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人头攒动,一片喧哗嘈杂。
大总管黄必烈高高的坐在大厅一角,一张特制的大木椅上,目光冷厉,监视全场。
大总管黄必烈日光转动,终于看到了老东家吴二爷。
吴二爷招手,大总管黄必烈点头。
接着,黄必烈下了座椅,缓缓走向站在大厅后门旁的老东家吴二爷。
“尤二总管说的那个老家伙,走了没有?”
“还没有!”
“有没有惹事生非?”
“没有。”
“这就怪了,这老家伙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是啊!小的也觉得很奇怪,老家伙既不像打抽丰来的,也不像是为了搅局闹场子,不温不火,就是那股劲儿,弄得小的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吴二爷点头:“没关系,待我过去看看。”
吴二爷走近大厅中央的一张赌台,很快的便在人丛中找到那个行为怪异的老头。
二总管尤清的描述一点不差。
老家伙一身衣着既旧且破,怀里还搂着一根竹杖,模样十足的就像一名老叫化子。
二总管尤清说这老家伙霸据天门,一注只下十文钱,在富贵赌坊来说,这种注子已属空前绝后,不可思议之至,而今吴二爷凑上去所看到的景象,更令人啼笑皆非。
老家伙上一注的十文钱被庄家吃掉之后,老家伙竟不慌不忙的,只在天门上推下了一枚青钱。
巡场子的黑心老李双眉倒竖,一脸杀气,显然就要发作。
这时当庄的档手,是坊里有名的火豹子陈二。
陈二见老家伙只在天门上下了一文钱,而且不许别人看牌,再也忍耐不住,将两颗骰子往面前重重一顿,瞪着老家伙道:“老先生,如果您是吃饱了嫌撑着,请你去一边凉快凉快怎么样?”
穷老头像是没听懂庄家弦外之言似的,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回答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小玩玩,图个消遣而已。”
陈二冷笑道:“要如果大家都像你老先生这么个消遣法,我们富贵赌坊抽不到一方水子,上下几十名员工,大伙儿一起喝西北风?”
穷老头也冒火了:“咦?这是什么话?你们富贵赌坊又没有限注了,一万两银子是一注,一枚大钱也是一注,我老人家高兴怎么赌就怎么赌,你吼——吼个卵?”
陈二扭头,转向黑心老李嘴一呶,喝道:“这位老先生大概酒喝多了,有点神智不清,把他请到一边去。”
黑心老李一肚皮火,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听了陈二的吩咐,立即排众上前,一把揪住穷老头的衣领,就往外拖。
众赌客人人讨厌这个老家伙,见状轰然大笑喊好,同时让开一条通路,都希望黑心老李将老家伙拖去外边好好的痛揍一顿。
然而,怪事发生了。
黑心老李一把揪老头衣领,正待使劲之际,忽然哎呀一声,脸色如土,右臂颓垂,冒着汗珠,往后倒退。
众人笑不出来了。
火豹子陈二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就连远立一旁的大总管黄必烈和吴二爷,看了这种情形,也不禁暗暗心惊。
黄必烈和吴二爷都是大行家,一眼便看出这穷老头有着一身上乘内功,黑心老李显然是被老家伙以一股无形罡气,震断了右手腕。
目前江湖上,具有这等惊人功力的高人,总数不过十人左右,这老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吴二爷眼看局面无法善了,只得走过去打圆场。
他朝穷老头抱一抱拳,赔笑道:“老前辈游戏风尘,下人们有眼无珠,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多多海涵。”
穷老头翻着眼皮道:“你半路Сhā进来,是不是想打架?”
吴二爷耐着性子,又赔笑道:“在下吴信义,是这个小场子的东家,下人们惹恼了客人,在下自该出面赔不是。”
穷老头道:“好,既然你是这里的东家,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眼珠骨碌碌滚了几下,又瞪吴二爷道:“如今,我且问你,到富贵赌坊来,一注究竟该下多少,才合贵坊的规矩?”
吴二爷忙道:“没有限制,没有限制,多少随便。”
穷老头道:“那么老汉一注只下一枚钱又犯了贵坊什么忌讳?”
