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说完,松开王舜的手,亲手端起床头桌案上的药碗,送到王舜的面前看着他喝。王舜的眼睛立刻被那浑浊的泪水给模糊了,当年大司马王凤(与绿林义军王凤同名)病危时,身世贫寒的王莽衣不解带,发不梳洗,药必先尝,朝夕侍候在病榻前。可是,如今位至九五之尊的王莽还为他这个族弟亲自端汤喂药,他能不感动么?
太师夫人一见天子亲自喂药,慌忙上前接过药碗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陛下万金之躯,岂敢折杀太师,还是让臣妾来喂吧!”
王舜叹息一声说:“陛下隆恩,臣下世也报答不尽。可是,臣自知已病入膏肓,这药喝下去也是无益。臣今日请陛下来,是有要事启奏。”
王莽打断王舜的话说:“你先把药喝下,有事待会儿再奏,朕就待在这儿,让你就说上个三天三夜,朕也不会厌倦的。”
王舜很听话地看了一眼药碗,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个精光,太师夫人心中稍安地说:“老爷,您憋了这么多天了,有什么话就当着陛下的面,全说了吧!”
王舜点点头,养了一会儿神,才郑重其事地对王莽说:“臣病死倒不足惜,可惜的是——唉,今日请圣驾来,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奏明陛下。”
王莽闻听暗吃了一惊,忙问道:“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太师请讲。”
王舜没有说话,侧身费劲地从床头枕下取出一份封存完好的帛书,送到王莽跟前说:“陛下,请看!看看它,您就清楚了。”
王莽接过帛书一看,那封签上是前队大夫甄阜的印信。急忙拆开,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怒道:“怎么?南阳?南阳刘氏起兵了,而且还和绿林盗贼勾结在一起!他,他们还——”
王舜却无半点惊异之色,平淡地说:“是啊!南阳刘氏起兵反叛,还和绿林盗贼搅在一起,攻城掠地,进逼宛城。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王莽怒道:“这甄阜、梁立赐着实可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直接奏给朕,反而上书给太师你?”
王舜摇头道:“甄阜、梁立赐不会不上奏陛下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奏章没有送到陛下的御案上,朝中那些官员太让人失望了。”
王莽更加震怒,大吼一声:“来人!”
王莽的一声怒吼,不但吓了太师夫人一跳,而且所有在太师卧室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个惊乍。但王舜却声色未变,照样闭目养神,整日和皇上一起,天子的喜怒变化,太习以为常了。
御前黄门惊恐万状地跪在王莽跟前说:“小人在!”
王莽仍不减龙威地吼声吼气说:“去,传朕谕旨,速命国将哀章查清甄阜、梁立赐的加急奏章究竟在何处失落。一经查明,立刻奏朕!”
“小人遵旨!”御前黄门领命而去。
王舜沉思片刻后,开口言道:“如今天下纷乱,盗贼并起,我新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陛下为什么还要把注意力放在边患上?”
王莽叹道:“难得太师沉疴在身,还这么关心国事。东方青州、徐州几十万盗贼,迄今没有文告、官号、旗帜,彼此之间只是泛称‘巨人’。朕以为不过是仁政得不到落实、官员失政、贪贿逼起的乱民而已。是乱民,就必须恩威并用才见成效。一味用兵督剿,反而激起更大的民变。南方绿林盗贼,朕已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们也逃不脱天威的惩罚。而匈奴屡屡侵扰我边郡,朕只想奋力一击,便可永保边郡安宁,没想到刘氏宗族又起叛乱,这——”
王舜虽仍闭目养神,但心思一刻没闲,他慢悠悠地问道:“陛下以为此次刘氏叛乱,同以前的刘崇、刘信、刘快叛乱怎样?”
王莽不置可否地说:“当然不可以等闲视之,此次南阳刘氏与绿林盗贼搅在一处,气焰更高,势力更强,朕必得全力督剿才是——”
王舜道:“不仅是派兵督剿,而且是要——前几次刘崇等宗氏起兵叛乱,陛下不费吹灰之力不就给镇压了吗?那是因为陛下还没有推行王田令,凭着陛下的声威,刘氏宗族中也有好多人拥戴陛下,叛乱当然容易平息。如今推行王田令,虽然没有真正落实下去,却引起了豪族大姓对朝廷的仇恨。”
王莽终于明白了太师的心意,便问道:“太师之意是要朕收回王田令,重新收拾人心?”
“只怕收回王田令也已无回天之力了,”王舜双目无神地说道,“陛下代汉自立,若能治出个极盛之世出来,后人大可书上辉煌的一笔。也不失为千古一帝呀!可是,如果治世无力,被刘氏复汉,天下对刘汉腐朽的痛恨都会落到陛下身上,陛下就是刘汉的替罪羊,将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岂不可悲?”