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虎道:“三阳开泰”。
两人边吃边拆招。卢登辉是此道高手,也听得不断地点头。他要让两人知道他是内行人,因而引诱他们主动向他提出请教。可是两人好像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一招一招地拆下去。本来对招时两人的思想高度集中,像条绷紧的弦,哪有精神旁骛?卢登辉后来也悟到了这点,所以不再点头急于Сhā手,而是静静地等待机会。
两人文斗到三百二十招时,酒已喝了十大壶,菜已吃了二十一道。猫战子往嘴里一啧道:“鬼樵荣胜”。
玉面虎一红,呆了半晌,回答不出。但他不愧为老江湖,即刻举起酒杯敬了猫战道:“高明,高明!老兄技艺娴熟,棋高一着,小弟果然敌不过你。”可是卢登辉看得出他笑的很勉强,知道他犹有争胜之心。他还判断若是真动手,玉面虎一百二十一招,就可能胜了猫战。但这毕竟是文斗,所以斗到三百招后,玉面虎反倒输了,这正是玉面虎不服之处。
卢登辉道:“星汉浮槎”。
玉面虎听了眼珠子亮了。这正是崆峒绝招,与猫战恰可斗成平手,可以全身而退,互无输赢。这正是卢登辉火候老到之处。
但是猫战可不领他的情,他恶狠狠地瞪了卢登辉一眼道:“八方风雨”。
卢登辉道:“大漠孤烟”。他见猫战不服,就用猫战的师门绝技点拨他。他要用他能消化的招式教他。蜜蜂要让人吃蜜而不是吃花粉。
“妈个巴子,谁你来多嘴!”猫战见斗他不过,便扇了卢登辉一巴掌。卢登辉往后一仰摔倒在地,门牙断了一块。他“呸”地一声吐出断牙道:“你这招是‘柴啸西风’,我可用‘龙门鼓浪’敌你。”
猫战听了一愣,这招师门绝技他还没学到手,便停住了手。不知卢登辉与他的师父有何渊源,心中忐忑不安。
玉面虎见动了手,连忙拦住猫战,并扶起卢登辉道:“老前辈定是遁世高人。请问尊姓大名?”
卢登辉将口中的血吞下道:“老夫麻良,落魄江湖,若二位不弃,愿订个忘年之交。”
于是三人重新入座。酒席间,卢登辉将他二人本门的拳经剑谱一一解说,论述果然精到。玉面虎听了愈加佩服,猫战听了气才消去,也暗自佩服,叫过酒菜,三人喝到天黑。
三人找到客栈,玉面虎争着出钱订了间上房,三人在客栈里秉烛再谈。卢登辉见此时与二人熟络了,方将二人师门武艺上的缺点一一指出,二人听得心服口服。玉面虎向卢登辉请教师门绝技的破解方法,卢登辉便将其他拳术中的精华搬来略教一二,玉面虎更加恭顺,连忙作揖道:“老前辈如不嫌弃,在下愿晨昏服侍。”卢登辉少不了假意推托一番,直到他盛情难却,方才应允。他知道自己的武学知识浩如渊海,教也教不完,待到这条鱼上了钩,想逃也逃不了了,总要在他家里长期住下。
猫战听卢登辉拆解一番也不胜佩服。可是他不敢僭越师尊,不敢练本门以外的拳术,更不敢要卢登辉来破解他的师门绝招,当卢登辉要点拨他时,他不亢不卑地说:“在下不敢练习本门以外的功夫,如若以后有缘,当禀明师尊再来讨教。”卢登辉见状,只好点拨了他本门内功的精要,猫战听了受益匪浅,心里也兀自高兴。三人通宵论道,直到东方之既白,方各自上床歇息。猫战倒床便钻进被里。玉面虎扯过蚊帐将脚擦了几下,也钻进被窝。卢登辉问道:“不洗脚臭么?”玉面虎道:“擦过了,不脏。”猫战道:“洗脚不如洗被子。”卢登辉叹了一口气,兀自到厨房里去洗了脚方才回房躺下歇息。
此后一路上,玉面虎与猫战天天比武,卢登辉自在一旁点拨。第一天,玉面虎就在第二百招上胜了猫战。第二天,玉面虎在一百零一招上胜了猫战。第三天,玉面虎在七十二招上胜了猫战。玉面虎满面春风笑对猫战道:“似这般下去,再过一个月,连你的裤子都要被我扒下。”猫战低头暗自懊恼。猫战思想斗争许久,方才屈尊向卢登辉请教。卢登辉知道不是本门的武功他不敢练,便将他本门功夫不断对他挑拨明白,两人这才在路上拉锯。但终究玉面虎学了几手昆仑绝技,比赛时总是占了点便宜。玉面虎和猫战在路上边走边斗,各自感到武术进境不少,三人一行倒不怎么寂寞。只是猫战转胜为败,心中兀自不服气。
这天三人走到宝湾镇,宝湾镇面对青山,背枕大江,南来北往,车船如织,人烟辐辏,津济便利。
三人漫步走到街上,街上熙熙攘攘。三人听到一阵敲锣声,放眼看去,原来是一对父女正在打拳卖膏药。男的面黄肌瘦,形容猥琐,他敲打着铜锣,将围观的人群划成一个大圈。女的雀斑马脸,身材妖娆,正在摇摇晃晃地走钢丝。玉面虎与猫战看了犹可,卢登辉见了险些气炸了头。原来两人装束与卢登辉父女相同,尽管面貌丑陋,但一眼看去,二人的装束与相貌与卢登辉父女酷像,好像漫画家特地为他父女二人画了张可笑的漫画——歪曲的相像。
卢登辉气得脸上画上的麻子粒粒都在冒火,真想冲进圈内将他的摊子除了。可是他看得出瘦老头父女有两下子,便不敢贸然行事。只在一旁怂恿玉面虎下场捣乱。
玉面虎一经怂恿便捋袖揎拳下场捣乱,将那面铜锣踢得在地上滚转不停。瘦老头也不甘示弱,拳头一请,便迎上来游斗,他在出手前还没忘了江湖礼节。两人斗得掌影漫天,腿影铺地。玉面虎招招搠空。场外猫战捏紧拳头力竭声嘶地为他加油。指点他用这招用那招。可是笑面虎好似没听到,自顾自乱打一气。
卢登辉也在场外力竭声嘶地叫:“拿出绝技,拿出绝技!”