吴二爷道:“没犯忌讳,没忌讳,只要老前辈有兴致,只管继续玩下去。”
穷老头见吴二爷处处顺着他,气似乎消了不少。
他转向当庄的火豹子陈二,下巴一送道:“喂,小子,听清你们东家的话没有?”
陈二见老东家都如此迁就这个老家伙,自然不敢再耍性子,当下只好忍气吞声的应了两声是。
穷老头像自语似的喃喃道:“老汉一不设赌坊,二不开妓院,只会赚‘血汗钱’,从不赚‘黑心钱’,银财既然来得不容易,当然要省着点花,一文钱难道就不是钱?”
吴二爷见老家伙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说话时又语中带刺,知道只赔几句小心不是,显然绝打发不了这个大瘟神。
于是,他又凑上一步,拱拱手,低声道:“老前辈,这里人多口杂,交谈不便,请老前辈去后院喝杯茶如何?”
穷老头侧退一步,双手连摇道:“啊!谢谢,玩什么都可以,这个可玩不得。到时候,如果你们那尤二总管又要老汉看什么怪鸟,老汉可生受不了。”
吴二爷耳门里嗡的一声巨震,魂魄几乎出窍。
他目光偷扫大总管黄必烈,黄必烈微微摇头。
黄必烈摇头的意思,就是表示,在他监视之下,这老家伙自始至终,根本没有离开大厅一步。
这样一来,吴二爷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老家伙人在大厅,却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难道老家伙已练成了神话中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不成?
吴二爷正惊疑问,穷老头忽然自动改变主意,笑容可掬的点点头,笑道:“行,行,喝杯茶也好。老汉穷嚷了大半天,也该润润喉咙啦!只要你们懂得敬老尊贤,别在茶水里加料就是了。”
在后院书房中,宾主进过茶点后,吴二爷正待启口请教穷老头真正来意之际,三总管张小呆忽然急匆匆的跨进书房。
这位三总管刚道得一句:“城里出了一件怪事——”抬头瞥及穷老头在座,脸色一变,倏而住口。
吴二爷道:“一件什么怪事?”
张小呆吞吞吐吐的道:“其实,咳咳,也没有什么……”
吴二爷面孔一沉,喝道:“无论出了什么怪事,只要跟咱们没关系,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张小呆一慌,忙答道:“是,是,事情是这样的,据说,城里颜尚书府,昨夜遭宵小光顾,失窃大批珠宝财货。”
吴二爷道:“总价值大约多少?”
张小呆道:“据说总值约在五十万两银子左右。”
吴二爷一呆道:“失窃是些什么宝物,竟值这么多银子?”
张小呆道:“据说这还是一种保守的估计,失窃清单里面,单是一对御赐‘夜光杯’,以及一口‘风翎刀’,和十二块‘蓝田彩玉’,就不只这个数目。”
吴二爷一呆,喃喃道:“夜光杯?风翎刀?蓝田彩玉?一座尚书府第,又不是大内御库,怎么会藏了这么多稀世奇珍?”
张小呆道:“所以,一夜之间,讯传千里,很多来历不明的道上人物,都在未牌以前,纷纷赶来长沙……”
吴二爷脸色慢慢的凝重起来,隔了片刻,才又问道:“被窃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张小呆道:“据说做案的显然是位能手,现场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吴二爷皱眉道:“颜府护院武师人数不少,那些家伙难道都是死人?”
张小呆耸肩苦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因为,这是个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吴二爷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外面道儿上,对这件案子的看法怎么样?”
张小呆道:“大家都判定可能是一名叫弓展,外号大恶棍的家伙下的手。”
吴二爷一呆道:“大恶棍弓展,我怎么没听说这个名字?”
张小呆道,“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以前黄河两岸连串的奸杀案,就是这位大恶棍的杰作。”
吴二爷道:“这人多大年纪,出道多少?”
张小呆道:“据说这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光景,出道没有多久。”
吴二爷道:“大家认定是这个姓弓的做的案子,可有什么根据?”
