国的诺曼底,艾森豪威尔指挥20多万盟军横渡百里英吉利海峡,开始抢滩登陆了,德军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范佛里特在五圣山­干­得也很漂亮,这一招确实将对手蒙住了。

时任第十五军作战科长兼司令部办公室主任的温锡说:“14日那天打得我们晕头转向,2天了我们不敢确定敌人的主攻方向在哪。”

当时的军作战科参谋桑临春也记得:“敌人14日进攻我们倒没觉得意外,当天就知道敌人攻了,但不能确定敌人的重点方向,看两三天后才知道厉害。”

采访南京军区原司令员向守志时,他也认为:“上甘岭战役的敌意图、攻击规模以及时间,都是逐步明确的。”

就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最先敏感到敌人主攻方向的,是秦基伟。

14日那天,在作战室的一片紧张气氛中,秦基伟抱臂而坐,面对第十五军正面敌我态势图上那条红­色­的遍地硝烟的战斗分界线沉思,一坐就是个把小时。他断定范佛里特已没有发动全面进攻的实力,但他还是搞了个全线出击,这就像是用两个拳头打人,必定有一拳是虚晃。可是他一时还吃不准敌人的主攻方向在哪里,范佛里特到底想要他的哪一块?

前沿指挥所联络不上,侧翼观察所报来的情况,一份比一份危急。

40年后的一天,秦基伟回忆说:“1952年10月14日这一天,是我一生中又一个焦急如焚的日子。”

激战至午后,敌人在其他方向上的进攻逐渐减弱,唯独在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攻势有增无减。

当晚,秦基伟摊开日记本,旋下派克笔笔帽,就着作战室小马灯的光亮,写遭:“10月14日——激烈的战斗在五圣山的前沿阵地全线展开了。敌军在同一时间里向我军40公里的正面进犯……从黎明前后,美七师、韩二师抽调3个团的步兵,在大炮300余门、飞机50架、战车47辆的掩护下,向我上佳山(新占阵地)、艺林南山(新占阵地)419、597.9、537.7等阵地进攻,其中以五圣山前沿597.9及537.7高地为最激烈。敌人仅在上述2个阵地上,便使用了美军2个营、韩军4个营的兵力,激战至上午10时,除五圣山前沿仍在继续反复争夺之外,其他次要方向,敌军全被击退,再也没有动作了。”

秦基伟少年从军,只上了不到一年的学,当了指挥员后屡尝没有文化的困窘滋味。抗日战争期间他在太行山打游击时,便从写阵中日记入手,边记事边学文化。打那以后,他的日记几乎没中断过。而战事倥偬的上甘岭一役中,他的日记更是一天也没拉下过。

有一次他在志司开完会,已是凌晨l点了,还向警卫员要日记本。警卫员说:忘带了,明天再记吧。秦基伟不答应,把这天的日记记在一张纸上,回到军部后再誊抄到日记本上。

面对秦基伟将军那满满一箱笔迹工整的阵中日记,让人简直难以想像,这需要何等的坚韧。它为后人研究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上甘岭战役,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从他14日的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出,因战斗爆发得突然而猛烈,与前沿的通讯联络几乎全部瘫痪,许多重要战况报不上来,秦基伟获得的情报,多有不确之处。但他还是透过这猝来的纷乱,初步判断出五圣山为敌人主要进攻方向。

我们之所以说是初步的,是因为14、15日2天,第十五军在部署上没作大的调整,秦基伟还需要与兵团和志司达成共识。而且他也觉得纳闷:美军投入这么大的兵力,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挤占我五圣山两个前沿小高地吗?可如果是大举进攻,敌人为什么不把突破口放在西方山,选择地势平坦,便于机械化突击的平康谷地?

