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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版画工作室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到办公室来?”

“她……她怕你吵她。”綦麟低着头说话声音很轻,桂玉华努力露出笑脸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爱她吗?”

綦麟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后又快速低下了,脸也红了:“我……”

桂玉华疼爱地说:“看你还是个男子汉,怎么就跟大姑娘没有区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綦麟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我喜欢她。”

桂玉华会心地笑了,但又故意说:“喜欢和爱是不同的哟,你大声告诉我,是喜欢还是爱?”

“是……是……是爱她。”綦麟再次鼓足勇气说,“我爱她。”

“对了,这才是我的儿生子嘛。”桂玉华慈爱地说,“你可要想好,你爱她就要对她负责,爱不是一个简单的字,爱的背后是一种责任,思月她从上海来綦江,在綦江你包括我还有你爸爸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你一定要对她好,好好爱她,不能辜负人家对你的一片真情。”

“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对她好的。”

“同时,你必须要有思想准备,她是在大都市里长大的女孩,没有吃过苦,成长的环境与你截然不同,你们在今后的生活中肯定会遇到很多矛盾,因此,你要有心理准备。”

“妈,我知道了,你放心,你的儿子会争气的。”

从母亲办公室出来,綦麟就迫不及待地给秦思月打去电话,告诉她老妈的态度,秦思月却冷冷地说:“我再考虑考虑吧,昨晚我也想了很多,也许我真的该回到上海,那里才是我的家啊。”

“什么?你要回上海?”秦思月的话犹如一根硬­棒­重重地敲在了綦麟的头上,使他头晕目眩,“你真的要回去啊?”綦麟话里一副哭腔。

綦麟坐在电脑前,无­精­打采地敲下“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展作品选展实施方案……”他满脑子都是秦思月,他觉得他的世界里只有秦思月……

“你看你,我要你写的方案呢?”恍恍惚惚中,綦麟被父亲的话激得清醒过来,他发现电脑屏上敲下的全是秦思月的名字,他急着想删除。綦国新见了非常生气,他大声呵责綦麟:“你看你,完全被秦思月弄得神魂颠倒了,我明天就喊

她回去……”

“不,爸爸!”綦麟被激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不能要她走。”綦麟说话声很高,他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吼父亲,从小到大,他都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听父母的话。

綦国新见儿子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心里火冒三丈:“这样下去会害了你的,你看你嘛,都被秦思月弄傻了。”綦国新的声音很大,引来了版画院的其他人,桂玉华忙冲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新,有什么事和儿子好好说嘛,­干­嘛要发这么大的火?”桂玉华劝解道。“你问问你儿子吧。”綦国新丢下一句话离开了工作室。

不能­棒­打鸳鸯

綦麟没有回家。这顿晚饭綦国新和桂玉华吃得没有滋味儿。

綦国新一直在生闷气。

“国新,你少抽一支烟好不好?”桂玉华坐在綦国新身旁说,“儿子都这么大了有的事情也该由他自己作主了,让他自己拿主张,依我看,他和秦思月好也不是什么坏事情,你何必这样反对呢?”

“老子是希望他学成归来后好好整整农民版画,把农民版画重新振作起来,可他倒好,在学校就谈恋爱,还把女朋友也带回来了。”綦国新显得很气恼,烟抽得很猛。

“思月来綦江又不是纯粹为了綦麟,她也是因为喜欢农民版画才来的嘛。”桂玉华轻言轻语地说,生怕再惹綦国新生气,“儿子学成后不是回来了吗?还带回来一个美院女生,我们既捡到一个美术人才又得到了一个媳­妇­,我们这是双赢啊。”

“双赢个屁!”綦国新狠狠地灭了烟头,“綦麟这娃娃是被迷住了,那个秦思月迟早是要回上海的,儿子那么痴迷她,说不定哪一天儿子也跟着她去上海了,到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会有你哭的日子。”

桂玉华笑了,说:“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们的儿子我心里有数,他是不会离开綦江的,他更离不开咱们綦江的农民版画。”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綦国新态度坚决,“你最好早点把秦思月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桂玉华不再说话了,她知道綦国新心里着急,担心儿子离开綦江,桂玉华心里更明白,綦国新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想当初,綦江农民版画是那样的受人欢迎,村村寨寨有农民版画作者,村村寨寨有农民版画创作室,县文化馆的美术­干­部也深入村寨辅导版画创作,自从1983年12月9日綦江县和巴县农民版画展在重庆夫子池举行后,20多年来,綦江农民版画从綦江走到了省市走到了国外,在各种参展活动捧回了众多大奖,全国各级媒体也看好綦江农民版画。

在报刊电视的宣传下,綦江农民版画蜚声全国,成为美术界关注的原生态民间工艺美术,1986年3月重庆市人民政府授予綦江县“版画新花”称号,四川省文化厅授予綦江县“农民版画之乡”的称号,綦江县更加重视农民版画创作,对农民版画辅导者、作者给予记功表彰、晋升工资的奖励,县里还专门从财政中拨款支持农民版画的研究活动。綦江农民版画掀起新Gao潮,也就在这一年的五月,美国西雅图展览中心董事长丁沃先生等美国朋友漂洋过海来到綦江安稳、东溪、石角等乡镇参观考察农民版画,丁沃先生被綦江农民画深深吸引,他感慨綦江农民的艺术创作,考察后,丁沃先生组织了一批农民版画作者赴西雅图市展出,中国綦江农民的乡村风貌如一缕春风,吹拂着西雅图市,在美国美术界引起了极大反响。綦江农民版画这一古老艺术走出了国门,让世界瞩目,从此以后,綦江农民版飘香海内外,经常到美国、英国、法国、日本等国家交流展出,国内外一些知名艺术馆、博物馆纷纷收藏綦江农民版画,1988年中国国家文化部正式命名綦江农民为“中国现代民间绘画之乡”荣誉称号。在荣誉面前,綦江农民版画作者­干­劲十足,綦国新这批骨­干­作者又在继承农民版画传统的艺术表现手法基础之上,吸收、消化了民间美术的画面构成、人物造型、表现手法、­色­彩运用等艺术语言养料,并注入了新时期的新元素。在不断的探索、选择、创造中,綦江农民版画推陈出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而这个时期也正是綦江农民版画历史上第一个鼎盛时期。然而,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改善物质生活成了农民的首要梦想,过久了清贫日子的农民纷纷放下锄头进城务工,多数农民版画作者也放下刻刀进城淘金,农民版画创作队伍日渐衰败。和綦国新一起学习版画、创作版画的哥们儿都纷纷出去了,只有綦国新还坚守在版画艺术的阵地,默默地坚持着版画创作。

