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只能不断的鼓励众人,告诉他们这支军队创建的目的,是为了光复中原,保家卫国,而不是用来祸害百姓的。并且告诉他们,再坚持几天,就能够有冬衣和食物到来。
但是天气的变化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更快,这一天,黄昏时分,他发现今年竟然提前下雪了!
萧山的身上也和普通士兵一样,穿着秋天的单衣,幸而体格强壮,虽然冷但也没有生病。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军中的士兵病倒了足足有一半。雪上加霜的是,周宏和金胜两人带着亲兵身穿裘袍过来探望,虽然他们是好意,也留下了一些食物和几件冬衣,但这个行为也动摇了萧山所部的军心。
当夜就有二十多个士兵偷偷的跑到了周宏处,要前去投奔。周宏将那二十多个士兵给送了回来,那些士兵冻得鼻涕横流,吓得瑟瑟发抖,害怕会因此斩首。
萧山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召集所有的士兵:现在有困难,愿意走的,不再强留了。但是留下的,今后将会是自己的兄弟,同生共死,绝不食言。
这次的结果是走了一百名士兵,但还有八百名剩下,愿意继续坚持。
因为天气寒冷,食物不足,衣服也少,萧山终于不得不下令,暂停日常的训练,但需要适当的做一些文娱活动,他害怕这些人一旦没事情做,会更加难以控制。
萧山将一些后世的歌曲,交给这些士兵唱,又趁机教这些人识字念书,从千字文开始,这些士兵倒是学的很快,几天时间,大部分已经学了五六十个字了。萧山不指望他们都会写,但能够认得也十分不错了。
当年寄名在赵瑗名下的李虎臣等人,现在也归入萧山所部,这几个悍匪流氓倒让萧山很意外,居然非常老实,体力都不错,竟然在不需要训练的时候,还能够在营地中央开辟出的演武场上演习骑射。
萧山所部并没有任何骑兵,所谓的骑射,也不可能真的骑马,只是做了木马的样子,让他们练习上马和下马。这和真实的骑马显然相差很大,但也是无奈之举。
这天夜晚,又是一场大雪,萧山担心会有人冻死,半夜起来查看,让士兵们喝下热汤后,忽然见到空旷的演武场上,有着一个身影,大雪天竟然□上身,在那里练习射箭。
这让萧山十分的惊奇,他在那人背后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看到对方的姿势并不怎么标准,射出的箭有些扎在了靶子上,有些则射到了一旁。
萧山心想:这样的士兵应该加以鼓励。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道:“你姿势有些不对!把弓箭给我。”
那个小兵回过头来,先是一呆,随即脸上呈现出狂喜。
萧山也愣住了,刚刚雪地又隔得远,看不清楚到底是谁,现在就在旁边,打了个照面,萧山看得清楚,这人竟然是那个叫霓裳的小馆。
霓裳向萧山行礼:“见过将军。”
萧山见他深夜还在刻苦,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欣慰,道:“你不错,但也应该注意休息,现在天气冷,你小心别生病。”
霓裳答了一声是,又说:“萧将军,小人那天之后,改了名字。”
萧山有些讶异,但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小馆之前的名字的确太不像话,早就该改掉了。
萧山问:“你现在叫什么?”
小兵低头恭敬:“属下本姓伍,那日将军教我们识字,我觉得峦字好,就给自己取名叫伍峦。”
73、相亲和私奔
“那日将军教我们识字,我觉得峦字好,就给自己取名叫伍峦。”
萧山道:“这名字好,山峦叠嶂,很有气概。”
伍峦道:“多谢将军夸奖。”
萧山点了点头,拉开伍峦递过来的弓,深深的吸气,然后将其拉满。
拉弓的时候萧山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伍峦竟然开得是一张硬弓。宋时的硬弓,拉开需要一百五十斤的拉力。有些射程远的,更是要三百斤。
能够挽弓三百斤的人并不多,两宋三百年,达到这个记录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萧山目前只是能够勉强挽弓三百斤,但也只能射几次就没了力气,想要做到运用自如还有些难度。他现在一拉弓,立刻感到这张硬弓至少不下两百斤。他不知道伍峦怎么弄了这么一张硬弓来,因为这张弓并不太适合伍峦,需要很大的力气。
萧山将身子微微蹲下,双脚分开,道:“你刚刚站得太直了,重心所以不太稳,需沉肩坠肘,腰上用力。”
伍峦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萧山瞄准后松手,嗖的一箭射出,正中百米外的靶心。
伍峦看着萧山的目光中,露出倾慕之色。
萧山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伍峦,道:“你换一个射程没那么远的弓,应该会更加适合一些。”
伍峦点了点头,却没有照做,只是接过萧山手中的硬弓,开始练习。
萧山就在一旁看着,伍峦并不聪明,根本没有领会到萧山刚刚所说的东西。萧山要反复的跟他讲上两三遍,又亲手纠正他的动作之后,他才能明白过来。但他却十分刻苦,不停的射箭,射完了就跑去把扎在靶子上的箭拔下来继续练习。
周围静悄悄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夜已经深了,伍峦的进展却还是很有限。
萧山忽然就想到了赵瑗,如果是赵瑗的话,说一遍就能够完全领会了吧。萧山的眼前不由的浮现出赵瑗的影子,他用力的摇摇头,将它们甩出去。
冬夜中,空旷的演武场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一个小兵不停的张弓射箭,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他身旁的将军,却静静的站在原地,手扶重剑,在思考着如何改变别人乃至天下的命运。
当天半夜的时候,虞允文带着大批的冬衣和粮食终于赶到了。当萧山看到虞允文所拉来的骡车时,觉得他从未有今天这样好看过。
虞允文将大批物资交到副将手中后,搓着手不停的烤火,又说:“知道这边粮食都紧缺,故此在秦老爹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在秀州,嘉兴附近,定做了好了冬衣,只等钱一到就能够交货走人。”
萧山大笑着拍着虞允文的肩膀,心中赞叹:虞允文不愧是虞允文,我还在发愁怎么用钱买到粮食和冬衣的时候,他已经全部办好了。
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虞允文才脱下他的靴子,放在火盆边烤干,整个房中都充满了脚臭气。
萧山毫不掩饰的捏住鼻子,准备出去透气,却被虞允文叫住:“贤弟,别忙走,我还有件私事要跟你说!”
萧山只能回来继续忍受他的脚臭。
虞允文已经将满是泥泞的鞋子烤干,在火盆上将那些干掉的土磕掉,一边磕一边说:“你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给你找了个好亲事,让你有时间回去看一看。”
萧山点了点头,说:“好!”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这次出海赚了多少?够银子把普安郡王的古玩字画赎回来不?”
虞允文摊手:“赚了足足十倍,但我想的是,先不忙赎回来,把这些剩下的钱再多买一些货物,再次出海贩卖,等有了多余的钱再赎回来不迟。”
萧山也就不再问了,军中本就有人专管钱财,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萧山便劝说虞允文去参加科考。他想要改变历史和命运,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蝴蝶翅膀拼命的扇动一些东西。
萧山道:“大哥,明年春闱,你还是准备准备,进京赶考吧!”
虞允文狐疑的看着萧山,萧山道:“不是赶你走,只是早些出仕并不是坏事,秦桧,不会活太长时间了!”
虞允文问:“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萧山摇头:“没有,总之我不会害你的。你老是呆在我这里,太过埋没人才了。你想要熟悉军事,也已经在这里呆了快半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吧?”
虞允文点点头,衣服也没脱,就栽倒在萧山的床上:“说的不错,快要过年了,我明天想要回老家一趟,看看妻儿父亲,等明年开春,就去京城看看!”
萧山亦很累了,衣服也没脱就倒在虞允文身边,听对方说起妻儿,他忽然想到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王美娘口中挺不错的姑娘。
萧山心中暗想:会不会将来,我也有这样的一天,在快要过年的时候返回家中,想要和妻子一起度过呢?
第二天虞允文便告辞离开,并且已经决定参加明年的春闱。萧山心中十分的高兴,他记得虞允文考取进士好像是四十多岁的事情了,如果虞允文现在就能高中,不管是下方地方还是留在临安,都是一件好事。
虞允文策马离开的时候,萧山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的扭转历史的走向。
他希望,在自己尽力扇动蝴蝶翅膀的同时,也能够扇动赵瑗的命运。
过年的时候王美娘派人来让萧山回家,说要去相亲。这个时候男女大防尚且不是那么夸张,街上妇女多有行走。而且也有很多未婚男女在定亲后会双方见一次,如果不满意还能够退婚。这一次王美娘的意思是让萧山趁着过年,回去见一见那位姑娘。
萧山虽然无意推迟相亲,但军中确实走不开。因为他手下的八百士兵不会回故乡过年,他如果离开,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萧山不想等到自己过了一个年回来,听到军中怨声载道。
萧山给王美娘回信说:“过年就不回来了,爹娘可以前来军中做客。至于未婚妻,如果想来也可以,若是不来,我上元节必回去见对方一面,将事情定下来。”
粮草和冬衣都到了,训练就提上了日程,军中每天晨起越野五公里是开胃菜。回来之后便开始练习拳法,刺枪等,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实战演习,在这样紧张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春节。
因原先的三百嫡系,家属都在军中,后面抓得俘虏,却多是单身汉,除夕之夜萧山和众人一齐蹲在地上吃了年夜饭,又弄了一坛好酒,掺了水每人喝了一口,算是庆祝。
王美娘和秦重并没有过来看过,秦重竟然在寒冬再次出海去了,这次他准备把生意扩大,最好是自己能够买下两艘海船,自行贸易。
时间过的很快,萧山记得自己答应过父母,上元节的时候要回去一趟的,在离上元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他就把军中的事情都交代完毕,给副将代理。
这些天有一个消息让萧山惊讶之余感到欣喜,那就是伍峦竟成了一名队将,下辖五十个士兵。
萧山听到副将说起伍峦近日训练十分刻苦,在实战演练中也表现突出,想要将其提升的时候,萧山点头答应了。他虽对于伍峦没有偏见,但看到他能够上进努力并且做出成绩,还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因为有了这件事情,萧山连续几天心情都很好,这天是上元节,萧山一早起来,收拾好衣服和干粮,又牵了匹马,正准备上马回家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兵来报:“萧将军,外面有位小官人找你!”
萧山一愣,如果是今天被事情缠住了,可是要失约了。
他策马走出营去,天气寒冷,营地中的雪都被铲除干净,但山坡和道路两旁还有积雪,营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带着斗笠,身材矮小的男子。斗笠上垂下长长的轻纱,看不到那人的长相。
单从身形来看,萧山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他拉着马走上前去,问道:“我就是萧山,敢问这位官人尊姓大名,找萧某有什么事情?”
那人的头微微抬了抬,伸出手来,将斗笠上垂下的轻纱掀开,面纱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一张陌生的脸。
那个人朝着萧山做了个万福,萧山先是一愣,心想他一个男人怎么行女人的万福?再朝那人仔细看去,便看得见他耳垂上有着耳洞,原来是个女人。
那人低声开口:“妾身的名字萧将军应该已经知道的。妾身姓何,小字采薇。”
萧山愣在当地。
他的确知道她的名字,王美娘写信来念叨了不下一百遍了,看好的姑娘,名字就叫何采薇。
萧山本是要去见她,却没想到她竟然先找来了。
萧山忙向她行礼,道:“原来是小娘子来了,快请进!”
何采薇伸出手,放下斗笠上掀起的轻纱,低声道:“官人请。”
既然对方来了,萧山也没必要再赶着回去了,他将马丢给一旁的兵士后,就走在何采薇身边,给她带路。
萧山注意到何采薇是一个人来的,而且看她走路的样子,并没有裹小脚。
现在裹脚的女人虽不多,但也不算少,大多数出身富贵的女孩,都会有一双小脚,普通人家则没那么多讲究,大多都是天足。
萧山早已知道何采薇的身世,她的父亲是嘉兴的一个老秀才,虽然家中不富裕,但好歹是读书人。嫁给自己这个商人之子,军中部将,算是下嫁了。
萧山私下里揣测,为什么何采薇会出现在这里,大约她是有些不太满意这门婚事,所以才自己偷偷溜出来验货的。
萧山并未将她带到自己的房中去,而是带到了军中用来待客的一间收拾的破位干净的房间,旁边又有几名亲兵在。虽然人家姑娘不介意,但萧山还是不希望在未婚的时候传出对女方不利的谣言。
何采薇已经取下斗笠,一双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又问萧山军中的生活。
萧山朝何采薇看去,长得虽不算绝美,但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萧山道:“今天本是要赶去嘉兴的,没想到小娘子过来了。你父母知道么?”
何采薇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已经十多天了,今天正好路过,想起来就过来看看。”
萧山在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离家出走,而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私奔的。
萧山道:“女孩家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很不方便的。萧某正要回嘉兴,不如就此送小娘子回家可好?”
何采薇尚且没有回答,门外就传来李虎臣的声音:“萧将军!外面有人找你!”
萧山心中暗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找我的人这么多?
他站起身,走出门去,何采薇也一同起身,走在他身侧。
萧山也不好说她什么,因为将其留在原地,未免对人家大姑娘不敬。幸好何采薇穿的是男装,也并不怎么打眼,能够勉强接受,若果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这样出现在萧山的军营中,他是决不敢和对方同行的。
萧山疾步朝外走去,李虎臣等几个人就跟在他身边。
萧山一边走一边问:“来的什么人啊?居然能够让你来帮他通报?”
李虎臣笑:“将军出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萧山笑骂:“你居然还跟我打起哑谜来了,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一面说笑,一面朝着营外走去。
刚走到大营门口的地方,他便呆住了。
门外的土路上,一人身材修长,负手而立。面上微有风霜之色,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是别人,竟是赵瑗!!
萧山上前一步,不敢说他的身份,更不方便对他行礼,只能对他笑:“赵家兄弟,你怎么来了?”
在这一刻,萧山的心一下子就晴朗了起来,就如同地面上的一些积雪,那种曾经有过的窒息和寒冷,正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的化开。
赵瑗微微笑了笑,道:“有事情要找你商量,想你肯定很忙,没时间去秀州,所以干脆亲自过来了。况且也想见一见,我的银子是怎么花掉的。”
萧山立刻爽朗的笑了起来——赵瑗肯同自己说玩笑话了。
李虎臣等几人都上前,将赵瑗围住,问东问西。
赵瑗微笑着一一作答,眼光忽然落在萧山身边的何采薇身上,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74、上元灯花
赵瑗微笑着一一作答,目光忽然落在萧山身旁的何采薇身上,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萧山道:“这是我的未婚妻,何氏。”古时女子闺名,是不能随便说给陌生男子听的,萧山虽然觉得用XX氏这种称呼未免有些不尊重女性,但也只能入乡随俗。
赵瑗便对何采薇笑道:“来的仓促,不知小娘子再此,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他一面说,一面随手解下腰间所带玉佩,当做见面礼送给何采薇。
何采薇见玉佩色泽润滑,纹饰精美,显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雕成,这等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便看向萧山。
萧山点了点头,道:“他是我朋友,收下吧!”
何采薇这才向赵瑗做了个万福,将见面礼收下。
萧山见到赵瑗,欣喜过后,就觉得这事情有点麻烦了。
因为他本来打算是送何采薇回家的,但赵瑗忽然前来,肯定是有要事,恐怕其中一些机密并不是很方便被旁人听到。
若是不送何采薇回家,少不得就要留宿,这对于何采薇的名声恐怕是非常不妙。
正在萧山为难的时候,何采薇却主动表示,自己在镇江府还有朋友,若是萧山有事的话,自己可以先行去镇江府逛逛。
萧山在心底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命伍峦护送何采薇去她朋友处,等明天一早再走。
等伍峦骑马送何采薇离开后,萧山这才朝着赵瑗走去。
赵瑗在军中也呆过一段时间,人人都熟识,这个时候李虎臣正跟在他身边,向他一一解说军中各处的情形,萧山后到,竟然Сhā不进话来,反而成了陪客。
赵瑗在营中转了一圈,又问平时如何训练,冬衣和还暖和,春耕准备派多少人手,平时都吃些什么。
李虎臣答不上来的时候,萧山就在一旁解说,直到赵瑗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后,萧山就将旁人赶走去训练,将赵瑗带到自己房中。
萧山也不是一个人独住,因为人多房少,他和另外一个队将同住一室,此时和萧山同住的队将去练兵了,房中便空无一人。
萧山带周围都没人之后,才问道:“殿下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赵瑗点了点头:“是有件事情,我心中有些为难,想要找人商量,但能够出的上主意的都在京城,只有你隔得最近。”
萧山拉了椅子给赵瑗坐下,自己就随意做到一旁的床上。
赵瑗注意到房中虽然简陋,但收拾的非常整齐,而且所有营舍的被子,都被萧山教成了豆腐块。
赵瑗坐定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萧山。
萧山展开来看,却原来是以前王府的老师,史浩写给赵瑗的信。
信中提及赵瑗孝期已满,应该及早做打算回京,又说新封得恩平郡王赵琢颇得太后和皇后的欢心,赵构近日也有些喜爱赵琢,若是赵瑗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一辈子呆在秀州了。
萧山看完之后,已经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想要弄清楚赵瑗的态度,虽然赵瑗说过自己志在天下,但现在这件事情,却是要使心眼对付赵构的,不知道赵瑗有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萧山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赵瑗想了想,说:“我打算偷偷回京一趟,亲自面圣,或许能够让官家念及旧情正式下诏让我回去。”
萧山立刻否定:“不妥!且不说官家并不好见,单说他有些喜怒无常,若是万一怪你没有圣旨到处乱跑大不孝,你该怎么办?”
赵瑗道:“那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罢了。”
萧山思索片刻,道:“我倒觉得,你找个可靠的人前去京城帮你送信,探一探官家的口风再说,如果万一失败,也有回转的余地。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替你走一趟!”
赵瑗断然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但你不能回去!”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还有人比我更合适么?京城我熟悉,殿下进来的情况我也熟悉,将来官家问起来,我也能够随机应变。”
赵瑗有些焦躁:“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不是让你来帮我徒增烦忧的!帮我想个合适的人吧!”
萧山道:“我去有什么好烦忧的?”
赵瑗在房中来回走动:“秦桧在京城,你回去很容易被他发现,何况你又如何进宫?如何劝说官家?若是官家万一怪我不甘守孝寂寞,迁怒到你身上又怎么办?你去办这件事情,不是让我日夜悬心么?别给我添乱了!”
萧山见到赵瑗焦躁,却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甜丝丝的,他忽然问道:“若我有危险,殿下会担心么?”
赵瑗猛然止住自己乱走的脚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脸上微微变色,怫然道:“不会担心,但总是不妥的。你若乱来,我以后有事情也不敢找你商量了。”
萧山见赵瑗说的严肃,便道:“既然我去不得,倒是有个人可以去。殿下还记得虞允文否?”
赵瑗稍稍展颜,道:“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山道:“他说今年准备进京赶考,若是得中,必然能够面圣。殿下可以写一封亲笔书信,托他带给官家。”
赵瑗想了想,道:“也可行,两三个月倒是能够等的。”
萧山便取了笔墨,催促赵瑗写信,赵瑗狐疑的看了萧山一眼,道:“哪里用得着这么急?”
萧山道:“这几天比较忙,殿下留一封书信在我这里,若是虞允文路过我处,我直接跟他说了岂不好?”
赵瑗点了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忽然道:“你不要进京。”
萧山怕赵瑗不放心,便道:“我当然不会去,我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顺便将亲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估计就在最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哪里会有时间进京呢?”
赵瑗写信的笔抖了一抖,便写错了一个字。他重新换了一张纸,道:“今日前来,的确没想到会耽搁你的终身大事,等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份大礼大作今日的补偿。”
萧山看着赵瑗写字,笑道:“殿下想要补偿,也不必等到以后了,现在吧。”
赵瑗手一抖,又写错了,只得再换纸。
这一次他写了两行,又写错,便干脆放下笔,道:“你想要怎么补偿?不就是耽误了你一天时间么,用得着这么小气?”
萧山看着赵瑗,对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但脸上神色如故。
萧山道:“殿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赵瑗道:“没在意,是什么日子?”萧山道:“今天本是上元节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沉默了,上元节有点灯习俗,每年这天,总有许多年轻男女上街观花灯,放河灯,多结良缘。
赵瑗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接到史师傅的信,便想到你了,也没看日子。怪不得何姑娘会在这里,倒是耽误你的大事了。”
萧山走上一步,转到赵瑗身边,道:“殿下刚刚说要补偿的。”
赵瑗道:“好!”他说完这句话后,心中忐忑非常,生怕萧山忽然作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有些后悔一开始说话的时候没有考虑仔细了,手心都不由的出了一层细汗。
萧山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快些把信写完吧,不然等一会天黑了不方便赶路,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我就不留殿下过夜了。”说毕,便转身出去了。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却些微有些失神,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搅了他的好事?或许今天晚上,就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吧。
赵瑗这样想着,手中的笔稳了不少,片刻便已写完。
赵瑗写完后,便将信交给萧山,道:“让他务必亲手交到官家手上。”萧山点头,已经拉了自己的马出来,他翻身上马,道:“何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她出事,要去镇江府找一找,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殿下或明天走或今夜走,都请自便。”
说毕,萧山也不回头,马鞭一抽,便朝着镇江府的方向驰去。
赵瑗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微微的咬了唇,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裂开一般,今天竟是上元节,城中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不知道萧山会不会也放一盏属于自己的河灯,他又会在河灯上,写谁的名字?
萧山离开营中,便直往镇江府奔去,他早已问过何采薇朋友的家在何处,这次前去,当然不是去找她同看花灯,而是要告诉她,恐怕自己没时间送她回家了。
在赵瑗说出想找人回京的时候,萧山就已经决定,亲自回京一趟了,这件事情虽然有危险,但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提名虞允文完全是为了稳住赵瑗,免得他一直阻挠。
萧山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何采薇,她正和她的朋友拉着手准备出去看花灯,幸好萧山来的快,并未等到晚上。若是来得慢,一会儿街上人多,就根本没地方去找了。
萧山对何采薇说了自己恐怕有事,大概个把月时间都不能回营,希望何采薇能够自己回家。
何采薇只是微微笑了笑,道:“萧将军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明早我可以自行回家。”
萧山自己也没时间,只能让伍峦务必要把何采薇送回家。
等对何采薇交代完后,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花灯如同游龙,江面上亦有点点河灯,江边青年男女果然身穿美服,手持竹竿,有的在放河灯,有的却在捞河灯。
因为城中人多,萧山也无法骑马,只能拉着马缓缓而行,忽一抬眼,看见街对面有着一个熟悉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萧山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赵瑗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他或许是听说了今天是上元节,特意到这里来看花灯的吧。
萧山夜间也没打算赶路,便牵着马,随着人流跟在赵瑗的身后。
跟了一会儿,就看到赵瑗在一个小贩处买了一盏河灯,萧山心中好奇,不知道赵瑗放河灯又是为了谁。
萧山神差鬼使的没上前去和赵瑗打招呼,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果然看见赵瑗在小贩处要了笔墨,在河灯上写了几个字,便又拿着河灯离开。
赵瑗一直走到江边,萧山便跟到江边,他在人群中,看着赵瑗将河灯放入水中,眼睛一直盯着赵瑗所放的河灯,只见那盏灯在水中飘飘荡荡,顺水而下。
赵瑗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离开,萧山想也没想,就趟到了江水中,将赵瑗所放的河灯捞起,只见到河灯的侧面写着一行小字: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
萧山看着这一行小字,笔力苍劲,俊秀挺拔,是自己熟悉的赵瑗的笔迹,他来来回回的看着这一行小字,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回头,想要去找赵瑗的身影,但赵瑗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75、改变命运的猫
萧山回到驻地已经是半夜了,赵瑗果然已经提前离去,萧山在驻地草草的睡了半宿之后,天亮便出发,将平常事物交由副将打理后,自己只说要回嘉兴商量亲事,离开所部之后却一径南行,直抵临安。
萧山在离开三年之后再回来,临安城外依旧如故,西湖边那株曾经埋骨过的柳树如旧,已经吐出了嫩芽,鹅黄|色的丝绦缕缕垂下,在湖边随风微微的摇摆。
他出去这三年,变化十分的大,整个人长大了一圈不说,皮肤也变得又黑,脸上五官轮廓已经全部长开,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了。他在半路只是换了匹私马和装束,也不用怎么刻意掩饰自己的样貌了。
萧山抵达临安府后,倒是没有急着去给赵瑗送信,反而先到了韩世忠的府上。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又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将军,萧山在心里是很尊敬的,他进入韩府的时候,一开始被堵在门外,直到梁红玉亲自出来仔细辨认过后,才将其放进去。
韩世忠比萧山离开的时候又老了一些,这几年他不问世事,只骑驴游湖而已。秦桧却还不放心,特别是那日萧山临时逃走,更是让秦桧对韩世忠新仇添了旧恨,多方弹劾,直到韩世忠表示愿意将经年所得的赏赐房产全部上缴,献给朝廷之后,秦桧才悻悻罢手。
韩世忠今年比秦桧还大一岁,且因长年征战,身体非常不好,萧山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生病,躺在床上,脸色灰白,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萧山看得一阵心酸。
韩世忠的双眼原本是一直昏聩,听说是萧山来了,才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光,他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看到站在面前的身材高大,骨架匀称手脚有力的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韩世忠当天和萧山聊了很长时间,无非也就是问他这几年以来的情况,当听说萧山曾经亲自到大江南北去考察过当年岳飞作战的现场,韩世忠一边发出咳嗽,一边说:“可惜啊,可惜我老了,他年你驰骋疆场,我不能得见了。”
萧山只得安慰韩世忠。但他也看出来,韩世忠的确由于这些年心情抑郁,加上旧疾折磨,已经活不了多长是日子。
韩世忠又说了些京城的事情,秦桧这几年,势力集聚膨胀,凡是都要过问,甚至不用通过赵构就能自行做主处理。
当韩世忠听说宣州妖贼作乱的时候,拍着萧山的手背道:“我在临安,根本不知有此事,想必官家也不知,秦贼把持朝政,这么大的事情京城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哎……此生最大遗憾,是不能够亲眼看到秦贼落网了!”