有鉴于以上所述,我们或许可以认定:我志愿军判明敌人的攻击企图,起码是2天之后了。因为16日,敌人还在通川库底搞了场两栖登陆作战演习,摆出从侧翼进行战役突击的态势。所以,直到17日夜间,秦基伟在阵中日记里还写到:在我军阵地前由西向东都是紧张的。

而西方山西侧的那条走廊式平康谷地,始终是志愿军中部战线上的一块心病,不到第四十五师在上甘岭打到­精­疲力尽的份上,秦基伟也不肯动第四十四师在西方山方向的一兵一卒。他素来谋略­精­微,平康谷地不能不防。

桑临春老人说:“秦军长最担心的就是平康谷地,万一动了第四十四师的部队,敌人趁机由此突击,几百辆坦克、战车呼呼啦啦往里进,谁敢保证堵得住?”

40年后,秦基伟在回忆录中坦露自己的心思说:“几十年来我一直心存疑窦,我总认为范佛里特还备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即在上甘岭战斗登峰造极之时,他的一只眼睛盯着五圣山,另一只眼睛一定瞪得老大窥探我的西方山。只是由于我们在西方山死死按兵不动,范佛里特才悻悻作罢。如果我们因为上甘岭战事吃紧而动用西方山部队,范佛里特极有可能回马一枪,打我们一个声东击西。他毕竟是机械化部队,撤出战斗快,重新投入战斗也快。那样一来,上甘岭战役就成了西方山战役,战役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样子,那就很难想象。”

由此联想到第十五军从一个一人一杆枪都摊不上的小纵队,一步一个胜利地打成一支虎贲之师,委实得益于秦基伟稳打慎战的指挥艺术。

到16日,敌人连日猛攻不止,第四十五师已有15个连队投入争夺固守,歼敌近5000人,上甘岭之战却毫无要结束的意思,于血­肉­飞溅的残酷­性­中,又透出此役的长期­性­来。

秦基伟终于按住了范佛里特的脉跳,不由地惊叹道:“范佛里特毒辣哟。”他曲起指关节,“笃笃笃”地敲着图板,对副军长周发田和参谋长张蕴钰说:“上阵地以来,我总觉得平康平坦,便于敌攻,认为敌人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但攻者是出其不意呵。这有道理。

地形险要也常常是军事家的弱兵之处。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北山特别突出,攻者总是选择结合部、突出部。敌攻突出部可避免两侧火力杀伤。如敌攻平康,遭我十五军、三十八军打击,攻牙沈里又遭我军和十二军打击。而攻597.9高地和537.7北山,则只受我军打击,同时也只受我军纵深威胁。”

秦基伟又用手点着图板上的­鸡­雄山说:“敌人以此山作为攻击出发阵地,距我前沿很近,可用火力直接掩护。金化交通又方便,可屯兵,并且利于调动。敌若夺取五圣山,不但西方不保,更有条件从昌道里攻通川。不攻五圣山,直接攻通川,其侧翼便暴露在我面前。敌攻五圣山,利弊均占。范佛里特确实是从战略上战术上,都分析了利弊。”

他将范佛里特的心理琢磨透了,随即做出决定:

一、第四十四师由军的主攻师变助攻师,牵制当面之敌;军指挥、用兵重心移向第四十五师防御地带。

二、军、师组成炮兵联合指挥所,统一指挥快速机动到上甘岭方向的炮兵群,全力支援步兵战斗。

三、统一建立后方供应指挥机构,加强后勤保障。除原先额定储备的弹药以外,一线连队每连配备手榴弹8000枚,全军给养储备3个月,迅速向坑道补充食物和水……

随后他又转身交代军政治部主任车敏瞧:“师、团政委们都在兵团部学理论,你马上请示一下兵团,我意见让第四十五师的政委们先回来,等打完这一仗,再去兵团补课。”

当秦基伟迅速完成这一系列战场运筹,将命令一个接一个从军指挥所发出时,已是16日的午夜了。

朝鲜战争结束之后,我国军史研究领域的一些专家学者们,客观地评述上甘岭之战。认为尽管战役前志愿军总部就预见到敌人倘若发起进攻,必然会从我防御中部实施突击,以拉平双方战线。