綦国新常叹息:这样下去,綦江农民版画怎么办?还有谁来继承发扬?守着清贫,守着一种理想,綦国新、桂玉华继续着版画创作,当昔日的哥们儿从大城市回来,用挣到的钱修起了小洋房、购置了大彩电、电冰箱这些现代化家用品,桂玉华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好希望丈夫也能到城里去挣钱,让家庭殷实起来。然而,她更理解丈夫的心情,更明白丈夫追求的目标,自己爱的不就是丈夫这种执着的­精­神么?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默默支持就是对丈夫最大的鼓励,爱的本质就是两颗心的相融,就是两个人感情的相互支撑。那时候,丈夫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一定要把儿子培养出来,一定要他把农民版画继承发扬下去。”这句话成了她和丈夫的目标,他们把大量的­精­力花在培养儿子身上,也把继承版画、振兴版画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因为自己从来就没有进过美术院校,没有专业美术知识,他们便节衣缩食把儿子送到美术辅导班接受专业学习,儿子在他们的希望中成长,在美术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天赋……如今,儿子学成,綦国新的理想终于被点燃了,是该放飞希望的时候了,可是儿子却为情所困,他真的担心失去儿子啊,假如儿子真的离开了綦江,他多年来的理想还能实现么?

桂玉华深情地看着丈夫,她发现岁月已经在他的眼角刻下了明显的皱纹,昔日的一头乌丝也被时光老人毫不留情的点染了几缕白丝,就像是用刻刀刻下的凸线,在日光灯下非常显眼,桂玉华心里生出一丝疼惜,这个男人曾经是那样的坚强执着。

“国新,别再反对儿子的恋爱了。”桂玉华轻声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他喜欢思月,我们强行反对是没有用的,我们总不能­棒­打鸳鸯让儿子痛苦一辈子吧。”

桂玉华想:当年我们恋爱时不是也遭到过父母的反对吗?但他们的反对最终还是不起作用。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这些年来,她就这么深深地爱着綦国新,她常常庆幸自己当初对爱情的执着和勇敢,如果不是这样,也许现在她就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生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睹画思情

綦国新和桂玉华的家装修得很普通,但充满了浓浓的版画气息。客厅里挂的两幅版画作品《新婚》和《姻缘》就是他们夫妻俩的代表作品,这两幅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内外的画展,也被国内外多家美术馆收藏。《新婚》画面简洁,新娘新郎相拥在一起,新娘一身苗族盛装,画作线条夸张、构图浪漫;《姻缘》­色­彩艳丽,充分利用了民间工艺美术的­色­彩,线条流畅,构图散而­精­彩,画面中一只五彩绣球把一对青年男女联在一起,象征着心心相印永结同心。这两件作品创作于28年前,綦国新和桂玉华有情人终成眷属后,他们把快乐和幸福刻于版画之中,创作出了这两件綦江农民版画的代表之作。这两件作品以红­色­为基调,真实地记录了他们的新婚之喜,见证着他们的爱情婚姻。桂玉华常常睹画思情,常常幸福地回忆起他们初恋的美好时光。

28年前,正是綦江农民版画的鼎盛时期,为了把农民版画发扬光大,县文化馆专门组织了以美术­干­部为主的版画辅导小组,这支由5人组成的版画辅导小组深入全县各乡镇,在各乡镇文化中心举办版画辅导班,在他们的组织下,农民学习版画的热情非常高涨,村村有版画作者,有版画创作小组。那时候,綦国新和桂玉华正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綦国新是东溪镇版画创作小组的骨­干­作者,他第一次创作的作品《春暖》就在重庆市青年美术展览中获了大奖,之后他成了县里的版画骨­干­,在县文化馆集中培训后,他回到东溪镇担任镇版画创作组组长,除了创作,也肩负着辅导版画作者的重任。

桂玉华是綦国新担任东溪版画创作组组长后辅导的第一批学员中的一名,她是苗族姑娘,父亲桂长生是远近闻名的蜡染师,是苗族桂家蜡染的第三十二代传人。桂家蜡染技艺在苗族蜡染艺术中独树一帜,在苗家蜡染几大派系中名望最高。拥有桂家蜡染做的服饰是许多苗家女孩日夜梦想的事情,因为桂家蜡染是五彩的,而一般的蜡染都只是蓝白相间,女孩爱美,喜爱五彩缤纷的服饰。桂长生不仅能做常见的蜡染图案,还能以蜡染方式创作比如松鹤延年之类的主题画,他能在同一块布上做出­色­彩丰富的蜡染作品,与东溪相邻的贵州桐梓、习水的苗家蜡染艺人常常到他家拜师学艺。

在农民版画创作风尚影响下,桂玉华报名参加镇里的版画创作辅导班学习,但她的想法遭到了父亲的反对,父亲要她专心学习蜡染技艺,把桂家蜡染发扬光大。但桂玉华还是偷偷到镇里参加了版画学习,试着进行版画创作,没有木板,她用母亲做饭切菜的菜板,没有刻刀,她偷偷把创作蜡染用的刀片磨尖,她的第一幅作品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诞生的。

桂玉华和汉人一起学习版画的事情还是被父亲知道了,父亲再三制止,她坚持偷学,直到半年后,桂玉华创作的版画《院坝》在镇里的迎春画展中展出并获奖,父亲的反对才平息下来。他睁只眼闭只眼,不明确表态支持或反对。父亲这种态度给了桂玉华更多的学习空间,她从偷偷学习转化成了明目张胆,桂玉华对线条得心应手,她把蜡染艺术的表现手法和风格用于版画创作中,创作出来的版画作品,线条流畅,夸张浪漫,­色­彩对比强烈,画面构面舒适美观,深得县文化馆辅导老师的好评,她对版画创作的兴趣越来越大,作品也从镇里走进了县文化馆的展览厅。