萧山又问韩世忠有没有渠道能够偷偷面圣,他说了自己打算给赵瑗送信的事情,韩世忠摇头:“官家周围,从内到外,都被秦贼把持,你想要见他,难上加难!”
萧山也没指望在韩世忠这里能够有什么渠道见到赵构,若是十年前韩世忠自然有办法,但是现在他退居已久,现在听韩世忠这样说,也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和韩世忠聊到晚上才出门,前去找余漠。
自从当年萧山和余漠在普安郡王府组建光复会后,两人不久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
萧山在江淮一带,光复会会员多是军中士兵,大都心怀恢复故土之志,皆是吃得苦,意志坚定的人。余漠则全然不同,他在京城所吸纳的会员,大多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这几年暗暗的发展,竟被他发展成带有暗杀性质的组织了。
这几年萧山和余漠一直有联系,这次回京也不必瞒他。余漠听说萧山要回来,早起就开始等候,却没想到直到太阳落山萧山才来。
萧山当夜在余漠处歇息,两人抵足而眠,交谈之中,萧山才得知,余漠依旧没有放弃他的刺杀秦桧计划。
并且这一次的计划,由于这三年有着一些暗杀的实际经验,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余漠早在萧山回来前三个月,便已经摸清楚了秦桧上朝小朝的路线,而禁宫中有一名叫做施全的正在准备机会动手。
萧山听了余漠的暗杀计划后,摇头道:“不会成功的!”
余漠见萧山一回来就否定自己的想法,颇为不满,但见他说得笃定,便问:“是什么地方有疏漏吗?何以见得不会成功?”
萧山想了想,道:“铲除秦桧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的更改朝廷风向,使得政治清明。如果秦桧就这么死了,秦党会不会被一并铲除?朝廷风气会不会改变?这个问题不确定,没有必要莽撞动手;况且若是秦桧没死,疯狂反扑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经营这么几年的光复会,很可能会就此残掉。”
余漠却并不是很同意,道:“秦贼一死,自然朝廷风气会全然一新。”
萧山很肯定的道:“如果朝廷风气不变,秦党不倒,秦桧死了还有秦僖,秦僖死了还有林一飞,那么多人你不可能一一去暗杀。况且这次刺杀秦桧是不会成功的,就算是成功了秦桧也不会死!”
余漠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萧山知道历史上秦桧一共遇刺三次,其中有一次就是殿前司的施全行刺,秦桧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没有别的损伤,而施全则被腰斩于市。
萧山当然不能够说因为这次失败是历史上记载着得,他想了想,道:“如果想成功,一个人的偶尔投机是不可能成功的,一击不中秦桧必然会防范的更加严密。”这也是事实,在这次遇刺后,秦桧果然严密防范,直到七八年后迎来下一次的刺杀。
余漠低头不语,他说:“你说的也对,我会想办法多加人,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就不会出手!”
萧山嗯了一声,他奔波多日,此刻终于困倦,沉沉睡去。
萧山第二日便去见了这位传说中曾经刺杀秦桧的施全,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卫,但其所在的职位却很不同,是赵构的殿前司侍卫,负责护卫皇宫的安全,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有近距离接触秦桧的机会。
施全早就知道萧山这么个人,现在见到真人更是大为兴奋,听说萧山竟然敢只身回京,还跑到秦桧的眼鼻子底下,更是对他的胆量非常佩服。
萧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想要见赵构一面,给赵瑗送信。并且也把这次行为的意义说的很清楚:秦桧死不是目的,目的是彻底清除他的势力,这需要皇帝赵构的决心。而最有可能改变皇帝想法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施全答应帮忙,混一个人进宫来说对他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况且萧山离开这么几年,变化非常大,几乎无人能够认出来。宫中侍卫十天一休息换班,施全很容易便弄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萧山穿上,又在自己当值的当天,让萧山混入皇宫之中。
萧山找了一整天的机会,都没有找到赵构独处的时候,他不论去什么地方,身边都会带上太监和侍卫。而晚上也会在新纳的妃嫔处歇息,早晨或早朝,或内殿游玩,一旁都有人。
如果连和赵构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那就更难完成此次前来的任务了。
这一次不能成功,萧山则又要等上数日,才能够再次混进宫中,期间赵构也有出宫游玩,西湖泛舟,还去秦桧府上做客了一次,隆宠甚重。且一旁还有恩平郡王赵琢相伴,萧山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已经有些相信了外界的传闻——赵构已经忘记了赵瑗,准备立赵琢为皇子了。
萧山必须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一个好的机会将赵瑗的信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交给赵构,而且还要试探出他的真实态度。
萧山想起赵瑗曾经跟自己说过,是如何被赵构看重选为养子的。
当初赵瑗和另外一名宗室一同入宫待选,本来赵构并不看好赵瑗,而是想要留下另外一人。
却在此时,一只猫经过,赵瑗垂手而立,没有反应;另外一个孩子却拿脚去踢猫。赵构便很不高兴,说:“那猫自行路过,有没有招惹你,你去踢它做甚?过于轻佻浮躁,不好!”
由此改变了主意,选择了赵瑗,亲自教授识字,引以为乐。
萧山当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特意的问了问赵瑗,那只决定赵瑗命运的猫长得什么样子。赵瑗则是开玩笑的说眼前就有一只大的,长得和你一样!
因为有了这个玩笑,萧山记得很清楚当时赵瑗的回答:一只浑身黑,没有半丝杂毛的大猫,看样子很凶,鼻子处又块白色的斑。赵瑗说起往事,道:当时并不是心中爱猫,而是因为那猫长相凶狠,又大又肥,爪子锋利牙齿森然,我根本不敢去惹它。
萧山因不喜欢赵瑗老是叫自己阿猫,那些天看到有黑猫便问赵瑗是不是这样的。并且强调自己和猫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一连问了十多只,才被赵瑗钦点了一只和当年决定自己命运的猫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猫。
这件事情也是萧山和赵瑗关系很好的时候玩闹出来的,自从那日萧山行为逾越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这样玩闹过。他后来偶尔想起会有些惆怅,但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赵构正在崇政殿闲来作诗的时候,一只又黑又大,面相凶狠的黑猫大大方方的从他面前走过。宫中常有野猫经过,也都无人捕杀,更因为赵构喜欢,野猫俨然成为宫中一霸,自行来去也没人阻拦。
赵构见了那只路过的猫,忽然停了笔,看了那猫一会儿,忽问周围的侍从道:“普安郡王近日怎样了?”
周围侍从皆说不知,但赵构刚刚曾经问起普安郡王的事情立刻就传到了等候在殿外的萧山耳中。
赵构睹物思人,且还能记起多年前的往事,说明其并未完全忘记赵瑗,萧山知道自己现在送上赵瑗的信件,应该是好时期。
他低着头,走到崇政殿外,对赵构行礼:“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赵构这几年奏折都没摸过几本,这种操心国家大事的活几本都让秦桧给包了,赵构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此刻见自己宫中侍卫有事找自己启奏,却也有些兴趣,便问道:“什么事情?”
萧山当着赵构和他周围太监宫女侍卫的面,从怀中取出赵瑗的信,双手呈上。
他相信,在赵构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私吞的。
赵构身边的太监小步上前,将这封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的信接过,却不送到赵构面前,而是在离赵构五步开完的地方展开,又细细的摸过。
萧山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在信件中下毒或是藏有暗器的安全措施。
现在萧山只能够希望这次前来帮赵构搞安检的是赵构的心腹而非秦桧的人了。
那太监将信件检查过后,便双手递到了赵构的面前。
萧山低着头站在殿外,看不见赵构的脸色,他心中忐忑,更不知道赵构下一秒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遣散众人和自己单独谈话。
因为这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在于赵瑗的书信是否能够打动赵构的心。
76、千里送赵瑗
因为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根本不在萧山的掌握之中,而在于赵瑗的书信是否能够打动赵构的心。
萧山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偷偷的去看赵构的脸色,皇帝不会喜欢人胡乱揣摩圣意,而萧山现在不能够引起赵构的丝毫不快。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赵构的声音终于响起:“你们都下去吧!”
萧山的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这是皇帝打算和自己私下谈一谈了。
等到殿中所有人都下去了之后,赵构才对萧山招手:“你过来!”
萧山走上前去,赵构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萧山抬起头,眼观鼻,鼻观心。却听到赵构问:“你叫什么名字?看着眼生,当不是这宫中的侍卫。”
萧山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刚想说自己是谁,忽然心中念头微动。
赵构没认出自己这不假,但是如果让赵构知道自己是混进宫里的,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因为这意味着皇宫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皇帝的安全很成威胁。如果赵构一旦对自己起了反感,那恐怕赵瑗也要跟着受连累。
想到这里,萧山道:“官家见过臣,三年前臣也曾进宫面圣过,是秦相公的义子秦山,后改名萧山的。”
他这话中处处提及秦桧,也是希望赵构如果万一不爽,会第一时间在心中不爽到秦桧身上。
赵构又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起来:“原来是你,我是说怎么感觉上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你这几年变化可是真大,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萧山道:“自从那年得官家庇佑,能够顺利逃出京城,这几年时时刻刻不敢忘记陛下厚恩,本该先行经人通报得到宣召才能进宫,但因为小臣怕被秦相公得知,未曾进宫谢恩便遭了毒手,小臣死不足惜,但就不能把普安郡王的念父之情带到了。”
赵构点了点头,也没问萧山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问道:“你到了秀州,见到过瑗瑗了?他还好吧?”
萧山道:“并不是很好。”
赵构脸上立刻露出关心的神色,萧山想起来当日韩世忠所说的话,地方上的事情赵构基本上全然不知,都被秦桧把持,便说:“这两年臣在淮西,盗贼多起,奉了朝廷之命平乱,在半年前平定宣州妖贼的时候,偶遇普安郡王,见他瘦了很多。”
赵构吃了一惊,问道:“宣州妖贼作乱?朕如何不知……”说到一半自觉失言,当皇帝的居然不知道下面叛乱,可见是做的很失败了。
萧山故作惊讶,道:“宣州妖贼聚集了数万之中,朝廷剿了差不多两年,我是奉了枢密院的军令,陛下若不信,一问秦相公便知。”
赵构哼了一声,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当初秦桧私自调动殿前司,没想到过了三年,居然连地方上的军队都能随便调动了。
萧山见赵构的怒火和不满,已经成功的转移到了秦桧身上,便趁机道:“普安郡王日夜思念官家,又许久没有官家的消息,不知道官家是否安好,听说我要进京,所以特意的拖我送信前来。”
赵构又将赵瑗的信拿起来看了两遍,然后哗啦一声,将其撕掉。
萧山见到赵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赵构是什么意思,然赵构并没有只撕成两半,又将撕破的信纸重叠,顷刻间便撕了个粉碎,将碎片揉成一团,塞入袖子里。
萧山便知道这是赵构不欲让人知道赵瑗曾经来过信了。
赵构在殿中踱了两步,眉头紧锁,过了片刻,忽然抬头问萧山:“瑗瑗现在还是这么不懂事,想要和秦相公过不去吗?”
萧山道:“秦贼上欺天子,下祸百姓,普安郡王日夜恨之,臣亦恨之。陛下对其恩宠有佳,这样说必然会触怒龙颜,可陛下既然相问,臣不敢说半句违心之言。”
赵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这些年秦桧擅权,慢慢的架空赵构,赵构已经是非常的不满,想要找个人来制衡秦桧,但却并不容易找到。
现在听到萧山这样说,心中思量再三,终于道:“他既然孝期已满,也不该老是呆在秀州,普安郡王府老是空着也不好。”
萧山的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赵构道:“朕这便下旨,命他回京。”
萧山躬身道:“普安郡王能够重见天颜,必然会尽忠尽孝。”说道这里,萧山忽然想起,赵构若下旨,肯定绕不过秦桧这一关。若是秦桧阻拦,依着赵构的性格,恐怕就又要反复无常了。
想到这里,萧山假意为难道:“只是恐怕秦相公不想见到郡王……”
赵构寒了脸,森然道:“他敢!”
萧山道:“官家记得三年前九凰山殿下遇刺一案否?秀州到临安一路并不太平,臣此次前来,就曾经遭遇过三股流匪,臣担心普安郡王若就此上路,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不妙?”
赵构想了想,觉得萧山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便道:“你觉得怎样好呢?”
萧山道:“臣想,倒不如让普安郡王秘密回京,一来陛下可以父子团聚,二来也不会多生是非。”当然,如果赵瑗能够秘密回来,就可以绕过必须秦桧同意这一关,等赵瑗回了京城,木已成舟,秦桧也不可能再把人赶回去了。
赵构也觉得明天如果自己下旨恐怕又要和秦桧废一翻口舌,便道:“如此最好,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吧,朕写一封手诏,你亲自去把瑗瑗接回来。”
萧山一愣,全然没想到赵构居然会派自己去护送赵瑗回来,但他也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出半点迟疑之色,当即便躬身答是。
赵构即刻提笔,写了一封回信,送给萧山。萧山正要离去的时候,赵构忽然问道:“你这几年在江淮,边界可还平安否?”
萧山不知道赵构忽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道:“表面上还算平安,但臣装见过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亮过江窥探,似乎是要图谋不轨的样子。”
赵构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不用管他,只要宋金两国边境上没有冲突,也就算是天下太平了!”赵构说完这话,心中也默默的对自己说:只要宋金两国不开战,自己不要再弄得海上漂泊就好,如果秦桧能够早点老死病死,那就更好了……
萧山却不知道赵构心中是个什么想法,他明明已经感受到赵构对秦桧的不满和怨恨,但看样子,赵构似乎完全没有要除掉秦桧的意思。他和赵构可以说没有丝毫的交情和半点干系,也当然不可能让赵构对自己吐露心声,劝说赵构及早除掉秦桧的事情,还只有赵瑗能够做了。
赵构又问了问萧山缺不缺钱,做了些什么事情之后,打开私库赏了他二十两金子作为路费。
萧山离开临安的时候,又特意的去给施全交代了一翻,让他不要鲁莽的去刺杀秦桧,萧山实在是很担心施全搞得和历史上一样刺杀失败被车裂于市。
刺杀一事不是不可行,但最好是作为锦上添花而并非单纯的冒险。
施全和余漠见萧山神色郑重,便对天起誓:在局势不甚明了的时候,绝不妄动。
期间萧山在临安街上行走的时候,还隔着街见到过秦熺,秦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显然是没有看到萧山就在街对面。
萧山在临安城办这件事情,足足耽搁了一个月,才拿到赵构的亲笔手诏,他因为害怕赵构临时变卦(这种事情也曾经发生过),拿到手诏片刻也不敢停留,便疾驰出城,一昼夜奔出五百里,确信赵构就是变卦也追不上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又走了两天,才抵达秀州赵瑗的住处。
赵瑗自从那天上元节过后,在镇江城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又转到了萧山的驻地,得知萧山已经回家定亲。他本是打算在镇江多游玩两天,但不知为什么,却也没有了心情,就自行回到了秀州。
他尚在心中算日子,不知道萧山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哪天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报:“殿下,萧将军来访。”
赵瑗猛的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萧山来告诉自己成亲的日子了,赵瑗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有些隐隐的后悔劝说萧山成亲。
正在赵瑗心中百味沉杂的时候,忽一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身姿矫健,虽然穿着一套寻常的青布袍子,但英武之气却是布衣难掩。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走路的时候脚步稳健,太阳正洒落在他的周围,形成有些耀眼的光芒。
赵瑗站在原地没动,萧山径直来到了他面前站定。
萧山道:“我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殿下。”
赵瑗只觉得心中砰砰的跳,知道他是要来告诉自己婚期了,在这一刻,赵瑗竟觉得自己强行挤出来的笑容,太过勉强和虚伪。
赵瑗声音温和:“定在什么日子?我一定去的。”
萧山一愣:“你说什么?什么定在什么日子?”
赵瑗亦楞:“你不是来告诉我你定亲的日子么?”
萧山摇头叹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成亲恐怕遥遥无期了……”
赵瑗心中一阵狂喜,他质问自己,为什么听到这话会高兴,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但那喜悦,却是真实存在的,不论他质问上百遍,否定上百遍,却依旧存在。
77、同行
萧山摇头叹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成亲恐怕遥遥无期了。”
赵瑗也不知道为何,听了这句话后,居然心中会有喜悦之感,他将萧山迎进房中,坐定之后,才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萧山便将自己回临安见赵构并且帮忙送信的事情说了,赵瑗一开始听说萧山那天离开,并不是回去定亲,而是为自己奔波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愧疚,等听到赵构已经下了手诏,命自己回京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放在心头多日的大石落地,有着一阵轻松的感觉。
萧山这三天几乎是马不停蹄,把事情对赵瑗说完,已经感到十分疲惫了,赵瑗见他大白天脸上都有着倦容,便亲自命人去给萧山收拾住处铺好床铺,好让他睡觉休息,岂料赵瑗只是出去跟府中仆人说了两句话,再转回的时候,萧山已经趴在客房椅子旁的供桌上睡着了。
赵瑗走到萧山面前,缓缓的蹲□子,看着萧山的睡容,睡梦中倒是不见平日的飞扬,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显得十分的温顺,脸侧还沾了一些灰尘,想是没来得及擦去尘土就赶来报信的。
赵瑗忍不住轻轻的伸出手,想要去帮萧山擦掉灰,手伸到一半萧山忽然醒过来,赵瑗便将伸去擦灰的手改成了拍在萧山的肩膀上:“你也累了,我给你铺好了床,去好好的睡一觉吧!”
萧山拿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好让自己赶快的清醒过来,他一面搓脸一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居然就这样睡着了,真是太过失礼。依我说,还是不要停留的好,现在就出发,想要睡觉,等今天晚上出了秀州城再睡吧!”
赵瑗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萧山的意思。
夜长梦多,如果赵构忽然变卦,又不欲自己回京的话,若是呆在秀州,不免就要左右为难,倒不如现在马上离开,赵构就是变卦也无处找寻自己,只能接受现实。
他当即便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将儿子赵愉交给母亲张氏看管,自己独身一人,与萧山一同上路,待回京一切妥当之后,再接幼子回京。张氏得知赵瑗能够回京,虽然赞同但也欢喜不起来,毕竟又要和亲子相隔两地,任其再有远大的前程,做母亲的和孩子分离在即,也不会欢欣雀跃。
赵愉也不是很高兴,嘟囔着小嘴:“萧叔叔好不容来一次,也不陪我玩儿!”
萧山只得应允下次一定陪他玩儿个够,赵愉这才高兴起来,和赵瑗挥手作别。
萧山是上午抵达秀州,中午只吃过简单的饭菜,午时一过,便于赵瑗一同离开秀州,前往临安了。
果然不出萧山所料,在他走后,赵构便又后悔起来,觉得让赵瑗回京一事,还是要先知会秦桧一下为好,他当即便派人去追,希望能够让其先等候几天,等待正式下旨再回京。萧山和赵瑗走后的第二天,赵构所派的传旨太监便到了秀王府,这才得知,赵瑗已经上路,追之不及了。
然而这些事情,赵瑗和萧山现在尚且未知,两人一出秀州府便不用赶路了,因萧山十分疲惫,走的也不快,黄昏十分并未能赶到离附近的城镇歇息,当夜便住宿在郊外官道旁的一家客栈中。
萧山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根本顾不得去照顾赵瑗,一进卧房便横倒在床上,哼都没哼一声就睡死过去。客栈之中空房极多,两人本可分开住,但萧山一觉醒来发现赵瑗就呆在自己身边,并未去旁处,房中还有木桶热水和毛巾,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小桶米饭,一只空碗。
萧山这才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而且肚子也空的只叫唤,外面太阳早已落山,天早就黑了。
萧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的靴子还穿在脚上,身上只盖着被子的被角,显然赵瑗连他睡觉的姿势都没有搬动过,只是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御寒。
他从床上坐起,赵瑗道:“你跑了一天肯定累了,连饭也没吃,幸好我早叫小二弄了饭菜,不然半夜你还要饿肚子。”
萧山便端起米饭扒了两大碗之后,才想起来问赵瑗:“殿下吃过了?”
赵瑗点了点头:“早就吃过了。房中有热水,你吃饱了可以洗个热水澡好睡觉,我出去转转。”
萧山哦了一声,又扒了两碗饭,才觉得半饱,但东西都已经被自己吃光了。他脱了衣服泡在木桶中的时候,觉得浑身舒坦,水温微烫,很是解乏,他心中暗想,赵瑗倒是细心,连饭菜热水都帮自己准备好了想到了,既然这样细心,那为什么自己倒在床上的时候都不肯帮自己脱一下靴子,搞得他现在一转眼,看能够看到床铺上被自己靴子弄脏的痕迹。
等他洗完澡后,便有些郁闷了,这次出来的急,所有的衣服早就穿过一遍了,也没来得及浆洗,只能挑没有味道的再穿一遍,别的都还好说,但贴身的白色亵衣都被他穿的有些发黄了,闻上去只能说是味道稍轻,正在他自己琢磨到底哪一件会稍微不脏一点的时候,便听见敲门声,萧山尚未穿衣,只是赤着身体拖着鞋子站到门处,拉开一条缝,问道:“谁?”
赵瑗从门外递进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道:“明天赶路还要很长时间,穿着又脏又臭的衣服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大概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就先穿我的吧。”
萧山接过衣物,触手柔软,发现是一套崭新的贴身衣物,从袜子到内裤,都非常的干净。他有些忐忑的将衣服穿好,赵瑗的身高比他略矮,但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并不紧窄,反而十分合身。
他也不知道赵瑗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包裹里面都是一些穿过几遍的脏衣服的,等到他全部换好之后,发现夜已经深了,客栈中小二早就歇息,便只得自己把洗的脏水搬出去倒掉,将木桶丢在客栈后院,复返回房中。
房中并无别人,还是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样,隔壁的房间灯依旧亮着,应是赵瑗住在里面,看样子他还没睡。
萧山想了想,便伸手推开隔壁的门,果然见到赵瑗正坐在桌前,随意翻着书。
赵瑗见萧山来了,便微微抬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萧山随手掩上房门,道:“殿下,这些天我和你一起睡吧!”
