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把温盈袖和万俟斯况请在一起。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夫妻爱怜的看着孩儿。
无忧想了想,慢慢的开口。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我觉得你们会不会又是弄错了。你看看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可是你们看看我,既不跟你们长得像,又很平凡的啊。
无忧说着,手指头指指自己的脸。
长年的风餐露宿,让无忧的脸色有些黑,手也因为拽马缰绳,粗糙些。
相对温盈袖夫妻的容貌,无忧确实是普通。
对望一眼,晋王的口气宠腻。
是不是我们心里很清楚,容貌只是一个方面。这些年我们见到不少容貌跟我们很像的人,但是,都没有现在看着你的感觉。
温盈袖接口道,血浓于水的感觉,亲近的感觉。
无忧木然。
拉过桌子上摆的两只碗。
我们还是确认一下吧。
说着,拿出一枚银针,对着手指头狠狠地刺下去。
分别滴了一滴血在两只碗里。
因为不够狠心,刺得不够深,血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碗分别推到爹娘面前。
喏,滴血认亲。
晋王夫妇看着她温和的的笑,各自抬手,滴了自己的血进去。
两只碗里的血都迅速的融合在了一起。
“血”证如山。
两人对着盯了碗发呆的无忧笑笑,起身走了出去。
无忧目送他们离开,捧了两只碗,心里有些些的温暖慢慢升上来。
这便是,亲情?
当无忧对自己的身份确认之后,便迅速的跟晋王玩在了一起。
温盈袖经常碰到从后厨房蹿出来的爷儿俩,一人手捧一个烤红薯,脸上抹的跟鬼画的一样,兴冲冲的跑。
年轻时的晋王虽邪气倒也稳重,不知为何现在被女儿带着如此顽童。
酒也不喝了,跟当年一样,没什么比女儿重要。
一般,他们的烤红薯,晋王的被无忧吃了,无忧的贡献给苏若影。
苏若影哭笑不得。
晋王在扬州城里买下一座宅院,作为临时的王府。
朝廷派了兵丁过来,连带相继雇下的家人奴仆,慢慢竟是很成规模。
万俟斯况带了个穿蓝袍的人来到暗香宫。
对着无忧不解的目光。
这是班拓。以后会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
保护你,顺便教你一点防身的功夫。
哦。
无忧瞧瞧那个班拓冷酷的面容,心里竟有丝忐忑。
这人看着好阴哦。不过是爹带来的,应该没事啦。
没想到痛苦生活就此开始。
班拓恭恭敬敬按照晋王吩咐,教授无忧武功。
学武这事是要吃苦的,而且最好在幼年时即开始。
无忧都十九了,哦不,是十七。
骨头都硬了,想要掰软,非常的不容易。
每天睡觉的时候,翻个身都要疼半天。
这是倒了什么霉欧!
那个小美人儿居然三天两头过来,美其名曰:监督。
害我偷懒都不行,腿都要断了。
跑去跟娘撒娇,让娘亲帮忙说一下好话。
结果班拓是羽衣门的人,只听晋王吩咐。
晋王又暂时回朝,跟皇上禀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回就要好久。
期望爹爹回来制止班拓之前,我还有命留着。
没被雷虎堂的人杀了,没被莲娇刺死,没从好高的树上掉下来摔死,最后累死在自己娘亲家里。
这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还是喜欢到小美人房里去腻着。
人家读书、弹琴、画画、刺绣、还有练剑。
太厉害了,她什么都会的啊。
你会下棋吗?
苏若影瞧了一眼托腮做花痴状盯着自己的无忧,问道。
无忧直起身体,我会玩老虎吃小孩儿。
那是什么?苏若影很疑惑。
用小石头下的棋啊。
好玩么?
当然好玩啦!我教你玩吧!
晚饭时间,温盈袖发现无忧的眼神不对。
黑色瞳仁往中间聚拢。
这不就是斗鸡眼?
无忧,你眼睛怎么了?读书累的话就歇歇的。
哦。
无忧一边扒饭一边应着。
心里说。还不是你徒弟啦!真是精明过头,下棋这种事情根本算计不过她!
本来是我教她的,到最后居然一局都没赢!
再也不跟她玩了!
离人偏识长更苦
暗香宫来了一个人。
一个给苏若影和无忧带来波澜的人。
如果他不来,无忧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会这么痛苦伴随幸福下去。
苏伯韬。
对于这多年老友,又是若影的父亲,急难时对暗香宫诸多帮助。温盈袖当然是款待。
席间,苏伯韬对着无忧笑意盈盈。
因为是小美人的爹,无忧也觉得亲切,就笑意盈盈的望回去。
谁知道,苏伯韬开口间,便教她的生活翻了一个个儿。
影儿今年,满十八了。
景翰林家来人催。我想着,嫁妆我来备,你教养她这些年,让她从暗香宫嫁过去吧。
温盈袖手一顿。
情同母女这些年,一时说要离开,心里总是难受。
但又想想,女儿家大了,总要有这一天的。
便笑着点头。
苏若影的笑容凝在脸上。
无忧很乖巧的没有说话。
只是嘴里嚼着的,平日里最爱吃的糖醋鲤鱼,瞬间没了味道。
无忧再去若影房里时脚步滞涩。
进门便看见,苏若影站在窗前,背影单薄。
自己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人家说。
若影早知她来,却并不转身。
一时间,房中无声,静默寂然。
想了很久,无忧期期艾艾的问。
景翰林是做什么的?