綦国新作为组长,对桂玉华特别关照。当时,桂玉华是全县唯一学习农民版画的苗族姑娘,况且,她还是远近闻名的桂家蜡染技艺的传人,綦国新更希望通过扶持桂玉华让更多的苗族青年参加到版画创作中来。在对明清时期綦江民间木刻的研究中,綦国新发现綦江民间的木刻与苗族蜡染是近亲,无论是构图、­色­彩,还是表现手法、风格都与苗族蜡染一脉相承,只不过是工具不同而已。綦国新闲暇喜欢到田间地头写生,喜欢收集村民家里保存的木刻,有一次,他在一村民家先祖的供台上发现了15幅雕刻­精­美的人物木刻画,人像栩栩如生,15幅画就是这家15个祖先,当时,綦国新非常惊奇。村民只知道是祖先传下来的,到底传了多少代人,他一无所知。綦国新断定,这些木刻就是綦江农民版画的原始形态,他给这家村民说了很多好话,村民才同意他把这15幅木刻拓印出来。在拓印过程中,綦国新发现每一块木刻板的背面刻有死者的生辰八字、姓名以及去世时间,其中一块竟是东汉丙子建安元年的刻板,那么,綦江民间木刻的年就该追溯到汉代时期,而收藏这15张木刻的村民正是苗族,这个发现使綦国新更加坚信綦江农民版画起源于东汉时期,是苗家蜡染艺术的演变,或者说綦江农民版画继承了苗家蜡染艺术。綦江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县内的安稳、赶水、东溪等镇就聚居着众多的苗族和水族同胞。少数人民除了能歌善舞,还创造出了自己独有的民间艺术,应该说,綦江农民版画吸收了多个民族的民间艺术,演化形成了今天这种独具特­色­的民间艺术。

桂玉华的版画作品中蕴含着苗家蜡染艺术特­色­,这种独有的风格在当时的綦江农民版画别具一格,使她在短时间内成了县里有名的女作者。

初恋往事

桂玉华和綦国新相爱就是因为农民版画。

那年桂玉华年仅19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季节,綦国新22岁,已是县里的农民版画骨­干­、东溪农民版画创作小组的组长和辅导老师。那是一个赶场天,东溪镇七里八乡的村民都汇集到场镇上,街上就像过年一样热闹,綦国新利用这个机会,在镇上人气最旺的万寿广场上举行版画作品展览,他想以此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版画创作队伍中来。桂玉华随母亲把蜡染布拿到镇上来卖,空闲时来到万寿广场观看农民版画,她发现展出的23件作品中,那个叫綦国新的就有12件,这些作品无论构图、线条还是­色­彩都与她的蜡染画非常相似,而且作品内容丰富,有好几件作品都是反映苗家生活的,莫非这个綦国新也是苗家人?綦国新这个名字连同他的画深深地钻进了她的脑子。桂玉华发现广场旁边围了一大堆人,她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正在认真地拓印版画。此人生身板厚实,圆脸平头,正埋着头用画笔蘸了颜料往刻有图案的木板上涂­色­,然后又把纸铺在木板上用手掌反复擦抹,旁边纸上是印好的­精­美图案。

“这就是版画吗?”桂玉华第一次看见拓印版画,惊奇中发了问话。男子抬起头,看见她一身苗装,先是一愣,继而又笑着说:“这就是拓印版画!”就在他俩目光相碰的一刹那,桂玉华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这男子的目光好像从通过她的眼直­射­到了心里,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在她心里嘣嘣跳动。男子快速埋下了头,但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当两人目光再次相碰时,男子的脸红了,他赶紧低下头,说:“木刻版画其实和你们苗家的蜡染差不多,你有没有兴趣来学习?我们创作组正在招收学员哩。”

桂玉华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心里跳动得厉害。回到家,特别是当桂玉华独自一人的时候,她脑子里会情不自禁地闪现出男子的身影,不断回放着男子看她时的目光。几天以后,桂玉华竟然有了一种想见到他的强烈愿望,她找了个上街买东西的借口,偷偷来到镇文化中心,知道男子就叫綦国新,在别人的指点下,她来到版画创作室,看见里面坐了好多人,綦国新正在给他们讲版画。桂玉华心跳加快,她渴望见到綦国新,但真正见到了,她又心跳,不敢和他面对面。她透过窗户看了綦国新一眼就快速跑开了。回到家,她又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连和綦国新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綦国新成了桂玉华的一块心病,她想把她的影子赶走,但越是这样,綦国新越是要占满她的心。终于有一天,她鼓足勇气来到镇文化中心报名学习版画,但父亲桂长生强烈反对她学习汉人的版画,执拗的桂玉华没有因此而止步。

桂玉华的到来令綦国新兴奋,他兴奋上天把这个漂亮的苗家姑娘安排到了自己身边。自从第一次看见桂玉华,綦国新就感觉到心里就有一种东西在膨胀,这种东西茁壮成长,让他寝食不安,当他了解到这位漂亮的苗家女孩就是著名的桂家蜡染艺人桂长生的女儿时,心里多了一丝不安,他渴望能有机会学习桂家蜡染,更渴望这位漂亮女孩能到辅导班来,但他明白苗家艺术和汉家艺术之间自古以来就有一种隔山隔水的心结,虽说艺术无民族之分,无国界可隔,尽管艺术之间一脉相承,个­性­之中有共­性­,但要真正解除民族文化之间和隔阂又谈何容易。

桂玉华来学习版画了,他知道,一个苗家女孩要想学习汉人的艺术,没有百倍的勇气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苗家女桂玉华真的来了,坐在了版画创作室里,綦国新心里兴奋,看到桂玉华专注学习的样子,他心里就多了一种甜蜜,多了一分快乐。綦国新逐渐明白了,这种兴奋快乐甜蜜的感觉就是爱情。但一想到桂玉华是苗家女,他心里的快乐和甜蜜又会烟消云散。他忧心忡忡,桂玉华能接受自己的感情吗?她的父母能同意吗?綦国新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假如自己也是苗族该多好啊!但户口簿上明明白白写着:綦国新 民族: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酒醉爱情

第二天上午,綦麟和秦思月都没有到版画院,桂玉华分别拨了两人的手机都是关机。桂玉华心急了,立即冲进綦国新办公室,见綦国新正和宣传部领导谈版画作品送展的事,她欲言又止,然后礼貌地笑笑说:“你们谈,你们谈,我一会儿再来。”便在大家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退出了画室,她冲出版画院招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秦思月的租房。

气喘吁吁上了楼,心急如焚的桂玉华使劲敲门,也许是因为防盗门太厚实了,桂玉华手敲痛了也不见屋里有动静,她不停地敲不停地喊,她坚信綦麟和秦思月就在屋里。

桂玉华敲累了,又匆匆下楼找来开锁师傅强行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酒味儿直刺鼻空。桂玉华看见秦思月和綦麟相拥着倒在沙发上,茶桌上堆着吃剩的菜盘和一些盐花生、两个空酒瓶。

桂玉华见状眼泪就夺眶而出,她冲上去使劲地摇动沉睡中的綦麟和秦思月,綦麟和秦思月面­色­潮红,用手一试额头,热的发烫,桂玉华心里更着急了,她立即打通120急救电话。