玉面虎经他提醒,顿时大悟,他使出卢登辉教他的昆仑绝招来,满以为必胜无疑,没料到没使出这几招还好,使出这几招时,瘦老头一边拆招应付,一边待到玉面虎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一腿戳去,正踢中玉面虎的鼻子,又蹭了他灰头土脸。玉面虎“哎呀”一声脸色大窘。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彩声。有人高呼:“好一招红脸照镜。”
瘦老头唤过女儿,将玉面虎使出的几招昆仑绝招当众拆解。只见女的一拳一腿紧逼过去,瘦老头将昆仑绝招使的花拳绣腿,支前绌后,应接不暇,端的丑态百出,将昆仑绝招的脸面丢尽。猫战认得玉面虎就凭这几招赢他,便高声问瘦老头这是什么拳,瘦老头说是麻雀拳。猫战仰头大笑道:“我说怎么这几天来,我会都输于你,原来你学了一套麻雀拳。哈哈哈,笑死我了!瘦老头的女儿这几手可是专门破解你的。你学了麻雀拳又有何用?来来来,敢不敢和我再来比试比试。”
卢登辉道:“他打不过你,你既然瞧不起麻雀拳,不如拜瘦老头为师,或许他会将女儿嫁给你。”
猫战对玉面虎道:“他害你打输架,连我这个朋友都跟你一道出丑,如今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这麻良忒地可恨。”
玉面虎气得面呈黑斑,大吼一声使出吃奶力气,一脚将卢登辉踢到在地,一手牵过瘦老头的马,脚踩在卢登辉背上飞驰而去。猫战大叫:“等等我!”也飞身追去,跳上马ρi股,与玉面虎合乘一马飞驰而去。
瘦老头焦急地分开人丛往外追去,口里叫道:“我的马,我的马!”待见追不上,父女又将卢登辉痛打一顿。
卢登辉全身是伤,艰难地沿着糊涂河走着,走着,终于,他倒在了一块石头边。
思潮零乱,纷沓而来。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死。他暗自庆幸,刚才他不是被猝然打死,而是像一个被判死刑的绝症病人,有充裕的时间来反省自己的生平,和聆听上帝对他一生的评语。
他回忆自己的一生,是顺利的一生。他回忆起在昆仑县圃顶峰学艺时,吃的是赤狸和杜衡的蒸肉,饮的是雪莲花上的坠露。白天,师父手抚长剑教他们练武;到了晚上,青帝神龙口里衔着火烛照耀他们读书。他记得,在他的虎兰点天神功练就之时,像宝剑出炉,全身像披上了耀眼的宝袍,火星闪耀。他站在悬崖上,临风俯瞰解冻的冰河,长啸一声跳进亘古的积雪,他咬着雪螭的尾巴,雪螭咬着他的头欢快地戏耍,那时的时光多么美好。
“我的主啊”,卢登辉想道:“我虽然剥夺了一些人,但更多的是给予。我给予那些一文不名的人赫赫的权势,我不但要让他们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要让他们边吃边喝,边看他们剥夺的人被打,用他们的痛苦,来为盛宴助兴,我们是一伙蒙恩的人啊,我要代表他们向你表示感谢。可是如今,蒙恩的人遭到了摧残,我恨,恨那玉弓,竟然用诡计让我中了他的毒,让我遭到人们的耻笑,生命也像手掌中的沙子,一粒粒从指缝里漏去。玉弓他是谁啊,竟敢让具有天神权柄的昆仑巨子受辱,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剥他的皮,来荣耀你啊。我现在既不想做大官,也不想赚大钱,还不想要美女,我就想要玉弓死,难道你连我这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能给我实现么?难道他在死神面前能有奇迹,而我的奇迹就不能出现么?别让我这么快走,让我再逗留一下吧。我想再看一眼这斑驳陆离的花花世界,从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沙漠,到几千公尺深的黑暗海沟,到处都有生命的活动,一滴水里面,就有千千万万个生命,就有千千万万本故事。若要将这些故事印刷出版,就是用十个地球来做书架也排架不下。可是你就为我的生平写下了一本如此收场的滑稽剧么?我一直在学好啊,我为蒙恩的人而死,我死得甘愿,可是一想到玉弓还在逍遥法外,我就揪心地疼啊。我要让玉弓死!我要吃肉包子……。”话没讲完,卢登辉感到脖子上像有铁链勒住,那是阴间的鬼使拘他去了。
可怜一代枭雄,竟成南柯梦里人。
也许卢登辉终将发现万物皆备于他。
生于土,入于土是一种幸事。
死是死的生,生是死的死。
又有谁品尝过不死的悲哀?
那是神祗的悲哀。
作者题外话:请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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