张小呆道:“据说,这姓弓的手底下很有一套,本来是由别人推存到颜府当护院的,不意这个家伙只在颜府混了一个下午,然后人就不知去向……”
吴二爷思索着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前面帮着照顾场子吧!”
..
四、离奇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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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书房里气氛异常沉闷。
吴二爷托腮陷入深思。
那个曾一度为富贵赌坊带来不少麻烦的穷老头,此刻虽仍坐在吴二爷对面,但吴二爷却似乎已经忘记了书房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如今,紧紧盘据在吴二爷心头的,是一层又一层,无穷无尽的懊恼。
他深恨自己糊涂。
恨自己来到长沙已七八年,竟未留意到长沙城内有座颜尚书府,竟未留意到这座颜尚书府中藏着这么一批稀世珍宝!
如果他早知道这一点,又何必像王宝钏苦守寒窑一般,一撑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他是捞得不少,但要跟颜府失窃的这批宝物比起来,却不啻小巫见大巫。
要是他早知道这一点,当年刚到长沙,就狠下心来干一票,他又何必寄人篱下,委委曲曲,窝窝囊囊的,扮上这么多年的龟孙子?
被冷落了的穷老头,突然重重的发出一阵咳嗽。
吴二爷如自梦中惊醒。
吴二爷回到现实,才想起一切幻想都是虚假,如何打发这个老家伙,才是当前要务。
于是,他定定神,向穷老头赔笑道:“还没有请教老前辈如何称呼?”
穷老头笑笑道:“老汉如何称呼,无关宏旨;咱们大家时间有的是。你吴大老板,尽可仔细斟酌一下,是先设法处理你的那批珍宝,还是先设法打发我这个大瘟神?”
吴二爷一怔道:“珍宝?什么珍宝?”
穷老头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我们大概是谈不拢了。”
吴二爷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忽然哈哈大笑。
穷老头道:“吴二当家的,什么事如此好笑?”
呈二爷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声,道:“老前辈是不是怀疑我跟颜府窃案有牵连?”
穷老头道:“难道没有?”
吴二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如果吴某人跟颜府窃案有牵连,你想我吴某人今天还会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穷老头道:“这种反证勉强得很,以你吴二爷的老谋深算,加上又不是你吴二爷亲自动的手,你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吴二爷道:“那么,老前辈要我如何举证,才肯相信我吴某人跟这件窃案毫无瓜葛?”
穷老头道:“你得先说说你杀活无常麻竹庭灭口的理由。”
吴二爷道:“如果前辈已知道这座后院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前辈就该知道那厮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不该无缘无故的,狮子大开口,向我吴某人勒索十万两银子。”
穷老头道:“他向你勒索的事情,老汉清楚。但这只更增加了你吴大当家的对颜府窃案的嫌疑!”
吴二爷微笑道:“如果前辈以为那厮是为了想分赃,而向吴某人加以勒索,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穷老头道:“那么,他勒索的借口是什么?”
吴二爷道:“前辈既是江湖中人,我吴某人也毋须加以隐瞒。天山门,断魂枪吴火狮,跟吴某人实为叔侄关系,而家叔跟这里的汤大爷为了争夺地盘,一向水火不容,前辈如果常在三湘走动,这一点谅亦有所耳闻。”
穷老头点点头道:“吴火狮与汤中火两人明争暗斗的情形,老汉听人说过。”
吴二爷道:“姓麻的这次从断魂四虎之一的暴虎吕耀庭口中,无意中获悉吴某人跟吴火狮的叔侄关系之后,自以为逮住了吴某人的把柄,他登门意图勒索吴某人十万两银子,便是以不揭发吴某人这个秘密为借口……”
穷老头又点头道:“很好,你解释的很清楚。”
吴二爷接下去道:“所以——”
“慢一点!”穷老头拦住他的话头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情,你吴大当家的能不能也一并为老汉解释一下?”
吴二爷道:“什么事情?”
穷老头道:“暴虎吕耀庭只是断魂四虎之一,另外的三虎,鬼虎、魔虎、和飞天虎,他们这次也悄悄来了长沙,又是为的什么?”