綦麟和秦思月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急诊科。经医生诊断,秦思月和綦麟酒­精­中毒。

綦麟中毒轻微,不久就醒了过来,他觉得天旋地转全身瘫软。秦思月打着点滴,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桂玉华在两间病房里来回奔波,一会儿看看秦思月,一会儿又去綦麟病房看看。

綦国新坐在綦麟病房外的椅子上,沉默不语,他心里非常难过,而且隐隐地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阻止綦麟和秦思月相恋。爱情这种东西,一旦在心里碰出了火花,要想人为的扑灭它是非常困难的 。綦国新想起了28年前自己的恋爱遭遇。那年,他和桂玉华的恋情公开后,立即迎来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因为桂玉华是苗家女孩。上世纪八十年代,尽管从总体上消除了民族之间的隔阂,呈现出了民族大团结,共同致富奔小康的繁荣局面,但在这些偏远山区,由于文化经济的相对滞后,人们还墨守陈规,思想意识远远跟不上时代潮流。綦国新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他们沿袭着祖训,把汉苗通婚视为大忌。桂玉华父母反对的原因却是怕綦国新这个汉人小伙子“偷”走他们家世代相传的蜡染艺术。

但父母的反对并没有让他们的爱情止步,父母越是反对,他们的爱情愈加坚定。为了不让桂玉华偷偷地去和綦国新约会,严厉的父亲还把她关在家里不要她出门。綦国新十几天没有得到桂玉华的消息,知道她是被父母管制起来了,他不管不顾地赶到桂玉华家强烈要求见她,他的举动激怒了桂玉华的父亲桂长生,桂长生一怒之下找了几个苗家小伙把他绑了起来,他这样做是想让綦国新知难而退,死了这份心。执着的綦国新也真倔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到桂玉华他不屈服。被关在屋里的桂玉华知道綦国新在外面受苦,她不停地哭不停打门不停地大声喊叫,慈爱的母亲感动了,她出面帮助女儿,再三苦求桂长生让他们见一面……

“国新,你快来,思月她醒了,你快来啊!”爱妻的呼唤把綦国新从往事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他“哦、哦”地应着,忙起身走进秦思月病房。

秦思月躺在床上,脸­色­发红,嘴­唇­­干­裂,她吃力地睁开双眼看着綦国新,綦国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话。

桂玉华忙说:“思月啊,綦麟的爸爸也并不是要反对你和綦麟,他是怕你爸爸妈妈舍不得你走这么远,哪个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在身边。”

秦思月看着她只是微微笑了笑。

桂玉华又说:“我们都商量过了,只要你愿意就留下来吧,我们綦江农民版画要振兴,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稍停,她又说:“以前呢,我们培养綦麟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学成归来后把綦江的农民版画发展下去,我和綦麟的爸爸都是农民出身,我们对农民版画感情深厚,不希望农民版画艺术失传。”桂玉华又转向愣站在旁边的綦国新:“你说是不是这样的?”綦国新忙不迭地点头说是、是!

“阿姨你真好,谢谢你们照顾我。”过了一会儿,秦思月艰难地说:“我也想好了,我还是回上海去,我不能太自私了,父母把我养大也不容易,我不该远离他们。”秦思月的话让桂玉华惊讶,她很想对綦国新大吼看看你做的好事嘛,这下思月真的要走了,我们该怎样对儿子说,儿子能接受这个现实吗?——但当着秦思月的面,桂玉华没能吼出来,她狠狠地瞪了綦国新一眼。

“思月,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桂玉华鼻子直发酸,“你和綦麟谈谈吧,我知道他很喜欢你。”

“知道了,阿姨。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是我一厢情愿爱他,我是因为喜欢綦江农民版画才喜欢上他的,我来綦江主要还是因为綦江农民版画。”秦思月接着说:“我们昨晚都谈好了,他也同意我离开。我们不是要自杀,我们才不会那么傻呢,我们还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呢。我们是在为离别醉酒,阿姨,你能理解我吗?”

“我能理解,能理解。”多懂事的孩子啊,桂玉华已经控制不住,泪水不断往外涌。

爱情版画

綦国新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电视里播放的什么节目,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了。桂玉华在医院照顾两个孩子,他心情沉重独自回家。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的决定,竟然会伤害到了两个孩子,他很爱儿子,不希望儿子在爱情上受到伤害。他爱农民版画,希望祖宗传下来的版画艺术能有重振之时。他期盼农民版画的又一次鼎盛时期快些到来,农民版画的发展振兴需要有献身­精­神的人,綦麟便是他最大的希望,在儿子大学快毕业时,綦国新就拟了个计划,要让儿子深入到田间地头去感受农民版画,让他真正爱上农民版画,然后再成立个农民版画辅导小组,像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样,辅导小组再到各乡镇依托镇文化中心办起版画创作室,让新一代农民热爱版画、创作版画。他相信儿子能担起这样的重任。

这些年来,綦江县委县政府对农民版画高度重视,针对农民版画发展后劲不足、创作队伍萎缩、版画艺术与产业化和市场脱节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确定通过考察调研,积极探索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生产力优势,从而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竞争优势。2004年出台了《关于加快綦江农民版画产业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农民版画产业的发展思路是发扬和保持传统特­色­和风格、强化­精­品城市内涵、打造文化旅游­精­品,形成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綦江农民版画产生,把綦江农民版画打造成重庆市的知名文化品牌、培育成重庆市的文化旅游名片。县委县政府的重视为农民版画的发展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强有力的支柱,作为綦江农民版画院的院长,綦国新深感肩负重任,他想,作为一名农民版画作者,作为县政府首批命名的五名农民版画家之一,他没有理由不勇挑重担,他从一个农民娃成长为今天的著名农民版画家,他与农民版画共同成长,与农民版画共荣辱,他不能让农民版画后继无人。

难道自己的希望会破灭?难道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为了爱情就会放弃版画事业?不,不能这样!綦国新再也坐不住了,他“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要当面和儿子谈谈,要给儿子讲清楚自己的想法和愿望!但儿子能接受吗?他能够

为了版画事业而放弃爱情吗?

綦国新又想,如果真让儿子这样做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残忍了?想当年,自己和桂玉华恋爱时,不管父母有多反对,不管压力有多大,自己不也是执着追求,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吗?为什么要让自己当年的遭遇在儿子身上重演?想到这里,綦国新心里又涌起一种内疚感,他暮然觉得,自己这样做真的有点对不起儿子,更对不起为了爱情千里迢迢从上海来綦江的秦思月,秦思月能不顾父母的反对,一往情深来綦江找儿子,也充分证明了儿子各方面的优秀,作为父亲本应该感到骄傲、应该毫不犹豫地支持,但自己却在百般阻拦……綦国新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不起秦思月,他穿好衣服匆匆赶往医院。

綦国新轻轻推开儿子的病房门,见病床上空着,桂玉华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桂玉华见綦国新两手空空,便问道:“我叫你拿的­鸡­蛋呢?”几乎与此同时,綦国新问她:“儿子呢?”