然而,在对敌攻击点的判断上出现失误,一度造成战役初期的被动,致使战斗打响8个多小时,前沿部队未能得到有效的炮火支援,一天里伤亡达550多人。

其原因在于我军料敌进攻的意图和规模时,多囿于地形和装备方面,而缺乏对国际上停战呼声四起的政治气候、朝鲜战争已经疲软,以及美军后备兵员枯竭等因素的综合分析;过分倚重五圣山的险峻地形,亦过于担忧美军机械化部队从西方山谷地作纵深突破,直趋我平康地区,因而,在兵力部署上,才出现重心西倾,防线一头沉。

这决不是事后诸葛的伪高明。秦基伟亦为此憾意深深。

1952年12月初,第十五军刚开完上甘岭战役庆功祝捷大会,在大雪纷飞中度过了一个狂欢之夜,秦基伟便以一个胜利者的清醒,胸襟如海地在军的战役汇报会上检讨:“我们准备工作上有漏洞。对敌人用这样多的兵力攻击五圣山,我们未估计到。我们准备应付敌人3至4个师的进攻是在西方山方向。结果出乎意料。

因此,开始有些被动,二梯队投入仓促,第一天炮火未能支援战斗,如果我们预料到敌人的进攻方向,那么敌人第一天就爬不上来,对敌进攻的持续力也估计不足,因此,指挥上发生错觉。”

对于一次震惊世界的大战役而言,这毕竟是白璧微瑕之憾。

而且敌人猛攻一天,伤亡巨大,仍无寸土之功,恰恰证明第十五军堪称一流劲旅。该军英勇抗击了战争第一个猝来的强大冲击波,骤然临之而不惊,对战斗进程作出迅速反应,夺回战场主动权,显示出它良好的军政素质。

有趣的是战后西方军事理论界也有人提出了批评。他们通过沙盘和计算机,对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事进行推演和模拟,指责范佛里特对五圣山攻击点的选择,是聪明人的糊涂。认为:如果将攻击矛头挪到西方山谷地,凭着中共军队有限的重火器,即便有两个主力师扼守,也难挡美军强大的机械化部队的突击。美军一旦将西方山一线撕开个突破口,迂回而攻其侧后,五圣山便徒有险峻,自然失去防御意义,从而迫使中共军队作战略退却。如此,朝鲜战争或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还有些军事评论家们认为:倘若美军不是采用密集的人海战术,而是小兵群的持续攻击,上甘岭之战的输家,也未必就是他范佛里特。

见仁见智,众说纷纭。

然而,历史拒绝任何假设。不论后人作何评说,1952年10月的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毕竟是范佛里特上将。因而,上甘岭之战只能按范氏谋略的思路开始。

范佛里特认定选择五圣山为突击点,是避开了志愿军防御重心,由薄弱处进攻。这好比用美国式拳击,打在志愿军防御的柔软腹部。而且,他自信10月份之内可以结束战斗,好让他的部队归营,度过北纬38度线上的这个可怕的寒冬。

就理论来讲,这符合避强击弱的军事原则。但这位四星将军的问题出在他情报分析有谬,错将第四十五师当弱者。

范佛里特太不了解自己选中的这个对手。

第四十五师虽非第十五军的主力师,但他们曾在国内战场多次担任掩护,打过许多场出­色­的阵地防御战一

1947年12月,该师第一三三团在河南西平阻击国民党王牌整三师,激战20多个小时,未让其北进一步,为陈谢、陈唐兵团围歼国民党第五兵团赢得了时间。

1948年3月的洛阳战役中,该师阻击国民党一等­精­锐第十八军,在炮火与毒气中死守2昼夜,一个阵地没丢过。

时隔5天,该师第一三五团又集结在马圪当寨,阻击国民党孙元良兵团。此战九连连长王海龙率全连脱光膀子,与敌拼了8个多小时刺刀。刀捅弯了就白手夺刀,王海龙一人夺了4支枪,捅弯了2对刺刀。全连打疯了,敌人1个团没攻下寨子。拼到最后只剩下16个人的九连,还在一连支援下打了个反击,将敌人追出三四里地去。

