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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李树柏-流年 > 第2章 街头的那个孤儿(2)

第2章 街头的那个孤儿(2)

然而,朱富贵一见他站在半敞开的作坊门外,立时小眼儿瞪圆,脸也涨红了。

他只在屋里扫了一眼,立马像老狗抢屎一样,向刚码好的材料堆上的一摞鞋底子扑去,由于用力过猛,鞋材料被他撞得七零八落。他一把抓起四五只大鞋底子,没头没脑地向吴森茂打去。吴森茂用胳膊一挡,朱富贵手里的鞋底子被挡得满天飞,有两块直向鞋案子砸去,吓得几位师傅直躲,整个作坊乱成了一锅粥!朱富贵不管不顾,捡起地上的鞋底子,继续抽打吴森茂,一直把他打出西屋。他一边打,一边不停地骂:“你个狗日的,没记­性­,不叫你往这屋看,你偏看。反了你,小养的,想偷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吴森茂被东家从西屋一路打到东屋,但他没有哭。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他真的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东家责骂他的那些话,除了脏话,就是骂他“偷看”、“偷艺”。

看来,东家打他,是因为他看错了地方。西里屋不能看,更不能进,就是这么回事儿!可这是为什么呢?西里间儿不就是做鞋的地方吗?自己是来学做鞋的,怎么连看看都不行,更不准进呢?掌柜的还骂他“想偷艺”,难道他不准自己进作坊,就是怕他“偷艺”?可“艺”是什么?他偷它­干­嘛?他连“艺”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偷?吴森茂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晚上,吴森茂上炕睡觉,他脱下衣服,验看自己被抽紫了的胳膊。先他躺下的“李案头”瞥眼看见,忍不住问:“白天东家打的?”

“嗯。”

“手真狠!这要抽到脸上……”

“他是抽我脸,我一挡……他个狗日的,”吴森茂学着朱富贵的腔调骂道,“为啥打我,我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不该进作坊!”“李案头”说。

吴森茂想弄清其中的缘由,于是问:“那为啥?我进去是想扫地,收拾屋子,您看里屋那个埋汰!”

“埋汰就叫它埋汰,”“李案头”说,“你别去收拾,他怕你借机偷艺。”

“偷艺?”吴森茂不解地问,“手艺为什么要偷?手艺不是学的吗?我是光明正大地来学艺的,­干­嘛要偷?”

“那好,我问你,”“李案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偷,你学,谁教你?”

“不知道,”吴森茂说,“我这不正等着东家让我拜师学艺呢吗?”

“等着罢——”“李案头”拉长声儿说,“等到猴年马月!”

“怎么?”吴森茂惊讶地问,“听师傅的话音儿,是不叫我拜师学艺?”

“拜师?学艺?”“李案头”反问,“你拜师学艺,谁给他­干­活——端屎端尿、烧火做饭、看孩子?”

“合着我是给他当小使来啦?”吴森茂生气地说。

“当不当小使,那是你的事儿。”“李案头”说,“手艺,怕是学不成,起码这三年不成;要学,也得三年以后。”

“三年后再学,那得学到啥时候?”吴森茂惊讶地问。

“至少再学三年。”“李案头”说。

“六年!”吴森茂目瞪口呆。

“对,六年!”“李案头”说,“在别处,三年;在这儿,六年:三年学徒,三年白­干­。”

“我可不给他白­干­!”吴森茂恨恨地说,“三年我就十八九啦!六年?我还急着学成手艺养自己呐!”

“你估摸着办罢,­干­不­干­在你。”说着,“李案头”打个哈欠,躺下了,心说:

“这小子还挺倔。”

“朱记鞋铺”的掌柜朱富贵,五十多岁,人长得又高又大,特别是他那颗大长脑袋,四棱八股,没有一根头发,只长着一层稀疏的白­色­绒毛,显得锃光瓦亮。小眼睛,没有眉毛;眼睛上边只有两道­肉­棱子。瘪瘪嘴,扁鼻子,­肉­下巴,若不是多了两个兜风耳,整个脑袋,远看活脱脱是个大冬瓜。朱富贵祖籍山东,家里有房有地,十分殷实。高小毕业的时候,他来沈城学买卖,后来自己开鞋铺,靠吮吸工人血汗,­干­到如今这个规模。“朱记鞋铺”不设门面,不做零售,只给商家做批活,赚工本材料钱,所以,克扣工人就成了他敛财的重要手段之一,其中又以巧使学徒为甚。他虐待学徒是出了名的,因为他打人惯用鞋底子,所以人送外号“朱大鞋底子”。