赵瑗有些发愣,房中仅有一张床,且并不宽敞,两个人睡显然有些挤。萧山道:“虽说已经离了秀州,但路上并不太平,害怕半夜会有贼人,隔得远了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方便照应。”
赵瑗便点了点头,道:“好。”
萧山回房,赵瑗本以为他是回去拿枕头的,却不料萧山只是拿了钱袋和随身的一柄铁剑。
赵瑗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自行吹了蜡烛,躺到了床里面,侧着身子,让出一大半床来,道:“有些挤,下次住店找个大点的床。今天就先将就一下好了。”
萧山将铁剑放在桌上,道:“不敢和殿下同床共枕,我趴在桌子上睡就好。”
赵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一个“好”字。
萧山以剑为枕,铁剑冰凉,春夜有些寒冷,他又刚刚睡醒,趴在桌子上睡并不舒服,他一时难以入睡,等听到赵瑗细微的鼾声响起时,他干脆也懒得睡了,只是枕在自己的剑上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萧山觉得房中空气有些闷,便起身将窗户推开,月光便一下子洒落了进来,他一回头,就看见赵瑗依旧睡在床内侧,外面仍空出大半位置。萧山很想爬上去舒服的睡一觉,但最终却只是走到床边,伸手将赵瑗抱起,将他放倒床中,又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赵瑗。
月色如水,夜中静谧,赵瑗安静的睡在床上,胸脯有节奏的轻微起伏,他的睫毛很长,借着月光,能够看得见在微微的颤抖,但面容却是比上次见他要更加消瘦了,下巴上没有半点肉,唇色也有些发白。
萧山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宁愿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旁,哪怕只是看着赵瑗什么也不做,都让他的内心充实而宁静。
或许自己的这段朦胧的感情,永远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了。萧山想起上元节那天,他捞起的赵瑗所放的河灯,河灯上的那一行小字,本也是他的夙愿。
“这样就很好。”萧山在心中对自己默默的说道,“能够这样静静的近距离的看着他,哪怕不能再走近半步,也很好。”
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这一句话,似乎又溶入了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家国天下,也不单单是雄心抱负,还有想要守护身边的这个人,让他快乐幸福,让他真正的君临天下。
萧山在心中对自己哂笑:估计这次回去,亲事恐怕是不成了的,虽然免不了让爹娘失望,但总比身边睡着一个全然不爱的人要好得多。
78、赵瑗觐见
萧山在心中对自己哂笑:虽然免不了让爹娘失望,但总比身边睡着一个全然不爱的人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萧山凝视着赵瑗,许久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回京,赵瑗的身份马上就会变得微妙起来,这样的静静坐在他床头,看着他熟睡的机会,是不会再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山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但也舍不得就这样去睡,他坐在赵瑗的身边,眼皮却忍不住上下打架,最后他终于在一个恍惚之间沉入梦乡,却依旧是靠在床头的姿势。
天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入房间的时候,两人同时醒过来,目光在一刹那互相撞上,赵瑗有些诧异:“你就这样坐着睡了一晚?”
萧山忙道:“不,我刚醒过来,是想要叫殿下起床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刚刚醒来的迷糊,这句谎话说得一点水平也没有。
赵瑗并不去揭穿他,只是道:“要不你歇息一会儿再走?”
萧山摇头道:“不用了,还是及早赶回去的好。”
两人一起出门,在客栈吃过稀粥和馒头后,便再次上路。
一路上果然有遇到流匪,见到赵瑗的马好甚至还起过冲突,都被萧山顺手打发了,两人一路南下,十日之后便抵达临安。
抵达临安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赵瑗也没回王府,直接进宫,萧山陪他同去。
赵构正在和新宠刘贵妃玩乐,听说赵瑗来了,心中有些不安,这是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私自做的决定,以秦桧今日的势力,若是责问起来,还要想个好借口来搪塞。
但当他站在三年未见的赵瑗面前,听得对方叫了一声“阿爹”后,便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没有错。
赵构上前两步,上下打量赵瑗,只见对方果然已经长大许多,身材也修长,和赵构齐平,只是脸上有些消瘦,但精神倒是非常好。
萧山上前行礼道:“臣不辱使命,将殿下接回来了!”
赵构对着萧山点头夸奖:“做的很好,先下去吧,朕有些话要和瑗瑗说。”
即便没有赵构这句话,萧山也不会没眼色的继续停留,他朝着两人行礼过后,便退了出去,他并不知道赵瑗要在宫中呆多长时间,便前去了余漠处等候。
赵构看了赵瑗半晌,才叹道:“瑗瑗,你瘦了不少!这三年在家里过的可好?”
赵瑗面对着这个把自己从小养大,教自己读书习字的皇帝,心中依然感到亲密,但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往日他不过是承欢膝下的孩子,而如今他已经长大,这次进京,也不是为了见到想念的养父,而是为了尽早的干掉秦桧。
在一路上,萧山和赵瑗曾经谈过这个问题,秦桧今日权势固然无人能敌,但其名声太臭,并无多少人真心支持,依附他的不过是一些阿谀之徒,真正有才能的都避之不及。他虽然能够不经过赵构的允许调动军队,但其实际上却并未掌握兵权。赵构自从将兵权收拢之后,便将其分散,共有十多名将领共同领兵,秦桧也无法将其全部收入囊中。
赵构明明对秦桧多有不满,但却处处顾忌,甚至有些时候还怕他,并不是怕秦桧,而是害怕秦桧背后的金人,害怕一旦罢相,就会引来宋金两国之战,这才处处容让,弄得前后失守。
但如果赵构一旦下定决心除去秦桧,有了皇帝的大力支持,扳倒秦桧这件事情,就会事半功倍。
这也是他这次务必要回京的目的,要极力的劝说赵构,甚至在非常时刻,胁迫赵构,干掉秦桧。
赵瑗微微低头,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说,是不愿意对赵构耍任何心眼的,但却也由不得自己愿不愿意了。形势如此,必须而行。
赵瑗道:“多谢阿爹挂念,孩儿一切都好,只是为家父守孝的时候,不免思念阿爹,曾经数次给阿爹写信,也不知道阿爹是否收到?”
赵构只收到过几封,现在听赵瑗这样说,心中稍稍疑惑,知道赵瑗不会说谎,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但也不急在这个时候追究,便道:“都有收到过,你很孝顺,这很好。”
赵瑗抬头,看着赵构,赵构的白发似又多添了两根,他今年不过四十多岁,竟然头发大半都已经白了,可见这个皇帝当的也不那么舒心。
赵瑗道:“阿爹在京城可好?”
赵构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只是问道:“瑗瑗,朕听说,宣州有要贼作乱,是真是假?”
赵瑗点头:“当然是真的,孩儿曾经途遇萧山,亲眼见过他的军令,是枢密院发的。难道不是阿爹下旨要剿灭吗?”
赵瑗早就听萧山说起过这件事情,赵构当时的反应他也知道,但现在听到赵构再次问起这件事情,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希望能够进一步引起赵构对秦桧的不满。
赵构心中涌过一丝不安,过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件事情过后再说……”
他一句话尚且没有说完,忽然听得宫中太监通传:“官家,秦相公求见!”
赵构眉头微蹙,道:“知道了,让他先等会!”
赵瑗道:“我才刚刚回京,一步也没有停留,就到了宫中,才和阿爹没说到两句话,秦相公就来了,他消息倒是灵通。”
赵构脸上显出不悦之色,拉了赵瑗的手,道:“你我分别三年,还没说上两句话他就来了,想来他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我们父子二人同去吧!”
赵瑗答了一声好,与赵构走出内阁,往会见外臣的崇政殿走去。
崇政殿自议和之后,已经翻修的焕然一新,有些当年汴京皇宫的样子了,秦桧等在殿外,袖手而立,见到赵构来了,刚想要行礼,忽看见赵构身边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呆了一呆,一时没认出是谁。
赵瑗走上去和秦桧见过礼,道:“三年未见,秦相公可还安好?”
秦桧吃了一惊,他再朝着赵瑗仔细打量,才认出来,这不是别人,正是赵瑗!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秦桧心中暗暗吃惊,倒也不必作伪,脸上也跟着表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但这表情落在了赵构眼中,却另有了一翻别的意义:消息灵通赶着入宫,现在见到人了,又何必做出一副吃惊的神色?
三人一起走入殿中,秦桧倒也没遮掩,直接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老朽竟全然不知?”
赵瑗朝着赵构看去,赵构没有回答秦桧这句话。
赵瑗便笑了笑,道:“小王奉旨进京,今日刚到,还没来得及去相公府上拜访,是以秦相公不知。”
秦桧看了赵构身边的额赵瑗一眼,已经差不多猜到整个事情是怎么回事了。赵瑗没回来的时候,皇帝对自己还是和颜悦色,岂料他刚一回来,便搞得赵构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了点微妙起来。
秦桧道:“圣旨须经三省方为合制,普安郡王当真是接到了圣旨?”
赵构没来由的一阵心虚,Сhā嘴道:“朕下的手诏,是内诏条子,并没有跟外臣说。”
秦桧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官家当年曾经说过,内诏有乱国法,唯有战时紧急,才多用之,来日必定为戒。如今天下太平,官家还是当依制行事的好,不然容易引起混乱。”
赵构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又强行压下,问道:“秦相公,如今真的天下太平吗?”
秦桧道:“如今天下太平,人人称颂陛下英武,怎会有乱子?”
赵构寒了脸,问道:“朕听说宣州妖贼作乱,足足一年多聚集万人,朕为何不知?”
秦桧道:“此乃小事,不必打扰陛下,臣已经派人前去平定了!”
赵构冷冷的哼了一声,欲待发作,却听秦桧道:“陛下,臣今日深夜进宫,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向陛下禀报!”
赵构往日对于秦桧的一些过分的行为都颇能容忍,但今天有赵瑗在身边,不知为何心中底气足了许多,口气也有些不善起来,道:“今天瑗瑗刚回来,朕父子团聚正享天伦之乐,又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秦桧看了赵瑗一眼,又看了赵构一眼,心中笑了一笑,神色却变得严肃:“是金国那边的,刚刚传来消息,金主完颜合刺暴毙而亡!”
赵构猛然听说这个消息,惊得从龙椅上站起,也顾不得秦桧言语不善了。
金主完颜合刺少年登基,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以前被金兀术架空,并不掌权。但自从金兀术死了之后,赵构害怕这位少年天子会南征,每年都派人送上大量的礼物期望换来和平,又让秦桧从中斡旋,这才继续和平。
却不料现在,完颜合刺忽然暴毙,真是出人意料。赵构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新上任的皇帝是谁,那人会不会有南征的野心。
赵构的担忧惊吓之色,尽数表现在脸上,也很符合秦桧的预料。
秦桧道:“说是暴毙,但传来可靠消息,实际上是金国的龙虎卫大将军完颜亮兵变,杀了金主,篡位自立为帝!”
赵构立刻想起来萧山见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起过的完颜亮来,没篡位的时候过江南下,可见是个有野心的。
秦桧道:“新登基的金主完颜亮,今年仅二十五岁,曾经扬言要提鞭南下,少年人年轻气盛,老臣怕金主一时之间冲动做出错事,所以连夜进宫禀报陛下。”
赵构听说此事,一颗心不由的悬了起来,问道:“依相公之见,又该如何?”
秦桧道:“当年宋金议和,白纸黑字,近些年来我朝根本没有做过半点有违合约之事,金主一时间也不会找到任何借口。依老臣之见,派遣使者前去恭贺金主登基,重提两国之好,陛下不用担心,老臣必当极力促成此事。”
赵构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秦桧却忽然问道:“不知宣州妖贼作乱之事,陛下是听谁说的?老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这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祸国之极!”
赵构陷入了两难之地,秦桧也没再逼问,告辞而去。
秦桧走后,赵构心中的窝囊愤懑可想而知,他重重的跌坐在龙椅上,半晌不说话。
赵瑗也没有说话,刚刚秦桧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而且,如今看来,就算是赵构对秦桧恨得要死,只要秦桧一搬出金人,赵构就立即会妥协。何况现在赵构只是不满秦桧,并未恨得要死呢?
赵构默默的坐了半晌,才道:“秦桧太过分了!朕若不是看在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上面,一定要将其罢官贬职!”
赵瑗缓缓的走到赵构的面前跪下,声音恳切:“阿爹,若秦相公只是骄横跋扈,为了大局忍让又有何妨?但如今看来,他分明是心存不轨,有谋逆之意!金人固然要顾虑,但其远在天边,万一有变,还能逃脱;可秦相公若心生异心,祸起肘腋,那又如何是好?”
赵构一愣,看着赵瑗:“你说什么?”
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赵构:“我是说,他要是像金主完颜亮一样,篡位自立又该如何?”
79、立誓
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赵构,道:“孩儿是说,他要是像金主完颜亮一样篡位自立又该如何?”
赵构呆了一呆然后摇头,异常笃定的道:“他不过就是揽权欺君,篡位自立是绝不敢的!”
“若是他真有此心呢?近日不敢,不过是因为权势未到极盛,否则,他岂是甘为人臣的?”
赵构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才道:“若他真有此心,朕……”他的话没有说完便止住,语气中带着无奈,但双眼却闪出杀意。
或许有的皇帝懦弱,有的无能,在政权较量中甘拜下风,或有的无奈让权,但决没有人,在自己的生命面对威胁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赵构也一样。
然而那种眼神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即消隐,赵构随即换了一副面孔,对赵瑗笑道:“太后和皇后都很想你,今晚就留在宫中,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聚一聚。朕命人去将恩平郡王也叫来,你们兄弟差不多三年没见了,也好好说说话。”
赵瑗恭谨答是,随着赵构一同前去拜见韦太后。
自从赵瑗离开京城之后,余漠一直都留在普安郡王府看家,萧山在余漠处和他聊了聊近来的事情之后,便只身出来,转到了之前秦家油铺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经又有了新的商铺,现在夜深都已经打烊关门,只有店门口的一串风灯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萧山心中有些感慨,他倒是不担心赵瑗这次回来能够扳倒秦桧,毕竟从赵构和自己的几次为数不多的谈话中,已经感受到了他对秦桧的不满,萧山所担心的是,秦桧倒台的时间,能不能比历史上的早一些,能够早几年?
萧山夜间宿在余漠处,他在王府的房间虽然依旧如故,去了三年也不见有人挪作它用,但毕竟不方便再回去住,半夜的时候,他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萧山吃了一惊,赶忙将赵瑗迎进来,余漠此刻也已经起身,见到赵瑗也是非常的意外,忙躬身行礼。
萧山奇道:“殿下今日不在宫中歇息么?”
赵瑗没有回答,看了余漠一眼,余漠朝赵瑗行了礼后边倒退出门。
赵瑗将房门掩上,也没说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只是道:“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官家准备给秦桧加九锡。”
萧山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赵瑗将完颜亮篡位自立的事情说了,又道:“若等秦桧能够和完颜亮换的和议,就给他加九锡。”
萧山想了想,道:“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我记得汉献帝似乎就给曹操做过……”
赵瑗点头道:“是,若秦桧够聪明,那就会极力推辞;若他等不及了,便会接受。一旦他接受,那其狼子野心也就暴露无遗。我想官家不会再坐视不理的,离他倒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萧山看着赵瑗微微笑了笑,道:“殿下回京不到一日,便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容易了。”他说着这句话,却见不到赵瑗脸上有丝毫的高兴之色,反而眉宇间隐隐的有些抑郁。
萧山问道:“殿下似乎不太开心?今天半夜赶回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么?”
赵瑗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官家本来是留我歇息的,不过中途出了些事情,我不便再留宿宫中,所以回来了。”
萧山便忙问是什么事情,赵瑗的目光看向别处,缓缓的说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自秦桧走后,赵构便携同赵瑗一齐前去韦太后处请安,恰逢吴皇后也在此,便将恩平郡王赵琢也叫了来,一家人在一起饮宴,赵瑗只稍稍饮了几杯,赵琢却酒到杯干,喝的大醉,行走都困难。
韦太后留赵琢在宫中歇息,赵构却说:“留他做甚,又准备闹出强逼宫女的笑话么?”
赵瑗这才得知,原来前些天赵琢在韦太后处歇息,强上了她宫中的一个宫女,韦太后不怒反喜,竟将那个宫女赏赐给了赵琢。
这时候赵构旧事重提,韦太后却不以为意,说赵构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伺候了。
私下里赵瑗问过旁人才知道,原来赵琢这几年,竟不怎么长进,尤为好色,恩平郡王府的丫头都被他上过了。
赵构不悦,硬是派人将喝醉的赵琢送回了他的王府之中,赵瑗见状也不好再在宫中滞留,尽管已经是半夜,他也坚持要回来。
说毕,赵瑗叹道:“还道这几年弟弟会长进,却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山不以为意,赵瑗的竞争对手不长进,对于赵瑗来说正是好事情,却听赵瑗道:“我临走的时候,太后说我这些年,府中连个人也没有,实在是太不像话。已经将她身边的宫女夏氏赐给了我,明天便送过来。”
萧山默然不语,对方现在是王爷,将来会是皇帝,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虽然明知会是这样,但心里总是痛快不起来。
赵瑗眉头深锁,坐在房中的椅子上,正在想些什么。
萧山道:“有人要送你美女,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赵瑗抬头,看了萧山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太后一直不喜欢我,她赏赐的人我不是很敢要,可如果置之不理,未免太后会怪罪。婚姻大事虽自己做不了主,但没想到私下里跟谁睡的事情,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萧山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赵瑗也不说话,两人就默默的坐着,萧山不知道赵瑗为什么忽然要对自己讲这些私事,他也不想往深入了去想。
赵瑗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听说韦太后要赐给自己女人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会是萧山恐怕会不太高兴,本来今夜就要带夏氏回来的,但他却执意半夜离宫,独身一人回来,想要对萧山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可现在说了出来,却更加的彷徨,心中涌起一股茫然的感觉,总觉得空荡荡的,他很想听萧山说两句安慰自己的话,但萧山却什么都不说。
赵瑗就看着萧山坐在自己身旁,他数次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闭上。
萧山过了一会儿,道:“殿下,你现在已经安全抵达临安,我不方便在这里多留,要及早的离去。”
赵瑗等了半晌,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想要挽留,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得道:“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山道:“天亮就走吧。”
赵瑗怅然若失:“这么快?”
萧山道:“是越快越好的,等什么时候秦桧倒台了,我或许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回来。”
赵瑗抿了唇,过了片刻道:“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
萧山忽然道:“殿下,我有件事情想让你答应。”
赵瑗尚未问是什么事情,便点头道:“好,我答应!”
说完之后,赵瑗便用着询问的眼神看萧山,等待他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答应的这么爽快,他在黑暗中只看得到赵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心想,如果我现在说,要吻你一下,你会不会也这么爽快呢?
然而他只是心念一闪,便又将其拉回来,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到赵瑗手上,道:“你好好的收着这个东西!”
赵瑗接过来一看,只见是普通的粗布缝成的荷包,针脚粗大,做工有些粗糙,便问道:“这是什么?”
萧山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殿下如果打算对秦桧使用非常手段的话,可以打开看。”
赵瑗当即便想要将荷包扯烂,去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却被萧山按住。
萧山道:“等你一切准备停当,想要动手的时候,才能打开,在这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拆开它!”
赵瑗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锦囊妙计么?”
萧山没有去理会赵瑗的玩笑,只是盯着他的双眼,道:“一旦打开,便要按照里面所说的去做,不论有多么困难,也一定要去办,你……能做到么?”
赵瑗满腹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萧山却不放心,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事关重大,有可能影响历史走向,便道:“你发个誓来!”
赵瑗一愣,看着萧山,不明白萧山为什么要这样。
萧山亦盯着赵瑗,不肯让步。
片刻之后,赵瑗缓缓的站起身,面北而立,举起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道:“我赵瑗对天发誓,若有违背,让我一生孤寂,壮志难伸……”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猛然被萧山捂住了嘴巴,赵瑗不解的看着萧山,萧山的喉头微微抖动,别过眼去,道:“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但……那种话千万不要用来发誓用。”
赵瑗将萧山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拉开,问道:“为什么?”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因为……因为我不愿见到那样的结局。天亮了,我该走了,殿下不必相送,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说毕,他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王府。
天边晨光熹微,萧山策马独行,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奔去,再也没有回头。
同一时刻,韦太后所赐的宫女夏氏,也坐着一顶小轿,抵达王府。
赵瑗已经大婚过,也知道男女之事,晚上的事情照理来说,对他应该不困难,何况也不像上次大婚那样,有诸多事情打扰,他守孝三年,未曾和任何人有过半点亲密,今夜三年过后的第一次,理当沉醉于温柔乡中。
可当赵瑗缓缓的脱掉自己的衣服鞋袜,看着床上娇艳的容颜时,心内深处,却冒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当夏氏温暖柔软的唇贴上来的时候,赵瑗脑袋中,浮现的,却是那天晚上,那个带着血腥味的霸道的吻。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准备勾住自己脖子的夏氏拉开,夏氏吃惊的看着赵瑗,她自认美貌,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清俊的王爷不肯和自己同房。
赵瑗在心底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找到了个合适的借口:“还请见谅,王妃虽然已经去了,但心里总是难以忘记他……”
说毕,便起身穿衣,独自去了。当他站在夜风之中的时候,思绪便缓缓的飘到了临安城外,缠绕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荒唐之极!这是赵瑗心中涌现的第一个念头,他用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书房,点燃蜡烛,从怀中取出萧山临走前交给自己的荷包。
荷包四面都被缝死,里面微鼓,用手去捏,根本捏不到里面有任何书信的样子。他很想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但最终记得自己的誓言,去找了跟红绳将荷包穿上,挂在了自己的脖子里,以防自己不慎丢失。
当略微粗糙的布料贴着胸口的时候,他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安心。
80、动手
绍兴十九年春,宋朝派人去恭贺金主完颜亮登基,完颜亮虽然言辞不善,但却表示愿意两国继续交好。
待使臣回来,赵构借此将功劳加在了秦桧身上,为其加九锡。
九锡是九种礼器,天子赐给诸侯最高的荣耀,分别为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和祭礼用的香酒。史上加九锡的人不多,王莽、曹操、司马昭都曾经接受过,后来五代时的开国皇帝,都曾接受过上一任天子所赐的九锡,是谋逆之前的必备手续。
秦桧上书五次请辞,赵构不允,称其国之司命,当有资格享此殊荣,秦桧遂接受。
消息传来,临安朝廷自然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地方上却各个不平,都说秦桧有反意。就连萧山所部的军士,都私下怒骂秦桧。周宏,金胜等人自不必说,就连邵宏渊亦摇头叹息。
赵构脸色阴沉,坐在殿中,周围只有赵瑗侍立左右。
赵构首先开口:“他竟然敢受,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赵瑗道:“阿爹,他敢接受,必然是有所准备,阿爹若再不下手,就要被其抢占了先机了!”
赵构缓缓的点头,心中主意已定。
五月,赵构封负责保卫京城的殿前司统制杨存忠为王,多次密探,并极力扶植其势力。
六月,有官员上书,说江淮大水,赵构前去质问秦桧可有此事,反被秦桧质问:“陛下从何处得知此事?”
赵构念头一转,道:“是普安郡王告知朕。”
从此将赵瑗逼得和秦桧两人势成水火,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七月,赵构重亲启用刘锜,命其驻防荆襄一带,以防不测。
八月,秦桧上表,请求立恩平郡王赵琢为嗣,被赵构置之不理,束之高阁。
当年十月,赵瑗满二十二岁生日,赵构亲临府上,示意重视之意,韦太后不满赵瑗,想要立赵琢为嗣,赵构迟迟不表态。
第二年春天,赵构将此次科举所得人才,拨了三名给赵瑗当幕僚。又命史浩,陈俊卿等不肯依附秦桧的大臣,前去作为赵瑗的师傅。
当年夏天,赵构已经调动好了一切,将赵瑗召到宫中,询问如何对付秦桧。
赵瑗提议将其公开罢相,但赵构摇头道:“宋金和议中有一条就是宋朝不得罢相,公开收拾他,必定给金人借口南侵。”
赵瑗劝说道:“今金主完颜亮刚刚上位,根基不稳,金国内部政局颇为混乱,他必无暇南顾。若是等他根基稳固之后,南边稍有异动,必然会引来责问。现在动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构沉默不语,心中思量许久,虽然准备就绪,但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轻易动手。
秦桧亦察觉到了不妙,也在布置,他命御史台上书弹劾旧年老臣,欲用谋反之罪,再次清洗朝中反对自己依附赵构的人员。
赵瑗得知之后冒雨觐见:“阿爹若再不动手,恐怕秦贼抢占先机,那便无翻身之日了!”
赵构缓缓的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的指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宋朝是礼仪之邦,一向守信,岂可公开罢相?”