当年lO月,在郑州北郊的薛岗阻击战中,该师一个团堵住了国民党第四十军舍命夺路北逃的万余人,坚持到主力部队围追上来,将其聚歼。

人朝后,该师又轰轰烈烈地打出了一个朴达峰阻击战。

漂亮的阻击战与漂亮的进攻战一样,该受上赏。

正是在频繁的狙击战中,第四十五师无意中被磨炼成打防御的好手,形成了自己的擅长与战风。同富于攻击个­性­的第四十四师相比,第四十五师则内敛着寸土必争的阵地意识和既守必固的防御韧­性­。多年来,它已习惯于默默无闻地当配角,拉边套,为主力纵队担任保障。可是,公正的命运之神将在这片异国的山群中,补偿它一个蜚声扬名的机会。

范佛里特将为他的知己不知彼,付出血腥的代价。

“摊牌作战”的基本决心是拿下上甘岭,进而威逼五圣山。可是,第一天仗就打夹生了,这不免让范佛里特恼怒不已,命令美七师和韩二师增强攻势。

炮火像架巨大的犁铧,毫无倦意地反复耕耘上甘岭的每寸土地。遭受浩劫的上甘岭,终日爆尘飞扬,硝烟弥天,晦暗如暮。

厮杀的人影晃动在帷幛般的烟尘里,远处猛一看如同一场皮影戏,昼夜无休地连台上演着空前的残酷。双方都为每个阵地的得失而不惜血本,而反复争夺。各民族勇猛无畏的一面,都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远处用炮轰,用枪打,用手榴弹炸;近了用刀捅,用枪托劈,用石头砸;卡脖子踢裆咬耳朵抠眼珠子……彼此搏杀成团,气喘咻咻。

都红了眼,人的属­性­便消失了。相互都称之为敌人,而敌人是不能算人的,只不过是一个徒具人形的家伙,一个会动的物体。彼此都怀着一个唯一清醒的念头:把它们(而不是他们)打趴下。战争打开了人的无意识层的樊笼,将那只蛰伏其间上百万年的小兽,放归了大自然。‘

战斗越演越烈,阵地得而复失,昼失夜复,一天几易其手。

韩二师的一个排长战后对国防部的一个官员回忆说:“由于天翻地覆的炮击和白刃格斗,每当高地易手时,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狙击棱线,便被鲜血染红了。”

战场区域狭窄,最大战斗容量仅为一个团的兵力。大部队展不开,敌我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采用“添油战术”,一个营,一个连,甚至于一个排或两个班的逐次小股投人。

·双方实际上是在一个固定的战场内拼弹药消耗,拼兵员储备。

可是,令韩二师的官兵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小山头被如此密集的炮火耙地搂草似地耙了一遍又一遍,连个蚂蚁也别想溜过去,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中共军队?炮火一停,他们就像从垄土里拱出来的一样,­操­起枪又打开了。

大惑不解的丁一权问师部参谋文重燮,文重燮也说不上来。

于是,这个中校情报参谋,心里便很有些未能尽职的疚意。

他正苦恼着,第四十五师的一个火线运输员往537.7高地北山上送弹药,因找不到坑道口便拍掌联络,被敌人听到了,他们狡猾地应声而拍。结果这个运输员循声摸过去,被韩三十一团俘虏。

文重燮闻讯,立马赶到第三十一团团部,亲自审讯这个运输员。

或许严刑之下没能挺得住,或许太年轻也没觉得这算个什么秘密,总之,这个运输员如实说了:我们的阵地上挖有坑道。你们一打袍,我们的人就躲进去,等你们打完炮再出来。

文重燮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干­练的参谋,得知这一情况,他马上从第三十一团挑选了几名侦察兵,亲自带领他们连夜摸上537.7高地北山侦察。他们像群壁虎,在北山的石崖上悄然无声地匍匐爬进。不久,他们果然发现这个高地的反斜面上有个洞口,里面透出些微的烛光。

但是洞口有哨兵警戒,文重燮没敢靠近,在六七十米远的地方静静地观察了一番,便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23年之后,韩国预备役少将文重燮对采访者说:“侦察之后,我们采取了措施对付敌人的坑道战。但不易炸掉它,吃了不少的苦头。”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