桂玉华努努嘴说:“去隔壁病房看思月了。”顿了顿,桂玉华又责备他说:“国新,你不该阻止他们谈恋爱,儿子早就说过了,他不会离开綦江的,你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嘛。就算你阻止了他们,强行留下了儿子,也未必能留住他的心。”

綦国新说:“我想和儿子谈谈,我不希望我的儿子……”

“你别说了。”桂玉华打断綦国新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思月要回上海了,儿子很痛苦,他很矛盾,既想选择爱情去上海又想为了版画留在綦江,你看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啊。”綦国新蔫搭搭地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桂玉华说:“最完美的方式是让思月留下来。可是你已经明确提出让她回上海了,尽管你的本意是好的,但她肯定是认为你在赶她走,她的自尊心被伤害了。”

“那该怎么办呢?”綦国新看着桂玉华,希望她拿个主意。

为版画而生

秦思月病房里。

秦思月躺在床上,綦麟坐在床沿,两人牵着手但没有说话,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情。秦思月眼角还尚有泪痕。

桂玉华轻轻推开门,见母亲进来,綦麟立即放开了秦思月的手。“你爸爸来看你们了。”桂玉华笑着说,说罢,朝门外招招手让綦国新进来。

綦国新脸上堆满笑容,但看上去很不自然。“儿子、思月,是老爸对不起你们。”綦国新说,“老爸之所以这样做决定,其实呢,都是为了版画,也为了思月的父母。”

桂玉华拉过床边的椅子让綦国新坐下。“你慢慢说,别急,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儿子呢,你也把你今后的打算告诉我们。父子之间,呣子之间也应该多沟通交流,开诚布公、心怀坦荡……”

“爸,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你培养我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学成归来为版画做点贡献么?”綦麟说,“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些,所以我的毕业论文就是选择的綦江农民版画研究。”

“我知道,我知道。”綦国新说,“农民版画是我,也包括你妈妈一生的追求,可以说,没有綦江农民版画就没有我们的今天,綦江农民版画辉煌过、灿烂过,可是现在的状况又令人担忧,创作队伍在减少,作者的创作热情没有了……”

“国新,别说得太远了。”桂玉华打断綦国新的话说:“思月还需要休息,我们长话短说吧。”

“儿子,你知道老爸把振兴版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綦国新说这话时语气凝重、意味深长,“老爸希望你像当年的文化馆­干­部那样深入到乡镇,把你所学到的美术知识运用于农民版画中,去辅导农民版画作者,通过努力,让农民版画重振雄风。

“说实话吧,当老爸看到思月为着农民版画来到綦江,老爸心里高兴过,我想过,如果思月真能在綦江扎下根,能热爱我们的綦江农民版画,我们綦江农民版画的辅导创作队伍中就会多一员得力­干­将,这是老爸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綦国新低着头,只顾自己说:“但是,自从那天秦思月的爸爸来綦江找她后,我心里就隐隐有了不安,特别是当我知道思月的父亲还是上海的大老板后,心里的不安便更加强烈起来。思月的老爸是来綦江喊女儿回上海的,而思月来綦江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的农民版画,二是因为和你綦麟的爱情,我也发现到,你是很爱思月的。按理说你们能相爱,对于老爸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总是担心,思月总有一天要回上海,你也会因为爱情而跟着思月离开綦江。你们想想,綦麟一旦离开綦江,我的希望不就破灭了吗?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你们分开,让思月回上海,思月离开綦江了,和綦麟的距离拉远了,感情也会慢慢淡下来,长痛不如短痛,时间长了,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这样做其实 是非常残忍的。我很自私,为了把儿子留住,竟然会­棒­打鸳鸯……”

“当年我和你爸爸恋爱时也遭遇过父母的反对。”桂玉华Сhā嘴道:“你老爸的心是好的,一方面思月来綦江,你父母也舍不得,也担心,另一方面,你学的是美术专业,在綦江农民版画院来工作有点屈才,你老爸是出于爱心才这样做的 。但是,要把一对相爱的人活生生的分开,确实太残忍太无情。”

“思月,儿子,老爸也想通了,我不能因为版画事业而毁了你的爱情,如果你真的爱思月,真的要跟着思月到上海发展,老爸支持你。”綦国新说这话时隐约感沉到心里有痛感。能说出这番话,对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綦国新也想通了,树大分枝,鸟大分家,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生活观了,自己不能一厢情愿地把他留在綦江,把他的理想固定在农民版画上,也许还有比綦江农民版画更重要的事情等待儿子去完成。

“老爸,妈,你们放心吧。”綦麟说,“我说过的,我不会离开綦江,不会放弃农民版画,我是你们的儿子,是专为农民版画而生的。”

儿子的话让綦国新感动得流下了泪水,他伸出双手抱住儿子说:“儿子,你是爸爸的好儿子。”他接着又说,“儿子,你千万不能勉强自己哟,老爸以前的希望是这样,可现在老爸也要与时俱进了。”

“爸,这是真的,我会永远留在綦江,为农民版画,为你们。”

綦国新觉得这个世界阳光灿烂了,喜悦、兴奋、泪水全都是他幸福的源泉。稍停之后綦国新又问:“思月咋办?”

