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富贵下地,穿鞋,赶出北屋,吴森茂已经出院了。朱富贵只听见“咣当”
一声摔大门的声响。
吴森茂离开朱家,径直来到自家门口。他丢下铺盖卷儿,马不停蹄,直奔商场,采办过日子的东西。从第二天起,除了鼓捣三顿极其简单的饭食,就是打扫屋子,糊顶篷,修门面,砌窗台……一切收拾停当,他就琢磨钉个鞋案子。转天早晨,吴森茂把关闭多年的门板和窗板打开,把朝街的玻璃擦得雪亮,在上排玻璃上,贴上事先求人写好的四个纸方——“修鞋补鞋”,于是,吴森茂这个没名没号的小小修鞋铺儿,就算正式开张了。
再过一年,玻璃上的纸方儿被撕掉,窗框上增加了一块长木牌,上边白漆红字,写着“修鞋补鞋绱鞋订做小孩鞋便鞋皮鞋”,但这修鞋铺却仍然没名没号。
1931年,也就是吴森茂二十三岁那一年,入秋后的一个晚上,他特意到馆子要了一桌酒菜,托人捎信儿,把仍在朱富贵那里干活的李师傅请来。俩人面对面坐在炕桌两边,边吃边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森茂开门见山,说:“李大爷,咱爷俩不见外,我有啥说啥。我六岁死爹,娘多年守寡,把我拉扯大,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改嫁去了铁城。娘和后爹都叫我去,我没去。我一个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不愿当‘油葫芦子’叫别人养活。妈拗不过我,给我留下这两间房,自己带妹妹跟人走了。十六岁那年,经人说和,我进了朱家鞋铺,一干三年,这期间的一切,您都亲见,用不着我说。我吴森茂不会客套,咱爷俩也用不着这些,可我心里明白,我吴森茂能有今天,全靠大爷和几位师傅拉帮。今儿,我请大爷来,不为说‘谢’,要说谢,我一辈子也谢不过来!我今天请大爷来,是要跟大爷商量一件大事,请大爷帮忙,拿主意。”
“森茂哇,”李师傅说,“大爷我没文化,我只会做鞋,能给你拿什么主意?你有啥让我帮忙的,直说吧,只要我办得到。”
“大爷,”吴森茂说,“是这么回事儿,这不,我从朱家出来,这都四年了,从掌鞋,到做小孩鞋,到现在做皮便鞋,混得还算可以,可我不能就这么一辈子零打碎敲哇!单靠我自己两只手,能混出啥名堂?我想图个发展,您看咋样?”
“发展,”李师傅问,“你想咋发展?说说看。”
“我想开鞋铺!”吴森茂斩钉截铁地说。
“开鞋铺?”李师傅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吴森茂说,“开鞋铺可不容易!森茂,你想过没有,开鞋铺得有本钱:买家什,进材料,雇工,做外件,哪不得要钱,你行吗?”
“大爷,”吴森茂给李志忠斟上酒,说,“这我知道。我是这么想的,这开鞋铺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不是!得一点儿一点儿来,由小到大。开头干小点儿,我一个人,加个帮手,先干起来。必要的工具,非置办不可;材料,可以买点儿,也可以赊。有批活,放点儿外件,等交了鞋,再给工钱,临时雇帮工,也可以后付钱。忙时就这么应付,淡季俩人支撑着就行。能挣下钱,再往大里干,赔了,左不过再回过头来掌破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钱么,不瞒大爷说,这四年我也攒下了点儿,不够,再串换着借点儿,我看差不多。难是难,可事情总得有个开头哇!眼下我愁的不是本儿,是找不到好帮手。我今天请大爷来,就是为这。我想请大爷……”
“……给你拿主意?”李师傅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儿,他故意接茬问,“我看不像!听话茬儿,大主意你早拿定了。我估摸着,今天这酒,你不会叫我白喝!我问你,你小子该不会是打你大爷我的主意吧?”
“嘿,嘿……”吴森茂傻笑两声,低下头,假装吃菜。
“森茂,”李师傅盯着吴森茂问,“你这是要把我从朱家挖出来,给你干,是这话儿吧?”
“嘿,嘿……”吴森茂又是两声傻笑。
“小子呵,”李师傅也笑了,“你这手可够狠的呀!朱家的案子上是我当家,我不在,等于拆了他大半个台子。等你买卖做大了,该不会把那老几位也挖过来吧?”
“没准儿,”吴森茂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只要我雇得起,只要他们愿意。”
“好小子,”李师傅一仰脖儿,灌下一盅酒,抹抹嘴,搓着两手说,“我没看错!自你十几岁进店,我就看出你不是等闲之辈: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什么气都能忍,有一股子拗劲,也有志气。行,比我强,到底出息出来了!说吧,啥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儿拍ρi股走人!朱大鞋底子那儿,我早呆够了,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早不给他干了!”
听完这席话,吴森茂兴奋地跳下炕,一揖到地,说:“大爷,我的好大爷啊,我给您磕一个吧?”
“你小子别跟我来这套!”李师傅也有些动情,眼里热乎乎的。
“好,好,好!咱喝酒!”吴森茂说。
爷俩一边儿吃饭,一边儿又商量了一些开鞋铺的细节。讲明,李师傅明天就跟朱富贵辞活,完事儿,立马过来,但先不讲到哪儿去,编个瞎话,糊弄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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