吴二爷呆住了。一张面孔称是白中透青,慢慢又变红变紫,显然惊怒已达极点。
因为,断魂四虎中其他三虎也跟暴虎一起悄悄的来到了长沙,他事先毫无所悉。
穷老头道:“吴大当家的没有亲身参与颜府窃案,这一点老汉完全相信,不过,吴大当家是否敢挺胸保证,断魂四虎中另外三虎,也跟这件窃案毫无关系?”
吴二爷脸上红紫消退,又转为一片青白。
他不回答穷老头的问话,却扭头向书房外面大喝道:
“来人啦!”-
名家丁应声奔入。
吴二爷沉声道:“去叫大总管进来!”
家丁应了一声是,快步出房而去。
不一会,大总管产必烈应召而至。
吴二爷厉声道:“多带几名兄弟出去,尽快查明天门山来人,鬼虎姚冷空、魔虎张也师、及飞天虎柳乘风三人的落脚处,查明之后,火速回报。”
(二)
汤大爷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生闷气,三姨太太替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炖燕窝,他连看也没看一眼。
厅中挂着两笼画眉乌,正在一个不服一个的大展婉转歌喉。
平常时候,这是汤大爷的赏心乐事之一。
他会逗着这两只高价买来的鸟儿,一玩就是个把时辰,丝毫不得厌倦疲累。
但今天汤大爷心情实在太恶劣了,三姨太太放下炖燕窝,转身欲走,汤大爷竟然手一挥道:“把乌笼拿去后面,吵死了!”
三姨太太心思乖巧,知道老爷一定遇上什么烦心事,当下一声不响,将鸟笼拎走了。
三姨太太刚走,一名长衫驼背的老人接着走进花厅。
见到这位管帐房的刘老夫子,汤大爷脸色方稍稍好看一点。
汤大爷道:“此刻前面的情形怎么样?”
刘老夫子摇摇头,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将芋雾喷尽了,才不慌不忙的道:“还是老样子。”
汤大爷道:“还是不断有人登门告帮?”
刘老夫子道:“早先的七批不算,从中午到现在,又打发了十三批。”
汤大爷道:“后来的这批人,胃口怎么样?”
刘老夫子道:“一般说来,还不过份,只有九疑山的三狐兄弟,价码开得有点不大像话。”
汤大爷道:“哦!三兄弟开口要多少?”
刘老夫子道:“他们先不淡数目,刻意坚持要见大爷,说他们前两年曾在宁远地面帮过大爷一次大忙。”
汤大爷道:“你可以告诉他们说,我凑巧不在家啊!”
刘老夫子道:“这个哪还用大爷吩咐。”
汤大爷道:“后来呢?”
刘老夫于道:“这三兄弟真是难缠,一听大爷不在,便说要长住下来,好等大爷回来之后,痛痛快快的跟大爷叙一叙。”
汤大爷哼了一声,双眉微微皱起:“跟这种人搭上了,永远没完没了,真后悔当时会跟这批瘟神打上交道……。”
刘老夫子道:“老朽见这批家伙不是好来路,便每人封给他们一百两银子。”
汤大爷点头道:“好,这个数字封得恰到好处。”
刘老夫子道:“恰到好处是差远了,三兄弟拿起银封,掂掂份量,竟然脸色大变,说老朽有意羞辱他们,并发狠要拆了老朽这把骨头。结果老朽见机得快,忙说那只是三份中的一份,又赶紧添了六百两,才将三个家伙打发走。”
汤大爷气得脸色发青道:“今天长沙城中聚集的各路人马,少说点也有三五百人左右,要如果个个像他们三兄弟一样,我汤某人将如何应付?”
刘老夫子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就要怪我们那位麻师爷了。应付这一类角色,他最拿手,但他老弟却偏偏选上这种要紧关口,不晓得跑去了哪里?”
汤大爷道:“有没有继续派人出去找?”
刘老夫子道:“怎么没有?如今派出去的第三批,城里可说什么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我们那位老弟的人影子。”
汤大爷道:“吴二爷那边派人去问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