“我明天就回上海。”秦思月回答得很爽快,可綦国新心里“格噔”了一下,刚才的幸福感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他又问:“思月,你还在生綦伯伯的气吗?綦伯伯很希望你能留下来,綦麟也是,綦麟的妈妈更希望你留下来。”

“不了,我已经想好了,我还是回去,我也该做一个有孝心的女儿。”

“那你再过几天走嘛,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走。”綦国新简直是在用哀求的口吻说。

“不了!”秦思月态度坚决,“我明天上午就电话订机票。我想爸爸妈妈了。”綦国新和桂玉华面面相视,神情沮丧。

强扭的瓜不甜

夜已经很深了,沸腾的綦城暂时安静下来,但远处渝黔高速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仍然不绝于耳,月光落在阳台上,再穿过厚实的窗户爬进卧室,使得卧室里的东西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也清晰可见。

綦国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此时,他心里既后悔又担心,他后悔自己的行为会刺伤了秦思月,即使秦思月离开了綦江,也许也会记恨于他。他担心儿子也会恨他,明明知道儿子深爱着秦思月,却偏偏要­棒­打鸳鸯,他越想越后悔,开始那点睡意也完全消失了。

“月华,月华!”他轻轻推了推身边熟睡的妻子,嘴里轻声呼唤。桂玉华没有回答他,他又说:“我是担心儿子,如果思月真的离开了,我担心我们的儿子总有一天也会离开綦江的。”綦国新忧心忡忡。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啊?”桂玉华终于开口说话了,“知道后悔也好,你这样做是很伤她的心。”

綦国新心里开始担忧了:“我们是不是也去劝劝秦思月,希望她留下来。”桂玉华答非所问:“当初我们恋爱时你还说我父母是老封建,都什么年代了,还不准苗汉恋爱,你这种行为和我父母没什么区别,你不想想,凭你,就能阻止他们恋爱?当初我们的父母都千方百计阻止,结果怎么样?他们越是阻止,我们越是要来往,你还说‘月华,我们私奔吧。’你胆子也够大了……”

綦国新说:“是啊,想想自己的过去,我就觉得我这样做真的很伤害儿子,所以我后悔呀。”

“后悔有什么用?发生了的事情又不能重新来过!”桂玉华说:“顺其自然吧,是你的永远都不会变,不是你的任由你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睡吧,都下半夜了,明天你不是要开会吗?”

“明天我……”

綦国新的话被桂玉华打断:“明天的事明天说,睡!”

可是綦国新仍然没有睡意。

月光如泻。

月光下的綦城宁静而安详,街旁的行道树如一列列整齐的士兵,忠实地守护着綦城的美丽。秦思月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元气,她在綦麟的陪伴下离开医院,步行到了南州广场。秦思月就要离开綦江了,此时,她心里被一种难舍的情愫塞得满满的。

“思月你看,月亮好圆啊。”綦麟指着悬挂在政府大楼上空的圆月说,“今晚的月­色­好美。”

秦思月抬头看看月亮,有点触景生情:“我明天就要离开綦江了,今晚应该是半月才对,怎么会是圆月?”

“知道吗?这叫老天有眼,他喜欢我们圆满,不希望我们分开。”綦麟说,“你不认为这也是綦江对你的一种挽留吗?”

“挽留?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秦思月有些伤感,“需要我的时候就要,不要了就要我走,这就是你的挽留?”綦麟不敢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仰视天上的月亮。

“思月,你知道吗?这个地方在我读大学之前还是一片平民房和杂乱的街道,现在变美了。”綦麟说,“我在上海读四年大学,每一年回綦江我都有新的惊喜,綦江的发展好快哟。”顿了顿,綦麟问:“思月,你对綦江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当然是版画喽,我感受最深的是版画成了綦江的标志,时时处处都有版画的气息。”秦思月脱口而出。

“除了版画呢?”比如说城市建设?”綦麟引导秦思月说。

秦思月问:“城市建设?县城也算城市吗?”

“当然也算城市呀,虽说没有上海那么繁荣,这些年来,綦江的变化可大了,城市虽小,但功能齐全,能够很好地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你有没有发现,綦江有山有水是一个很不错的山水城市哩,好多重庆主城的市民都来这里买房子,这里确实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地方。”

“綦江是你的家乡,你当然要夸奖赞美哟。不管綦江有多好,我也要离开好了。”秦思月有些伤感地说,“我想,我这一辈子与綦江无缘了,我就一直在想,我那么真诚地来,为什么綦江人不要我,綦江为何不欢迎我?”秦思月说完又重重地补了一句:“包括你,你也不要我。”

“不是的,思月,綦江欢迎你,是你不喜欢綦江了。綦江人重视人才,这些年就从外地引进了好多人才,綦江的发展需要人才……”

“我是人才吗?”秦思月反问道,没等綦麟张口说话,秦思月又说:“我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被需要的感觉,在来綦江之前我在电话里告诉你说我要来綦江,你听后大惊失­色­,还立即拒绝了我,我厚着脸皮来了,你脸上没有激动没有快乐,对我也冷漠,最后是连你爸妈都要赶我走……”

“思月,对不起。”綦麟动情地拉着秦思月的手说:“对不起,思月,是我不好,我们不是要拒绝你,我们是为你着想,你在綦江来工作会委屈你嘛。说真的,我爱你,我爸妈也很喜欢你……”

“他们就是这样喜欢我吗?”秦思月说着就流下了委屈的泪水。綦麟动情地把她搂进怀里。“以前在大学时,我是不敢爱你的,你身边那么多的追求者,你各方面都比我优秀……”

秦思月呜呜地哭着,她第一次被自己喜欢的男生拥抱,既激动又委屈,哭得也越来越伤心。綦麟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双肩:“思月,留下来吧,我真的好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就一起为农民版画加油吧。”

秦思月轻轻推开綦麟,说:“你知道什么叫伤心欲绝吗?你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吗?”

“思月,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綦麟沮丧地说。

“我能原谅你,可是你自己能原谅自己吗?”秦思月说,“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分手吗?你不是说是为了我好,要我回上海吗?”

綦麟无言以对,傻傻地站着。

“你不能反悔!”秦思月又说,“你说话算话,如果你反悔的话,我不是白醉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吗?我是要彻底把自己醉得清醒,我恨自己错爱了一个人,我是要告别我的这场所谓的爱情,你也答应了,你不能反悔……”

秦思月只顾自己说,綦麟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现在我好了,我没有爱情了,我要离开綦江了,也不再学什么农民版画了,那不是我该得到的。”秦思月不断地说,泪水也流进了嘴里。

“思月,思月别说了好吗?”綦麟一副哭腔,“以前是我不好,我不敢大胆说爱你。你知道吗?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我是贫民,我是农民的儿子,我是属于农民版画的。”綦麟再次伸出双臂去拥抱秦思月,秦思月挣脱他,委屈地跑开了。

綦麟呆愣了片刻后立即追上去,大声说:“好吧,你走吧,我不留你了,你来綦江真的就是一时冲动,你走吧,我不留你了,强扭的瓜也不甜……”綦麟话没说完,秦思月就站住了。

綦麟冲上前伸手去拉她,秦思月用力推开綦麟,“你有没有良心?你说这话是嫌伤害我还不够吗?”秦思月愤怒地说,“我就知道你是口是心非,表面说爱我,心底里早就希望我滚蛋,是不是?”