赵瑗一怔,随即明白了赵构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私下行动。
他前去拜会了杨存忠一次,因为其掌握京师兵权,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杨存忠的回答亦很巧妙:“臣只知效忠天子,不问它事。殿前司唯有天子能动,其它的人,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无法乱来。”
赵瑗放下心来,得到了杨存忠的回答,他决定亲自派人杀掉秦桧。
赵瑗第一个找的就是余漠,当日萧山离京前,已经告知过赵瑗余漠发展了一些暗杀组织,且其又是王府旧臣,十分可靠。
余漠推荐的人选,依旧是殿前司的侍卫施全,在秦桧下朝的路上伏击。
赵瑗担心事情不能够如此顺利,又亲自见过施全,考教过他的武艺,又商定了路线和具体的行动方案之后,便对赵构进言:于某日某时恐怕有异变,秦桧当来上朝。
赵构默许。
等到一切布置停当后,赵瑗入睡之时,摸着胸前的粗布荷包,知道现在是能够打开荷包的时候了。
荷包中到底写着什么,这个问题纠缠了赵瑗快两年,今夜便有答案。
赵瑗取下荷包,拿出匕首,小心的将荷包缝紧的线挑开,里面果然有着一封简短的书信。
“殿下既然已经开启荷包,必然是准备停当。若是其它的方法,殿下尽管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山无别话。若是想要将希望寄托在刺杀秦桧身上,还请三思。若别无它法只这一条路可走,请殿下不管布置的多么妥当,也必将刺杀的力量,加强一倍!且飞鸽传书于我,我当进京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瑗很诧异于萧山的未卜先知,他在事前,都没有想到赵构不肯公开罢相,只愿意暗杀。
赵瑗虽然觉得自己的布置已经是万无一失,秦桧无法逃脱,觉得萧山有些杞人忧天,但当初曾经在萧山面前发过誓,不得不遵守。
当即便又挑选了三位武功高强的侍卫,作为施全的帮手,使其务必成功。
三日后,是朝廷十日的大朝会,散朝之后,赵构又借口商议国事,将秦桧特意的留了下来,赐酒饮宴,直到黄昏十分,才放他回去。此时朝臣皆已下朝,路上行人稀少。
秦桧带着十多名相府护卫,乘小轿而行。
他出了宫门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命人先行回家,去让秦熺再多带些人过来接自己。
而自己则和手下的护卫换了衣服徒步行走,让护卫坐在自己的轿子中。
行止涌金门处,忽有大石落下,将小轿砸的粉碎。
秦桧担心多日的事情终于发生,果然在路途中遇刺了。
他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将行刺之人抓住,秦桧却沿着小路朝北而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抬头,见到自己所行之处,正是当年秦重所开油铺的后墙,一股莫名的惊慌从他的心中涌出。
然而那股不安尚且未曾散去,埋伏再次的三名好手再次出击,张弓搭箭,秦桧身上所穿有天蚕丝制成的软甲,其中一人射中秦桧心口,秦桧倒在了地上。
三人还欲再次上前时,秦熺已经带着人赶到,三人见势不妙,立刻逃跑,仅抓获一人,那人当场咬破牙齿内所藏毒药,哼也没哼一声就死了。
秦桧被秦熺抬回秦府,声称得了重病,连日不曾上朝,亦不许任何人探望,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伤势如何。
当日行刺的施全,此刻已经收监大理寺,拷问之下也不肯吐露究竟是谁指使,只是大骂:天下人人都想要杀掉秦桧,又岂止我一个?
赵构得知消息之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又责怪赵瑗办事不利,居然让秦桧跑了,自己去探望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赵瑗便建议自己代父前去秦府探望,若其没有重伤,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再做打算。
当赵瑗出现在秦府,说听闻相公遇刺病重,前来探望的时候,被秦熺挡住,双方交锋多时却依旧没有能够见到秦桧,可谓无功而返。
赵瑗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赵构回答,正在踌躇之间,忽然见到余漠前来,低声告知:“殿下,萧山回来了,说要见殿下,十万火急。”
赵瑗一怔,他三天前才给萧山的消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
赵瑗不再迟疑,策马朝着王府奔去,正是盛夏时节,王府中树木花草长得茂盛,府中仆佣见了赵瑗皆曲膝行礼,赵瑗疾步走到余漠房中,却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赵瑗有些疑惑,余漠道:“萧部将在自己房中。”
赵瑗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转身而出,穿过画廊,果然见到萧山原先住的两间房一间房门大开,一间虚掩。
赵瑗伸手推开虚掩的卧房门,便看见了萧山正坐在房中。
萧山浑身是灰,额头还有着汗,眼底都是红丝,看样子是日夜不停赶回来的。
赵瑗尚未开口,萧山便问道:“秦桧死了?”
赵瑗摇了摇头,萧山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尽管自己留下了锦囊,希望能够改变历史上这一次刺杀秦桧的结果,但看来似乎用处并不怎么大。
赵瑗道:“原本只是准备了施全一个人,他中途行刺秦桧,秦桧毫发无伤逃走了。幸好拆开了你留下的荷包,我又加派了三个人手,其中一个说射中了秦桧的心窝,但我前去秦府探伤,却根本见不到秦桧,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
萧山叹了一口气,看着赵瑗,过了一会儿道:“我这一路赶来,路上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都说秦桧此次遇害,是殿下指使。”
赵瑗摇头道:“事情做的非常机密,这种流言应该只是无端的猜测。”
萧山点了点头,道:“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赵瑗道:“官家的意思是,如果秦桧死了,自然一切好说,但如果他没有任何损伤,只能够再等下次了!”
萧山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这次秦桧遇刺的时间,和历史上的出入不大,但经过了这一次之后,秦桧防范愈加严密,还要再活七八年,才会病死。
七八年对于历史长河的时间来说,微不足道,但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却是非常的漫长。
赵瑗见萧山不说话,便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么在一两年前,就知道今日京城的形势的?”
萧山笑了一笑,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看定赵瑗,他亦决定冒险一次。
“殿下可有胆量欺君?”
赵瑗一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山道:“秦桧这次不死,以后便更加难办。你既见不到秦桧,不如让官家亲自去见他!”
赵瑗吃了一惊:“你打算在秦府再次下手?”
萧山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殿下应该还没有去告知官家,秦桧的伤势究竟如何吧?官家不去探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赵瑗沉默不语,萧山道:“殿下若回宫告诉官家秦桧危在旦夕,决活不过今夜,官家必然会亲自前去探望!若是我能够陪官家一同前去,不论秦桧是否受伤,都要让他必死!”
赵瑗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若是别的事情倒还好说,但这件事不是儿戏,若秦桧真的危在旦夕,倒也没什么,万一他身体康健……”
萧山盯着赵瑗的双眼:“万一他身体康健,当场翻脸,皇帝也只有选择杀他一条路可以走。”
赵瑗心中纠结万分,他更担心的是如果萧山一旦出现Сhā手,最后结果不论如何,萧山说不定会被当做替罪羊杀掉,用来给金国对于秦桧遇刺事件的交代。
萧山见赵瑗迟迟不肯下决心,有些焦躁起来,问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赵瑗看着萧山,缓缓的摇头:“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卷了进来,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81、一石二鸟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赵瑗慌忙的扭过头:“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连说了两个只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山道:“快些决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把心一横,道:“好!你收拾一下,同我一起进宫面圣!”
萧山换了一件太监的衣服,用利刀将这两天长出的胡渣细细的刮干净,跟在赵瑗身后。
赵瑗带了连个侍卫,衣服没有再换,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扭头对萧山笑道:“你这个小太监,身材也长得太过高大了些。”
萧山亦笑了笑,没有回答。
赵瑗所带的两名侍卫进了宫门后,便留在外殿。赵瑗带着萧山,前去了赵构的寝殿。
赵构正在等着赵瑗的消息,此刻见他来了,便想要上前去问,却忽然见到一旁的萧山,有些吃惊,却也没多问。
赵瑗对赵构行礼,道:“阿爹,孩儿去见过秦桧了,他身受重伤,恐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阿爹要早做准备!”
赵构心头一喜,问道:“当真?”还未等赵瑗回答,赵构却又摇头,“朕还是不太放心,当亲自去一趟看看!”
赵瑗心中微微诧异,暗想萧山说的好准,果然皇帝一听这个消息就要亲往。
赵瑗道:“恐怕秦贼一时急切,有什么不好的举动,阿爹只身一人前去,会不会过于冒险?”
赵构道:“可让杨存忠随朕同行。”
萧山忽然Сhā口,道:“陛下,小臣曾经当过秦贼义子,知道其人非常奸猾,若是面熟的侍卫前去,多半会被拦在外面,若是陛下与秦贼单独相处,对方忽然生变恐怕伤了圣体。”
赵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是担心如此,虽然时常在靴子里藏了匕首,秦桧又年迈,万一动手对方决不是自己敌手,但心中还是害怕。
萧山跪下道:“当年秦贼逼臣父母,臣多年流亡在外,若非陛下庇护,早已身首异处。臣对秦贼恨之入骨,愿随陛下前去秦府,拼死护得陛下周全!”
赵构在心中盘算了片刻,便道:“好!你随朕同行。瑗瑗你留在宫里,等朕消息,若是两个时辰之内朕还没回来,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办!”
赵瑗点头,躬身道:“孩儿晓得。”
赵构整顿行装,换了套便服,只带着萧山,从宫中小门而出,又不太放心,点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侍卫,一起前行。
他这次出去的秘密,也没有告知韦太后和吴皇后,生怕走漏消息。
御驾抵达秦府门后,守门的见是皇帝亲自来了,都吓了一跳,赶紧去通报秦桧,又将赵构迎至客房中。
赵构和萧山都是一颗心碰碰直跳,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赵构便站起身,对秦府的仆从道:“秦相公在哪里,朕当亲自去看他!”
说毕,也不等周围的人答应,便自行起身,朝着秦桧的卧房走去。
秦桧卧房门外,候着三四个护卫,见赵构来了,都是躬身行礼,秦熺出来道:“陛下,家父卧病在床,现在有些衣冠不整,恐怕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稍等片刻,等家父整好了衣冠必然出来迎驾。”
赵构原本还在怀疑赵瑗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现在听了秦熺这话,心中冷笑:若是秦桧当真无恙,又怎么半天都不出来?
他也不理会秦熺,径直朝着房中走去,秦熺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只急的团团转。
赵构给萧山使了个眼色,萧山伸手推开秦桧的卧房,捏着嗓子道:“陛下驾到!”
即刻就听见房中传来脚步声,秦桧穿的整齐,脸上也丝毫不见任何重伤之色,反而比平时更加红润两份。
秦桧来到赵构面前,躬身行礼:“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赵构笑道:“秦卿何须多礼,你我君臣多年,早已亲如骨肉。朕听说秦卿病重,特来看看,你现在可好多了?”
秦桧站起身,亲自前去奉茶,递到了赵构面前:“老臣只是受了些惊吓,早已痊愈,明日便准备去上朝。”
赵构哪里敢喝秦桧送来的茶,只是吹了吹便放在桌上,又去看秦桧的脸色,只见他精神甚好,双目有神,面色润红,根本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赵构心中暗暗的责怪赵瑗谎报军情,心中也未免十分失望,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候,萧山道:“陛下,你不是说此次前来,是有重事和秦相公商议么?”
赵构点了点头,环顾左右道:“的确有要事,你们都下去吧!”
周围的仆从,外带赵构所带来的侍卫都鱼贯而出,唯有萧山动也不动。
秦桧便看了萧山一眼,问道:“这位内侍好眼生。”
萧山不待赵构回答,便道:“小人曾和秦相公有数面之缘的,难道相公认不出了?”
赵构听见萧山私自说话,好生恼火,正想要呵斥,便又听见萧山道:“相隔的这样近,秦相公竟真的认不出么,怕是病重眼睛昏花吧?”
赵构立刻出声呵斥:“退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萧山却上前一步,忽然抓住秦桧的手腕,只一摸便知道秦桧脉搏散乱,是在强撑。
秦桧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赵构居然敢带人前来自己府上闹事,他才刚张口想要呼喝,萧山手腕一抖,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将其所有的呼喝之声,尽数按住。
此刻萧山隔得秦桧进了,才看到秦桧脸上竟然涂了脂粉,显然是不想让赵构得知自己真实的情况,看来他真的是不行了。
秦桧射向赵构的目光中,即刻就满是怨毒,赵构缓缓的开口,训斥萧山道:“你好生无礼,秦相公是国之司命,怎能如此?”
他虽然是训斥萧山,但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严厉,等于是变相认可萧山的做法。
萧山微微的笑了笑,道:“义父,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秦桧大惊,看向萧山,他实在是重伤之下,连日在家中静养,忽然听到赵构来了,慌忙想要妆扮出身体康健的样子,但双眼看事务,实在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隔得近了,他依旧看不清萧山的容貌,但到了此刻,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萧山见到秦桧双眼有些茫然和慌乱,便一伸手,扯开秦桧的衣服,果然见其胸口处缠着纱布,此刻被他一扭,又渗出黑血来。
看来赵瑗果然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行刺的兵刃上都淬了毒。
萧山冷笑了一声:“你当日杀我父母,若非我跑的快,就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今日落在我手中,还有什么话好说?”
秦桧一双眼睛看向赵构,赵构只是袖手而立,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就好似完全事不关己一般。
萧山当即便想要拔出腰间的短剑杀掉秦桧,却忽听得赵构道:“山儿,不要胡闹。秦相公为国操劳,重病在床,连话也说不出来,你若是执意妄为,朕饶不了你!”
萧山便明白了,赵构这意思,是不要让秦桧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萧山伸手将秦桧的嘴巴捏开,取下头上的簪子,Сhā入秦桧的喉中,将其声带刺破。
又准备刺向他的心窝伤口,让其当场就死的时候,赵构淡淡的道:“今日朕前来探望秦卿,竟没想到卿竟病重至此,看这样子,恐怕活不过今夜了……秦卿为国尽忠,朕想到这里,便觉得心痛如绞!”
萧山觉得赵构要求有点麻烦,还不能立刻弄死,但也不能让他活太长时间了。
这可是个技术活,萧山将其胸前绷带解开,果见到箭伤正中胸口,他用铁簪沿着原本的伤口刺入,直抵心脏。秦桧一时汗如雨下。
赵构不不语,萧山将秦桧绷带衣服全部穿好,才听到赵构疾声道:“秦相公,你……快来人!”
秦熺等人一直守在屋外,此刻听见赵构叫喊,都齐齐抢入房中,赵构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招呼秦熺赶紧把秦桧扶上床,自己却不动手。
秦桧在床上,一双眼睛只瞪着赵构。
秦熺心中疑惑,叫道:“父亲,父亲你怎样了?”
秦桧根本不能回答,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用尽力气指着萧山。
秦熺转眼质问赵构:“刚刚家父还好好的,到底说了什么,家父竟成了这样?”
赵构脸上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又十分的痛心疾首:“是朕一时不查,办事疏忽,愧对秦卿!”他一面说,一面指着萧山,“朕原本以为,带秦卿义子前来探望,秦卿会病愈的快些,但竟没想到,秦卿一见这个人,便怒火攻心,竟再次病倒!”
秦熺猛然回头,盯着萧山,终于从萧山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的依稀影子。
秦熺咬牙切齿:“陛下,此人是家父的仇人,他忘恩负义,请陛下将其交给臣发落!”
赵构微微的点了点头:“朕从未见过如此不孝之人,就把他交给你,你可以自行发落!”
萧山心中一惊,他开始还在怀疑,赵构为什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肯带自己前来,此刻总算是疑惑得意解开,原来赵构心中打得是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秦桧此刻躺在床上,双眼微闭,颤抖着从床头摸了一样事物,递到赵构的面前。却是一张有些泛黄的帕子,正是当年秦桧初得宠时,赵构所赐。
秦桧亦知道赵构此刻是下定了决心,有了杀意,只恨自己动手慢了,平时见他懦弱胆小对自己容让,掉以轻心以至于有今日之事。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了别的办法,他此刻拿出旧物,有了服软求情之意,他将帕子叫道了秦熺手中,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赵构,希望赵构在自己死后,不要动秦氏一族。
赵构见了旧物,心中亦有所感,毕竟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很愉快的合作。他隔了一会儿,道:“秦卿当年的功劳,朕不会忘记。”
秦桧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岂料秦熺忽然Сhā嘴:“家父若故,不知下任宰相是谁?”
秦桧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的脂粉都被冲掉,露出的皮肤犹如金纸。
赵构的脸色也猛然一变,说出的话十分冷淡:“此事卿不当与!朕还有事情,先走了。”
说毕,便转身离开了秦桧的卧房,自行带着两个侍卫去了,只将萧山留下。
秦熺咬牙看着萧山,心说我爹都病的快死了,你竟然还来火上浇油,当下竟顾不得秦桧在床上呻吟,只瞪着萧山,一挥手,厉声喝道:“将他拿下!给我爹陪葬!”
赵构走出秦桧府中,心中轻松无比,他心中计算着时间,秦熺收拾萧山需要一定时间,搞清楚真相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等秦熺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理顺,自己已经足够布置一切。
他脚步有些轻快,回到宫中,当即便下旨:秦桧所有子孙致仕,不得再任要职。
又在心中飞快的盘算,哪些官员该在今夜拿下,哪些该暂时不动。
赵瑗一直等待宫中,他见了赵构的脸色,便知道萧山已经成功,可是赵构是和萧山一起去的,但怎么没回来?
赵瑗一边帮赵构拟旨,一边问道:“阿爹,萧山呢?”
赵构心中冷笑,语气也淡淡的:“瑗瑗,萧山自以为是、擅做主张又目无君上,往日秦桧在时,笼络他对付秦桧倒是一员干将。但如今秦桧马上便死,这个人你以后不要再离他太近。”
赵瑗吃了一惊,不知道赵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本来是在帮赵构拟旨,此刻手中一抖,笔便在黄绢上落了一个墨团。
赵构见状,道:“他没事,只是先回去了。我估摸着半夜秦桧的死讯就会传来,今天晚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要为不相干的人耽误正事!”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如果在这种时刻,逼问赵构的话,只会把事情办得更加糟糕,他定了定神,帮赵构将圣旨写好。赵构一口气说了十二道圣旨的内容,各处的人事调动等,想来他在心中也已经想了很长时间如何善后。
一切和赵构所料的差不多,圣旨才刚刚拟好,便有小黄门进来通传:“秦相公,病逝归天了!”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道:“着令杨存忠来见朕!”又对赵瑗道,“瑗瑗,你也累了大半天,今晚在宫里歇息吧,恐怕一会儿还有事,千万不可到处乱跑。”
赵瑗心急如焚,不知道萧山到底安危如何,听到赵构这样说,便行礼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杨存忠前来觐见。
杨存忠进殿之后,赵构立刻开门见山的道:“朕刚刚得到消息,半个时辰前,秦相公病逝了。存忠,你带上兵马,去将秦桧所置的殿前马军司制住,让其不得乱来。再派上精兵,去将秦府围住!”
杨存忠有些担忧道:“半个时辰,恐怕过去很久了,若兵马全出去,宫中万一有变如何?”
赵构微微的笑了笑:“就凭秦熺那个蠢货?他现在应该正忙着清理内贼,还没时间想到这些!”
杨存忠对于赵构这句话有些狐疑,但并未多问,即刻带兵而去。
赵瑗在殿外一直,听到了赵构那句话“秦熺现在应该忙着清理内贼,还没工夫想这些!”
内贼是谁?萧山和赵构一起去的秦府,为什么却不见他回来?赵瑗只稍稍一想,便觉得手脚冰凉
82、相见
内贼是谁?萧山和赵构一起去的秦府,为什么现在不见他回来?赵瑗只要稍稍一想,便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时候他不能去问赵构,只要一问,萧山的状况只会变得更糟,不但如此,自己也会跟着受到猜忌,使得以前两人的努力都白费。
也不能去找赵构贴身的侍卫打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赵构带去的侍卫都是皇帝的心腹,一定会将此事上报。
赵瑗心中一团乱麻,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着赵构刚刚那番布置中的漏洞。
片刻之后,赵瑗再次回身,走进殿中,对赵构躬身道:“阿爹,让杨相公前去秦府是否有些不妥?”
赵构一怔,不明白赵瑗此话何意。
赵瑗道:“杨相公是殿前司统制,人人都知道他是阿爹的肱骨之臣,只有他一个人前去秦府稳住局势,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说秦贼之死是阿爹指使的。流言虽不可畏,但恐怕金国会以此为借口找麻烦!”
赵构虽然干掉了秦桧,但心中对于此事也有些害怕,他本来没想去亲手杀死秦桧,但萧山跟他同行,局面发展的有点出乎意料,不得不做出选择,现在一想来,当真是后怕。
赵构道:“那依你看,如何最好?”
赵瑗尽量将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任何的表情,低头道:“儿臣和秦贼不和,路人皆知。愿在此刻出面,即便是有流言,那也只会针对儿臣,万一金国询问,也好有回转的余地。”
赵构尚且不知道赵瑗是担心萧山,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是一颗棋子,决不可能有人会这样担心棋子的安危。此刻他听赵瑗这样说,还当对方是在为自己的后路名声考虑,心中暗道:这孩子孝顺,不枉我平日对他的厚待。
想到这里,赵构便点头道:“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但此事之后,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赵瑗跪下道:“儿臣不怕委屈,只愿为爹爹分忧!”
赵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等于默许了赵瑗的行动。
赵瑗缓缓的倒退出大殿,又不紧不慢的走出皇宫,一出宫门便即刻策马飞奔,片刻之后就赶到了秦府。
只见秦桧府上灯火通明,哭声骂声乱成一片,秦熺头发散乱,肩膀上还带着血迹,正在责问杨存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爹死了,你们就都翻天了吗?”
杨存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常年在赵构身边,深知赵构性格,这一次他奉命前来,身上没有带赵构的圣旨,一不能抄家二不能无礼,毕竟秦熺是当朝副相,只得说是听说秦桧死了,特意奉命前来保护秦府安全,以免让人混乱摸鱼的。
秦熺被这个忽然的变故搞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想要摆出平时的官威,但此刻秦桧已死,根本没人再买他的帐,正在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找不到关键的时候,忽然见到赵瑗前来,立刻上前,怒斥道:“殿下,你来的正好!这是怎么回事?”
赵瑗心中满满惦记的都是萧山的事情,现在见到秦府上有着十多个侍卫倒在地上呻吟,院中血流了一地,即刻大声呵斥道:“秦相公刚没,他府上就乱套了吗?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地上倒着的那些侍卫,神情威严的问。
秦熺看见赵瑗,咬牙切齿,冷笑道:“殿下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想问问殿下,那个秦山以前在王府当侍卫,如今就是他害死我爹的!当下属的谋害当朝国相,殿下也难逃干系!”
赵瑗心中担心萧山的安危,没去理会秦熺出言无状,只是道:“秦山呢?把他带出来见本王!”
秦熺气急败坏:“他杀了我府上二十多个侍卫,已经畏罪潜逃!要全国通缉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赵瑗听到秦熺这样说,心中悄悄的舒了一口气,回头对杨存忠道:“杨相公,恐怕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来此捣乱,你派兵进入府上,每一处都要仔细搜查,免得有歹人藏身期间!”
杨存忠刚刚见到赵瑗赶来的时候,先是一愣,不知道普安郡王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不回避反而跑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心中一转,便马上明白了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分明是要让赵瑗在前面当靶子,做一些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
他当即躬身答道:“是!”说毕,也不等去征询秦熺的意见,便手一挥,朝身后的殿前司侍卫大声下令,“进府搜查,一定要保护秦府所有人的安全!”
秦熺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搞成了这个样子,上前拦住准备进入秦府的赵瑗,被赵瑗伸手抓住胳膊甩开,赵瑗厉声道:“秦少监稍安勿躁,非常时刻,多有得罪,等天明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毕,便朝着秦府走去,他身后的殿前司侍卫亦跟着涌进秦府,火把登时就将秦府每一个角落照亮,脚步声早吵杂,秦府的女眷哭啼声不断的传来,赵瑗也顾不得那些侍卫到处乱闯,他只是害怕刚刚秦熺说话不尽不实有所隐瞒,萧山还在秦府被关押起来了。
殿前司的军士立刻就将秦府的每间房都搜了一遍,唯有秦桧孙女出阁前的闺房没有搜查,秦桧的孙女是吴皇后的弟媳,不能够轻易得罪,普通军士不敢随便入内。
赵瑗亲自上前,推开阁门,见到里面空无一人后,心中稍安,他在秦府走了一圈,见到有一串血珠顺着小路滴到了墙外,赵瑗心中暗想萧山大概是受伤了,但是能够逃走应该不至于太严重。
等到秦府搜罗了一圈之后,杨存忠便将所有侍卫撤出秦府,只在外围了一圈,以防有变,赵瑗心中暗自揣测,萧山受了伤会跑到哪里?萧山在临安的熟人并不多,似乎除了自己的王府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但王府半夜已经关门,又守卫森严,他受了伤不一定能够闯进去。
他本该呆在此处以完成赵构转移幕后黑手的战略意图,可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思再呆在秦桧府上,自己出宫的目的已经达到,前来秦府也没找到人,便对杨存忠随便找了个借口后,就匆匆离开,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在临安城中乱转,可偌大的临安城,今夜又有巨变,普通百姓就算是听见动静也都紧闭门窗,没有人会出来,让他找也没有地方找。
正在赵瑗又是焦急又是担忧的时候,忽然在街道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策马上前,走到那人的面前跳下马,叫道:“彬甫!”