朱富贵现有长活儿师傅五人,忙时临时雇工不算,外带一个学徒,就是吴森茂。五位师傅里,李师傅手艺最好,会全活儿,在朱家­干­活的时间也长,资格老,所以才被朱富贵指定为案头儿。吴森茂刚来时,听人叫他“李案头”,还以为这是叫他的名字呢,其实这只是他的“官称”。案头儿,顾名思义,就是做鞋案子上的头儿,所以,他在工人中,算是个说话顶用的人物,就连朱富贵也不能不让他三分。在“朱记鞋铺”,也就李案头还敢和朱富贵掰扯几句,替工人说几句公道话,所以,他在工人中还是有点儿威信的。李师傅家住农村,一个人撇下妻儿老小,到城里来挣辛苦钱儿,也确实不容易,除了逢年过节回家探亲,一年到头就窝在朱家的东厢房里自己一个人睡,一个人吃。朱家雇人从不管饭,为的是不请大师傅,省一个人的开销。其他师傅上班儿,是吃了来,中午自带­干­粮,晚上回家吃饭。只有李师傅在这儿起伙,自做自吃,不能和东家一家轧伙。学徒也是如此,管吃管住,那是为了让他多­干­活。这样,吴森茂和李师傅就只好“一锅搅马勺”了。吴森茂和李师傅同吃同住。李师傅为人正直、老成、和善,相处几个月,他对吴森茂的印象不错:这小子勤快、能吃苦、能忍耐,又实在,还有那么点儿倔脾气,挺对他的劲儿,所以这天晚上才对吴森茂说了几句实话,告诉他东家巧使唤学徒的把戏,无非是想让他早做打算,以免吃亏上当。根据以往十几年的经验,他认准这个孩子也不会­干­长,所以也只能点到为止,不便深说。

不想,吴森茂不仅没被朱富贵这几顿鞋底子打走,反而越呆越安稳了,这是后话。

单说几天之后,又一件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早晨,吴森茂照例第一个起来。他收拾房间,扫院子,等北屋送出尿桶,再去倒尿,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等他回来,东家已经起来,正准备进账房安排一天的活计,吴森茂则进北屋明间生火、烧水。朱富贵的小脚老太婆和孙子还要赖在炕上玩一会儿,等水烧好了,才起来,天天如此,习以为常。

突然,北屋出事儿了。正在账房忙活的朱富贵,猛听得北屋一阵大乱,老婆骂,孙子哭,咳嗽连声……朱富贵不知后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放下手里的营生,几步冲出门外,一看,好家伙!北屋门大敞着,一股股浓烟正从房门往外冒,他老婆正在破口大骂:“你个×养的,想熏死老娘!这生的是什么火?”

又听见孙子一边­干­咳,一边号叫……

就在这时,被烟呛得涕泪横流的吴森茂,从浓烟中钻出来,蹲在门口,边咳边喊:“东家,倒烟,炉子生……生不着……”

朱富贵一看,全明白了:这小子不好好生火,灌得满屋子生烟,把没起炕的老婆和孙子呛着了。朱富贵气由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小眼瞪圆,长脸涨红,疯了似的,反身直扑西屋……

“坏了!”吴森茂透过泪水,眼见东家冲进西屋,不由得肝儿颤,“这老东西,准是抓鞋底子去了!怎么办?是等着挨揍,还是走人……”

吴森茂主意尚未拿定,猛听得西屋里杀猪似的一声号叫,倒把吴森茂吓了一跳。没等他明白过来,只见朱富贵踉踉跄跄地从西屋出来,龇牙咧嘴,秃脑袋上汗珠子滚滚……东屋的李师傅,北屋的老太太和她的孙子,一齐闻声赶来,一看,朱富贵左手托着右手,像拽爪子一样,右手垂着的五指,简直成了刺猬:一只带把儿的大钩锥子斜Сhā进大拇指肚儿,其余几个手指上七扭八歪地钉着大大小小的钢针,有的针上还穿着线,几个瓦蓝儿的秋皮钉挂在手指上,悠悠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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