官。
哦。那他儿子怎么样?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嫁给他?
苏若影转过身来,盯着无忧,不说话。
无忧让她盯的心虚,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许无忧。
嗯?
你要说什么?
我……没什么啊。
苏若影心里开始变凉。
许无忧低头坐在那里,捏了衣带上挂的荷包摩挲。
这还是小美人儿绣给我的呐,以后得不着了。
怎么办?
婚期很近。
温盈袖请了一等的裁缝、珠宝匠来暗香宫。
里里外外,诸多事情。虽然苏伯韬说嫁妆他来准备,可是温盈袖这一份,也不能少。
既然到时候要从暗香宫走,车马轿奁,都要最好的。
便是愈加忙碌。
无忧像个被堵在笼子里的小耗子。
在一大堆的人和物之间蹿来蹿去。
抓耳挠腮。
温盈袖当她喜欢凑热闹,也不去管她。
舍不得小美人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想她嫁给不认识的人。
可是这要怎么说。
难道说要她留下来陪无忧玩?这算什么理由?
到底要怎么办啊!
苏若影一天天等,一天天的失望。
等她什么?她能如何?
这不合常理的事情,本就艰难,那个人,又是那样的性子。
即便她有跟自己一样的感情,也都不敢去想。
即便她想,也不敢说。
即便她说,也过不了那一道道关。
又何况,若影从不知道,这情,有没有那人的回应。
等到的,是出嫁的日子。
前夜,温盈袖在若影房里待了很久。
一些母亲应该对女儿说的事情,细细的嘱咐交待。
慈爱的目光,看了爱徒很久。
依依不舍。
直到夜深,才旖旎而去。
若影呆坐在床沿。
房门轻响,许无忧挪进来。
若影抬头看她,目光似是迷茫,似是忧虑,又似是忿怨。
无忧依常的嗫嚅。
明……明天就走了哦。
一句废话,所以若影不回答。
嗯,以后……我……我去景翰林家看你。
苏若影轻笑了出来。
果然,果然。
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许无忧,只喜欢无忧无虑的日子。从不会为什么事情自寻烦恼。
以后,以后再见,我该是如何对你?
我……我想……
无忧吞了一下口水,似是费了莫大勇气。
轻轻移步,拉了苏若影的手。
若影一抖。
也不说,也没别的,就拉了手。
若影抬头,向来欢天喜地的许无忧,竟落了泪下来。
抽抽噎噎的哭。
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一边哭,一边拿出那两个金锞子。
这是你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嗯……现在给你一个……我留一个,你别忘了我。
苏若影心如刀绞。
却无言,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说。
半晌,泪干。
我走了,我明天送你。
说着,手放开,转身走。
手从那个温暖的掌心脱出,垂落下来。
门关上的瞬间,换作苏若影,泪如雨下。
罢了!罢了!此生,怕是难,相伴朝夕。
这一夜,泪不歇。
为谁?为谁?
景翰林家在赫州,路上要走个三五日。
这送亲的队伍热闹,怕是走得更慢些。
暗香宫一行,把花轿送上大路,遥遥看着去了。
说是送,苏若影从出了闺房门,便是盖头遮着。
既瞧不见,更没可能说话。
无忧跟在娘亲后面,送走了苏若影,蔫蔫的回了暗香宫。
跑回房,被子蒙上头。
温盈袖知道她跟若影感情好,一时分开也是不舍,自己不也是空落落的?
所以,由她去吧。
过阵子,便好了。
第二日,愈加难受的无忧跟着班拓上街。
这马,已经骑得有模有样。
还是斗败公鸡的样子。
公主还想着苏姑娘呢?
一项寡言的班拓破天荒开口问。
嗯?无忧转头看。
点点头。
既不舍得,为什么不开口留下她。
留不住的。
你不留,怎么知道留不住?
她要嫁人啊,我又不能不让她嫁人。
娶了她,她就可以不嫁给别人了。
无忧惊疑的睁大了眼睛?
娶……娶了她??
班拓,你不会不知道,我本是女子吧?
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是。
嗯????
无忧的眼睛睁得更大。
你也是????
不然,王爷怎么可能派我到你身边。这样,我既能在你上街的时候陪着,又能在你不方便的时候保护你。
无忧拍拍心口,缓解一下带来的惊吓。
哗!一直以为她是男的呢,比我扮的还像。
公主,人生有些时候,就是要一个决断,等过去了,别让自己后悔。
无忧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不要像我,一辈子后悔。
嗯?
