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排刚冲到一排两个死去的侦察员跟前,迫击炮弹就开始落在前方二十五码的一排那里。开始落了两枚,后来是一枚,然后三枚同时落地,爆炸后形成大得难以置信的蘑菇状烟尘,其中还夹杂着石块。空气中飞驰的碎片发出嗖嗖的声音。这正是改变盲目冲锋方向或停止进攻所需的力量。这两个目标都达到了。排长布兰已经阵亡,众人便都望着二排副排长凯克上士。只见凯克伸出双臂,手中仍握着步枪以保持平衡,脚跟踩地站稳,然后用十个人那么大的嗓门冲众人吼道“卧倒!卧倒!”二排此时不需要任何催促。刚才还在跑动的战士立刻融进地面,仿佛起了一阵大风把他们像枯秸秆一样刮倒。
一排的运气就没那么好,战士们反应各异。最右边已经冲到右侧山梁开始的斜坡,那其实就是个小丘,有几名战士,可能就一个班的人,转身冲进齐腰高的草丛,高处隐蔽的机枪就无法向他们射击,也不会遭受迫击炮的轰炸。在左边,离左侧山梁还有七十多码才能到达死角,一群战士想跑过去。然而谁都未能如愿。山上的机枪像高压水龙一样冲他们扫射,有些则被迫击炮击中,谁都没能隐蔽起来躲过机枪,或是跑得足够近以免遭迫击炮的轰击。战线中间靠左是卡尔普兵器排的一个机枪班,可能是因为记性不好,或出于莫名其妙的战术考虑,怀特也允许他们参加冲锋,结果这个班五名战士正跑着被同一枚迫击炮弹击中,机枪、三脚架和弹药箱四处飞散,七零八落,但是他们无一人受伤。部队就冲到这么远。在最左边,有五六名步枪手冲到209高地山脚下洼地的灌木丛中,再往下一点就是昨天六连和七连遭袭受困的峡谷。这些步枪手开始向两个长满草的山梁射击,尽管不曾发现任何目标。
一排中间的战线无遮无掩,也没有洼地。迫击炮使他们停止冲锋之前,中线的战士们已经直接冲到低地,那里很危险,不仅会遭到山梁上日军的纵向射击,也会遭到210高地上的机枪俯射。战士们别无他法,只能卧倒在地找弹坑。幸好那里和小丘一样都受到协同轰炸,分别有一百零五和一百五十五个弹坑。战士们推推搡搡抢占弹坑,有的干脆就躲在一个弹坑里。牺牲的怀特少尉发起的19世纪风格的冲锋结束了。迫击炮火继续落在四周,搜寻着血肉之躯。
二排的约翰?贝尔停下后就伸开四肢,纹丝不动地趴在地上。他双眼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耳朵没闲着。小山梁上机枪不间断的射击声听不到了,只听见针对具体目标短暂的开火声。伤员大叫、哀嚎和抽泣的声音充斥着耳膜。贝尔的脸朝左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他谨慎地睁开眼睛,生怕百码之外的机枪手发现他眼皮动,一睁眼就见到左边五码远一排阵亡侦察员没合上的双眼。这是,或曾经是年轻的应征入伍士兵克拉尔,有希腊和土耳其血统。大家都认识克拉尔,一来他长着弯鼻子,在全团最丑,二来他的眼镜片在三连最厚。他高度近视,却当侦察员,这在三连是个笑话。克拉尔是主动要求当侦察员的,他说他希望自己处在行动的中心,不论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战时。他来自新泽西,讲究时髦,却相信了彩色宣传册的内容。他不知道步兵排第一侦察员这个职业属于印第安战争那个年代,早就过时了。如今一个师的兵力集结到一起,火力更强大,社会控制更严格。这应该叫第一目标,而不是第一侦察员。那副大眼镜还在他脸上。眼镜没掉,但角度变了,至少从贝尔躺的方向看去如此,只见睁开的双眼被放大充满整个镜片。贝尔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而那双眼也愉悦地注视着他,透出无尽睿智和宽容。贝尔越看越觉得那双眼是通往宇宙中心的洞,而他说不定会坠入其中,漂荡在星星点点的太空之中,周围都是些星系、螺旋状星云和小的天地。他想起曾把妻子身体各部位比作天体,但是那种比方更叫人心旷神怡。贝尔强迫自己闭眼。他不敢扭头,可是只要再次睁眼,就总能见到克拉尔的双眼,眼神透着怪兮兮的善意,好像要把他吸进去,看得他都头晕。不论贝尔往哪儿瞧,那双眼睛都愉悦执拗地盯着他。贝尔看不到上面的情况,但热带地区炙热的阳光照在头盔上,烘烤着脑袋,使他萎靡不振。贝尔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惊胆战,仿佛五脏六腑都给掏空了。在他视野之外另一枚迫击炮弹爆炸了。总的说来,这一天好像变得非常安静。他注意到面前手腕上的表。天哪!才七点二十五吗?他垂头丧气地又看着克拉尔。四眼克拉尔长眠在此,他并没有白白牺牲。克拉尔的一只大眼睛恶作剧似地冲他眨眨。贝尔绝望了,他意识到再不能一动不动趴下去,虽然趴了不过三十秒。他身体不动,脸仍旧紧贴着地,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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