听了秦思月的话,綦麟却在心里笑了,他是用激将法试探秦思月到底是不是真要离开綦江,是不是真的对他死了心。

綦麟说:“思月,原谅我好吗?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不要这样嘛,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爱你,我父母他们也非常希望你留下来。思月,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秦思月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如果你能让时间倒流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思月,不要这样嘛。”綦麟知道秦思月是在说气话,故大胆地伸出双臂,也不管秦思月愿意不愿意,紧紧地把她搂进了怀里。秦思月伸出双拳不住地往綦麟身上擂,一边擂一边委屈地哭着。

月儿很亮,秦思月突然觉得綦江的月亮是她有生以来看见的最圆最大的月亮。

酒好也怕巷子深

綦国新送到县委宣传部的版画作品送展方案很快就批复下来了,县委宣传部要求送展作品以今年来创作的新作为主,而且要紧扣新农村建设这个主题打造一批­精­品。

綦国新召集桂玉华、范苗、马富贵等6位作者商议具体实施方案,并把版画院仅有的6位作者分成两个小组,深入到乡村体验生活,搜集素材。桂玉华建议先以版画院的名义发个参赛通知到全县各街镇,由街镇宣传文化站组织街镇的版画作品创作,并布置了一定的数量,然后首先街镇的版画­精­品。桂玉华说,生活在乡镇的作者对新农村建设的感受更深,创作出的作品更能贴近农村生活。她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綦国新立即起草了参赛通知分发到各镇。

綦国新给綦麟和秦思月的任务是去乡镇,重点辅导安稳镇李方德农民版画工作室和石角镇孟传平农民版画工作室的版画创作。綦国新语重心长地说:“农民版画首先是要有农村生活基础,这次送展,我也不给你们创作任务,只想让你们去镇上辅导农民版画创作,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到农村去体验生活,了解农民生活,理解农民兄弟的感情。李方德和孟传平都是我们县早期的农民版画作者,他们创作了很多版画­精­品,不仅在全国的画展上得过大奖,有的作品还被国家级、省级的博物馆收藏,他们有相当好的创作基础,你们下去,不仅仅是作一些技法上的辅导,更重要的是要向他们学习,领会他们的创作感情。另一方面,你们也可以在其它乡镇去发现挖掘农民版画作者,有条件的作者,可以帮助他们成立个体的版画工作室。近年来县里对活跃在基层的版画作者非常重视,县里有个打算,力争在近年内建立起19个版画个体工作室,这也是发展农民版画创作队伍的重要途径,我深信,真正的版画作者在农村,真正的版画­精­品在农民作者那里。”

綦国新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后又说:“想当年,县文化馆的美术­干­部就是这样深入农村辅导农民作者,文化­干­部们驻进农村,和农民作者同吃同住共同创作,那些年创作的版画作品,现在都是难得的­精­品,我和你妈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农民版画作者没有经过你们这种专业学习,创作的作品饱含感情,充分体现着他们的生活,技法基本上是随心所欲,你们只能对作者作必要的指导,不能用专业的眼光去衡量好歪,重要的是要为作者鼓劲。”

綦国新吸完了手里的香烟,把烟头扔进烟缸,身子重重地靠在藤椅靠背上,无限深情地说:“我很怀念我和你妈当年学习版画创作的岁月,那时候我们的积极­性­非常高,全村要想学版画的人也很多,那时候每个乡镇都有版画创作班,文化馆的老师每个月都要到版画班来辅导,全县每半年搞一次联展,展览时我们就要比赛,看哪个乡镇的作品多,哪个乡镇得的奖多。我记得有一次联展,县文化馆展览厅都放不下了,就把作品摆在了街上,你想想全县19个乡镇,如果一个镇10件作品,总数就有190件,况且有的乡镇送的作品远不至10件,我们这些作者都盼望着自己的作品能在联展中露脸……”

“可惜啊,可惜啊。”綦国新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情景已经不再有了,现在的农村,青壮年有知识有文化的基本上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老弱病残整天为家务为农活奔忙,谁还会热爱版画?其实,这个现状我在几年前就预料到了,版画毕竟是一种艺术品,它的创作需要过程,艺术作品要变成商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虽说成立了版画公司,但销售额也不容乐观……”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綦麟和秦思月听得非常认真,有这么两个忠实的听众,綦国新说话的欲望非常强烈,他希望把自己这些年来对农民版画的思考和担忧以及自己对农民版画下一步发展的规划全都说出来,他期待着农民版画发展的第二个鼎盛期的到来,但他也明白,要使版画再度辉煌,他这一代作者是无法担此重任了。从心理上,他已把这种期待和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綦麟身上,他期望儿子能挑起这个重任。他接着说:“我就希望你们俩能像当年县文化馆的­干­部那样,把农民作者的创作热情激发起来。”

綦麟明白父亲的苦心,他不停地点头。

秦思月深受鼓舞,也很感动,这是她来綦江后,綦国新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而且是非常真诚的对她说这些心里话,她兴奋地说:“綦老师,我想我和綦麟不会辜负你的重托,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完成你交给我们的任务。”

“好啊!”綦国新高兴地舒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会努力,我常说的一句话是——执着追求不一定能成功,但放弃了就一定不会成功,我们都不能放弃,不管农民版画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只要我们努力去做,就一定会有结果。”

“綦老师,我有个想法。”秦思月临出办公室时,突然又扭过头来说。

綦国新:“你说吧,希望你有金点子。”

秦思月:“我想,是不是先去找几个记者朋友来报道农民版画,借助媒体力量让更多的人了解农民版画?”

綦国新笑了:“你这个想法好得很啊,酒好也怕巷子深嘛,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秦思月深受鼓舞,走近綦国新说:“请记者来对农民版画作专题报道,还可以写几个画家专访,比如你和桂老师的艺术成长之路,重点推出几个画家,宣传画家的目的不是画家本人,更多的是宣传农民版画,因为农民版画家就是一个群体,是由无数个像你这样的画家组成的。”綦国新注视着秦思月,一边认真听一边含笑点头。

秦思月接着说:“现在的互联网是继电视、广播、报纸后的第四大媒体,而且网络媒体还大有取代纸质媒体的趋势,我建议我们的綦江农民版画院也做一个专业网页,内容包括介绍、展示农民版画发展历史,版画家群体和版画作品,还可以在网上销售农民版画,如今的网络营销也是商品交易的一个重要的不能缺少的渠道。”

“哈哈。”綦国新大声笑了:“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有办法,假如你真离开綦江了,还真是我们农民版画院的一大损失呀。”綦国新又说:“思月啊,你的办法真好,农民版画要发展就是需要全面宣传,我赞成你的想法。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空闲时和綦麟一起把宣传方案和建网站的方案做出来,要做具体点,报到县委宣传部,争取一定数额的宣传经费。我相信綦江的农民版画有你和綦麟的参与一定能迎来第二次鼎盛时期。”