我一时犹豫,深爱的人,嫁作人妇。却并不幸福,不几年便香销玉陨。有时候自己觉得给她的幸福,也许是她的悲哀。
无忧低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行几步,居然到了水静庵。
下来马,无忧打算去看看佛心大师。
心里乱乱的,找个人说说话。
一进庵堂,居然看见莲娇。
莲娇?你怎么在这?
佛心迎上来。
若影把莲娇家人从雷天吼那儿妥当救出来。莲娇自觉愧悔,便来我这清修。
哦,这倒好,倒好。
又听到那个名字,竟有些失神。
无忧来找我可有事?
佛心慈爱的问。
没,没有,就是想跟大师聊聊。
那你跟我来净室吧。
到了里面,无忧才看见,佛心大师一头乌发,已然剃度。
听说若影走了?
嗯,昨天走的。
你是为了她的事情来找我?
嗯?无忧一时有些茫然。
为她的事?她的什么事?
呵呵。我问你,可喜欢若影?
老老实实点头。
她走了,心里难受,想着她?
嗯。
无忧又要哭出来了。
可愿意跟她在一起?
吸吸鼻子再点头。
可有勇气面对后面的纷扰?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无忧还是头照点。
我给你看样东西。
佛心大师说着起身,拿出了无忧师父托她送来的红木匣子。
无忧从未打开,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盖子打开,厚厚一叠宣纸。
这是你师父这些年写的一些心里的念头,别的不给你,单给你瞧瞧最后一张吧。
苍白的纸页上,几行字。
我后悔!悔不当初!在生命行将结束,我才知道当年的愚蠢。辜负了表妹,辜负了真情,也辜负自己!这世间,有哪一种情,是没有理由,是错误的?谁说两个女子,就不可以有情爱?就这样,白白过了十几年。可是,却也回不去!若有来世,定不要再如此!
无忧白着脸,呆坐一旁。
佛心大师的话幽幽响起。
无忧,别学你师父。你跟我们不一样,只要你去努力,会有结果的,趁现在,还来得及。
惊跳起来,匆匆往外跑。
叫班拓,快马加鞭回暗香宫。
扯了温盈袖,声声恳求。
娘……我们追若影回来吧?
温盈袖奇怪。
为什么?嫁人了怎么能追回来?
我喜欢若影,不要她嫁给景翰林的儿子。
温盈袖便笑。
傻孩子,那不一样。知道你与若影情分好,可总要这样的。
不是啦不是啦!娘我不骗你,我也喜欢若影的,你别让她嫁到景家,给无忧留着吧?无忧要娶她!
温盈袖变脸色。
可是胡闹了!
无忧吓得再不敢多言。
出门来,滴溜溜在院子里转。
不管了!我自己去!抢也要抢回来!小美人儿是我的!
转身又往外跑。
班拓牵了马,急忙跟上。
公主。
哎呀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不要以后后悔!没工夫了!再不去若影要成|人家的了!
公主,景翰林虽是文官,家中也有家丁护院,你这样去不行的。
嗯?无忧苦着脸。那怎么办?
班拓看她,并不说话。
我不管!拼了!不给人就是不给人!了不起杀了我!
就要带马奔。
公主。
哎呀你很烦哎!
公主,晋王府有兵丁的。
嗯?
王爷不在,您就是最大。
那可是朝廷的服色,不要说一个翰林,除了皇上,这天下没有人能悖逆晋王的。
无忧的眼珠转了两圈。
对呀!班拓还是你聪明!
若影,你一定慢些再慢些!一定等着我!
我来了,我要带你回家来,再也不分开。
万里西风夜正长
赫州景府。
送亲的队伍中午到的。
苏若影和苏府及暗香宫送亲的人被安排在单独的一个院落里歇息。
官场、商道上各州各县的宾客都已到齐。
万事齐备,就等晚上行礼,大宴宾客。
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景翰林白白胖胖的脸上漾满了笑容。
苏家的家世不用说,苏若影模样儿性情都是一等的。
自己的儿子有福气啊!
厢房里的苏若影,蒙着盖头,已然僵硬的脖颈腰身,抵不上心里的绝望。
进了景府,这就算,嫁了?
委屈,然后想念。
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嘻嘻笑着的脸。
被自己凶的时候不服气又不敢反抗的表情。
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刻兴冲冲送来给自己。
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自己后面,嘟嘟囔囔,摇头晃脑。
还有,不顾生死挡下的,那把取命的匕首。
许无忧,是前世的孽障,还是今世的冤家?
有盖头挡着,不若,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过了今夜,便与她再无瓜葛。
无忧急急火火纵马疾奔,终于在申时三刻赶到了赫州。
二十几人的铁骑队伍全副武装。
长枪、铁矛,皆是上战场的装备。
带头的大胡子队长一脸气急败坏。
抢亲??
班统领,我们可是晋王的先锋队,又不是山大王的小喽罗,抢亲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不抢也行啊,公主不欢喜的话,从这跑了又不见人影,你们回去等着晋王发落好了。
这——少给我废话!!!!快去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