那人抬起头来,一张脸在黑夜中也难掩光芒,不是别人,正是听从了萧山的建议,两年前进京赶考,一举高中,现任彭州通判的虞允文。
虞允文见了赵瑗,也是呆了一呆,他这次进京述职,才呆了三天,尚未见到皇帝,就遇到了今夜秦府巨变。
赵瑗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允文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因为刚到,还没来得及前去拜会殿下。”他已经来了三天,没去见赵瑗全然是因为赵瑗最近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去公然拜见。
此刻赵瑗听虞允文这样说,也没多想,便问道:“你见到萧山了吗?”
虞允文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赵瑗道:“他……他有麻烦了,如果没猜错,他甚至受伤了,我正在到处找他!”赵瑗一面说一面到处张望,他说完这句话后见虞允文没有什么表示,显然是虞允文也不知道的。他要再次跳上马正准备去别处找一找的时候,虞允文忽然上前拉住赵瑗的马缰:“殿下,我有个朋友今晚刚好在我那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赵瑗一怔,看向虞允文,虞允文轻轻的点了点头。
赵瑗直到此刻,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跟着虞允文一起朝着一条小巷走去。
虞允文在半路上对赵瑗低声道:“也是凑巧,我听到城中有些动静,就出来看看,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昏倒在路中央,赶紧上前去看,才认出来是萧将军。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让我保密就又昏了过去,正准备出门给他弄点药,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刚刚见到殿下也不敢乱说。”
赵瑗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听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几个字,指甲几乎要掐进手掌的肉中。
虞允文将其带到小巷中的一户不起眼的人家中,推开门,道:“这是家父往年进京的时候,买下的一处房屋,里面简陋粗鄙,殿下不要介意。”
赵瑗点了点头,走入院中,果然见到院中只有三间平方,也不过是个尺寸见方的小院。临安地价比金子都要贵,能够买得起这里,也需要有些家底了。
赵瑗命自己的两个侍卫在外等候,自己伸手,推开唯一间亮着灯的偏房,走了进去。
虞允文则不进房,自己在院中跟赵瑗的侍卫闲聊,询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赵瑗走入房中,房中布置也很简朴,仅有一张小床,床头摆着一张小桌,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床上躺着一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依旧是那套太监的衣服,上面血迹斑斑,头发散乱,有的黏在脸上,有的散落在枕头上,双目紧闭,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赵瑗看的清楚,正是萧山!
赵瑗只觉得心中一痛,走上前去,伸手握住萧山垂在床外的手,只觉得他手心冰凉,脉搏微弱。
赵瑗低低的叫了一声:“阿猫!”
听到这声呼唤,昏迷中的萧山眼珠转了转,却没有睁开。
赵瑗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他将萧山黏在面上的头发拢到脑后,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
萧山有些失血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赵瑗凑过去,只听得对方发出一个含混的“水”字。
赵瑗四顾,见一旁的桌子上有着一碗凉水,便端了过来,想要喂萧山喝下,但其嘴唇紧闭,沾到上面的水都流到了脖子里,混着血迹刷出一道道的灰痕。
赵瑗害怕这样强灌会把水灌倒萧山的气管里,便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自己喝了一口,心中微一犹豫,便将唇凑了上去,用舌头撬开萧山的牙齿,将水哺入萧山的口中。
水依旧是漏出大半,但总算是有些抵达了萧山的胃中,如此三四次之后,赵瑗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是从萧山的喉咙中冒出来。
萧山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眼前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知是谁,只是对着那影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却冷不丁那影子猛然扑到自己怀里,将自己死死的抱住。
萧山本能的伸手,回抱住在自己怀里略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这个动作已经让他颇费力气,想要再去拍对方的脊背已示安慰,却已经是不能。
赵瑗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和颤抖:“你……你吓死我了……”
萧山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震,略微低头,看见赵瑗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焦急一览无余。
萧山有些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83、扇动翅膀
萧山难以置信:“殿下……怎么……是你?”
赵瑗咬着唇没有说话,萧山道:“身上脏……莫要弄脏了殿下的衣服……快松开手吧!”
赵瑗觉得萧山这句话特别欠揍,萧山说了这句话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靠着床头喘了一会儿,见到赵瑗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自己抓得紧了一些,搞得赵瑗身上的淡褐色袍子也有了血迹。而赵瑗正瞪着自己,显然是在恼怒刚刚那句听起来有些疏离的话。
赵瑗就这样一直瞪着萧山,萧山歇了一会儿,才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因为……因为你等会肯定要去上朝……弄脏了……不好……”
赵瑗这才明白过来,萧山原来是在担心自己衣袍沾了血迹会在朝会的时候引起旁人的攻击,即刻转怒为喜,又问道:“你伤哪里了?找大夫看过没有?”
刚问完这句话就即刻醒悟,看萧山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找过大夫了。
赵瑗伸手就要去解萧山的衣服,萧山想躲也躲不了,只得听之任之。时间有些长了,有些受伤的地方血都和衣服沾到了一起,拉扯起来都会很疼。赵瑗看到萧山的手臂,大腿,背后都有刀剑的伤口,甚至左股还Сhā着一支被折断了的羽箭。
萧山见赵瑗眼眶微红,便道:“没有伤到要害,应该只是失血过多,休息几天就会好。”
赵瑗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疼,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平时很会安慰人的现在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山看了赵瑗一眼,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赵瑗却以为是萧山有所顾忌不肯说,便道:“你细细的告诉我,我好想对策!”
萧山有些吃力的开口:“没力气……都是些外伤,不用去找大夫……你帮我把伤口包扎好……我歇一会跟你细说。”
赵瑗点了点头,站起身出门让虞允文去弄点吃的,自己拿了干净的绷带和衣物,再次返回房中。
等他将萧山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又帮他换上干净的亵衣后,虞允文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面有难色:“本来是想弄只鸡,但半夜找不到,只有这个。”
萧山道:“稀粥就行……”想要伸手去接,接过来却手都在发抖,根本拿不住。
赵瑗见状便从萧山手中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了,萧山闭上眼睛养神。
赵瑗将外衫脱下,上面果然沾了一些血迹,还有灰土,他自去院里井中大水,将灰土抖掉,沾了血迹的衣角用皂角洗净,将外衫凉在院中,又颇为焦急的看着外面的天色,启明星已经出现在东边的天际,马上就要早朝了,而萧山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自己却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在屋外站一会儿,又回房看一看,如此三四个来回之后,萧山睁开眼,脸上已经红润了不少。
萧山对着赵瑗招手:“过来,我现在没力气大声说话。”
赵瑗忙走了过去,虞允文一直坐在萧山身旁,此刻萧山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虞允文哈哈的笑了一笑,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便转身出去。
待到虞允文出去了,萧山才简要的将发生在秦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想,官家可能是想要灭口。”
赵瑗一开始就猜到这事情肯定和赵构有很大的关系,但没想到赵构居然又来这一手,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愤怒,但随即将愤怒压下去,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不!灭口的话根本不急在这一时。我想他大概是……”
赵瑗说道这里的时候,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赵构为了对付秦桧,这两年来大力的扶植自己的势力,现在秦桧已经倒台,赵构恐怕不见得会希望去了豺狼又来猛虎。明面上看着是要将萧山丢去灭口,恐怕实际上的考虑还是害怕自己威胁到他的皇位。
萧山并没有赵瑗想的这么远,只是看着赵瑗低头不说话,自己也正好养神休息。
赵瑗在心中琢磨了半晌,觉得如果要保住萧山,趁着秦桧倒台的这个时候,是最佳的确定地位的机会。
他伸手,将萧山的手握住,对方手掌的温度也回升不少,掌心十分粗糙,但摸起来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瑗道:“你能不能走路?”
萧山歇息了大半夜,又吃了东西,身上虽然一动还有些疼,但却不似之前全无力气,便点头道:“可以。”
赵瑗定了定神,道:“好,你等一会儿跟我一同上朝!官家在早朝的时候就要颁旨,让秦桧子孙致仕。他担心朝中秦桧爪牙的反对,肯定还会命许多秦桧的政敌一同上朝,只要官家一颁旨,那那些人必定会当场数落秦桧的罪状,更会趁机要求给当年那些蒙冤的官员平反,你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当朝说出你如何被秦桧迫害,又如何剿灭叛贼而被打压,官家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对你无可奈何的正名!”
说道这里,赵瑗微微的顿了顿,道:“不过我猜他随后会对你有所调动,可能会被调到不起眼的地方做一个不怎么要紧的将领。但……总比你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好。”
萧山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尚未等他发话,赵瑗便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到时候你千万不要露出任何受伤的状况。”
萧山道:“好,只要站着不动,还是能够坚持!”
赵瑗又打量了萧山一眼,温言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萧山也觉得精神有些疲惫,便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觉得赵瑗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他也懒得理会,慢慢的沉入梦乡。
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赵瑗才叫醒萧山:“我雇了一顶轿子,让他们把你抬到宫门外,你可以现在里面休息,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来叫你!”
萧山觉得自己周围有些奇怪的香气,又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只摸下来些胭脂水粉,问道:“这是什么?”
赵瑗生怕萧山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解释道:“你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东西暂且能够遮掩。”
萧山极为反感涂脂抹粉这种行为,自行站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看到一旁的水盆边还搭着一块湿毛巾,便走过去将脸上擦干净,道:“我还不用去像秦桧学这一套,已经休息好了,现在就走吧!”
赵瑗见萧山不肯,也没有办法,又拿了干净的普通长袍给萧山换上。他手臂动作的时候疼的微微蹙眉,赵瑗便上前帮他将衣衫穿好,又低头给他把衣领处的衣袋系好。
萧山看着赵瑗这样认真的样子,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低声道:“不用劳烦殿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赵瑗没说话,只是瞪了萧山一眼,只这一眼,萧山就乖乖的闭嘴,再也不说什么了。
等到两人一齐走出房间的时候,赵瑗偷偷的朝萧山的脸上看去,他虽然面色有些泛白,但双目炯然,非常有神。
当即赵瑗便和虞允文先走,萧山坐了轿子随后而行。
一众人来到宫门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有不少都是秦桧这些年培植起来的鹰犬,此刻差不多所有人都听说了昨夜的变故,都有些心惊胆颤,见到赵瑗来了,便忙围上去问道:“殿下从何处来?”
赵瑗装作毫不知情:“当然是从王府来,诸位大人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马上就要上朝了,一同进去吧!”
有消息灵通的都已经打听到昨夜赵瑗曾经和杨存忠一齐去了秦桧府上,现在见他矢口否认,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知道这背后恐怕多有猫腻,多半都是这位普安郡王的指使,尚且不知道皇帝赵构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等候片刻,宫门就缓缓的打开了,所有大臣都鱼贯而入,进入大朝会所用的太极殿。
正在众人都按照班次站好,等待赵构的时候,忽然见到杨存忠和秦熺一同前来,看秦熺的表情如丧考妣,心中又是一阵惊异不定,有些没眼色的还上来和秦熺说话,更多的人则是站立不动,两边观望。
随着殿前诸班值的一声呼喝,赵构身穿红色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在诸多侍卫的拥簇下,从后殿转入前面,在龙椅上坐定,众位大臣齐贺万福,又依次上来问安。
等到所有升朝礼毕,往日赵构都会直接退朝,这次却坐在龙椅上巍然不动,问道:“诸位卿家可听说了?秦相公昨夜病逝,国家又少了一个栋梁之材!”
秦熺即刻上前,道:“陛下,家父死的蹊跷,还请陛下做主!”
赵构默然不语,即刻便有秦桧的死党亦上前,为秦桧歌功颂德一翻,又符合秦熺说秦桧之死必有蹊跷云云。
赵构心中微微冷笑,忽然说了一句话:“秦相公病逝,此乃天意。蹊跷之言不可信,此等谣言若是传到了金国,恐怕会引来金主闻讯啊!”
众位大臣都是一愣,觉得今天赵构这态度有点奇怪。
正在无人作答的时候,班次中忽然站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对着赵构行了一礼,缓缓的道:“陛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病逝也很正常,臣以为不必为此事过多纠缠,如何善后才是当务之急!”
赵构朝着这位中年官员看去,认得是新上任的校书郎陈俊卿,他平时不肯依附秦桧,多被其打击,此刻这番话,倒是很符合自己的心思。
然赵构依旧不表态,下面的官员想要交头接耳私下讨论一番,无奈官帽的璞脚太长,尚未凑近耳朵帽子便撞上了,只得放弃。又在此时,却有当年被秦桧阴过的万俟思忽然出列,大声道:“秦贼误国,这些年来倒行逆施,死了正好!”
众人皆侧目,知道此人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趁机战队表态说不定还能够有咸鱼翻身的一刻。
但赵构却依旧不表态,等着众位臣子表态。
又有史浩,辛次膺,叶义问,汤思退等人纷纷表示秦贼误国,生时不能追究其罪,现在已死,当清楚其余党。
秦桧余党自然不肯干休,互相吵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赵构手持龙胆,在龙案上重重一拍,四下即刻安静下来。
赵构头也不回,对身边的太监道:“宣旨!”
太监即刻捧出圣旨,按照前夜所拟缓缓的念了出来,秦桧子孙全部致仕,其党羽一百多人皆罢官。
太监念完之后,殿中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够听见,赵构又道:“刚刚吴铭议亦赞成朕的旨意,当不是秦党。”
此话一说,堂下官员面面相觑,即刻便有秦党官员出列陈奏:“陛下,秦贼误国……”
赵构直到此时,脸上才微微的露出一丝笑容,却不料赵瑗忽然出列,道:“陛下,当年秦桧专权,所成冤案甚多,赵鼎被其逼死,李光亦被贬黜,陛下当广泽圣恩,为其恢复名誉,使其感念陛下圣德。”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赵瑗见基本基调已定,便又道:“当年臣府上有一人,亦被秦贼逼迫的无路可走,先听说陛下广布恩泽,请容许其上殿谢恩。”
赵瑗的话一落,众位大臣则纷纷商议,不知道这位得普安郡王青睐的究竟是什么人,赵构脸色微变,盯着赵瑗,赵瑗恭谨垂头。
赵构把玩着手中的龙胆,心里却在飞速的权衡这一件事情。
赵瑗既然这样说,那么就是说萧山没死,还能上殿谢恩,那就是说恐怕也没有受伤。
萧山是当日秦桧事件的主要当事人,当时没死成,现在却也根本不好再找借口公然杀之。
特别是赵瑗在朝堂上说了这番话后,如果萧山一旦出事,恐怕就会有不好的流言传出。国内流言倒是不怕,怕的是金国完颜亮借此挑衅。
赵构的目光落在了赵瑗的身上,这个儿子,竟然会对一颗没什么大用的棋子这么上心?他随即想起来几年前萧山离京的事情来,似乎赵瑗也曾经极力维护过这颗棋子。
赵瑗道:“陛下,那人就在殿外,是让他进来谢恩,还是让他离开?”
赵构的目光缓缓的从赵瑗身上移开,看向朝中众臣,那些人脸上都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太奇怪,反倒有损声誉。
赵构道:“宣他上殿!”
即刻有小太监跑出去传旨,还未到宫门便已经有赵瑗的侍从得知,告诉萧山,萧山便下了轿,叉手等候在宫门处。
在众人的猜测之中,萧山缓缓的走到殿中,跪下行礼道:“吾皇万岁。”
赵构心中有种十分别扭的感觉,道:“平身吧,朕认得你,你本是秦桧义子,怎的会被他逼迫?”
萧山道:“都是多年往事,臣今日进城,刚刚得知陛下英明之举,能够重见天日,心中感念陛下恩德,特意前来叩谢。”
赵构注意到萧山说的回京时间是今天早晨,心中略安,朝着萧山看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双目有神,走路脚步稳健,没有半点受伤之相,心中暗暗的诧异。
赵构尚未开口说“不必多礼”,却不料早已蔫死的秦熺忽然双眼放光,跳起来叫道:“秦山,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你昨夜是怎么害我爹?咦,你不是受伤快死了吗?”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打断,萧山的话声音浑厚:“我是今日早晨才刚刚抵达京城,不知秦少监这番昨夜的话是什么意思?受伤云云更是不知所谓!”
赵构眉头微蹙,盯着秦熺,说话也不客气的指名道姓:“秦熺,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秦熺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恨恨的盯着萧山。
赵瑗道:“启禀陛下,我这位侍从,本名叫做萧山,当日被秦桧逼迫所害,无处可逃只有前去投军,曾经平定荼陵茶寇,宣州妖贼,却因为秦桧打压,一直都未能有任何提拔。”
众位大臣立刻附和,道:“当给萧将军平反!”
“如此人才,当提拔大用!”
“此乃彰显陛下圣德之意”
“……”
赵构刚刚搞定了秦桧,他也不是很方便在众臣面前公然驳回赵瑗的请求,他在心中转了一个圈,见萧山一口咬定是今天早晨才抵达临安,那么这个人也算是知情识趣,便看向赵瑗,问道:“普安郡王以为呢?”
赵瑗道:“他本是我王府侍卫,现在已经正名,依旧当我侍卫好了!他一直很忠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虽当过秦桧义子,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还请陛下明鉴。”
赵构在心中衡量片刻,便装模作样的问道:“萧山,你现在任何职?”
萧山道:“是镇江府统制邵宏渊属下的一名部将,下辖三百人。”
赵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王府侍卫谁人都可以当,但萧卿既有领兵之才,做侍卫太大材小用。这样吧,朕将你调往鄂州,此乃长江上游,国家紧要之地,就做……”赵构想了半天,给萧山找了个全然没任何实权也不能随便跑京城的差事:“去刘锜手下当名正将吧!原先的部将依旧驻扎原地,不可随意轻动!刘卿是当世名将,你跟在他身边会受益良多。”
赵瑗早就知道赵构恐怕会是这番布置。赵构这个皇帝做什么事情都爱躲在背后,很少自己出面。如今他已经当着众臣之面褒奖过萧山,一时半会萧山不会有事了。只不过,恐怕决不会得到重用,也很难回京了。
赵瑗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黯然,但随即觉得总比之前一直藏着掖着要好很多。而且赵构不愿将萧山留在京城,大概也是不愿看到自己和萧山走的过近。
说完这些,赵构又转过头来,好似征询意见一般,问道:“普安郡王觉得如何?”
赵瑗躬身行礼:“陛下恩典,臣牢记于心。想必萧山亦是对陛下感恩戴德,当尽忠职守以报圣恩。”
赵构点了点头,又将万俟思,汤思退等几个老资格的臣子留下,商议怎么处理秦桧的事情,如何发配他的子孙。
秦熺是被秦党搀扶着出宫的,等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家里也受到了圣旨,让其静坐家中,不得随意外出。
三四天过后,赵构便再次下旨,将秦桧的罪状找出来数条,让其后人流放各处,又将其党羽罢官流放,情节轻的贬官至地方,不再录用。
时值此刻,秦桧一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天下都拍手称快。更有韩世忠原本卧病在床,眼看熬不过这个盛夏了,岂料听闻秦桧之死的消息,精神大振,居然又好了过来,能够再次出游西湖了!
萧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秦桧倒台的时间,比历史上足足提早了八年,自己的蝴蝶翅膀,已经在慢慢的扇动历史的走向,在这种连锁效应下,赵构会不会也跟着提早退位呢?
萧山的心思赵构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现在正享受当皇帝的快乐,他下旨恢复了一些被秦桧陷害的官员的名誉和官职,允许其后代出仕,亦将当年秦桧抢占的田产又归还它们。一时间对赵构歌功颂德之声再起,都以为赵构这一次,是要重振雄风了。
萧山在京城静养了三天之后,也该前往鄂州赴任,期间赵构倒是将他叫过去了一次,他已经当着众人之面称赞过萧山,此刻便极力解释抚慰:“萧山,当日将你留在秦府,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若非你在秦府打乱了秦熺的步伐,让他无暇它顾,事情怎么会进行的如此顺利,你是这件事情的大功臣。当晚回宫,朕想起你身在狼|茓生死难料,真如利刀刺心一般难受。幸得上天保佑,你武艺高强能够脱身,不负朕之所托,到了鄂州要尽心竭力效忠朝廷,朕对你期望很高!”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想说:九哥你雄起一把,就是把萧山抓去砍了又怎样,乃说的再天花乱坠情真意切,萧山也不会爱你这白莲花渣受啊!!!
84、御赐美女
赵构道:“朕一想起你深陷狼|茓,就觉得心如刀绞!”
萧山看着赵构的嘴脸,只觉得心中想吐,但现在自己没有丝毫和赵构叫板的本钱,只得暂时忍耐,躬身道:“臣心中知道陛下将臣留下,必然有深意,臣感激陛下能够委以重任,想的都是如何效忠陛下,怎会有别的念头?”
赵构点了点头,对于萧山这番回答还算是满意,又忽然问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朕看瑗瑗这孩子不错,打算立他为嗣,你和他一直关系不错,觉得怎样?”
萧山一个冷噤,即刻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多言。”
赵构对萧山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称赞了两声,便将他放走。
等待萧山走了之后,赵构回到宫中,忽吴皇后求见。
赵构这些年早就没有去吴皇后宫中过夜过了,但对这个女人却还有着一份尊敬,便问道:“圣人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吴皇后问道:“官家,臣妾听说近日大臣上表,催促官家早立皇嗣,官家如何打算呢?”
赵构默然不语,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努力了大半辈子,太医王继仙的灵丹妙药吃了一箩筐,女人找了无数个,也没能生出个孩子,也渐渐的不再指望自己有那能力了,开始认真的考虑起皇嗣的问题来。
赵瑗和赵琢都是他的养子,现在分府而立,赵构自己是比较看好赵瑗的,这次干掉秦桧赵瑗亦出了不少力气,比赵琢这个和秦桧走的比较近的皇子要好多了。
但赵瑗作为自己的继承人,能不能坚持自己的议和路线,又在自己年迈体衰的时候,对自己好呢?
这个问题赵构在心中衡量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答案。倒是朝中顶替秦桧党羽位置的那些大臣,却大部分倾向了赵瑗。
秦桧之死的幕后黑手是谁?这种街头巷尾的流言,对赵瑗带来了一定的困扰,因为人人都说是他干的,而不免背后遭人议论是非。
但也给其带来了一定的政治名望,使得一些致力于恢复河山的有识之士,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认为其胸有大志,为国锄奸,纷纷倾向于他。
在秦桧死后的三个月后,赵构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大臣请求及早立皇嗣的折子,还有一些将赵构迟迟不立皇嗣的原因推到秦桧身上,说秦桧阻挠陛下立嗣,其实是狼子野心,陛下为了国家安定,当早做决定以安民心。
赵构心中有些动摇,可还是觉得赵瑗有些时候的举动也不是那么让自己完全满意,有待再继续考察。
韦太后见外廷形势都倾向于赵瑗,也出来表示了自己的观点——她更喜欢赵琢,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在宫里,孝顺的很!
赵构有些头疼,头发又多白了几根,如何考察两位养子成了他最近最头疼的事情。
他在心中划定了几条自己接班人的标准:听话孝顺绝对是第一位的,这保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沉稳老实中规中矩不要去挑衅金国,这是第二位的,这保证了自己后半生的安全;至于其治国才能等等,倒是排在了最后。
可如何知道两个儿子谁更听话?赵构觉得自己前半生犯了不少错误,被很多人坑过,完全是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才能一次次的从坑底爬出来,这一次一定要睁大眼睛看仔细,千万别再掉坑里了。
一日,赵构玉津园游宴,搂着自己的新宠刘贵妃时,忽然想起天下所有的事请,莫过于色最能迷人心窍,即便是现在看起来听话孝顺的人,也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被美色所迷,违背自己的意志。想到这里,赵构当即召两位养子进宫,将身边的宫女赐给两人,每位养子分派了十名Chu女。他说的含混,只说是听说你们身边无人服侍,朕看着不像话,便挑了朕身边的暂时给你们用。
赵琢自然喜不自禁,当夜回去就搂着十名美女共度春宵去了。
赵瑗却十分的为难,不知道皇帝此意究竟为何。
陈俊卿自从上次朝会出面给赵构第一个解围以后,也颇得赵构的欣赏,此刻被赵构指派给赵瑗当王府的教习官。听闻此事便极力的劝说赵瑗:“殿下,你这么多年来,仅有一名子嗣,后院虽有一名夫人,却不见动静。陛下此举,恐怕是在为后代子嗣考虑,一面皇嗣步了自己的后尘。依臣之间,殿下当在官家所赐之人中,挑选两名中意的,纳为妃嫔,及早诞下后嗣!”