“谢谢你的信任,綦老师!”秦思月很有礼貌地说。

“哈哈!”綦国新半开玩笑地说,“思月啊,你为什么总叫我綦老师?我是綦麟的父亲嘛,你该叫我什么来着?”綦国新满脸期待地看着秦思月。

秦思月脸颊飞过红晕,害羞地看了綦国新一眼后,改口叫了一声:“伯父。”

綦国新爽快地应了一声,笑得很投入。

农民版画工作室

綦麟和秦思月要寻找的綦江县安稳方德农民版画工作室,座落在距渝黔高速公路安稳出口处仅一公里远的安稳镇安稳村公路旁。和周围的农家一样,这幢一楼一底的楼房外墙也镶有土黄|­色­的瓷砖,不同的是,这幢楼的大门口挂有一块木牌,木牌上面醒目地刻着“綦江县安稳方德农民版画工作室”,楼上的窗下还挂有几幅彩绘版画。底楼堂屋内,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汉子正面对一块方形木板,忙着对一幅版画新作实施第二道工序——刻板,在另一旁,一名农­妇­正在进行流水线式作业,忙着为一组版画着­色­拓印。

堂屋很大,室内墙壁还是原汁原味的水泥墙,墙上挂着十余件版画作品,屋中除了一张由两张大门板铺就的工作台和几条木凳子外便无其它家什。工作台上摆满了水粉、广告颜料和几张准备刻板的木板。

见綦麟和秦思月进去,中年汉子忙放下刻刀,站起身迎了过来,綦麟忙问:“你就是李方德老师吧,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听了綦麟的自我介绍后,李方德忙招呼他们坐,并叫农­妇­去泡茶,綦麟后来才知道,这位农­妇­是李方德的妻子杨小红。

秦思月惊叹道:“原来你们夫妻俩都是版画家啊。”

李方德说:“她跟着我学习拓印,我要刻的版很多,忙不过来。”

秦思月发现工作台后面的墙上贴了很多剪报,这些剪报是李方德在报刊上发表过的版画作品和报刊上对他的工作室的报道文章,其中一张杂志的复印件吸引了秦思月,她认真地阅读起来:“……因为生活在苗汉杂居的綦江南部山区,他的作品在表现手法上更多地借鉴了苗胞的刺绣和蜡染等工艺手法……”

李方德是个爽快的汉子,他热情地递上热茶。

綦麟和秦思月都完全陶醉在了他的版画世界里,他们一边听取李方德的介绍,一边看李方德的版画作品,李方德的版画大都取材于苗汉生活,­色­彩艳丽,对比度强烈,原汁原味的民间工艺美术味儿。

“李老师,你参加过县里的农民版画培训班没有?”秦思月问。

“以前参加过,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年我还被借调到文化馆进行专门的版画创作。版画院的綦国新你们认识吧?”李方德问。

秦思月抢着说:“当然认识啰。”秦思月用手指了指正在一旁看画的綦麟说:“就是他老爸呢!”

“真的啊?”李方德面露惊讶,“难怪,我一看到他就觉得面熟。那年我在县文化馆工作时,綦国新也在,他是最受老师喜欢的作者,那年他才结婚不久啊,你看看,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李方德又问綦麟:“你不是在上海美术学院读书吗?毕业了吗?”

綦麟答道:“今年刚毕业,回綦江就为农民版画。”

“呀,不简单,不简单,那你一定帮我看看、指点指点,我现在觉得没有什么题材可创作了,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内容了。”

綦麟只顾欣赏他的画,没有理会李方德在说什么。秦思月接口说:“李老师,县里面正在组织版画作者创作,准备参加10月份在贵州举行的全国民间工艺美术展,我们此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作者进行创作。县宣传部希望版画作品要贴近农村生活,要以新农村建设为主。李老师,你生活在农村,对新农村建设的感受一定很深刻,你多朝这方面想想,肯定会有创作内容。”

李方德恍然大悟:“对啊,前几天县文化馆就在我们镇上演出了,是什么送文化下乡活动,对了,明天逢场天,县里还要到我们镇上送书,我们镇新建的文化站上月才竣工,还有沼气池的改造工程,镇里又在开始讲文明树新风活动……”

一直在一旁欣赏画的綦麟突然Сhā话说:“李老师,这些都是新农村建设的内容啊,新农村建设就是要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你刚才说的这些内容全都是新农村建设的内容。”

“我明白了,明白了,这些题材,我们农村太多了。”李方德高兴地说,“照这样,我再创作20张新作都不成问题了。”

“李老师,你也不要急,慢慢来,这次你可以先创作一两幅去参展,以后有时间可以创作新农村建设的系列作品嘛。”秦思月鼓励他说。

李方德见綦麟对他的版画作品非常欣赏,便把他带到楼上去。楼上装修得还算­精­美,三间卧室一间客厅,客厅的墙上挂满了李方德的版画作品。秦思月突然惊叫起来:“啊,綦麟你看这幅《编》,原来是李老师的作品啊,我要好多有关介绍綦江农民版画的报刊上都看到过这幅版画,可以说已经是綦江农民版画的代表作品了。”她转向李方德问:“李老师,这件作品是不是原版画,创作时间差不多有20年了吧?”

李方德说:“大概有28年了吧,是我第一批创作的作品,也是第一次受到文化馆老师赞扬、第一次参加四川省里的美展、第一次获奖的作品。这张画是原版拓印的,这张刻板我还一直珍藏着。”

“李老师,这张版画太有价值了,你千万不要卖了。”綦麟说,“如果将来要建立綦江农民版画博物馆的话,你这张刻板就是第一批珍贵文物,也是最有价值的文物。”

“李老师,我能看看原版刻版吗?”秦思月问,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李方德。

李方德想了片刻后道:“好吧,我一般是不拿木刻原版给别人看的。”李方德说完进了里屋。秦思月在外面说:“李老师你真好,能够见识綦江农民版画珍品真是我的荣幸。”

李方德从里屋抱出一个大木箱,打开锁,小心地取出用红­色­绸缎包着的刻板,里面有三块木刻,其中一块就是《编》的刻板,刻板是厚实的梨木,在岁月的浸泡中已成深褐­色­,但当年拓印时留在上面的­色­彩还清晰可见。

綦麟和秦思月都小心翼翼地用手轻抚。秦思月说:“呀,我的手已经穿越时空了,回到了28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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