赵瑗有些烦躁,他接受夏氏是因为韦太后所赐,不敢不要,可现在赵构又塞进来十个女的,难道真的是想考察自己的生殖能力?
要和这些完全没有半点感情,更谈不上爱的女人上床么?
赵瑗心中微微叹气,往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只是……
赵瑗坐在书房内,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封萧山写来的信,他只要一看到这封信,便想起当日萧山离开京城的情景。
那天是清晨,萧山经过三天的修养,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结疤,也不肯在京城多留,说地方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能够行动自如就要走。
赵瑗挽留无效,便独身一人前去送他出城。
那天正是夏日清晨,天边的朝霞绚烂无比,晨日的光辉射在萧山的身上,他的浑身都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赵瑗心中有些舍不得萧山,但也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两人立于西湖边上,天色尚早,也没有人前来游湖,周围只听得见鸟叫声和盛夏花香。
萧山看了赵瑗许久,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神色让赵瑗十分熟悉,带着一丝不舍和迷恋。
赵瑗不敢和萧山的眼神相接,只是看着别处,却听到萧山声音中带着忐忑:“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问你,但是怕你生气,现在要走了,即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应该能够原谅的吧?”
赵瑗只觉得心虚得厉害,他隐隐的知道萧山想要问什么,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山见赵瑗许久不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隐藏在心中多天的疑问:“那天,我从秦府出来,被彬甫救走,昏迷之中,有人……”他停了一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人亲过我……”
赵瑗转过头来,看着萧山,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那时候虽是无奈之举,可是现在想来,心中竟有着一阵荡漾。
萧山的双目,看着赵瑗,缓缓的道:“那个人,是你么?”
赵瑗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山的双眼渐渐变得黯淡,自觉这句话问话实在太蠢,刚刚靠近一点的关系,就这样又被自己推远了。
正在萧山觉得有些灰心的时候,却听见赵瑗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我。”
这两个字声音很小,但却足以震破萧山的耳膜。他心中的欢喜全然表现在脸上:“你没经我同意就偷袭我,现在要讨回来!”话音未落,萧山便伸长了脖子,在赵瑗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只是飞快的一啄,便即刻翻身上马跑的远了,连扇耳光的时间都没留给赵瑗。
萧山跑出上百步之后却又转身回来,在马上对着原地神情恼怒的赵瑗,声音诚挚:“虽然你不情愿,也可能想给我耳光,但……我喜欢你,再给两个耳光也是喜欢。尽管知道永远不可能,但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赵瑗一时愣住了,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
萧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变得凝重:“那天多谢你了,我这就去了,殿下多多保重!”
赵瑗开口:“好。”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你也多保重!”
萧山却已经骑马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赵瑗看着萧山离去的身影,耳边始终回荡着萧山临走前所说的那句话。
他竟用了喜欢,竟是那样的高兴。那么,自己的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呢?
此时萧山已经离开京城快有半年,虽然偶尔有书信来往,但再也没有提过那天离别时候的事情,夏日早就过去,又是一年冬季。
赵瑗些微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因为有了赵构所赐的十个美女,后院变得不那么安静,间或会有女子清脆的笑声隔着后院的墙传来。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
本是一副让人神往的景象,赵瑗心中却对此没有半点的憧憬,他只是神差鬼使的提起笔,将赵构赐了十个美女给自己的事情写到了书信中。
当用火漆印玺将信件封好的时候,赵瑗心中暗想:他对事情的预见一向比较准,不过是问问他对这事儿的看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却不免揣测萧山会如何回信。
上一次韦太后所赐宫女,那个人说有美人在怀当高兴享受;那么这一次呢?在他对自己说出了喜欢之后,还会很乐意看到自己抱别人吗?
85、相亲
上一次韦太后所赐宫女,那个人说有美人在怀当高兴享受;那么这一次呢?在他对自己说出了喜欢之后,还会很乐意看到自己抱别人吗?
萧山当日离开临安后,便一路赶回了镇江,邵宏渊等人早已得知秦桧倒台的消息,萧山一回去就被邵宏渊奉作上宾,周宏、金胜二人直到此时才直到萧山的真实身份,让他们又惊又怕的当年那个跟自己一同前去平定宣州妖贼的赵公子竟然是普安郡王,还很有可能成为皇嗣!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兵溃的兵溃,逃跑的逃跑,乱开玩笑的乱开玩笑,都是心中十分忐忑。
唯有李虎臣等人得知赵瑗的真实身份之后,都欢喜不尽,自己和未来的皇帝走的近,有了非同寻常的交情,将来高升只是时间问题。
萧山接下来就要交接防务和处理自己嫡系了。
交接防务倒还简单,处理自己的队伍就有点麻烦了。
他名义上的部属只有三百人,可是原先在剿灭宣州妖贼的时候就增至了九百多人,又历经两年,多有收编,现在部属已经有一千多人。虽然说这个军队的数量正符合他正将的身份,但这一千多人中,将近八百余人是黑户,他们的去留成了最大的问题。
回来之前赵瑗也和他就这个问题商量过,这些年萧山不仅自己屯田,而且还派了专人出海跟随秦老爹做生意,来回倒卖倒是赢利不少,原本以为只要秦桧一倒台,这比军费马上就会变成由朝廷下发,声势一定会大振。岂料赵构根本没这个意思,只承认收编军队,却把萧山调往别处,基本架空——虽然其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势力。
临走的时候邵宏渊问萧山他走之后谁可代之。萧山想了想,推荐了一个人——伍峦。
这两年伍峦十分的努力,也成长的非常快,在多次的演习的训练中,隐隐成为军中翘楚,其人平时比较沉默,不太爱说话,但所带的小队却作战勇猛。在经过多方考察之后,萧山希望能够让其代替自己,管理自己曾经花费过心血的队伍。
萧山本以为伍峦得知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这对于他来说算是越级提拔了,但结果却出乎萧山的意料,伍峦执意不肯,愿意从新做一个小兵,也要跟随萧山一同前去鄂州赴任。
萧山劝了他两次,希望他改变主意,可不论萧山怎么说,伍峦却始终不肯留下替萧山照看队伍,萧山只得另找人选。他以前的副将按理说是合适人选,可萧山也有点私心,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亲信接替自己走后的位置,况且他之前的副将能力也十分普通,有有些胆小怕事,萧山觉得一旦出了什么状况其很难照应过来。
萧山在自己的军中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李虎臣。
李虎臣天生力大,武艺高超,军中有人很喜欢他,也有人很讨厌他,让他接替算是第二等的选择了。但也有一个方面是别人比不了的,就是李虎臣大胆心细,且很忠心。不单单是自己的亲信,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布置也会更加令赵瑗满意,毕竟最开始李虎臣是作为赵瑗的亲兵过来的。
军饷方面已经全然不用萧山操心了,朝廷既然承认了这些队伍,便会发下军饷,虽然用不着在派专人出海,但李虎臣却不愿意断了这条路。萧山既然将自己的接替人选中了他,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和意见。
至于秦重那边,萧山也会去过一趟,秦重这些年出海做生意也算小小的赚了一笔,又想要尝试着投些钱去造船,这种事情萧山知道了也是点点头而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建议可以给。
倒是王美娘十分的不高兴,一天到晚念叨萧山当年在婚事上出尔反尔的事情,说那样好的姑娘萧山不要,结果让她嫁给了别人。
萧山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问何采薇到底嫁给谁了,王美娘把萧山数落了一顿,才说是嫁给当地一个姓张的秀才了。他心中微感愧疚,本想要去看看,但现在人家以为□,也不方便去探望,只能就此作罢。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萧山就挑了十名亲兵,从镇江出发,前去鄂州上任了。
鄂州原本的统制官是岳飞旧部李道,自赵构准备对付秦桧之后,便将他调到鄂州升任镇抚使,以防不测。荆襄一带原本是岳飞的防区,能够前去此处上任,萧山从心中也感到比较高兴。
他尚未到鄂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这里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了,他在城外遇到过几次经过的官军,尽管和其它地方的军队一样多有骚扰百姓,但其行军过程中,却是号令严格,动作迅速,扎营也都严整,岳飞死后,接替他的将领管教不严,岳家军的军纪涣散了不少,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已经是传说中的故事了,但其军中依旧有不少当年曾经随岳飞南征北战的老兵,作战素质比岳飞在时有所下降,可是和其它地方的军队比起来,依旧是翘楚。
萧山看到这些,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这种队伍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恢复往日雄风,但与他同行的伍峦却不以为然,道:“往日将军都说岳家军如何如何,纪律严明令人生畏,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这些兵还不如我们镇江的好!”
伍峦虽然已经跟随萧山前赴鄂州,但心中还是没有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只惦记这镇江的那一千兵将才是自己人。
萧山听了伍峦这番话,微微蹙眉:“你小时候在江北,当见过岳家军,因该和今日所见的大为不同吧?”
伍峦露出一副极力回忆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时候小,也记不太清楚,不过倒是从没有过骚扰百姓的情况。”
萧山叹道:“岳鹏举冤死,他军中的亲信大将或被砍头,或被流放,接替上来的都是些平庸之辈,还有秦贼亲信肆意败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维持到现在的样子,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伍峦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将军,我们好容易在镇江建起来的队伍,会不会一走了之后,也变了样子?”
萧山也有些担心李虎臣能不能带好,他内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自己走了之后,镇江府的兵丁被李虎臣带成一帮土匪。但带成土匪总比带成病猫好,这也是无奈之中的选择了。
萧山和伍峦说了两句之后,有特意的叮嘱和自己随行的十多位亲兵:“到了鄂州,不得对当地驻军挑衅,更不得发表对当地驻军的一些不满言论!”
十多位亲兵看萧山说的严肃,都是一噤,立刻大声道:“是!”
萧山是担心自己刚去,被这些亲兵吹嘘了镇江府自己所训的士兵之后,会引起其它同僚的不满,所以下了严令,不得无故挑衅。
他抵达鄂州府的时候,原先的统制官李道听说是赵构亲自派来的普安郡王的亲信,早早的就迎接了出来,为其接风洗尘,又请了城中的大小官员一起赴宴,萧山看了一圈不见刘锜身影,有些奇怪,李道解释道:“刘相公在襄阳,萧将军今天是不能拜访的了。”
萧山便安心下来认识新同僚,一群大男人正在酒酣之际,忽见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穿红色裙子闯了进来,尚未进门便大声问道:“谁是萧山?”
萧山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连小孩子都知道了吗?他疑惑的看向李道,李道笑着解释:“这是小女,姓李,小字凤娘。”
闺中女儿的姓名一般可不会向旁人透露,虽然武将并不如读书人那般讲究,可也够让人惊奇了。
在座的几位官员倒是见怪不怪,都去逗李凤娘,李凤娘朝那些官员哼了一声,不去理会旁人的逗弄,只是朝着萧山走过来,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阵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萧山问道:“你就是萧山?”
萧山见李凤娘长得可爱,便伸手去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对,我就是!”
李凤娘将萧山上下打量了一眼,哼了一声:“也不怎么样嘛!”
李道赶紧上前对萧山陪不是,又命一旁的仆人将李凤娘带走,等到李凤娘离去之后,宴席上的主要谈话内容就变成了李凤娘离奇的出生经历了,说其出生的时候,军营前来了一群黑凤,徘徊不去,说其将来必有大富大贵。李道便给此女取名凤娘,视若珍宝,将其宠得无法无天。
萧山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来为什么刚刚听到李凤娘这名字这么耳熟了,原来将来会当赵瑗第三个儿子的老婆,也就是赵瑗的儿媳。
但这个儿媳却是让人很头疼,将赵瑗的儿子逼成了精神病,又十分的不孝,在赵瑗退位后,对其十分的刻薄。
现在赵瑗的长子赵愉和李凤娘同岁,其三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这门婚事也就轮不到萧山来瞎操心了。但既然知道了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萧山对于李凤娘也感觉一般,尽管小姑娘十分可爱。
在接风宴完了之后,萧山就开始正式上任了,赵构说的是让他去做刘锜的副手,但实际上鄂州府的正将却归李道管,半年来萧山只见过刘锜一次,私下里谢过上次宣州妖贼刘锜的骑兵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倒是天天和李道混在一起,免不了要被李凤娘骑着脖子玩儿,所幸萧山虽然知道其以后的斑斑劣迹,但对着个玲珑剔透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很难拒之千里,非但如此,反而常常被李凤娘缠着讲故事,萧山也趁机灌输一下其父母疏于教育的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天萧山练兵完毕,回到营中的时候,忽然接到驿馆送来的信,萧山看信封的笔迹就知道是赵瑗写来的,心中有些激动,他自己回到房中,拆开信封,看到信的内容时,不由的就愣住了。
历史虽然已经在自己蝴蝶翅膀的煽动下渐渐的偏离其轨道,但其中的人并没有改变,那个有名的十个Chu女试皇嗣的故事,还是发生了。
萧山记得史上劝说赵瑗不要去动这十个女人的是他的老师史浩,而且萧山也觉得赵瑗肯定不会色急至此,可对方写信特意把这件事情说给自己听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自己当日的离开临安前的行动,把赵瑗给刺激到了?万一对方想要证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人而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怎么办?于是蝴蝶的翅膀再一次扇动,要改变原本的结局么?
萧山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信好,他有些烦闷的走出门去,正巧遇到李道前来。
李道给了萧山一个任务:代替自己回京述职一趟,另,凤娘从来没去过临安,这次就让萧山帮着一起带去转一转。
萧山有些狐疑的看着李道,他自己的姑娘自己不管,丢给自己带到临安是什么意思?
李道心中却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萧山回临安,肯定要去普安郡王府,正好把女儿带去京城好做亲,现在孩子小,能够先给普安郡王留下点好印象,等过两年赵瑗的儿子长大了,说不定能够成就一门好亲事。自己官职低微,又和赵瑗没有半分交情,如果前去,哪里能够进得了王府的大门呢?还是萧山才是最妥当的人选。
86、见面
萧山冬十二月望日出发,他这次是代替李道回京,也不用多带人,只带了两个亲兵。相比之下,才七岁的李凤娘就带的人多了,奶妈一个,丫鬟两个,粗使仆人两个,还有驾车的马夫,专门保护李凤娘安全的侍卫,以及一个管事的婆子,足足十五个人之多。
李凤娘坐马车,在鄂州城内的时候还算老实,一旦出城就这也要看,那也要看,萧山不许在路上随意耽搁,李凤娘就使劲哭,又撅着小嘴一整天不理人。
萧山当然不可能跟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去纠缠,只能派人去跟管事的婆子沟通,让她去负责哄这位娇小姐,不管她怎样哭闹,是不可能在路上耽搁时间的。
原本萧山一人骑马回来只消三四天就能到临安的,但这次因为带着一位娇小姐,和这位娇小姐的奶妈下人丫鬟,足足走了十多天才抵达临安。
等到了临安的时候,离春节只剩下三四天了,幸好并不会耽搁正旦的大朝会。
临安已经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雪,萧山抵达临安的时候瑞雪初停,街道的屋檐上都落了厚厚的雪,房檐下也冻了长长的冰棱,李凤娘伸出小手扒开车帘从里面往外张望,一双眼睛透露出好奇,然而只看了不大片刻,就瞥了瞥嘴:“临安也不怎么样嘛,帝都不过尔尔!”
管事婆子笑着去接李凤娘的话,又将她的话题岔开,萧山在心中暗暗摇头。都说三岁看大,李凤娘小小年纪就这样骄横目中无物,长大之后会成为史上有名的悍妇看来也并非全然史官附会。
一行人在临安城中走过了几条街后,萧山就把李凤娘等一行人安置在临安城最大的一家客栈中歇息,等自己办完公务再来带李凤娘去游玩,因李凤娘哭闹,萧山又将自己的两个亲兵留下,让他们负责李凤娘的安全。
安置好李凤娘后,萧山才提了提自己的领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普安郡王府走去。
萧山在临安城中住了约莫两年多,各处的街道都很熟悉,尽管连日大雪,因为接近年关,河面上来往运输的船只依旧穿流忙碌,街边依旧很多衣不蔽体的乞丐和搭建的窝棚,他沿着城中的那条穿城而过的河走不过片刻,转过一条巷子,便抄了近路来到了王府的后门前。
一直等站到了后门前的时候,萧山才问自己: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他等一会儿问我,我该怎么回答?
他在后门处来回的走动着,这里已经被王府的仆人清洁过,路面干净,积雪都堆在两旁,唯有砖石缝中残留着一些白雪。
他正在后面转圈的时候,门却发出吱呀的声音,两扇青色的门被人从中间推开,里面走出的人萧山认识,正是当年自己在王府的时候,赵瑗被自己整病了,曾经照顾过赵瑗的宫女谢仪。
谢仪身穿着粉红色小袄,下面一条深褐色的裙子,显得身姿有些窈窕,她见到萧山后吃了一惊,做了一个万福后问道:“萧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萧山对谢仪拱手回礼,道:“是准备来见殿下的,走了近路,正好在这里。”
谢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酒窝,道:“殿下这两天可没少念叨你,要是他知道你来了,肯定会高兴的!将军请随我来。”
萧山便跟在了谢仪身后,见到她身段婀娜,不由的就想起赵构所赐给赵瑗的十个女人来,他有些想问一问赵瑗有没有和那些女人睡过,但话到嘴边又吞到了肚子里——朝一个宫女去打听赵瑗被窝里的事情,实在是太没水准。
谢仪这些年一直呆在王府,王府的诸多变故她都经历了,和赵瑗府上一般的宫女相比,地位显得有些特别,她带着萧山一路走去,碰到些年轻美貌的陌生女子,也都只是上来和她打招呼,并没有人敢去问谢仪所带的人究竟是谁,更不要说拦着了。
萧山见这里来王府,里面多了许多新面孔,相比就是赵构所赐的女人了。
他心中隐隐的有些怅然,但却并不多看,只是跟在谢仪身后一个合适的距离,在府中穿行。
走过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当年的演武场处,那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场上也没有积雪,靶子上还扎着两根羽箭,想必是赵瑗才刚刚练习过。
穿过演武场,再绕过当年萧山刚进王府时所住的寝格,便到了赵瑗的书房外。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是萧山的旧友,当初找秦桧奸细的时候第一个被他划出来的可靠人物,张浚的侄儿张渺。
当日他最开始的时候只划出来两个绝对可靠的人,一个是余漠,另外一个就是这位张渺了。
几年过去,余漠已经成为了赵瑗的亲信,并且参与刺杀秦桧一事,立下大功,被赵瑗推荐给朝廷,做了殿前司的队将。而当日那个喜欢炫耀又自傲的张渺,现在依旧在赵瑗府上当一个普通的侍卫,并没有什么大的提升。
张渺见萧山来了,便对他笑了笑已示打招呼,又准备前去通报。未等萧山说话,谢仪便上前对张渺笑道:“张大哥,给殿下一个惊喜岂不更好?”
张渺便笑着道:“行,姐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谢仪抿嘴一笑,朝着萧山道:“萧将军请吧。”
这下倒是把萧山搞得一愣,他到不清楚什么时候,赵瑗的侍卫对着一个普通宫女这么尊敬了。
他心中虽然暗暗的疑惑,但谢仪总是一翻好意,便朝着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便径自走进了赵瑗的书房。
此刻正是上午,太阳透过窗棱斜斜的照进了屋子,在房中映出方格形的阴影,赵瑗书房的布局倒是一点没变,甚至连秀州的都是和这里的一样。深红色的雕花木桌上摆着一个笔架,架上吊了两排毛笔,太监甘弁正在给赵瑗磨墨,而赵瑗身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袍子,领口处露出白色的中衣,外面罩着个白狐毛做成的坎肩,正坐在桌边低头看书,神情认真之极。
房中寂静,听得见窗外院中鸟儿的叽喳叫声,以及房中火盆中,偶尔煤炭炸开的噼啪声。
一副静谧的临窗读书图。
萧山的脚步才一跨进房中,便听见赵瑗的声音。
赵瑗的头也没抬,只是声音有着一丝肃然:“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吗?自己去领罚吧。”
萧山一愣,然后轻轻的咳了一声。
赵瑗猛然抬头,登时呆住了,手中的书卷落在桌上也毫不自知。
萧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打扰殿下看书,是个什么罪名,要怎么被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短小君,我直到我错了。明天来一发粗长君~
87、除夕(肥章哦、)
萧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打扰殿下看书,是个什么罪名,要怎么被罚?”
赵瑗被萧山这句话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态,他忙将掉在书桌上的书卷重新拾起,又把它放好,这才站起身来,朝着萧山走去,在他跟前停下,道:“我刚刚还在想鄂州有没有下大雪,你在那里怎么样了,谁知道一抬眼,你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萧山笑嘻嘻的看着赵瑗,道:“事有凑巧,正好上司派我来参加大朝会,就过来看看。”
赵瑗就问他什么时候到临安的,路上顺利否,吃了东西没有。当听说他还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的时候,赵瑗便邀请李凤娘也过来住:“王府空房甚多,你在临安也没住处,这次要来十多天,不如你们一起搬了过来住的好。愉儿和你带的那位李姑娘差不多年纪,还能陪她玩儿。”
萧山一点也不想让李凤娘和赵瑗扯上一毛的关系,他找了个借口来拒绝赵瑗的邀请:“地方上的官员和殿下私下交往过密不太好,我也不是很方便住在这里的。”
赵瑗何尝不知道萧山作为鄂州军将,住在自己府上有多么不妥,但他好容易回来一次,不妥也希望他能够留下。现在萧山主动这么说,赵瑗也无法再挽留,只能道:“话虽然这样说,但已经快到中午了,好歹在府上吃了饭再去办事。”
萧山见赵瑗挽留的诚意十足,心中跟灌了蜜一样甜,又见他根本不提上次临走前偷吻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更闹不清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一路跟在赵瑗身边在王府中缓行,只觉得飘飘荡荡好似走在云端一般。赵瑗一边带他在府中随意散步,一边跟问他这半年在鄂州的情况,萧山都一一的说了,赵瑗也讲了些京城这半年发生的事情,赵构正在多方行使皇帝的权力,四处平反更化,努力的往已死的秦桧身上泼更多的污水,还将自己被逼迫的靴子里藏匕首的事情当中抖露了出来,以此来证明秦桧当政期间,不论什么都是秦桧的错。
两人说话间也遇到了两个眼生的女人,萧山又见到有女孩子主动上来给赵瑗请安问好,他便有些想问出那个问题了,但赵瑗自己不提,他也不好直接问。
赵瑗带着萧山到了自己大婚前所住的地方,也是萧山最初进府的时候住的地方,院子中央的女贞树上都落了雪,萧山的房间摆设依旧,他记得这间房自从自己搬出去之后就挪作它用了,没想到赵瑗又给它改了回来。
萧山走进房中,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豆腐块,不觉笑了起来:“这是谁的手笔?叠得还不错!”
赵瑗道:“是个宫女叠的,也就她还记得你当日房间的样子了。”
萧山试探性的问道:“谢仪?”
赵瑗点了点头,萧山又笑道:“难道殿下不记得当日这里是什么样子了么?”
赵瑗微笑道:“当然记得,但我总不好跑来给你叠被子吧……”说道这句话的时候,赵瑗脸上微微的红了红。
他身上穿着天青色的棉袍,外面套着白虎皮的裘衣,靠窗而站,将他原本白皙的脸色映衬的犹如傅粉,此刻脸上微红,表情却很镇定,这模样看得萧山心中一阵碰碰乱跳。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萧山忽然道:“对了,差点忘记了,殿下前些天给我的信收到了。”
赵瑗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看?”
萧山却不回答,反而问道:“殿下你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赵瑗微微挑眉:“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情?”
萧山觉得赵瑗在故意挤兑自己的话,这种问题由自己问出来真不是太好,但既然已经谈到了这个问题,也不需再回避了,便道:“就是……就是你有没有跟她们睡啊!”
赵瑗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萧山,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
萧山也闹不清赵瑗到底做了没有,但他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萧山有些不满:“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长花!”
赵瑗道:“我还没拿定主意呢,身边的人有的说该睡,有的说不该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完这句又补充道,“你向来是比较有远见的。”
萧山听说赵瑗还没做,心中稍安——总算没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而扇走一些不该扇走的东西。他想也不想马上说:“不要动那些女的!”
赵瑗见萧山说的坚决,只觉得心在微微颤动,他静静的等着萧山说下面的话,却没想到萧山就此完结了,便问道:“下面呢?”
萧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道:“下面没有了,总之你不要跟那些女的睡就行了。”
赵瑗见到萧山面上神情有些不善,自己心中本该不悦的,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见到他这个样子,内心中却隐隐约约有着一丝高兴。
他的嘴角不觉的微微上扬,问道:“这件事我身边的两位师傅意见相左,陈师傅说当尽快的更可能多的诞下子嗣,而史师傅的意思却是如果睡了她们,恐怕会让官家心中不快,因为……”说道这里赵瑗没往下说,总不能当着萧山的面说赵构阳痿的事情,他又马上转了一个圈,道:“你的理由呢?”
萧山的理由是历史证明,但他不能这样说。他看着赵瑗面色平静的讨论被窝里的事情,好想这不是亲□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而是一种利益交换一样。萧山心里有点不舒服,道:“我的理由不重要。我想问,如果跟那些女人睡,有利于你成为皇嗣,你是不是就会去做?”
赵瑗将头扭向一边,他原本站在窗边,此刻的目光,就落在院中女贞树的积雪上。他也在心中问自己,如果哪件事情能够增加赵构对自己的好感度,自己会不会去做?他在心中问了自己许多遍,却最终都没有答案。
赵瑗缓缓的道:“我也不知道……”
却听到萧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既然不知道,又拿这种事情来问我做什么?”赵瑗回头,发现萧山站在离自己非常近的位置,对方的双眼深邃,目光灼然,正盯着自己,其中隐藏了很多原本难以看透的东西。
赵瑗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慌乱,萧山的声音略微低沉:“我的理由不重要,如果说,仅仅是我不想你去和那些女人上床,你会怎么选择?”
那声音十分的醇厚,冬天喷出的气息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两人所喷出的白雾交缠在一起。
萧山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赵瑗,然而起伏不定的胸口,和微微抖动的喉头,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赵瑗的目光和萧山的目光交织,两人相隔的很近,对方呼出的热气都能够感觉到,在这一刻,空气中有着一丝暧昧的气氛,心跳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整个房间。
赵瑗的手心有些发汗,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心脏会跳的这么快。他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而这急促的呼吸,使得离他很近的萧山,又微微的朝前凑了一点。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相撞,只消微微一探头,双唇便会碰上,小院中并无别人,远处只传来侍卫的来回走动声和女子的娇笑声。
但那些声音这两个人都听不见,他们唯一能够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萧山的唇微微的朝前凑了凑,赵瑗却往回缩了一缩,但既未变色,更没有发怒,甚至连话也没说。
萧山低声道:“殿下,我想吻你,怎么办?”
赵瑗猛的推开萧山,萧山登时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响起:“殿下,王府教授史大人求见!”
萧山回过头,看到谢仪正在外面,低着头只看着地面。
他又去看赵瑗,只见赵瑗满脸都是通红,连脖子根处也不例外,这种景象落到了萧山眼中,让他有种窒息的眩晕感。
赵瑗语调平静:“知道了,你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
谢仪应了一声,转身而出,至始至终也没抬头。
直到谢仪走了之后,赵瑗的脸才渐渐的恢复正常的颜色,他亦没有回头,对着萧山道:“你自己先去四处逛一逛吧,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说毕几乎是仓皇出逃,萧山也没答话,只是拿手敲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面对赵瑗的时候,背后有人自己没曾发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那时候的赵瑗,是没有拒绝的意思吧?那么,他只是觉得不好对自己翻脸?还是也想呢?
赵瑗仓惶走出,在院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之后,脑袋渐渐清明。
刚刚自己在做什么?!他质问自己,竟然,会有那种想法!他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把心中的一些杂乱情绪都抛诸脑后,朝着大厅走去。
史浩正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等赵瑗,见到赵瑗来了也不慌不忙,这几年他的性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稳了许多,和当年刚刚出仕为官的时候大有不同了。
赵瑗朝着史浩行了礼:“史教授。”
史浩忙起身侧着身子避过,道:“殿下,今日本是休沐日,但我听说了一件事情,就赶了回来。”
赵瑗示意史浩往下说,史浩道:“听说恩平郡王将官家所赐的女人都睡过了,那十个都是Chu女!”
赵瑗一愣,看向史浩,道:“这么说来,官家真的是试探我了!”
史浩道:“是!如果我猜的不错,过不了多长时间,官家就会将这些女人再招回去检查!官家的性情进来也有些难以摸透,一般人都很难揣测他的内心。殿下还是小心为好,那些女人一个也不要碰!”
赵瑗点了点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官家问起来为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才能符合他的心意。”
史浩道:“官家无亲子,想必是想挑一个重情义,能听话,又颇有才能的为嗣。”
赵瑗在心底偷偷的叹了口气,觉得赵构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史浩又道:“官家最近多有立嗣的想法,殿下千万不要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侍奉官家,别的臣倒是不担心,只是殿下千万不要流露出半点想要恢复中原的意思……”
赵瑗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史教授,这次官家派人去江北恭贺金国正旦,是你去的吧?”
金国正旦和宋朝不同,宋朝是大年初一,而金国则是在十月间,史浩前去出使金国,人人都知,他听赵瑗忽然这样问,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便道:“是,正是臣去的。”
赵瑗看了史浩一会儿,也没再多问,只是道:“萧山来了,他一直说想要见你呢。”
史浩便笑了起来,当日两人都是自己的学生,赵瑗读书认真上进,萧山却一直都无精打采。特别是自己讲述历代战例的时候,赵瑗都听得津津有味,而萧山都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没曾想数年过去,这位昔日不上进的学生,竟成了带领千人的将领。
史浩道:“正当见一见!”
赵瑗便让人去把萧山喊来,一旁的太监才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了进来,原来萧山就等在外面,出门走两步就撞到了。
萧山和史浩见面后,都是相互问好,眼看着已经到了中午,赵瑗便在花厅设宴款待两人,也不怎么奢华,就是些家常的小菜,一些腌肉和腊鱼之类,连皇室一直常吃的羊肉也没有。
萧山和史浩都不怎么计较,史浩是只要饭菜可口就行,萧山更加粗糙,只要能吃饱就好。
席间三人也就闲聊了一阵子,萧山时不时的朝着赵瑗看去,却发现不论自己那次去看他,他的目光都在别处。
等到吃完了午饭,史浩便告辞了,萧山本来是想要留下,此刻见到史浩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跟史浩一起告辞,赵瑗也没再挽留,说了两句之后,萧山就与史浩一同走出了王府。
等到两人能够单独说话的时候,萧山才问道:“史大人,这次去恭贺金国正旦,朝廷是派你去的吧?”
史浩道:“是,从淮西过江,一直到燕京府。”
萧山又问:“那你见到金主完颜亮了吗?他……金国是个什么情况?”
史浩沉思了一会儿,却忽然不着边际的说道:“殿下自幼聪敏,倒是什么都好,却只是一样,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竟想要和金国一较长短,哎,也不知是福是祸。”
萧山听史浩忽然流露出这种求和的想法,略微有些吃惊,凡是宋朝稍有血性的人,无一不想着要恢复故土,赵瑗有这种想法可以说是在正常不过了,却不知道史浩作为赵瑗的老师,怎么会和赵构秦桧的想法有了接近。
萧山想了想,问道:“史大人是去金国看了些什么吗?”
史浩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第一次前去燕赵之地,虽然这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但金国势大,不是偏安一隅的宋朝能够对付的了的。”
萧山一时说不出话来,史浩道:“这次去燕京,金主完颜亮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我也很咽不下这口气,可他随即就带我去看了看他的军士,兵强马壮,都是些虎狼之师,反观我大宋,这些年成了什么样子,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担心殿下将来登上大宝之后意图恢复,看不清形势以卵击石。”
萧山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道:“史大人倒不必这样担忧,你作为宋朝使节前去金国,完颜亮为了威慑属国,肯定是预先安排的兵强马壮,虽然不能说全部都是表面功夫,但表面功夫肯定不少。而据我在鄂州打探的情报来看,这些年金国是外强中干。他们北边有蒙古的年年袭扰,西北和西夏的关系也颇为紧张,金国前一个皇帝十六岁登基做了多年的傀儡,为此金国内部也是政变不断,一些将才自己都杀了不少。后来少年皇帝亲政之后,也不问朝政,性情暴戾,弄得天怒人怨,这才给完颜亮有了可乘之机,使得他能够成功篡位。”
史浩道:“完颜亮不可小看,我见他大有野心,又能征善战,如果真要打起来,恐怕大宋不是对手。”
萧山微微的笑了笑,道:“如果真的打起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完颜亮上台之后,就将金国的赋税翻了一翻,逼得中原百姓不少都上山为匪,真正种田能够给他提供财政税收的人少。而且金国女真的猛安某克亦解甲归田,多占土地,忙着赚钱,战斗力不说和靖康建炎时不能比,就是和前些年间也比不了。完颜亮想要征服天下,却不去想怎么发展生产,培养军队,却一味的横征暴敛,还有,我听说他生活荒淫的夸张,不仅到处找女人,还找到了部下妻子的头上,有好几个金国将军的老婆都被完颜亮睡了,我看他不南下倒还能多活两天,如果南下,必然后院起火,最后是死路一条!”
史浩只是微微叹气摇头,对萧山的话不置可否。
萧山继续道:“虽然宋朝情况比金国的更加糟糕,但如果就这样认为不如金国,进取必然会引来祸患,那只能变得更加糟糕!兵事未来具体会怎么发展,谁也说不清楚,但我相信殿下决不是莽撞的人,他不会轻率的做出任何决定,史大人真不用有如此多的顾虑。更何况,就算是千难万险,也该迎难而上,万万不可因为前途艰险就悲观失望,这样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史浩听了萧山这番话,稍稍的点了点头,拍着萧山的肩膀道:“你说的也对,现在殿下只是郡王,都还没有被官家正式收为皇子,这些事情也不用太过担忧。”
萧山亦笑了笑,对方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并不是自己一句话就能改变其想法的,也只能是随便聊一聊,现在赵瑗连皇嗣之位都没能确定,连参政都没有正式的资格,更不要说过问这些事情了。而萧山自己也只是一个带领一千人的部将,对于这种国家政策性的决议或者改变,能够做的都有限。
唯有身居其位,才能谋到其政。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如果无权无势的一个普通百姓,就是急得一夜白头,能够做的也十分有限,最多加一声无奈的叹息罢了。
萧山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量的在地方的部队上聚集力量和团结周围的人,想要真正的叱咤风云,还要等待风云变幻的时刻。
赵瑗也一样,唯有先改变自己的情形,才能进而去改变他人,最后改变整个天下。
萧山下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客栈,却不见了李凤娘,听李凤娘的一个丫鬟说这位小姐要闹着去游西湖,萧山见自己所派的两个侍卫跟着李凤娘走了,自己也懒得去找她,便自行去访亲拜友。
晚上李凤娘回来了,一到客栈就闯进萧山的房门内,拉着萧山叽叽喳喳的说白天的事情,最后又摇头说:“萧山,你今天不陪我去游湖,错过了一件好大的事情,你活该呢!”
萧山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感到头疼,他并不是很想听李凤娘口中的大事。心想一个小孩子能遇到什么大事?却不料李凤娘道:“今天我遇到以前给我算命的那个道士了!他跟我聊了很久,他身边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那老婆子还送给我了好东西!”说着,李凤娘伸出手来,手腕上带着一个亮晶晶的金银镶丝珐琅镯子,做工精美之极,镯子内嵌着各种宝石。
萧山随口道:“很漂亮的镯子。小姐,我累了,不早了你也会去睡吧!”
李凤娘嘟着嘴,道:“那道士算命可灵了,我小时候见过他,他说我是大富大贵之命,有谁娶了我,就会成为天下之主。还说我七岁的时候会遇到贵人呢!今天你没去,不然也要他给你算一命,看看你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大英雄!”
萧山对于这些道士算命什么的根本没兴趣,道:“都是些江湖术士骗钱的,你快去睡吧。”
李凤娘却偏偏不肯走,拉着萧山的袖子,道:“皇甫叔叔才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
萧山一愣,联想起刚刚李凤娘所说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子,便将李凤娘的手拉住,去细细的看她的手镯,那手镯做工精美,内刻着一行小字——内府制造,这是大内的东西!
萧山问道:“你今天遇到的道士叫皇甫坦?”
李凤娘点头:“是啊。”
萧山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皇甫坦他见过,是半年前赵构召他进宫的时候碰上的。因为韦太后患了眼疾,双眼不能见物,赵构找人四处医不好,皇甫坦觐见后,用金针挑开了韦太后左眼的白翳,右眼的却留下没动。
当时萧山还听到外面都在传这件事情,说是韦太后从北归来的时候,钦宗赵恒拉着她的车架,让她回来后去给赵构求情,无比把自己救回去,哪怕当一个普通百姓也好。韦太后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如果回到赵构身边,一定帮他说话,让赵构来救自己的大哥,不然就让自己两只眼睛全部瞎掉。
但韦太后归来后,得知赵构根本无意北伐,韦太后便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了。后来韦太后某天忽然双眼失明,赵构找遍了全国也找不到人能够治好韦太后。
他四处张榜,皇甫坦才来宫中为韦太后医治,但只治好了她的一只眼睛。外面的人都纷纷传说,这是因为韦太后自己说过的誓言没兑现,上天的报应。
这件事情萧山在临安听人聊过,在鄂州也听人说过,皇甫坦本人他也遇见过,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道士,没什么特别的。
但万万没想到,今日李凤娘去游西湖,居然遇到了韦太后和皇甫坦!而且,看李凤娘手腕上带的镯子,似乎她还很讨韦太后的喜欢。
萧山就奇怪的,李凤娘这鬼见愁的脾气,怎么能够讨好长辈,却没想到李凤娘忽然拉着萧山的手用力的拉他,眨着眼睛问:“萧山,皇甫叔叔说能够娶到我的人都是上辈子积德的,不知道是多么大的福气呢!还说娶我的人能够得到天下,你想不想娶我?”
萧山头立刻一个变成了两个大,七岁的小孩子恐怕也就是小学一年级,一般的禽兽都不会喜欢这种□。
萧山虎着脸教训了李凤娘一顿,让她赶紧回房睡觉后,自己心里有点发愁了——万一韦太后,赵构这两呣子,硬要把李凤娘塞给赵瑗做儿媳,还真是一件让人有点头疼的事情呢!
萧山在临安呆了几天之后,就已经到了除夕,普通人家都是放鞭炮欢庆,又通宵守岁,皇宫中也不例外,先是宫女太监装凶神驱鬼,后又有各处的妃嫔进贺礼,赵瑗和赵琢这两人肯定是要带着家眷进宫的。
萧山却根本没地方可以去,余漠本来邀请他跟自己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起过年守岁,萧山却拒绝了,在这个所有人都团圆的时间,他分外的想见一个人。
萧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遇到乞丐就掏出自己身上的零钱递给他们。直到黄昏的时候,街道上才行过一辆马车,车周围几个侍卫护送。
萧山认得那是赵瑗的马车。赵瑗这次是坐了亲王正是的车驾前行,他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走了一半就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随即看到车中的人掀开了帘子,赵瑗的目光从车中射了出来,然后就撞上了萧山的。
一个站着没动,一个坐车飞驰。
马车的轮子压过地面,发出咯咯的声音,偶尔有冰渣被压碎,赵瑗没有和萧山打招呼,萧山也没有再上前。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那交织的目光最后分开。
萧山一个人默默的转了一圈,最终选择去余漠处,和这些没有家的单身汉,渡过这个除夕。
当夜空烟花爆竹一起绽放的那一刻,赵瑗在宫中,看着朱红色的墙壁,思绪却不由的飞到了路上偶遇的那一刹那:他为什么会除夕一个人在街上?他,一个人独自在临安,会不会很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凤梨菇的地雷~
今天字数爆发了一次,给点鼓励吧~
88、订婚
正旦的大朝会是个重要的日子。萧山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典礼,但他一直弄不懂的是,为什么古代的皇帝这么爱折腾人,正月初一大清早的就要群臣前来上班。搁到后世这可都是休息日。
大年初一一大早,百官都穿了朝服,前往紫宸殿外等候,殿外黄麾仪仗有三千三百五十人立于殿前广场,乐工奏乐之声绵绵不绝。等待天光大亮的时候,赵构才身穿黑色的冕冠服坐于紫宸殿的御座上。
往下的内容就应该是百官按照班次给赵构进酒了,赵瑗作为赵构的第一个养子,又是长子,自然也身穿亲王朝服,第一个给赵构进酒。
赵构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对赵瑗说了两句,便命他坐。
接下来的是恩平郡王赵琢,他亦向赵构行礼,但赵构只是让他坐了,就没有别的什么话了。
接下来的就是宰执,在京诸臣了,人数有点多,赵构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就算是过去了。
等到众人都落座,才轮到外州和藩属国进贺。萧山作为外州的使者,亦进献了这次鄂州的贡品,鄂州并不富裕,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特产,比较有名的武昌鱼也路远难带,只能送上一些酒茶之类的东西。
其它州的官员进献的时候,赵构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唯有轮到萧山的时候,赵构微微欠了欠身,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怎么是你来的?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住哪里?”
萧山朝赵构行礼之后一一回答赵构的问题,周围已经落座的群臣都切切的私语,赵构已经连着见了五六个州的官员都没开口了,现在见了萧山居然还说了两句,可见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来大有前途。
萧山的座位安排在紫宸殿的角落里,他是五品武官,朝服和文官略有不同,但也并无盔甲披风之类,一样的绛红纱外袍,白色中衣,绯罗蔽膝,方心曲领,腰间有一柄小小的铜剑作为配饰。
萧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转眼便看见坐在赵构身边的赵瑗,对方穿的是黑色的衮服,头戴冕冠,和赵构的打扮差不多,只是冠上垂下的流珠只有九串,不似天子的十二串。
赵瑗的目光也正朝着萧山射来,两人目光不经意在空中触碰,又迅速的移到了别处。
诸州进献完毕之后,便是藩属国进奉了。
赵构并没有任何藩属国,唯有南边的大理国皇帝段和誉派人来送了礼物,已示两国交好。
等到众人坐定,便开始赐宴群臣,大清早大家都没吃东西就赶来,饿了一上午早就饿了,萧山更是如此,他吃了三四碗饭后才稍稍觉得饱了一点,虞允文见了便过来对他笑道:“贤弟别来无恙。”萧山也就作答,又和其余人敬酒打招呼。赵构早已不在这里,他赐宴完毕还要前去天章阁祖宗神御殿进献供奉,又要回后宫接受皇后、两个儿子和其余妃嫔的拜见,等转了一圈出来后,紫宸殿的赐宴也结束了,就等晚上放烟火赏灯的节目了。
本来是平静无事的,结果赵构路过紫宸殿的时候,忽然下了銮驾,来到殿中,众臣向他朝贺过后,赵构忽然感叹道:“金主刚刚送来和书,愿两国永交好,朕心到此刻方安啊!”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秦桧是夏天死的,赵构在秦桧死后生怕金国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位力主议和的宰相的安全,直到现在完颜亮借着使节前来恭贺正旦的机会,才表示出了自己愿意和宋国继续议和。
赵构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无异于给刚刚对他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群臣一盆冷水。
众人都以为秦桧死后,赵构到处平反更化,是要振作了,现在听了这话,才明确的知道,赵构根本没这个打算!
本来气氛还很热闹的紫宸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交谈声都不见了,唯有乐工依旧奏乐。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赵构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尚未开口说话,便有一名新任御史站了出来,对着赵构行礼,道:“陛下,犬羊无信,金主完颜亮还为篡位之时,就扬言要夺得天下,现在他为金主,决没有半点和议之心,陛下万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应当积极备战!”
那名御史脸上微红,想必是喝酒喝得有了几分醉意,所以才来了胆子公然在正旦的时候对赵构叫板。
赵构脸上原本的笑意便渐渐的消了,变得有些发白,但没说话。却又有一名坐在角落里的六品官起来道:“秦贼议和,误国误民,国家日衰,皆因于此啊陛下!”
赵构的心情一下子沉入到了谷底,这时候大多数官员都有了几分醉意,听见那名六品官员这样说,都开始议论开来,甚至连史浩都上前对赵构进言:“陛下,臣从金国归来,金主完颜亮绝对有南侵之心,陛下还是该早做准备为好!”
自从秦桧死后,赵构维持了大半年的好心情,终于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赵构在这种场合,发火也不是,怒骂更加有失身份,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朝着一旁的官员道:“议和乃是国策,是朕一意所为,和秦桧不相干。秦相公为相多年,虽有失德,但却有大功一件,便是议和成功。”
赵构既然这样说了,底下议论的群臣也都纷纷的闭了嘴,那个喝醉了的御史却不依不饶起来,硬是不肯借坡下驴,反而走到了赵构面前,对着赵构行礼,声泪俱下的要求赵构立刻下令,加强防备。
赵构狠狠的甩了袖子,转身而去,那个喝醉了的御史也被太监架了出去,好好的新年朝会就这样被搅和了,大家谁也没有再留下来的饮宴的心思,却又有一些朝臣不肯走,围在赵瑗身边,希望赵瑗能够去劝一劝赵构。
赵琢在赵构转身而去的时候,就陪着赵构一同走了,现在赵构怒气冲冲的回到内殿,怒骂道:“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又一回头,看见只有赵琢一人,便问道:“怎么只有你在,普安郡王呢?”
赵琢上前两步,对着赵构躬身行礼,复又抬头,对赵构道:“官家,普安郡王还留在紫宸殿,被群臣围住称赞呢!”
赵构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满,瞟了赵琢一眼,道:“去把普安郡王给朕叫来!他一个亲王去和大臣搅合干什么?”
赵琢听见赵构这句话,心中一喜,便忙转身出去,找了个太监去叫赵瑗。
等到赵瑗也离开之后,众臣便渐渐的散了,虞允文和萧山走在一起,低声对萧山道:“你知道吗,这半年,官家连换了五个宰相!”
萧山点了点头,道:“官家是被秦贼整怕了,不希望权柄旁落。”
虞允文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和失望:“官家只顾着这些事情,真正的大祸患却看不到。我有朋友在江北,听他说,完颜亮正在大肆招兵买马,前些天又曾跟手下的朝臣商议,打算把京城从燕京搬到汴京,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南侵了。”
萧山只知道历史上完颜亮的南侵还在十多年后,但秦桧都提前七八年死了,这次的情况会不会也跟着改变,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他所知道的是,完颜亮的确是在积极备战,赵构却只因为得到了一纸议和书就这样兴高采烈,对他抱有任何希望所换来的只能是失望。
本来这次大朝会结束之后,萧山就该回去了,但他刚刚回到驿站的时候,就又接到了李道的来信,希望他能够在京城在多呆两天,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办。
萧山只能暂时留下,他在正旦过后的第二天,在李凤娘的强烈要求下,带着李凤娘前去西湖游玩。
这次游湖又好死不死的撞上了韦太后。
正旦朝会之后,赵构心情不好,闷在宫里。吴皇后和韦太后等后宫女眷则都去西湖游玩,御舟泛湖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李凤娘,韦太后记得李凤娘,便招呼她过去。
韦太后见到竟然是萧山陪同李凤娘,颇为吃惊。而萧山也不曾想,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后宫诸多女眷。
要是普通女眷只要回避就行了,但遇到的是韦太后,却不能不过去行礼叩拜。御舟上搭出一条舢板,萧山将李凤娘抱起,走过舢板上了御舟,去给韦太后和吴皇后行礼。
韦太后对萧山淡淡的,对李凤娘倒是非常的喜欢,说小姑娘长得好看,一脸福相。
李凤娘把平时自己骄横的一面全部收了起来,行礼举止倒也有两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又偶尔装天真,哄着韦太后玩笑。
吴皇后却招收示意萧山过去,问了他两句在鄂州的情形,萧山一一回答了之后就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船上。吴皇后待萧山走了之后,便转头去对一直在逗李凤娘的韦太后笑道:“太后既然这样喜欢这孩子,不如把她留在宫中作伴,岂不更好?”
韦太后摇头道:“人家的闺女,老妇怎好强夺?”
这个时候一位姓刘的贵妃忽然Сhā口,道:“太后,这李小姐要是成了赵家的媳妇儿,不就可以长久留在宫中了吗?”
韦太后先是一怔,随即眉开眼笑,连声道是,又对吴皇后说:“皇甫坦曾经给这孩子算过命,说她的夫君将会拥有天下,正巧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
韦太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吴皇后打断,吴皇后笑着道:“太后这主意好,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都已有子,且年纪和凤娘相当,正好做亲。”
韦太后本来是想要塞给赵琢当王府夫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吴皇后打断心中有些不太高兴,但随即听了吴皇后接下来的建议,便也释然:李凤娘才七岁,虽然说谈论婚事也不嫌早,但总是有些不太妥当,倒不如让她成为曾孙媳妇,保佑大宋江山至少在曾孙这一辈上还能够千秋万代,便道:“你说的不错,老妇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要是那位郡王能够得到凤娘做儿媳,将来说不定将来还能够回到汴京呢。”
韦太后一提起开封,在座的就没有人再敢多话了,她是太后,她说不打紧,但其余的都是赵构的妃嫔,没人敢去说这种话。
韦太后当天晚上回去就对赵构说了:“你也不小了,皇嗣一直未定,今天我给你找了个好的孙媳妇,谁能够娶到她,谁就立为皇嗣吧!这可是皇甫坦算过命的吉利之人。”
89、吻
赵构也早就听说过李凤娘的大名,什么美貌,命好,旺夫。他心里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就把她给瑗瑗做儿媳吧!”
韦太后心中有些不悦:“恩平郡王呢?”
赵构一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晌道:“总是长幼有序才好。”
韦太后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她希望李凤娘能够成为赵琢的儿媳,又道:“瑗瑗那孩子一天到晚都是板着脸,心思深沉的很,老妇是不喜欢的,他也没那福气能够得到这样好的儿媳妇。”
赵构心中也对赵瑗有些意见,这些天朝臣上书要求皇帝立嗣,虽然没明确说让他立谁,但众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赵瑗,这让赵构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孤立了。
在这种情况下,赵构甚至觉得赵琢恐怕要更加合适一点,但赵琢的人品却有些让他担忧。赵构害怕自己年老之后,赵琢会不孝顺,如果真有那样一天,自己可就是叫天天不灵了。
在多方考虑之下,赵构决定,韦太后所说的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不过首选还是赵瑗。
他决定之后,已经是天黑了,夜晚也不方便叫赵瑗进宫,便决定等明天再说。
然而让赵构所不知道的,是李凤娘回去之后,竟把韦太后和吴皇后两人说的话,有模有样的学给了萧山听,说毕还十分得意的叉着腰道:“萧山,你神气什么?本姑娘多得是人抢着要!”
萧山本来还想,不至于赵愉才七岁,赵构就去给他定婚事,然而现在听李凤娘这样一说,他立刻感到事情有点急迫了。
非但如此,而且看韦太后喜欢李凤娘的那个样子,说不定赵瑗为了能够在韦太后心中加分,更加有利于他争夺皇嗣,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草草的吩咐了几句,就前去了赵瑗府上。
走在夜间的街道上,萧山才发现正旦大朝会虽然热闹,但民间在春节期间,却都各自在家中走亲会友,街上的店铺全部关门,街道上的行人也没两个,显得十分的安静。
萧山走了两步,刚转过驿站的街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街的另外一头,竟是赵瑗。
赵瑗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只是自己独自一人上街,看似在散步的样子,但却是在来回兜圈子。
萧山四周看了看,这条街上,除了自己所在的驿馆因为是朝廷所开,并未关门外,其它的茶馆酒肆,早就关了门,一条街上连个灯影都没有,显得分外幽暗,也不知道赵瑗来这里做什么。
萧山快步走了上去,来到赵瑗的跟前,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赵瑗答非所问:“好巧,居然遇到你了。”
萧山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觉得李凤娘的事情是很急迫了,但是现在一见到赵瑗,便觉得天大的事情也变得不怎么重要起来,他自然而然的站到了赵瑗身侧,见赵瑗身上穿的少,便脱下自己的披风,给赵瑗披上,道:“夜里冷,殿下出来该多穿一些。”
赵瑗也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道:“没事的,我只是在府里闷的慌,随便出来逛逛。”
萧山马上便道:“殿下一个人出来,总是不太安全,我陪着殿下一起逛吧。”
赵瑗嗯了一声,两人便并肩在幽暗的街道上随意的走着,一边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然而说着说着,两人最终还是说到了那天大朝会发生的事情,赵构竟然已经到了听到臣下建议要加强防备就在怀疑别人质疑他议和政策不正确的地步。
赵瑗叹了口气,道:“那天阿爹先离去了,后来把我叫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说了许多莫名奇妙的话,我想他是不愿意看见我和其它的任何人走的太近。”
萧山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赵瑗,道:“因为众臣都希望你能够成为皇嗣,恐怕是这一点惹怒了官家。”
赵瑗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事,已经私下里和有些大臣说过了,不要再提我的名字,可官家猜忌心又重了许多,更有一些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其实早点确定了这件事情也好,如果再拖下去,势必朝中会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恩平郡王,一派支持我,必定会互相倾轧打压,党争不断,几时才能够富国强兵?”
萧山听到赵瑗说了这个,便也想起今天自己找赵瑗的目的了,便道:“殿下,你听说了吗?官家似乎有意将李凤娘许给皇嗣。”
赵瑗点了点头,同时纠正了萧山的说法:“不是许给我,是许给愉儿。”
萧山吃了一惊:“你答应了?”
赵瑗缓缓的摇头:“这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官家还没问我的意思,不知道那位李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德行?”
萧山听说赵瑗只是得到小道消息,便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道:“不是很好,有些骄横跋扈,且心思狠毒,虽然年纪小,但我不认为她长大后会变得多好。”他一面说,一面去看赵瑗的脸色,赵瑗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微的锁在了一起,正在纠结犹豫。
萧山见赵瑗不说话,便停下脚步,问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赵瑗指着前方的一条街,道:“没什么,只是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你家附近了。”
萧山举目一看,果然,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竟已经到了清波门附近,前面就是自己以前在临安的秦家油铺,另外一条街的尽头是清波门,而两人正站在十字路口上。
赵瑗道:“我忽然想起来,我们两个认识也快七八年了吧?”
萧山有些惆怅,他微微抬头看天,此刻天空中飘散了点点的白星,是下小雪了。
雪并不大,也不影响两人行路,两个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顺着秦家油铺的后墙走着,来到当年萧山经常爬墙的地方。
赵瑗忽然止住脚步,道:“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第一天见面,曾经埋葬过张宪岳云两位将军,我本以为,这两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重见天日,可竟没想到,一晃就八年过去了。”
萧山伸手拍了拍赵瑗的肩膀,想要重新安葬这两个人,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了。不仅赵瑗要当皇帝,还要他实在掌权了之后,才有可能。
而现在,赵瑗却依旧是普安郡王,连皇子都不是。
赵瑗的唇色有些微微的泛白,过了片刻,他忽然问萧山道:“阿猫,如果我为了皇位,不惜牺牲别人的幸福,是不是很坏?”
萧山听到他忽然这样问,便知道,赵瑗是准备和李凤娘定亲了。李凤娘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赵瑗既然能够通过渠道搞到当晚宫中发生的事情,想必也能够搞到韦太后和赵构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如果和李凤娘定亲,必然能够加重自己在赵构心里的分量,还能够和韦太后拉近关系,更加有利于争夺皇嗣。
可如果这样,那就要儿子赵愉受委屈了。萧山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位姑娘,并不是良配。
萧山道:“如果小王子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赵瑗过了一会儿,道:“愉儿其实也不会不幸福,他有王妃,还可以纳夫人,如果以后能够当皇帝,会拥有更多的女人,他能够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这……这门亲事……”
赵瑗有些说不下去了,与其说他在说服萧山,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萧山忽然笑了一笑,问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在王妃没了之后,却没有再娶?”
赵瑗猛然抬头,看着萧山。
细碎的小雪落在了萧山的头发上,许久不化,萧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质问。
萧山缓缓的道:“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多,没有想到过小王子将来会在拥有三妻四妾后宫佳丽的同时,还能够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殿下你爱过什么人吗?你和王妃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吗?”
赵瑗被问的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缓缓摇头:“身在帝王家,本就不该想什么快乐幸福。”
萧山摇头道:“可是人应该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一生,如果连这都无法做到,会有终身遗憾。”
赵瑗盯着萧山的双眼,眼底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街道静谧,周围没有灯,也没有任何行人,只能偶尔听见远处的爆竹声响。
赵瑗过了一会儿,道:“你说的固然好,但很多人都没办法做到。既然已经得了富贵,又想要天下,就不该再想那些。太贪心的人,老天爷会惩罚他的。”
萧山看着赵瑗,对方眼中的情绪已经充溢,甚至有些泛滥了。
嘭的一声响,远处的一朵烟花生在半空中炸开,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满,是夜间爆竹。
赵瑗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对萧山笑道:“别说这个了,你看,那好像是宫中在放爆竹……唔……”
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封住了唇,将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通通都吞回了肚子里。
温润,湿热,带着一丝急切。
萧山吮吸着赵瑗那两片自己想了很久的唇,对方显然是懵了,还在发愣中,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推开自己都忘了。
他轻轻的舔舐着,后来就变得急切起来,舌头撬开对方尚未紧闭的牙齿,探了进去。
在两人的舌尖相碰的那一刹那,夜空中的万道烟花再次散开,这种忽明忽灭的光将人心低里的情绪和欲望,撩拨了起来。
直到萧山吻住了赵瑗的舌,在轻轻吮吸的时候,赵瑗才反应过来,开始剧烈的挣扎。
萧山伸手,将赵瑗按在了街边的墙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对方的,赵瑗的体温甚至能够透过衣服感受到。
赵瑗一开始是挣扎,而后想要怒骂,可鼻孔中发出的却是嗯唔的声音,随即,他停止了挣扎,任由萧山肆意的索取。
最后,当萧山的唇微微的离开赵瑗的唇时,借着烟花在半空中的光,萧山看的清楚,那唇被自己吻的有些发肿,上面带着水光。
两人再次吻在了一起,当萧山的舌深入对方的禁地时,赵瑗有了一点点的回应,只是轻轻的唔了一声,然后换来的就是猛烈而热情的,带着霸道和侵占意味的吻。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萧山的手臂将赵瑗紧紧地搂着,然而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他却不想只是这样的抱着了。
下面早就涨的有些发疼,两人的气息都变得粗重和浑浊,在唇分开的片刻,赵瑗眼中的目光,带着一丝眷恋。
只是一丝,没有更多。
然而就是一丝,就让萧山觉得已经疯狂。
萧山的手,从赵瑗的肩,落到了对方的腰上。猛然用力,两人的腿便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赵瑗很轻易的就察觉到萧山到底起了什么变化,而只是一抬眼,就能从萧山的眼神中,看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吻,但自己能给的,能够允许自己做的,只有一个吻。
90、立嗣
雨点一般的吻,再次落在赵瑗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下巴,每一处都没有放过,正在萧山的手想要更深入一点的时候,赵瑗低声道:“有人来了。”
萧山一愣,赶紧松开赵瑗朝后看去,街道上空空的,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萧山笑道:“我们去游湖好不好?听说晚上西湖又是另外一种景象,湖中小船决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这句话无异于求欢了,赵瑗摇头:“阿猫,我和你不可能的。”
萧山点头:“我知道,我又没想过要做王妃。”
赵瑗垂下眼帘,片刻之后道:“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你会让我很为难。”
萧山愣住了,他不明白赵瑗刚刚还好好的,他明明也感受到了赵瑗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可对方为什么忽然要翻脸?是自己太过急切了,还是说的话有些过分直白?
赵瑗转身:“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爱你。你在我这里,决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我……也一样……”
说毕,转身而去。
萧山一个人愣愣的站在空幽的街道上,看着赵瑗的背影一点点的远离自己。
等到赵瑗的身影快要走到街尾,只要一个转身就会消失的时候,萧山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赵瑗,你给我站住!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就这么走了!”
赵瑗却没有停下脚步,萧山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赵瑗,表情都有点扭曲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或者讨厌我,直接明说,我绝不会来纠缠!”萧山有些抓狂了,从高山一下子跌落,熊熊的火焰一下子被冰水浇灭,让他简直有些难以接受。
“男子汉大丈夫,干脆点,不要不明不白的。”
赵瑗不说话,他根本无法回答萧山这种问题。
喜欢?赵瑗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面前的这个人。只是看到他会觉得高兴,看不见会想他。但这些情感不是合适的。
萧山觉得自己面对赵瑗的时候,简直要抓狂,他最害怕的不是赵瑗打骂,而是他不说话沉默的样子,这让他感觉自己有一种被拒之千里之外,又找不到地方下手的焦躁感。
赵瑗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萧山:“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你死心吧……”
萧山怎么可能死心,他看着赵瑗,对方的眼中所说的明明是另外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你刚刚为什么不拒绝我?甚至就连现在,我握着你的手,你都没有甩开。”
赵瑗缓缓抬头,目光落在萧山的脸上,他依旧没有甩开萧山的手,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因为有时候,我也会失去自控……”
萧山的手猛然用力,将赵瑗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着。
他很想再去吻他,但最终没有,他只是低声的,喃喃的耳语:“我喜欢你,我知道我喜欢你。你说怎样就怎样,你不要这样一次次的把我推开……请允许我,把你放在心里……”
赵瑗几不可闻的低低嗯了一声,他身上特有的干净味道,萦绕在萧山的鼻尖。
萧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将赵瑗紧紧的抱住,生怕他再一次推开自己。
等到感觉对方也在回抱自己的时候,他的手便收的更紧,似乎希望通过这个拥抱,将对方的身体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
良久,赵瑗才低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萧山如梦初醒,缓缓的松开赵瑗,天上的雪渐渐的下大,在路过自己所住的驿馆时,萧山上去拿了一把伞,他将伞尽数的打在赵瑗的头顶,为他遮蔽住风雪,却不料自己身上已经满满的落了一肩的雪花。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的闲聊着,直到两人慢慢的走回王府的时候,才止住了脚步。
赵瑗看着萧山,对方半边肩膀上都落了雪,打着伞的手冻得通红,但是眼睛却神采奕奕,一瞬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其中满是爱慕和眷恋。
这种眼神让赵瑗有些不太适应,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心中感到一阵甜蜜。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人觉得安心,舒服,甚至有着隐隐的幸福的感觉。
他想要开口留萧山住下,但话在喉咙里大了个转便咽了回去,只是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山道:“好,我想看着殿下进去了再走。”
赵瑗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略微惆怅的感觉,可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太监侍卫的簇拥下转身而去。只剩下萧山一个人撑着山,站在黑暗之中,风雪越来越大,渐渐的将他湮没。
赵瑗回到家中之后,一整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他本以为第二天赵构就会找自己去商议亲事,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赵构并没有做这些,反而是把三个月前赐给自己的十个女人又叫了回去。
同一时刻,赵琢府上的那十个女人,也被叫了进宫。
赵构命人检查,赐给赵琢的那十个Chu女,都被他睡过了;而给赵瑗的十个女人,他一个也没动。
“这不正常!”赵构心中默默的说着。他不是很满意赵琢的行为,这才三个月,十个女人全部睡了个遍,也太好色了,比自己还过分!可是赵瑗这也不正常,十个女的一个人都没动,不会是和自己一样,不行了吧?
想到此处,赵构也有些纠结犹豫了起来。
赵瑗万万没想到,赵构将自己叫进宫来,竟然是问这个的,他微一沉吟,便按照自己准备许久的说辞回答了出来:“儿臣不孝,心中只顾自己私情,因惦念着已故的王妃,无心它顾,让陛下操心伤神,实在该死。”
赵构听了这番话,原来是赵瑗是因为惦念已经死去的王妃才不动这些女人的。他心中开始盘算,这孩子重感情,将来自己老了之后肯定会很孝顺。而且他府中也有韦太后赐的一名夫人,又生了儿子,也不是不行。稳重老实又重感情很听话,做自己的接班人还算是比较合适。
赵构想到这里,脸上便渐渐的露出了笑容,声音也和蔼了许多:“这也不算什么不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思念亡妻了,凡是都要有个度,知道么?”赵瑗躬身答是。
赵构又道:“愉儿今年也七岁了,朕和太后给他看上了一门好人家,正准备给你说呢!”
赵瑗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万一赵构提起这件事自己该怎么回答?最好的表现,当然是应该装作一副听话的乖宝宝的样子,说听凭官家安排。
但萧山那天的话也一直回响在耳边:相爱的人当相守一生。
他之前认为情爱不过是摆在最末尾的东西,比情爱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可自从那天,两人在街角接吻,萧山表白之后,他的心开始一点点的动摇了起来。谁不希望孩子幸福快乐,即便是生在帝王家,做父母的也是这样的心愿,至少赵瑗是这样的心愿。
但又怎能够拒绝赵构?这分明是推开有力的同盟。
赵瑗低头躬身,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赵构脸上露出微笑,道:“是鄂州统制李道家的三小姐,闺名凤娘。”
赵瑗抬头,见到赵构兴致甚浓,如果这个时候忤逆他,肯定会触怒他,但如果就这样答应下来,等见了面再想反悔,会更加让赵构不高兴。
至于先答应下来,争取有利的同盟,等自己登基,地位稳固了之后再推掉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好。只不过李凤娘之父是鄂州统制,岳飞死后都是他在代理岳家军,手中掌握的军权虽然不多,但也不能小觑。这样的人家不能够说推掉就推掉,说废掉就废掉的。未免会给其它将领留下不好的印象,认为上位者不可靠,暗藏的隐患会更大。
赵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阿爹,我想愉儿若娶王妃,还是他自己喜欢的比较好。现在年纪还小,儿臣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赵构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哼了一声站起身,盯着赵瑗:“你是不满朕给你说的儿媳妇吗?”
赵瑗脸上神色没有变,语气依旧很温和,和赵构的声色俱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儿臣决没有这个意思。自古以来,父子之情,无人能够替代。当年阿爹给我了王妃,成亲之后儿臣方知情之一事。日夜感念阿爹处处为儿臣着想,也希望能够以阿爹为榜样,让犬子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妃。”
赵构心中怒意更甚,脸上露出一股嫌恶之色,赵瑗不为所动,道:“儿臣曾经听人说过,李姑娘是大富大贵之命,她的夫君能够拥有天下。儿臣不求这些,只希望犬子能够平安快乐幸福。”
赵构上前一步,盯着赵瑗,愤然道:“瑗瑗,你让朕失望!在你心中,父子之情居然比天下还要重要!”
赵瑗抬着头,也看着赵构:“是,父子之情乃是天性,若让我选,我只会选一家人团圆平安,而不会选择天下。如果阿爹认为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作为皇嗣,儿臣不会有任何怨言,儿臣只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论是阿爹还是愉儿,都平安快乐。若是连家人都不能……”他说道这里,忽然想起来赵构自己的家人都还在金国手中,稍有不慎就会说错话,便止住话头,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总之在儿臣心里,阿爹第一,犬子第二,至于其它的什么事情,能够兼顾更好,若是不能兼顾,那只能舍鱼而取熊掌。”
赵构被赵瑗的拒绝搞得气血上涌,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在是太让人愤怒了。他当即用力的甩了袖子,愤愤然回到宫中。
赵瑗看着赵构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叹气。
这一步可以说是非常的险,如果赵构的思维,是朝着自己重感情孝顺这方面奔,那就会有利;如果是觉得自己不够听话服从,那就会非常的不利。
原本是不必这样的冒险,这种做法也不适合自己的风格。
可那个人,或许真的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吧。
赵构回到宫中之后,觉得脸上非常无光,他有些恼怒的将此事对吴皇后讲了,吴皇后趁机道:“瑗瑗这孩子从小就心软,这一次顶撞官家肯定是爱子心切。既然这样,不如把凤娘许配给恩平郡王做儿媳吧。”
赵构点了点头,当即便将赵琢叫过来问。
赵琢一听说赵构要把李凤娘丢到自己家里来,便喜上眉梢。皇甫坦的神奇预言他也知道,现在皇帝忽然要把这个未来的皇后给自己,意味着什么那简直是不言而喻。
就在赵琢很高兴答应下来这门亲事的时候,赵构忽然问道:“琢儿,朕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回去问问你儿子比较好?虽说现在还小,但这总是给他做亲,让他知道知道。”
赵琢笑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姑娘家室人品都好,犬子一定会喜欢的。”
赵构却有些执拗起来:“如果不喜欢呢?”
赵琢一愣,随即道:“陛下所赐,他敢不喜欢,我打断他的腿!”
赵构微微蹙眉,在心中摇了摇头。赵瑗和赵琢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将来其中有一个上台掌权,自己老了,恐怕这个赵琢也会把自己一些不喜欢的事情强加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赵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后半生,到底交到谁的手中比较能够得到保障呢?
他回宫的时候,再次绕道去了吴皇后宫中,说道:“芍芬,朕知道琢儿是你从小养大的,你说句公道话,瑗瑗和他,到底谁让人比较放心?”
吴皇后刚想要说话,赵构道:“今日朝中大臣多有上表请求立嗣,朕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关乎大宋兴亡不说,也关乎你我二人以后的生活。朕一直无子,你还年轻,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以后的日子还长,朕很有可能会走到你前面。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更加重要,想好了说。”
吴皇后缓缓的跪下,过了半晌,道:“琢儿是臣妾从小养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一些。瑗瑗只在我这里住过半年就出府,后来也少来往,要说有感情肯定是谈不上。臣妾心中自然是对琢儿亲近一些,凡是也会向着他一些。但如今陛下既然以这种大事相问,臣妾不敢放任何私心在其中。恩平郡王才能有限,若是登位,亦能保住江山,但其好色寡恩,难保将来不被哪个女人挑唆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普安郡王恭顺有加,重情重义,又能洁身自好,注重名声,登位之后必不敢做出半点有亏德行之事,但其胸中有大志,难保不会想着恢复故土,若万一他举兵北伐,惹来祸患,陛下与臣妾恐怕连立身之处都没有了。其中各有利弊,臣妾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斟酌。”
赵构听了吴皇后这番话后,深深地点了点头,吴皇后这些内容都说到了点子上。但吴皇后对于赵瑗的顾忌,赵构忽然想起来赵瑗在拒绝自己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宁愿不要天下,也只希望身边的亲人过得幸福快乐。”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愤怒生气,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难道这样的人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吗?孝顺,听话,有才能,还有一定的底线和坚持,其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他将来上台,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只要拿出父子亲情来要挟他,其必然屈服!不是“宁愿不要天下,也要阿爹和犬子幸福快乐么?”
想到这里,赵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已经拿定了主意。
在他心中决定了之后,他又找了宰相和枢密商议这件事情,众人都说赵瑗仁厚,昔年为国锄奸又有大智,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凤娘的婚事倒是定下了,赵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搞到了这个未来的国母,但为什么赵构却对赵瑗越来越亲近起来。
萧山在几天后带着李凤娘离开临安,虽然没有明说亲事已经定下,但赵构让他回去给李道带信,让李道有空携同夫人来临安一趟,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萧山还有些担心,以为赵构是把李凤娘许给赵愉了,赵瑗听道萧山的担忧之后微笑的摇了摇头:“不是我家的愉儿”。
他有些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赵瑗成为皇嗣,但赵瑗根本不以为意。
萧山也不便多问。
直到萧山回到鄂州,李道又带着夫人一同去临安,过了半年后,才从临安发来的公文中知道了最新的消息——普安郡王赵瑗被立为皇子,封建王,更名玮。恩平郡王赵琢被丢出了临安,加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宗正事,始称皇侄。
两府之争,就此落下了帷幕。
赵瑗被立为了皇子,虽然没有封其为太子,但赵构就只承认了这么一个养子为自己的儿子,皇嗣之位,已经尘埃落定。
当萧山看到朝廷送下来的公文的时候,按照惯例,军中所有的人都应该面北叩拜,已示自己的忠诚。
萧山站在队伍的前面,和其余的四名将军一起朝临安方向,单膝跪下,遥遥的恭贺赵瑗。
这一天,天上的太阳非常的毒辣,已经两个月未曾落下一滴雨,大地都裂开了口子。
却在众人一起跪拜恭贺的时候,天际传来一声闷雷之声,接着就是闪电划破长空,暴雨在这一刻落下。
或许,对于萧山来说,自己来到南宋,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但他的人生,以及赵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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